包大人聽到公孫先生所言,臉色一沉,皺眉道:
「先生說此藥方上所載之藥名為『綠媚』,先生以前可是曾見過此藥?」
公孫先生搖頭道:「學生並未見過,只是之前曾聽過傳聞,說此藥曾震驚江湖,但在十年前,又莫名絕跡江湖,再無人見過此藥,如今學生也是從藥方上的配方推斷,此方上所載乃是『綠媚』的配方。」
包大人皺眉,又將目光移向展昭問道:「展護衛可曾聽過?」
展昭俊臉凝霜,微微搖頭道:「屬下似乎曾聽師父提過,江湖上曾出現過一種春藥,藥性強烈,可亂人心智,控人行為。但究竟是何名,卻是記不清了。」
公孫先生皺眉半晌,一轉眼,正看見金虔手持藥方,眉頭緊鎖,若有所思,不由開口問道:「金捕快可是有了線索?」
金虔聞聲,趕忙將手中藥方遞回公孫先生回道:「回稟大人,屬下才疏學淺,從未聽過此藥,只是這藥方上所記載配方,的確是烈性春藥,若是服用過量,恐會心智盡失。」
包大人皺眉,又從公孫先生手中接過藥方,細細讀閱,沉聲道:「如此烈性藥物,為何會至張頌德手中,而那張頌德又為何說是此藥方乃是一切緣由?」
眾人聽言,也是不明所以,皆是深思不語。
公孫先生沉吟片刻,回身對包大人道:「大人,何不傳那張頌德花廳問話?」
包大人點頭道:「本府也正有此意。」又對張龍、趙虎命令道:「張龍、趙虎,傳張頌德花廳問話。」
「屬下遵命。」張龍、趙虎二人齊齊抱拳領命,回身出門。
包大人又將手中藥方拿起,細細閱讀,蹙眉不語。
其餘眾人也不敢打擾,只得靜靜待在一旁。
一時間,花廳內氣氛沉凝。
金虔卻是抽空退到花廳角落,眉毛團成一堆,心中暗道:……綠媚……
綠媚……
乍一聽還不覺得,怎麼越聽越覺這名字耳熟?
金虔愈想愈越覺此名似曾相識,不覺眼前景色更迭,思緒回到數月之前——
那日,雲隱山上秋葉漸紅,天高氣爽,「無物之穀」之內,一名發須雪白卻面顯陰氣的老者,坐在磐石之上,任憑秋風習衣,落葉飄身,幽幽對身側愛徒道:「徒兒啊,為師用毒一生,各類毒物都盡可掌控其手,為我所用,但為師年青之時,年少輕狂,曾受人蠱惑,配出一種連為師都難以掌控之毒,此種毒乍看無害,若是少服,不過只是普通春藥,若是長期服用,則會混亂心智,為人所控,且無藥可解……自從為師入穀隱居以來,常以此為念,夜難安枕,食難安咽。」
身側消瘦徒兒垂首斂目,一派恭敬表情,問道:「二師父可是因此毒會為害江湖而後悔?」
老者雪眉一挑,冷笑一聲道:「笑話,為師用毒從來都是問心無愧,何來後悔?」
徒兒不覺身形一顫,繼續問道:「徒兒愚鈍,不明二師父為何會如此牽心此毒。」
老者聽言,冷哼一聲,臉色愈發陰凝,幽幽道:「為師只恨那時聽信小人讒言,竟給如此驚世之毒取了個俗名,實在是愧對此毒。」
「敢問二師父,此毒為何名?」
「嗯——那名實在太俗,為師也記不清了,好像是『黃媚』……不對,應是『金媚』……等等,要麼是『紫媚』——啊,為師想起來了,是叫『紅媚』,沒錯,就是『紅媚』。」
「……紅媚?」
「沒錯,徒兒啊,你聽聽,又是『紅』、又是『媚』,為師的一番心血竟沾染如此俗世之汙,你叫為師如何能安心?」
「咳,那毒既是春藥,叫『紅媚」也算名副其實。」
「徒兒何出此言?!此毒雖是春藥,但藥效奇特,更有控人心智之效,乃是世間春藥之極品,怎可與一般春藥同日而語!」
「咳咳,那依二師父之意,此毒該命何名?」
老者長眉一揚,陰顏之上浮現一抹得意之色,盎然道:「自然是叫『絕世十八摸合歡散』!」
「噗……」
「啊呀,乖徒兒,為何吐血?!快喚你大師父過來看看!」
「咳咳,徒兒無事,徒兒只是最近補藥吃得太多,有些血氣上湧……」
話音還未落,就見那老者好似一股煙般飛了出去,嘴裡還高聲嚷嚷道:「藥老頭,藥老頭,你死哪去了,咱們的乖徒兒快不行了,還不快來救命啊!!」
