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猜細作校尉發蒙 月下談錦鼠表意

作為一個資深學渣,曾有一個高恐怖級別的噩夢貫穿金虔現代的整個求學、乃至求職生涯,夢境基本要素如下:參加數學考試大腦一片空白的自己,佈滿數學詭異符號的整卷天書考題,以及周遭神情淡定奮筆疾書的學霸們……

金虔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在自己回到千年前的北宋之後,居然還有幸重溫了此噩夢的升級版。

學霸一:八府巡按欽差顏查散大人,第一個寫完答案,雙目發亮,頻頻四顧,儼然開始巡視考場;學霸二:翻江鼠蔣平蔣四爺,迅速答畢考題後,卻是一副神遊天外,眉頭深鎖的模樣,顯然是在考慮考題之外的附加題;學霸三: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展大人,神色慎重,一筆一劃,雖慢卻穩;學霸四:錦毛鼠白玉堂白五爺,表情酌定,手下筆走龍蛇、龍飛鳳舞,十分富有個人風格。

而唯一的學渣:從六品校尉金虔同學,右手僵硬捏著毛筆,一雙細眼放空發直,心中一片苦逼之情不知何表:蒼天啊,大地啊!哪位好心的天使大姐能甩個閃電下來給咱開開竅啊!

這沒頭沒尾無根無據的,突然就「劈啦」平地一聲雷讓咱寫什麼奸細嫌犯的姓名,這、這這……這簡直是欺人太甚欲哭無淚蒼天可鑒啊啊啊!!

「金校尉,可是有疑?」顏查散儒雅聲線忽然打斷金虔心中嚎叫。

金虔猝然回神,這才驚覺自己已然成了諸人關注的焦點——已經完成考題的四位學霸正八目灼灼盯著自己。

「額……」金虔頭皮發麻,臉皮亂顫,愣愣舉起未執筆的左手,猛然一翻,做出掐指卜卦之姿,口中囫圇道,「屬下……那個還要算上一算……」

四人顯出恍然之色。

「也好,金校尉以卜卦之術推算一番,更為妥當。」顏查散面顯欣慰,點頭道。

「是是是,事關重大,自然要妥當、妥當……」金虔立即垂眼,手指一頓亂掐,心中猶如沸騰開水一般,咕嘟嘟亂冒泡泡。

怎麼辦?怎麼辦?!

如今咱的藥彈毒彈搞不好已經失效,若是此次臨時小測驗又不及格,定會被剔除人精聚會的固定陣容……嘖!那咱以後的職場前途可就黯淡一片了啊!

想到這,金虔眸光一定,深吸一口氣:

事關吃飯賺錢之民生大事,咱今日無論如何要闖過去!

讓咱先捋一捋思路先!

首先,根據咱多年蒙考的經驗,首當其衝,就是判斷題型。

顯然,這是一道選擇題,而且根據前面學霸們透出的資訊,他們懷疑的只有一人,所以,這僅是一道單選題。

很好,難度大大降低了!

其次,再來看看選項。

率先可以排除的,就是屋內這五人,而餘下的人選中,基本可分為兩大類:第一類:裴家莊副本前的出場人員:包括大釘子,二釘子,陷空島其餘三鼠、雨墨、艾虎;第二類:裴家莊副本新出場人員:包括裴天瀾、裴慕文、裴家四影衛、江甯婆婆、甄長庭。

既然蔣四爺和白耗子都能坐在這誇誇其談,那說明陷空島五鼠是清白的;而大釘子和二釘子,如果是奸細,有九成二人皆是奸細,而此題為單選題,所以,略過。

至於艾虎……這種一根筋的角色實在不是當奸細的料啊!

雨墨……背景是叛變的襄陽王原下屬火使麾下的死士,而且擁有姐姐冰姬這位資深奸細的血統淵源,嫌疑度很高!但是,如果真是雨墨,剛剛顏書生就應該直接說「雨墨是細作」,而不是讓我們寫下懷疑人選——所以,雨墨不是正確答案;第二類人員中,如果江甯婆婆是奸細,白耗子一定不會如此氣定神閑;那麼剩下的,就只有裴天瀾、裴慕文、裴家四影衛和甄長庭。

金虔暗暗抹了一把汗:

很好,現在只剩下四個選項了。

A:裴天瀾

B:裴慕文

C:裴家四影衛(包括裴風)

D:甄長庭

A選項的裴天瀾,身份為武林盟主,如果他是奸細,那就意味著天下第一莊、江湖武林早已是襄陽王的囊中之物——喂喂,那咱們還搞個毛啊?乾脆早點洗洗睡了,明早全體投靠襄陽王得了。所以,此選項排除!

