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醉御貓大顯神威 第一偷無奈助力

俗話說:酒品如人品。

金虔此時覺得簡直此話乃是真理中的拔尖的真理。

瞥眼瞅瞅直直躺在臥榻上某位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南俠,金虔不由感佩萬分。

以常識來講,凡是喝醉的傢伙若不是「顛顛又倒倒,好比浪濤」就是「一下低一下高,搖搖晃晃不肯倒」,而像眼下這位不吵、不叫、不打呼、不耍酒瘋,就連臥倒在床的姿勢都是一副身形筆直標杆模樣的貓大人,實在是——太無趣了……

在展昭鼻尖抹上解酒藥粉,扯了兩下貓兒紅潤若桃的臉頰,金虔歎了一口氣,把目光瞥向屋中另外兩位已經鬥嘴皮子都快成鬥雞眼的兩位江湖成名俠客。

「一枝梅,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底氣十足囂張叫囂的,是某位江湖成名已久的錦毛鼠同志,只是此時雙目赤紅,腮幫子鼓氣,風流瀟灑形象殆盡。

「在下已然說的明白,尚方寶劍不是在下偷的。」

話尾勾出懶洋洋音調的,是江湖第一神偷同志,就算是極力為自己開脫,也仍是一副烏龜坐化成精的悠閒模樣。

「不是你還有誰?那梁上的白粉梅花就是鐵證!」白玉堂繼續鼓腮幫子。

「梅花是別人仿畫。」「一枝梅」一扭脖子,不屑一顧。

「這不過是你的推脫之詞!」白玉堂跳了起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一枝梅」打了個哈欠。

白玉堂瞪了一眼「一枝梅」一直軟軟靠在坐塌上的姿勢,開始人身攻擊,「沒骨頭的軟腳蝦,自是沒膽敢作敢當!」

「一枝梅」鳳眼瞥了一眼白玉堂氣鼓鼓的俊臉,不甘示弱,開始反擊:「一身風騷的娘娘腔,自是有本事血口噴人!」

「你!」

桃花眼霎時崩裂,白玉堂拍案而起,唰得一下沖上前就要去掐「一枝梅」的脖子。

「一枝梅」身形一晃,眨眼間換了個位置,依舊是那個撐著腮幫子的姿勢,讓白玉堂撲了個空。

白玉堂那肯甘休,順手就抄起身側的茶壺飛了出去。

「一枝梅」一招移形換位,身形一轉,茶壺砸在牆上撞得粉碎。

「看你能躲到何時?!」白玉堂雙眼一瞪,一抄手,又將六個茶碗扔了出去。

不得不說,錦毛鼠白玉堂的確是有兩把刷子,雖說撇茶碗的姿勢和潑婦駡街頗有些神似,但撇茶碗的功力可是絕對不含糊,就見那幾個茶碗嗖嗖嗖攜著殺氣朝「一枝梅」飛去,角度刁鑽,劈頭蓋臉,好一手暗器功夫。

「一枝梅」自是不敢大意,從坐塌順勢向下一出溜,半躺半滑坐地面,竟又躲了過去。

「哐當當當當」

茶碗被碰了個粉碎,清脆聲響隨著粉碎的瓷片崩散四射,還有幾片以雷霆萬鈞之勢朝安分守己蹲在臥榻旁側的金虔飛去。

金虔自從被展昭教導之後,身手比起從前自是不可同日而語,此時一見暗器來襲,立即啟動防禦機制,就地取材,一把掀起展昭身上的薄被,順勢一抖,以西班牙鬥牛士的風範盡數將碎片攔了下來。