「……」一旁消瘦徒兒仰首望天,欲哭無淚。
……
回想至此,金虔不禁額頭青筋隱隱抽動,心頭一陣血氣翻湧:嘖嘖,這個沒記性外加色盲的臭老頭,什麼「紅媚」,根本就是「綠媚」!!幸虧咱自始自終沒透露過咱師承何處,否則,若是讓開封府這幫傢伙得知咱的師父曾配出此藥禍害人間,定會給咱治一個連帶之罪。
為今之計,咱還是老老實實裝聾作啞,裝咱的大頭蒜才是上上之策。
想到這,金虔趕忙正正神色,配合其餘眾人,故作沉思。
不多時,就聽花廳門外一陣腳步碎響,張龍、趙虎二人領張頌德走進花廳。
「草民張頌德見過包大人。」張頌德一身囚衣還未來得及更換,仍是滿身血污,躬身下跪。
「起來吧。」包大人抬手道,「此處並非公堂,不必如此,來人看座。」
張龍、趙虎抬過一把木椅擺到張頌德身後。
張頌德頓時臉色一驚,趕忙提聲推辭道:「草民不敢。」
「你身上有傷,恐怕難以長時間站立,本府還要問你話,你就先行坐下。」包大人緩聲道。
張頌德聽言,抬眼看了看包大人,躊躇許久才施禮道:「草民謝包大人。」說罷,才屈身坐下。
包大人點點頭,舉起手中藥方道:「張頌德,你在大堂曾上曾說,此方乃是你從侯爺府中帶出,此言當真?」
張頌德聽言,點點頭,正色回道:「回大人,的確如此!」
眾人聞言臉色皆是一變。
只見包大人雙眉緊蹙,繼續問道:「你在大堂上說此方正是黃大虎被殺乃至你被嫁禍殺人罪的一切緣由,此話也當真?」
張頌德似是想起什麼,雙眼劃過一絲痛楚,又重重點了點頭。
包大人頓了頓,微微提聲道:「張頌德,你是如何得到此藥方,而此方與那黃大虎被殺一案有何關係,乃至你又因何而被嫁禍,這一切緣由始末,你且細細道來。」
張頌德雙眼痛楚之色更重,呼了兩口氣,才緩緩道:「約是兩月之前,安樂侯府派人前來喚草民去『軟紅堂』出診,說是堂中有人身患重病。侯府傳喚,草民自然不敢怠慢,立即隨去。但等草民抵達『軟紅堂』,見到需診治之人,竟是——」
說到這,張頌德停住聲音,雙眉糾結,臉色漸變慘白。
「是什麼人?」包大人利眉微蹙,提聲問道。
張頌德抬眼望了包大人一眼,才穩住心神,繼續道:「是十餘名女子,已被、被折磨至神智不清,心神混亂,言語不明,行為詭異,還有幾名女子有尋死之狀。」
廳內眾人臉色又是一變。
張頌德雖只是數言,但不難想到那些女子是如何淒慘,他所見之景又是如何驚人。
公訴先生插言道:「你可診出那些女子是何病症?」
張頌德回道:「那些女子乃是中了一種怪毒,雖不致死,但卻也足可令人心智盡失。」
包大人與公孫先生同時對視一眼,又繼續問道:「後來呢?」
「草民自是傾盡全力診治,幸虧那些女子中毒都不深,不出幾日,就有幾人漸漸好轉。草民本是十分欣慰,卻不料,就在此時,侯爺卻要傳草民于侯爺府一見。」
說到此處,張頌德佈滿傷痕淤青的臉孔之上竟顯出微微驚恐之色。
「侯爺見到草民,先是誇讚草民醫術,之後就命令草民無需再診治那些女子,而讓草民為侯爺配置藥劑。草民不敢違抗,只得應下。不料,等草民看到那藥方,竟是、竟是……」
「你看到的可是這張藥方?」包大人臉色沉黑問道。
張頌德點道:「大人,草民家中世代行醫,雖不說醫術精湛,但也絕非庸醫。草民一見到此方,就知乃是劇烈春藥配方,且可亂人心智,草民這才明白,那眾女子變成如此模樣,恐怕正是此方上所記載藥劑所致。可迫于侯爺府勢力,草民只得勉強應下,後就被家丁帶入一處密室,秘密配藥。」
「密室?!」包大人聽到此處,不由微一凜目,目光射向展昭。
展昭也是臉色沉凝,又將目光射向花廳角落金虔。
金虔聽言也是一愣,心道:密室?!莫不是咱「財迷心竅」之時碰巧刨出的那間密室?!