B選項的裴慕文——咱若是沒記錯的話,此人曾經說過,裴風對桃花香氣過敏一事只有他自己、裴風和另外三影衛知道……而裴風過敏一事卻被黑妖狐利用……

可疑!很可疑!

慢著!這麼一想,裴風還有另外三個誰誰誰來著,豈不是也具有同樣的嫌疑?!

啊啊啊啊!!

金虔強忍著抓頭髮的衝動,極力將自己表情維持在高深莫測的檔位上,一面掐自己大腿,一面掐自己手指。

放輕鬆、深呼吸,咱再捋一捋先——裴風過敏一事,只裴慕文,裴風等三人……

不!等一下!

還有一人,很有可能也知道。

若是咱沒記錯的話,根據之前眾人對此人的評價,此人簡直是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百度外掛一般的存在,卻唯唯對裴風過敏一事毫無所知……

金虔眯起細眼,腦中重播此人聽到裴風怪症之時的反應——

表情驚詫扭曲,瞠目瞳孔發大……

浮誇!這表情太浮誇了!

與江湖公認權威鑒定師的身份相去甚遠!

顯然是演技不過關!

沒錯!經過咱的合理排除大膽假設,咱以現代縱橫十餘年考場無所敵的學渣之名發誓——真相只有一個!

這個奸細,就是甄長庭!

想到這,金虔猝然睜眼,兩個眼珠子鋥光瓦亮,在手上奮筆疾書寫下「甄」字,猛一抬頭,道:「回稟大人,屬下已經推算完畢,奸細,咳那個……上天預警,此人或對我方不利!」

「好!」顏查散眸光一閃,環視眾人,「我們同時展掌一觀!」

展、白、蔣、金四人同時頷首,抬起手臂,慢慢展開手掌——

但見五隻掌心之上,赫然都寫著一個「甄」字!

蒙對了!哈哈哈哈哈哈!

咱果然是天才!不愧是經過千年發展昇華又被千場考試實踐所檢驗的連猜帶蒙猜題大法,在古代也能入鄉隨俗、如魚得水!

感謝偉大的老師大人,感謝偉大的考試制度,感謝偉大的應試技巧!遠在北宋的中華兒女在此膜拜致謝啦!

金虔激動得幾乎痛哭流涕,只是臉上卻依然要和其餘四人保持一致——苦大仇深。

「果然,諸位也心疑此人。」顏查散輕歎一口氣,蹙眉道。

「沒錯,今日敗陣之後,蔣某曾將今日戰況細細推演,便發現了不妥之處。」豆豆眼放光的水耗子一下一下搖著鵝毛羽扇,緩緩道, 「今日一役,我方處處受制,好似無形之中被人所控,如今細細一想,卻是那黑妖狐詭計與甄長庭所語共同作用所致。」

「南海四魔一戰,五爺我觀那五行缺一陣,遠不如甄長庭所說的玄妙難破。」俊美白衣俠客一臉自信,扇柄輕敲掌心,「無非是費眼晃神迷惑人心的雕蟲小技,凡身經百戰的老江湖,不出十個回合,定會發覺其中蹊蹺。」

「南海四魔武藝平平,若陣法一破,便不足為懼,是以即便是二流高手,也大有勝機。」藍衫護衛一臉慎重道,「只是那時甄長庭將此陣法說得神乎其神,才致使我方選擇以陣對陣之法……」說到這,展昭頓了頓,肅下神色,指出不容忽視的事實,「提出以裴風四人對陣南海四魔之人,正是甄長庭。」

白玉堂、顏查散、蔣平皆是一臉贊同。

額?!原來是這麼回事嗎?!

咱完全沒覺出有問題啊!

金虔暗暗抹了抹額頭冷汗。

等等,怎麼聽起來大家的推理方向和咱想的那個裴風敏症沒啥關係啊?

「那……裴風的怪症是否也是……」金虔試圖發表評論。

結果,卻換來四人同時搖頭否定。

「雖裴風曾言此事唯有他與裴家四影衛知曉,但裴家莊人多口雜,或許早有貼身侍奉裴風之人知曉其中秘密漏了口風……」顏查散走的是合理假設、大膽推理路線。

「黑妖狐是否是從甄長庭口中知曉裴風一事我們無從查證。」展昭走的是舉證路線。

「裴慕文那傢伙的話,五爺我向來不信,或許裴風一事在裴家莊早就人人皆知了。」白玉堂一臉不屑,顯然是以喜好評判風格。

「以黑妖狐事先已備好桃香絲帕推斷,黑妖狐智化不僅早知裴風怪症一事,而且還知裴風一定會上場……」蔣平眯起豆豆眼,做出綜合判斷,「而推薦裴風上場之人……便是甄長庭。」