幾縷棉絮飄了出來。

再看那白玉堂與「一枝梅」已是難解難分戰在一處。

白影燦如閃電,招招淩厲,黑衣晦如幽靈,步步隱魅,兩人旋過之處,就好似颱風過境一般,桌歪椅斜,布幔零碎,桌腿、椅墊、破布條子四處亂飆,反正是能飛能扔的都撇了出來。

那邊兩人打得熱鬧,金虔這裡也沒閑著,雙手抓著薄被,步步為營,左抖右擋,忙得是滿頭大汗,自顧不暇。可憐那一張薄被,哪裡堪受如此待遇,表層早已被四下飛散的「暗器」割得破爛不堪,棉絮飄散,罩的金虔滿頭滿臉。

「一枝梅」輕功卓絕,但畢竟不必白玉堂內功精湛,時間一長,就漸漸有些力不從心,略顯敗勢。白玉堂自是不會放過良機,腳下生風,步步緊逼,「一枝梅」被逼得緊了,眼看就要被擒,心焦之時,恰好望見正呼扇棉被的金虔,立即一扭身,朝金虔撲去。

金虔只覺身側一陣勁風,一扭頭,就看見「一枝梅」朝自己沖來,頓時大驚失色,一抖手,就將手裡的破爛棉被飛了過去。

「一枝梅」被白玉堂緊追,本想擒住金虔做個要脅,不料金虔突然將棉被罩了過來,那棉被表面早已破爛,棉絮亂飛,灰塵四揚,「一枝梅」只覺鼻腔一癢,噴出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

疾奔許久,本就真氣不足,這一個噴嚏頓讓「一枝梅」岔了氣,丹田真氣立時散了個乾淨,「一枝梅」只覺腳下一軟,身形前撲倒地,順道還壓倒了一個人肉墊。

白玉堂緊隨「一枝梅」身後,突見眼前之人一個前撲,頓時一驚,還以為「一枝梅」又出什麼怪招,身形不由一滯,豈料那張棉被恰好落在白玉堂腳下,棉絮散亂,讓人腳底打滑,加之「一枝梅」前撲之時,好巧不巧又踹了白玉堂腿骨一腳,白玉堂只覺腳下一滑,竟也沒穩住身形,撲通一聲撲倒在地。

「『一枝梅』,你還不遵守諾言速速離開臨風樓,又在樓上折騰什麼?!難道要把整座酒樓拆了不成?!」

突然,門外一聲高喝,屋門被人一腳踹開。

屋內三人頓時一愣,同時僵住。

只見手持各類傢伙的一夥人怒立門外,正是是臨風樓掌櫃及其夥計一眾。

可待這一幫人看清屋內現狀,頓時呆愣一片。

一片狼藉的屋內,純白棉絮猶如雪花一般優美飄舞空中,折射皎潔月色款款灑下,一位面容俊美,雙頰潮紅的白衣青年壓在一位髮絲淩亂,呼吸紊亂,鳳眼如絲的黑衣男子身上,而黑衣男子身下,則是一位細眼媚惑,面色慘白的瘦弱少年……

憑良心說——這幅畫面很唯美……

掏心窩子說——這幅畫面有些曖昧……

實話實說——這個場景不讓人往歪處想實在有些難度……

所以原本是兇神惡煞,怒火沖天的一夥人,見到此情此景,臉色竟是一致的由黑變白,由白變紅,甚至有幾位臉皮薄的還不好意思轉過了腦袋。

「打、打擾了……失禮、失禮……」

半晌,肉球掌櫃才漲紅著臉擠出幾個字,趕忙轉身領著一眾夥計退出門,還十分體貼的關上門扇。

寂靜……

還是寂靜……

白玉堂的俊臉開始抽搐。

一枝梅一直半眯半睜的鳳眼開始變形。

金虔滿臉毛細血管開始扭動。

「你們在幹什麼?!」

床榻上傳來的一句冷冷詢問,更讓三人脊背同時一涼。

仨人難得默契同時緩緩轉頭,只見展昭直直坐在床榻之上,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好似凝了兩個小型暴風雪,嗖嗖的往外噴射寒流,俊顏硬冷,薄唇緊抿,渾身上下都籠罩在風暴之中。