就聽展昭開口向張頌德問道:「你可還記得那間密室位於何處?」
張頌德搖頭:「草民去密室之時,皆是被蒙住雙眼,根本不知被帶往何處。」
包大人又問道:「你既是被安樂侯請去製藥,為何又被誣陷殺人?那藥方又如何到了醫書夾層之中?」
張頌德雙肩微微一抖,突然提高聲音道:「回大人,草民雖不是華佗在世,但也知醫者仁心之理,安樂侯爺在陳州府內所作所為,陳州府內百姓何人不知,何人不曉?!張頌德雖不才,但也不願助紂為虐,所以草民就走了一步險棋。」頓了頓,又道:「草民趁配藥之際,為自己配了一副藥劑,使草民呈假死之狀。那安樂侯以為草民已死,便命人將草民拋屍荒野,草民才脫逃抽身。而藥方也是那時被草民帶出的。」
金虔聽到此處卻是有些不解,心道:那小螃蟹如此狡猾,就算這張頌德假死,又怎麼可能連驗都不驗就把屍體拋了出去,而且連搜身也免了?未免太疏忽了吧?
想到這,金虔不由又將目光移向包大人身側的公孫先生。
果然公孫先生也是面帶疑惑,出聲問道:「難道那安樂侯就沒看出破綻?」
張頌德聽言,面容之上卻是漫上一抹苦笑,澀然道:「先生有所不知,這假死藥乃是草民家傳配方,藥效猛烈,服用下去,不僅和真死無異,且渾身皮肉皆會漸漸腐爛,過四五日才會漸漸恢復。敢問世間,又有誰會去檢驗一具已經腐爛的屍首?」
此言一出,眾人又是一驚。
包大人、展昭、四大校尉自不用提,自然未曾聽過此種藥劑,皆是驚異滿面。
公孫先生聽言卻是兩眼放光,好似見到了什麼心怡趣物,一副躍躍欲試之狀。
金虔聽言卻是上下打量張頌德周身,心道:如此以假亂真的假死藥劑,竟是比咱的「假死丹」還要厲害幾分,竟可令活人肌肉腐爛,過幾日又可自行恢復?!嘖嘖,這張頌德家中的家傳藥也太犀利了吧?只是,如此劇烈藥劑,難道不會留下後遺症?!