「諸位所言甚是!」金虔一臉鎮定抱拳贊道,心中暗暗慶倖:咱的乖乖!幸虧咱謹慎,沒把咱的推斷說出來,要不然丟人可丟大發了。

「而第二戰——」顏查散頓了頓,「說房書安乃是江湖第一飯桶的人……仍是甄長庭。」

「所以我們才派了三哥上場……」白玉堂略一回想,便是一臉憋屈神情。

「三哥向來是粗枝大葉,那房書安在眼下做手腳,定然無法發覺。」蔣平長歎一口氣。

「嗯嗯,沒錯沒錯,就是這樣!」金虔裝模作樣點頭附和道。

「而第四局,看甄長庭的打算,原本應是推選貓兒上場……」白玉堂摸著下巴思索道,「而那黑狐狸精的最擅利用人心弱點……」說到這,白玉堂不由瞥了一眼展昭,挑眉一笑道,「我說貓兒,你該不會有什麼把柄落在他人手上了吧?!」

此言一出,眾人目光頓時唰得一下都直射展昭。

但見展昭坐如鐘,穩如松,朗眸清爍回望眾人,定聲道:「展某也不甚明白其中緣由。」

說完,黑眸餘光掃了金虔一眼。

金虔立時又是一陣心驚膽戰。

為啥又看咱?咱最近沒做什麼天怒人怨被人抓住小辮子的事兒啊!

慢著,是貓兒大人的把柄,又不是咱的把柄,和咱應該沒關係啊,那為啥……

啊啊啊,貓兒大人您不要總是東瞅西看的惹人發毛啊喂!

「前日,黑妖狐智化提出要讓甄長庭判定擂戰勝負之時,顏某便覺其中有異,如今想來,原是為其後埋下伏筆。」顏查散長歎一口氣,最後做出總結。

總而言之,那黑狐狸精要求讓甄長庭做裁判,其中心思想就是要安插一個深的我方信任、隨時可發表專家意見、潛移默化影響我方對戰思路之人,從而引導擂戰向著麒麟門有利方向進展……

哇塞,果然步步為營處心積慮費盡心思的高端戰術啊!

金虔坐在那好一番感慨完畢,待回神後,這才發覺屋內的氣氛依然處於低氣壓狀態。

顏查散面色沉凝,展昭雙眉緊蹙,白玉堂桃花眼長眯。

蔣平摸著小鬍子默然半晌,才幽幽道出一句:「顏大人,這甄長庭我們該如何處置?」

這還用說嗎?

金虔瞪圓細眼,心中憤憤暗道:

自然是立即將此人五花大綁送入密室老虎凳辣椒水的通通的奉上,讓他把知道不知道一股腦都交代個清清楚楚……

無奈的是,屋內其餘四人的意見卻是皆與金虔相左。

展昭搖頭:「我等並無真憑實據,若貿然揭示此人身份,他必會矢口狡辯。」

喂喂,這種非常時期就不要考慮證據這等細枝末節的問題了吧!

金虔望向某貓科動物,眉梢一抽。

白玉堂翹起二郎腿:「萬一還有其他細作混入,若是動了甄長庭,豈不是打草驚蛇?」

啥?還有其他的細作?不是吧!不會還要加試再猜一輪吧?!

金虔瞄了一眼某鼠科動物,咽了咽口水。

「沒錯,此人暫不可動。」顏查散正色道。

喂喂,那熬燈費蠟的折騰這一晚上是幹啥啊?

金虔悄悄瞪了一眼某書科動物,暗暗歎氣。

「顏大人!」蔣平卻突然起身,向顏查散一抱拳,鄭重其事道,「蔣某有一計,不知當講不當講。」

不當講!

一般能問出這種話的計謀,八成都是損人不利己損招!

金虔垂頭,暗暗呲牙。

「蔣四爺請講。」可惜向來是好脾氣擅聽諫的顏大欽差自然選擇了和金虔不同的答案。

蔣平恭敬頷首,一雙漆黑發亮的豆豆眼直直望著八府巡按大人,一字一頓道:「顏大人,我等此行目的乃是為剷除麒麟門,如今卻被黑妖狐設計陷入連環擂戰處處受制、不得脫身,實非初衷。唯今之計,不若乾脆放棄擂戰,先發制人,率江湖高手強攻麒麟門一眾,一舉將其拿下!」

說到這,蔣平深吸一口氣,長揖到地,提聲道:「如何取捨,還請大人決斷!」

話音落下,屋內一片沉寂。

顏查散鳳眸微瞠,面色漸變沉凝,正想開口,不料身側穩坐的展昭突然起身,筆直藍影好似標杆一般樹在顏查散身側,黑眸中凜光閃動,清澈嗓音滲出冰冷寒意:「裴少莊主,你這是何意?」

誒?啥?裴少莊主?在哪?