「貓、貓兒,你莫要誤……」

「吧唧」,一隻腳踹在了白玉堂額頭上,一道白影像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飛了出去。

「咳咳,那個在下……」

「吧唧」,又一隻腳踹在了「一枝梅」的左臉上,江湖第一神偷也優美的飄到了一邊。

「展展展展大大大人人……屬、屬下……」

瞅見一黑一白兩人的下場,金虔只覺烏雲罩頂,驚恐的連舌頭都皺到了一塊。

黑爍眸子在金虔身上打了個轉,一雙劍眉微微一緊,展昭向前一探身,修長手指將金虔揪了起來,又將金虔身上淩亂的衣襟整了整,轉頭冷冷掃了一眼目瞪口呆額頭泛青的白耗子以及滿面驚恐半臉烏青的第一神偷,冷哼一聲,一把將金虔拎到床榻內側,雙手一環,倒頭一躺便沒了動靜。

金虔直直僵在展昭懷裡,只覺全身上下細胞正在逐漸壞死,近在咫尺的俊臉又微微泛出紅暈,呼吸均勻,略微傳出酒香……

一個白影捂著額頭晃到了榻前,瞅了半天,才咬牙切齒道:「臭貓,這筆帳白爺爺記下了!」

不遠處,一個黑影捂著半邊臉,眯著眼睛半坐半臥在坐塌上,喃喃道:「都說南俠溫文儒雅……唉……江湖傳言果然都是屁話!」

金虔扭了扭身子,只覺展昭兩條手臂好似金箍一般,自己連動一動都十分困難,心中不由哀嚎:咱撤回前言,這貓科動物的酒品……實在是不咋樣啊啊……

——

鳥語聲聲啼,晨風陣陣溫,曉日雲樓暖,花飛入鼻香。

展昭緩緩睜開雙眼,只覺渾身上下好似被石磨碾過一般,每寸肉都在隱隱作痛,頭痛的更好似要裂開一般。

微微閡眼憶起昨晚經歷種種,只能依稀記起好似見到了「一枝梅」,心下一鬆,就被酒勁攻上頭頂,醉倒不醒人事……

想到這,展昭不由一驚,急忙翻身起床,四下找尋「一枝梅」的身影。

可待展昭定眼往屋內一看,不由一愣。

只見這屋內一片狼藉,滿地零碎木片、瓷器碎片,零落布條,還有滿地散落的……棉絮?!

而相對坐立的一黑一白身影,更是好似貼錯門神一般,橫眉怒目瞪著自己。

左邊那位,白衣如雪,桃花眼佈滿血絲,如綢緞一般光潔的額頭之上卻十分突兀的顯出一片青黑,像是被重物擊中導致血流不暢所致。

「白……兄?」展昭有些不確定。

白衣人冷哼一聲:「展大人您可算是睡醒了!」

展昭雙目圓瞪:「白兄,你的額頭……」

「哼!」白玉堂臉色鐵青,扭過腦袋不再言語。

展昭驚詫,又將目光轉向另外一人。

一身黑衣,慵懶姿勢,一縷銀絲隨著晨風隨性搖曳,一隻鳳眼半眯,另一隻鳳眼……實在是看不真切,只能勉強看見一個漆黑發青印記蓋在「一枝梅」左半邊臉上——不知是不是展昭錯覺,那印記,怎麼看怎麼像……一個鞋印?