可再看這張頌德周身上下,似乎又未有任何不妥之處。
金虔眼珠一轉,心中又盤算道:事後還是問個清楚,若是真有如此厲害的假死藥劑,可千萬不要浪費了,定要將其發揚光大才好。
那張頌德也不管眾人驚異臉色,自顧自地繼續道:「草民九死一生回到家中,將藥方藏於醫術之中,又將醫術交給家僕福松看管,本想只是此方有一天能成為安樂侯的罪證。不料卻因此連累了黃大哥一家,還連累了秋娘……」
說到這,張頌德身形不由一抖,面上又顯出那種驚恐之色,眼神漸顯淩亂,口中話語也開始漸無條理,「草民逃出當夜,安樂侯就發現藥方不見,後可能又發現草民屍身消失,竟派人追到草民家中……草民說沒見過藥方,他們就逼迫草民,草民抵死不認,他們又逼迫福松,可福松根本不知什麼藥方……他們問不出來,竟又把草民抓到了陳州府衙,第二日,就傳出黃大哥服用草民開的藥方中毒身亡的消息,可那藥方不過是草民去侯爺府之前開的一劑治傷寒的藥方……草民不服,大堂喊冤,可他們竟然誣陷草民和秋娘通姦,一同謀害黃大哥,秋娘什麼都不知道,卻被我連累了,黃大哥也枉死……」
「張頌德,那安樂侯可是用你張家行醫名聲,和黃氏清白性命逼迫於你?」包大人打斷張頌德,歎了口氣問道道。
張頌德聞聲,身形好似被電擊一般,猛然抬頭,雙目溢滿淚水,撲通一下跪倒在地,高呼道:「大人明察!安樂侯府的人曾說過,草民若不想張家名聲受損,若不想秋娘清白遭汙,就應早早交出藥方,還說若是草民一日不交出藥方,秋娘就受一日折磨,草民、草民本已打算在黃泉之下再與黃大哥和秋娘賠罪,若不是福松歷盡千辛去開封府伸冤,若不是……大人,草民不該為了一紙藥方而連累他人,大人,秋娘、不黃大嫂還在安樂侯手中,望大人救救她啊……」
說到這,張頌德已是泣不成聲,只知跪地叩首。
包大人雙眉緊蹙,再看所跪之人,一身囚衣,渾身血污,渾身抖動,聲音哽咽,不由暗歎一口氣,道:「黃氏已經被救出,此時就在府衙之中。」
張頌德一聽,猛然抬頭,面帶驚喜,憔悴面容上竟隱隱顯出容光,難以置信道:「大、大人,您說秋娘就在府中?」
包大人點點頭:「張龍,先帶張頌德去見黃氏吧。」
張龍領命,那張頌德雙目含淚,叩了三叩,才起身隨張龍匆匆而去。
包大人望了一眼張頌德背影,又是微歎一口氣。
一旁公孫先生見狀,不由上前一步道:「大人……」
包大人搖搖手,寬慰道:「無妨,本府只是想到那黃氏此時已如同瘋人,有些於心不忍。」頓了頓,包大人又拿起桌上藥方,皺眉不語公孫先生也沉眉道:「大人見到此藥方後就退堂停審,想必也想到此方事關重大。」
包大人緊蹙眉頭點頭道:「不錯,此藥亂人心智,控人行為,若是大量配用,為禍國家,恐會動搖國本,社稷不保。」頓了頓,包大人聲音微沉,又道,「那安樂侯身份尊崇,稱霸一方,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對何會此藥方為何如此執著?」
此問,似是詢問,又似自語。
公孫先生一側皺眉,也道:「莫不是安樂侯想要以此藥方來控人心智?」
「他為何要控人心智?」
「這……學生不敢妄言。」公孫先生垂眼道。
包大人又長歎一口氣。
金虔一旁看得直挑眉尖,心道:這有啥想不通的?這方子上記載的可是二師父傾力打造的頂級毒品!比起鴉片、冰毒搖頭丸之流也毫不遜色,若是成批製造,那可是暴利中的暴利!雖然風險高了點,但斂財的速度絕對是其它行業難以望其項背,嘖嘖,光想想成堆成堆元寶以幾何級數的速度累加,誰不激動?!唉——可惜開封府這幫精英卻是難以體會其中奧妙。
包大人放下手中藥方,猛一抬頭,目光凜凜,提聲命令道:「趙虎,傳本府之令,嚴加保護張頌德與張福松二人,不得有任何閃失。」
「屬下遵命。」
包大人點頭,又對身側公孫先生道:「依先生只見,那張頌德所說密室,可是展護衛與金捕快救人密室?」
公孫策沉吟片刻,道:「八九不離十。」
「先生覺得這配好的『綠媚』在密室之中可還有剩?」
「這……」
「大人!」展昭突然邁前一步,抱拳道:「屬下願再去侯爺府一探。」
此言一出,廳內眾人皆是臉色一變。
公孫先生微微抬眼,頗有些無語問蒼天之味。
剩下三大校尉臉上皆是又是擔心又是敬崇之色。
金虔則是臉色泛白,眉梢抽動,額角冒汗,心道:這貓兒也太盡職了吧,老包又沒發話,你激動個什麼勁兒?——慢著,若說去過密室的人,貌似只有咱和貓兒兩人,難道咱又要捨命陪「禦貓「?不是吧!!
包大人望了眼前筆直大紅身影一眼,有些無奈道:「展護衛傷勢未愈,還是留在府衙待命吧。」
展昭聽言,先是一愣,不由望了公孫先生一眼。
公孫先生乾咳一聲,目光微飄。
「大人,屬下傷勢已無大礙,請准屬下前去侯府密室探個明白,若是讓『綠媚』流落世間,恐怕後患無窮!」展昭又上前一步,劍眉緊蹙,俊顏上浮現焦急之色。
包大人黑面上無奈之色更重,又將目光移向身側師爺。
公孫先生乾咳一聲,緩緩道:「展護衛不必焦急,密室內暗門眾多,一時之間恐怕也難以探出究竟,何況此時也無法判斷『綠媚』是仍在密室之中,還是早已被轉移出城。若是此時貿然前去,絕非上策。」
「可是……」展昭又上前一步。
公孫先生一擺手,止住展昭話語,又對包大人道:
「大人不妨令官兵守住各個交通要道,若是『綠媚』仍在侯爺府內,便可用此法防止此藥外泄。」頓了頓,公孫先生臉上又顯出幾分無奈望了一眼面前神色堅定的紅衣護衛,提高幾分聲音道:「何況展護衛之前為護金捕快所受傷痛雖然不重,但若是不靜心調養,恐怕後患無窮,你說是不是,金捕快?」
話語之中,還特意加重「為護金捕快」幾字聲調。
金虔聽到展昭提議被駁回,剛鬆了一口氣,就聽公孫先生點名,頓時一驚,定眼一看,發覺自己竟不知何時又成為眾矢之的。
王朝、馬漢面露驚異,目光似火——妒火,絕對是妒火。
公孫先生儒雅帶笑——落井下石加幸災樂禍。
御前四品帶刀護衛,表情看不到,背影微僵——嘖嘖,不祥啊不祥。
包大人面色驚奇,目光轉向紅衣護衛,口中喃喃道:「展護衛原來是為護金捕快,才受了如此傷痛啊——」
金虔一聽,頓時心頭大驚,急忙沖上前,撲通單膝跪地,抱拳呼道:「啟稟大人,屬下有一言不吐不快,望大人恩准!」
包大人一愣,頓了頓才點了點頭。
金虔深吸一口氣,面色沉痛道:「咱本布衣,躬耕于——『蔡州』,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于諸侯。包大人不以屬下卑鄙,收屬下于開封府為職,自是再造之恩,屬下由是感激,遂許大人以驅馳。展大人對屬下關懷備至、常曉以大義、噓寒問暖,屬下更是感激涕零。」
「前日包大人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之時,夙夜憂歎,恐付託不效,以損大人之明;故搜軟紅,深侯府,今雖略有小功,卻難掩大過。」
「展大人憂國憂民——咳,那個展大人忠君愛國、捨己為人,救屬下于危難之中,如再生父母,大恩難報;展大人傷痛,屬下感同身受,心如刀絞,悲痛難平。但大錯已鑄,屬下無顏,悔不當初,懇請大人嚴治屬下之罪,以告展大人背傷,以慰屬下心傷;屬下不勝受恩感激!今負荊請罪,臨言涕零,不知所言。」
一席話說罷,偌大花廳,竟是一片寂靜。
眾人皆是呆愣,半晌無人應聲。
許久,才聽公孫先生緩緩道:「金捕快好文采——」
「公孫先生過獎,此乃屬下肺腑之言,哪裡談得上什麼文采。」
金虔抱拳呼道,心中卻道:嘖嘖,咱早料到這公孫竹子是個貨真價實的悶騷八婆,嘴不嚴實,愛扯八卦,若不是咱早有準備,先篡改了一篇「出師表」以備用,這老包若是追查起來,咱豈不是小命休矣?!
嘖嘖,勉強逃過一劫。
想到這,金虔不由偷瞄公孫先生臉色。
卻見那公孫先生眉峰微挑,手撚墨髯,望望自己,又望望自己身側四品護衛,一副胸有成竹之色。
嘖嘖……
這表情為何有些眼熟?