「……一枝梅?」展昭雙眼又瞪大了幾分。

「一枝梅」半邊白皙半邊青黑的臉皮開始抽動,半晌才擠出一句話:「正是在下!」

展昭望瞭望兩人,雙眉漸漸蹙起:「難道昨夜有武功高強的歹人偷襲?!」剛說半句,展昭頓時臉色一變,四下環顧道,「金校尉在何處?!」

不料此語一出,對面一黑一白兩人竟同時扭頭冷哼,毫不搭理。

展昭頓時心頭一涼:「難道金校尉被歹人……」

「展大人……」身後幽幽傳來一聲呼喚,展昭身形頓時一僵。

緩緩回首,只見一個消瘦身影正直直躺在自己身側,眼圈青黑,氣若遊絲,竟好似快斷氣了一般。

「金校尉?!你為何如此模樣?!」展昭一聲驚呼,可待再一看清金虔所處位置,本來有些慘白的臉色不由微微一紅,雙眉緊蹙怒喝道,「你為何躺在展某身側?!金虔,你又做了什麼?!」

金虔此時是欲哭無淚。自己被發酒瘋的展昭不由分說拎上床鋪,又被展昭一雙鐵臂箍住整夜不曾動彈,美色當前,吃又不敢吃,逃又逃不掉,面對生理心理雙重考驗,這一晚上過的,怎一個「慘」字了得。

好容易等這醉貓睡醒了,可瞧這貓大人一臉被自己非禮的暴怒模樣,八成是將昨晚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嘖嘖,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啊……

金虔無話可答,那邊的白玉堂倒有了詞。

「展大人難道忘了,昨夜展大人酒後亂性,硬把小金子拖上床,上下其手,又摸又抱,實在是……唉……」

說罷,白玉堂捂住青黑額頭,幽幽望了展昭一眼,一副痛心疾首模樣。

展昭頓時整個人好似石像一般僵硬原地,。

「一枝梅」摸了摸半邊青黑臉皮,歎了一口氣,開始添油加醋:「在下和白兄看不下去,拔刀相助,拼死想救這位金姓少年,與展大人大戰三百回合,直戰得是風雲變色,天地哀嚎,打爛了在下屋內的所有值錢物品,只可惜技不如人,最終還是負傷難以再戰,只能任憑這金姓少年羊入虎口……唉,在下實在是良心難安……」

石像展昭開始風化,一片一片掉落風中。

金虔險些被這兩人的胡說八道給嘔死,顧不得自己一晚上沒動彈血脈不通、僵硬如石的身體,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爬起身,呼道:「展、展大人,莫要聽那二人胡言亂語……」

展昭好似一字都未曾入耳,風化現象趨於白熱化。

金虔只覺渾身上下直冒冷汗,急不擇言竟鬼使神差吼出一句:「展大人放心,屬下以性命擔保,展大人還是清白之身!」

這一聲,吼得那叫一個義正言辭,響徹雲霄。

死一般的寂靜。

忽然,一陣爆笑從那一黑一白兩人口中奔瀉而出,直震屋樑。

「哈哈哈……看那貓兒的模樣……還真以為……哈哈哈……哈哈哈……」白玉堂抱著肚子,笑得桃花眼飆淚,就差滿地打滾了。

「哈哈哈……清白之身……咳咳……哈哈……在下行走江湖多年,從未聽過如此好笑之話……哈哈……」「一枝梅」趴在坐塌上,左搖右擺,幾乎滑坐地面。

展昭一雙渙散眸子漸漸開始凝聚,青白臉色逐漸轉為黑綠。

金虔腦門「咚」得一聲磕在床頭上,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沒了。

這這這這兩個傢伙!!

那邊的一黑一白兩人還在不知死活的狂聲大笑,只是漸漸的,笑聲越來越弱,越來越弱,最後終於慢慢消聲,屋內一片詭異寂靜,毫無聲息。

金虔心頭一跳,噌得一下抬起頭。

只見白玉堂好似一副見到鬼的表情,半邊眉毛直往腦門上竄;「一枝梅」表情更是怪異,鳳眼圓瞪,面色潮紅,還有幾分迷醉之色。

一股不祥預感襲上心頭。

金虔眼珠子一轉,剛好能看見展昭半邊側臉。

這一看,也頓時驚在一處,表情與那白玉堂是如出一轍。

清晨淡淡陽光之下,展昭一張儒雅俊顏上顯出一抹親切笑意……

沒錯,就是親切!