難不成——
耳邊又響起公孫先生那句諄諄囑託,金虔只覺冷汗森森,寒顫成群,嘴角抽搐半晌,最後,終是心一橫,眼一閉,突然身形一轉,抓住身側某人大紅官袍下襟,痛聲呼道:「展大人,您為救屬下,身受重傷,屬下無以為報,屬下、屬下——」艱辛咽下一口唾沫,金虔臉皮又抽搐兩下,才繼續道:「屬下在此當天立誓,以後展大人所受傷痛,屬下願以十倍返還我身,以求展大人身體康健,壽比南山,福如東海,多福多壽——」
金虔正在考慮要不要再加兩句「恭喜發財,多子多孫」之流,卻突覺一股寒氣從手中所攥官袍之上蔓延開來,直沖腦門,不禁抬頭一望,頓時渾身僵硬,血流靜止。
只見展昭薄唇抿冷,霜面眉冰,更襯一雙黑眸深邃莫測,若蒼茫寒夜,冷星錯落,正是眸寒嚴凝,顏冷欲冰。
金虔頓覺若身處寒冬臘月,蕭瑟寒風陣陣劃過心尖,趕忙收回手指,瑟瑟跪在一旁,不敢再出半字,心中哭道:嘖嘖嘖嘖,完了,完了!貓兒發飆,風雲變色,公孫竹子啊,這回你可把咱害慘了,莫說攔著貓兒莫讓他亂來,咱看咱連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了!
「咳咳,展護衛,既然金捕快都如此說了……」
公孫竹子,你打圓場打得也太晚了吧,你沒看見貓兒那張黑臉嗎?嘖嘖,萬一這貓兒要算帳,咱立刻就把你這根腹黑竹子的陰謀供出來。
「……屬下願留在府衙中待命。」清朗嗓音從頭頂傳來。
嗯?!
金虔聽言一愣:
咱莫不是受驚過度,耳朵出現幻聽?
再抬首一望,只見展昭又恢復了往常神色,仿若剛才一瞬不過是錯覺而已。
不過再轉頭看看其它幾人臉色,金虔敢拿自己後半年俸祿打賭,适才所見絕非自己眼花。
王朝、馬漢已然嚇呆,二人同是僵硬如石。
包大人面色奇異,黝黑臉龐竟然出現泛白跡象。
公孫先生依然手撚墨髯,只是手指微微抖。
「大人,屬下現行告退。」展昭似乎無視眾人不妥之處,抱拳行禮,徑直走出大門,只是回身之時低聲說了一句:「請金捕快隨展某一起。」
金虔一聽,險些驚叫出聲,急忙向眾人飛去求救信號。
只見公孫先生微微挑眉,拋回一個「自求多福」的信號彈,便移開目光。
包大人目光一觸金虔目光,趕忙低垂眼簾,貌似沉思,
再看王朝、馬漢,皆是目光飛飄,一副置身事外之色,顯然不願趟這趟渾水。
金虔頓時心頭一涼,躊躇半晌,也未見眾人有相助之念,最終只得硬著頭皮、耷拉著腦袋隨在展昭身後出門。
嘖嘖,這幫沒義氣的傢伙!若是咱身遭不測,英年早逝,定會到閻王殿上訴翻案!
——
金虔隨在展昭身後,一路上是冷汗森森,腦海中愣是將滿清十大酷刑都高清晰回顧了個遍,愈發覺得自己生還無望。奈何自己又是僅有「逃」心,卻無「逃」膽,只得跟著某位據說武功蓋世的南俠一同回到廂房,眼睜睜的看著面前某位號稱江湖一流高手將手中寶劍舉起,舉起,舉起——落下!——然後放在了方桌之上……
「金捕快,坐。」
嗯哈?
金虔一時呆愣。
展昭放下手中寶劍,先行靠桌落座,抬眼一看,只見金虔目若龍眼,魂遊天外,不由有些無奈,只得又道:「金捕快,不必拘謹,坐吧。」
金虔此時這才回神,眨了眨眼,點點頭,恭敬坐在一旁,偷眼打量對面之人臉色,心中卻道:這貓兒如此和顏悅色,莫不是「笑裡藏刀」之計?咱還是小心為上。
想到這,金虔更是緊張,縮著肩膀,大氣不敢出一聲,雙眼直直瞪著地面,渾身神經細胞一級戒備,生怕錯過任何逃生機會。
「金捕快,展某喚你前來,只是有事相問,還望金捕快據實相告。」
有事相問?