用雷鋒同志的話來講,叫猶如春天般溫暖。

用金虔同志的話來形容,像餓了三天三夜的黃鼠狼見到了渾身流油的全聚德烤鴨。

「白兄……」親切的展昭下床抱拳,微微一笑。

「幹、幹什麼?」白玉堂後退一步,一臉防備問道。

金虔心中暗贊:想不到這白耗子還算有幾分自知之明,認識到這貓兒和耗子不是一個重量級別的。

「可否告知展某昨晚究竟發生了何事?」展昭繼續含著親切笑容問道。

「不就是白爺爺我想要問『一枝梅』是否是盜劍之人,他死不認罪,白爺我氣不過就打了起來,誰料一不小心,然後……」

「然後……」

「然後……」白玉堂臉上一紅,扭過腦袋,「然後……那個……某只臭貓就發起了酒瘋踹了我們兩腳,又把小金子拖上床當了一晚上抱枕……」

展昭笑容微微一滯。

「臭貓,若不是白爺爺看你喝多了,不屑趁人之危,你那一腳絕對沾不到白五爺分毫!」白玉堂突然一轉臉,提聲道。

展昭瞥了白玉堂一眼,又轉向「一枝梅」問道:「敢問尚方寶劍可是閣下所盜?」

「一枝梅」定了定神,又恢復了那副懶洋洋的模樣,半抬眼皮道:「自然不是,在下又不是閑著沒事幹,偷那招惹麻煩的東西作甚?」

「可那梁上的白粉梅花……」

「乃是別人仿畫。」

「閣下可知是何人有此本事仿畫?」

「不曉得。」

「當真不曉得?」

「不曉得。」

展昭不再言語。

金虔從床上滑了下來,邊活動手腳邊瞄向「一枝梅」。

嘿,面對貓兒這張笑裡藏刀的笑臉還能如此鎮定,這「一枝梅」果然是個慣偷,應對拷問的本事一流。

展昭靜靜望著「一枝梅」,薄唇又上勾幾分,灑滿一室融融春意。

「除了梁上那朵白粉梅花,陷空島庫房之內並無半絲痕跡,尚方寶劍就好似憑空消失一般,偷盜之人定是輕功絕頂、盜技高超,放眼江湖上,展某只知一人有如此本事。」說到這,展昭突然斂去笑意,深不見底的沉黑眸子散出精光一片,厲聲道,「如今之計,只有煩請閣下隨展某去開封府一趟,以還閣下清白。」

「一枝梅」眉毛挑了挑:「你有這個本事?」

展昭又是一笑:「展某不敢誇口,但展某對陷空島錦毛鼠的本事還是十分敬佩的。」

白玉堂一聽可樂了,笑吟吟湊過來道:「軟腳蝦,貓大人勝邀你去開封府一遊,你可有興趣?」

金虔暗自搖頭:威脅!赤裸裸的威脅!貓兒啊,你被公孫竹子帶壞了。

「一枝梅」眉角又抖了抖:「去就去,又有何妨。天下人皆道開封府的包大人斷案如神,在下相信包大人自然不會僅憑一朵白粉梅花就定在下的罪!」

此言一出,展、白兩人同時一愣。

金虔也不由皺眉。

嘖,典型死豬不怕開水燙的類型,此人看起來實在不像這麼有風骨的人物啊,難道真不是他偷的?

展昭皺了皺眉,轉頭望了金虔一眼,可目光剛觸金虔雙眼,又猛得收回目光,回身不語。

金虔被這一眼望得是心驚肉跳。

望、收、轉身。

什麼意思?

難道是什麼暗號?江湖暗語?摩斯密碼?

金虔開始抓耳撓腮,邊抓邊望向展昭背影,巴望著能望出幾分端倪,可越望越覺得那道筆直藍影越顯僵硬。

金虔越看心頭越涼,腦細胞開始像過山車一般高速旋轉:難道是咱沒能參悟貓兒的深意,這貓兒炸毛了?

可到底有何深意?

冷靜,冷靜。

想貓兒之前所言,好似認定就算尚方寶劍不是這「一枝梅」偷得,也定和偷盜之人脫不了關係,可這「一枝梅」死鴨子嘴硬,半絲兒也不漏,難道貓兒的意思是……是讓咱幫個腔?

金虔越想越覺得有理,目光立即轉向,開始打量「一枝梅」。

金虔目光一離開展昭,展昭僵硬身形便一鬆,更讓金虔肯定了自己推測。

嘖,這「一枝梅」,除去被貓兒踏紫的那半張臉,還是長得不錯的,渾身懶洋洋的模樣頗得懶人真髓,這一屋子破爛物件,看起來在打爛之前也算是價值連城……

綜上所述,這「一枝梅」是個有品位的懶人。

對付懶人,尤其是對付有品味的懶人,就要用咱這種同是懶人的心理戰!

想到這,金虔細眼一眯,就有了主意。

「展大人,」金虔開口道,「屬下覺得請『一枝梅』去開封府不妥。」

三人同時驚詫回頭望向金虔。

金虔繼續正色道:「依屬下推斷『一枝梅』並非盜劍之人,若將如此無辜之人帶回開封府,屬下實在是於心不忍。」

「於心不忍?」白玉堂摸著下巴,頗有興致問道。

金虔歎了口氣:「這就要從大人的清官之名說起了。」

「哦?」

「天下人只知包大人清廉,可又有誰知這清廉背後的心酸。開封府上下衙役一日兩餐只能吃青菜豆腐,大半年才能見到點肉星,公孫先生更是瘦得和竹子差不多了……」

「小金子,包大人的身材似乎頗為富態啊。」白玉堂提醒道。

「唉!」金虔長歎一聲,掛上哭喪臉道,「五爺有所不知,只因府內經費緊張,大人迫于無奈只能在其它官員宴請之時盡力而吃,爭取做到:少喝酒,多吃飯,夠不著了站起來,能多吃一頓是一頓,能多吃一口算一口,以減府衙壓力,長期暴飲暴食飲食不均導致身體發福。」

「……」白玉堂呆愣。

「……」「一枝梅」目瞪。

展昭一臉詫異漸漸轉為淡淡笑意,清咳兩聲,正色道:「金校尉,府衙之事怎可輕易道于外人知道。」

白玉堂、「一枝梅」同時猛轉頭瞪著展昭,驚詫之色更重。

金虔偷望展昭一眼,瞧瞧抹了一把冷汗,暗自心驚:

這貓兒實在是彪悍的緊了,隨便說一句就是點睛之筆,比咱的十句都管用。嘖嘖,不過誰能料到堂堂南俠展昭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睜眼說瞎話呢——所以這不說謊之人偶爾編一下瞎話定有事半功倍之效。

「展大人!」金虔一抱拳,一臉愧色繼續道:「屬下也知家醜不可外揚之理,可屬下一見『一枝梅』閣下就頗有心心相惜之感,若是此人並非盜劍之人,又何必擒他回衙,受那大牢極刑之苦?!」

「極刑?」「一枝梅」臉色微變,插了一句。

「梅兄!」金虔突然竄上前,對著「一枝梅」情切切道,「你可知為何犯人一入開封府,便都爭著搶著認罪認罰?」

「一枝梅」臉皮抖動,搖了搖頭。

「那皆是因開封府大牢的極刑。說起那極刑,卻不是有人故意施之,而是由於開封府太過拮据所致。你想啊,包大人都如此節儉,那大牢內的伙食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確切的說,是太差了。」