那就相當於有求於咱——
有求於咱就等於咱還有利用價值——
有利用價值就等於還有活命機會……
嘖,謝天謝地。
金虔這才暗鬆一口氣,趕忙抬頭,一雙恢復原狀細目直直瞪著面前人,抱拳提聲道:「展大人儘管問,屬下絕不敢有半點隱瞞。」
說罷,還萬分誠懇的點了點頭:
展大人啊,看看咱這質樸真摯純潔無瑕的目光,天下最誠實之人莫過於咱了!
被金虔一雙細目死死盯著,又想起之前經歷種種,展昭竟生了些許不自在,不由微微垂眸,乾咳一聲道:「展某只是想問,展某受傷之後,公孫先生可曾對金捕快說過什麼?」
金虔眼皮猛然一跳,立即抱拳提聲道:「沒有,公孫先生什麼都沒說!」
展昭俊顏上神色凝重,緩緩抬起眼簾,定定望著眼前之人,銳利星眸半分不移。
金虔被盯得猶如芒刺在背,幾乎要將公孫先生囑咐盡數脫口倒出,可話語剛到嘴邊,又被生生咽回肚裡。
想南俠展昭乃是一代豪傑,若是這知道公孫竹子的囑咐——嘖嘖,光是想想都渾身發寒……那公孫竹子一肚子黑水,自然有辦法自保——可咱一屆初來乍到的小差役,要錢無錢,要勢無勢,堂堂四品御前護衛若想收拾咱,豈不是比捏死一隻螞蟻還省事?就算展大人心胸寬闊不計較,那根竹子若是知道咱的嘴不嚴實……
金虔頓時一個冷戰。
所以,總而言之——此時此刻,咱就要堅定不移地貫徹地下黨員的路線方針政策:打死咱也不說!
想到這,金虔不禁微微眯眼,努力將眼前之人想像成漢奸狗腿形象,好烘托烘托氣氛,為自己的大義凜然添加幾分悲壯氣氛。
可努力了半天,眼前之人仍是那張俊雅面孔,雖面色凝沉,也遮不住春色無邊。正是:朗眉攬月,星眸流清,俊顏若玉,薄唇潤露。
金虔不禁咽下一口口水,心中哀嚎道:
嘖嘖,只可恨咱愛國主義影片看得太少,竟是未抓住其中精髓——天哪,這「美人計」該如何應對才好啊?!
展昭只見眼前之人臉色不過瞬間就變了數次,最後竟是滿面一臉視死如歸之色,不覺微微暗歎一口氣,緩下聲音道:「金捕快怕是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嗯?!
喂喂,難道這就結束了?
金虔不可思議的繃大雙眼,使勁眨了兩下眼皮,立即起身抱拳道:「屬下告退!」
說罷,就忙不迭得奪門而出。
只是在越門之時,又聽身後清朗聲音道:「金捕快,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以後莫要再許下重誓傷害身體——展某也擔待不起……」
金虔聽言身形一滯,心思轉了幾轉才想起剛才信口胡說的誓言,急忙回道,「是是是,屬下以後絕不敢造次。」
心中卻道:比起立誓這種事,咱自然還是考慮如何完成腹黑竹子的囑咐才是上策。所謂「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當職竹子下,怎可不變通」,何況指天立誓這種事十次有十一次不准,否則那些滿口誓言卻大奸大惡的禍害怎能「長命百歲」?嘖,這貓兒也實在太過較真兒,果然是老包家的正直好貓,稀有品種,頻臨絕種。
「金捕快知道就好……」門內之人輕聲道。
金虔躬身施禮,合上門扇,深呼了一口氣,緩緩抬首抹了抹額頭的冷汗:嘖嘖,你說咱容易嗎?!和如此美色獨處一室,不但沒出亂子,還生生撐過一回「美人計」,看來咱的定力又高深了一層——若還有機會回到現代,咱定要寫篇論文以作紀念,題目就叫「論美色與定力的辨證與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