頓了頓,金虔又道,「凡是入府衙大牢之人,皆是同一待遇,每日一餐,且只有一碗青菜粥,說起那青菜粥,那叫一個清淡,一碗粥裡絕不會超過兩片菜葉、十五粒大米,喝得牢內犯人是頭發暈,眼發花,七天不到就有垂死之兆,堅持到十天還能活下來的,肯定是內功深厚的武林人士。偏偏開封府牢頭管得嚴,若想有人來探監改善伙食,更是難上加難。所以這犯人一上堂,定是哭著喊著認罪畫押,只求早早離開這人間地獄。」

歎了口氣,金虔又退回展昭身側,抱拳道:「展大人,不如……」

展昭一臉平靜,瞅了金虔一眼,又望了僵硬的白玉堂一眼,最後直直瞪向「一枝梅」,沉聲道:「展某職責所在,得罪了。」

「且慢!」「一枝梅」從坐塌上跳了起來,在原地轉了個圈,半晌,才不請不願幽幽道,「在下現在想起來了,在下還有個師兄,常有冒出在下名號偷盜的習慣……」

展昭面不改色用餘光瞄了金虔一眼,又道:「不知閣下這位師兄現在何處?」

「這……」「一枝梅」皺了皺臉皮。

展昭眯眼。

「好像在臨縣……」

「閣下可否帶路?」

「在下可以畫地圖……」

展昭暗鬆一口氣:「那就有勞了……」

話音未落,就聽屋門被人一腳踹開,臨風樓掌櫃率領夥計一眾雄糾糾氣昂昂站在門口高聲喝道:「一枝梅,今日你定要遵守約定,從臨風樓裡滾出去!」

展昭、白玉堂、金虔面面相覷,又同時望向面色巨變的江湖第一神偷。

最後,白玉堂一錘定音:

「軟腳蝦,還是陪我們走一趟吧!」

——

山青青,水藍藍,一片浮雲點穹天。

山野鄉路之上,一行四人急急而行。

左側之人,藍衣筆直,步履穩健;身後緊隨一個灰衣少年,步法是說不出的精妙,只是氣息微亂,;藍一人身側的白衣人,輕搖摺扇,一身自在,好似閒庭信步,腳下功夫毫不怠慢;白衣人令一側,是一個黑衣男子,髮絲微散,垂頭喪氣,時不時轉頭偷打兩個哈欠。

四人同行,看似好似散步一般,但身影之快,輕功之絕,江湖上已難有望其項背之人,而這四人還能在疾行之時,邊走邊聊,更是難得。

「梅兄,你那位師兄姓甚名何,怎會冒充你的名號?」白玉堂問道。

「一枝梅」懶懶瞅了白玉堂一眼:「白兄,你可否換個稱法,別老是『梅兄、梅兄』的叫,聽起來就像『黴兄』,這不是觸在下的黴頭嘛!」

「觸什麼黴頭?」白玉堂搖扇笑道,「怪只怪你這名字取得不好,『一枝梅』,不就是『一直黴』、一直倒楣……難怪你只能做個偷兒了!」

「一枝梅」頓時被噎住,瞪著白玉堂半晌沒說話,再轉轉眼珠子,只見金虔一臉附和,展昭一臉認同,頓時泄了氣,不自在嘀咕一句:「這名字又不是在下願意取得,還不是師父……就因為這個名號,師兄還和在下鬧翻了,此後也不知為何,師兄就常用『一枝梅』的名號偷盜,還與在下一般留白粉梅花為記。」

說到這,「一枝梅」不由有些無奈。

白玉堂一愣:「難道這名號還有些來歷不成?」

「在下只是知道,得此名號之人便是本門掌門,門下其餘弟子須俯首聽命。」「一枝梅」道。

「掌門?!」金虔頓時雙眼一亮,直直盯著眼前黑衣男子道,「敢問閣下,所掌何門何派?門下弟子幾眾?一年收入多少?馬車幾輛?居室幾間?可曾婚配……」

「金校尉!」展昭瞥了金虔一眼,「不可無禮。」

金虔又縮回了脖子。

「一枝梅」懶洋洋打了個哈欠:「門派名為『梅門』,門下弟子兩人,一個是在下,一個便是在下的師兄。無房、無地、無車、無妻。」

「『黴門』?!」白玉堂幾乎失笑。

「倒楣門派?四無青年?唯一弟子還是個山寨掌門?」金虔搖了搖頭,低聲嘀咕道,「感情是個黴運當頭的窮光蛋,害咱白激動一把。」

「一枝梅」打了一半的哈欠僵住。

「金校尉!」展昭喝住金虔,又轉頭對「一枝梅」道,「閣下師兄冒充閣下名號,為何江湖上無人知曉?」

「一枝梅」眨了眨眼,合上嘴道:「師兄與在下師出同門,本事不在我之下,加之他特意留的白粉梅花記號,江湖上自然把師兄做下的案子都歸到了在下的頭上。」

「難道你就這麼認了?」白玉堂似笑非笑道。

「在下自然不願認,可誰人願聽一個偷兒的解釋?」「一枝梅」眯著眼,「時間長了,在下也就懶得解釋,就隨他們去了,反正師兄偷的那些人都是些酒囊飯袋,拿在下也沒辦法。」

三人頓時無語,心中暗道:懶到如此程度,此人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就聽「一枝梅」繼續道:「本來他們捉不到在下,在下也不搭理他們,也算相安無事。可後來有幫人實在是纏人,好像是什麼江南首富的,也不知從哪裡打聽到在下喜好飲酒,就送了百壇極品竹葉青,話說那酒,實在是香啊,一不小心就被在下喝了個精光……唉,喝人嘴短,在下只好又去師兄那裡又把那什麼江南首富的家傳之寶偷回來還了回去……」

說到這,「一枝梅」長歎一口氣。

「誰知道,自那以後,師兄突然開始變本加厲,滿江湖的偷東西、得罪人,還次次頂著在下的名號,害得在下只要一露臉就被江湖人士追債,把在下搞得是焦頭爛額,苦不堪言,最後只得隨便挑了個酒樓藏身,與那酒樓老闆約定,每月付給酒樓三百兩銀子,只求酒樓老闆依照在下吩咐設下三道幾乎無人可破的酒關,若有人破關,立即離去,這才勉強清淨了幾月,豈料……」

說到這,「一枝梅」抬頭幽幽望了三人一眼,滿臉委屈。

三人互望一眼,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金虔想了想,終是忍不住滿肚子疑問,問道:「每月三百兩銀子也不是個小數名,為何那臨風樓上下卻好似巴不得轟你走似的?」

「一枝梅」哭喪著臉:「那些被師兄偷了東西的江湖人士,哪個都不是吃素的,酒關闖不過,便要硬闖,又打又砸,又砍又殺,三日一小鬧,五日一大鬧,一月三百兩銀子,今天砍傷一個廚子,明天劈傷一個小二,一月三百兩銀子,連賠酒樓被砸壞的東西、付酒樓醫藥費都不夠……唉,若不是在下一看情形不妙就早早溜掉,哪裡還能活到今日……如今被趕出臨風樓,還不知會招來什麼麻煩……」

突然,前方一籃一白身影猛然停住。

白玉堂啪得一聲合起摺扇,笑容變冷:「看來麻煩已經來了。」

展昭手持巨闕,臉色沉黑,微微回頭瞥了金虔一眼,劍眉緊了緊。

金虔趕忙兩步湊到展昭身側,探頭一看,頓時一驚。

四周不知何時突然冒出一眾黑衣人,個個蒙面持刀,滿面殺氣,不過十來個人,卻讓人感覺有種窒息魄力。

就聽「一枝梅」一旁喃喃道:「唉……麻煩,太麻煩了!」

金虔頓時一股火直竄腦門。

麻煩!就你這個「黴門」的掌門「一直黴」最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