金虔細眼四下亂瞄,一頭霧水。

白玉堂慢慢起身,一襲雪紡如月光凝淬,如畫眉眼顯出冷凝之色:「白某竟是不知天下第一莊少莊主何時成了偷聽牆角的角色?」

「咳,果然瞞不過展護衛和五弟。」門外傳來一聲輕咳,一人推門二入,眼狹如月,容顏俊雅,正是裴慕文。

「裴某此來,是來向顏大人稟報消息。恰好聽到幾位在密談,不便打擾,所以才在屋外暫避,萬望諸位莫要見怪。」

裴慕文面帶笑意,向眾人抱拳施禮,可一雙狹目之中,燦光流閃,甚是詭異!

不對勁兒!此人表情有異!莫不是此人與那甄長庭一般,也和黑狐狸精有所牽連?!

金虔頭皮一震,細眼一掃一貓一鼠的凝重神色,第六感應急機制暫態啟動,噌一下站起身,兩手緊緊捏住了腰間的藥袋子。

裴慕文看著幾人如臨大敵一般模樣,笑容漸漸淡下,望了一眼蔣平,又將目光定在顏查散身上,定聲道:「裴某也很是好奇,蔣四爺所謀之事,顏大人會如何決斷?」

說到最後一字,裴慕文長目中突然精光大盛,好不懾人。

屋內一片死寂。

顏查散面色肅沉,靜靜回望天下第一莊少莊主;

蔣平垂首靜立,看不清神情;

白玉堂眯起桃花眼,展昭蹙緊劍眉,二人不約而同慢慢移到顏查散身前。

金虔捏著藥袋子,一步一挪蹭到了展昭身後,暗暗抹了一把冷汗。

喂喂,為啥水耗子不過是提出了一個可行性方案,就搞得我方內部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內訌形式啊?

「唉……」一聲歎息從展昭身後傳出,在異常沉寂的屋內分外清晰。

顏查散抖衫起身,慢慢走到展昭身側。

「顏大人!」展昭皺眉,欲要攔住年輕的欽差大人。

顏查散卻是抬手制止,徑直越過展昭,站到了蔣平和裴慕文身前。

清亮月光透窗而入,照在書生略顯消瘦面容之上,更顯清雋。

就聽青年欽差緩緩開口道:

「顏某身為八府巡按代天巡狩欽差,擒拿襄陽王、剷除麒麟門乃是顏某義不容辭之責,蔣四爺所謀,乃是直搗黃龍之計,若僅以結果而論,確為上策。」

「大人!」展昭疾步上前,卻被顏查散堅定攔下。

「但若是顏某如此決斷,那就是令天下第一莊撕毀歃血盟約,失信於江湖,失信於天下,第一莊百年聲譽恐會毀於一旦!」

顏查散鳳眸灼亮懾人,聲線高提:「若天下第一莊聲譽被毀,江湖便是群龍無首,定然大亂。那時,顏查散便是江湖的罪人,是只顧自己立功卻罔顧他人的小人,與那襄陽王這等奸佞之輩又有何異?!」

「麒麟門門主今日擂上狂言確有道理,求天下者,自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但縱觀古今,凡違背信義之道、踏他人屍骨名譽成王者,又有幾人能長久?何況顏某並非圖謀天下之人,顏某所求,無非天下長治久安,百姓安居樂業而已。因此,顏某以為,唯有仁義禮信方為天下之正道。」

說到這,顏查散抖袍袖、整素帶,向蔣平和裴慕文抬手抱拳,正色道:「所以,蔣四爺所謀之事,顏某不甚贊同!」

這一瞬間,謙謙書生一身書卷之氣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的肅毅魄力——明亮風眸,清雋面容,映出滿室清芒。

展昭、白玉堂四眸定望眼前清瘦欽差背影,顯出敬重神色。

蔣平和裴慕文神色震動,對視一眼,同時頷首,雙雙單膝跪地,抱拳恭敬道:「蔣平日後謹遵顏大人之命!」

「今日之後,裴家莊上下任憑顏大人調遣,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額!

劇情發展到這裡,金虔總算是看明白了。

感情這一晚上就是連環測試啊!

先是顏書生給咱們出考題,抓細作;

後是水耗子和裴少給顏書生出考題,測人品……

看貓兒白耗子剛剛那緊張萬分的架勢,估計這屋子早就被裴家莊的一眾打手給包圍了,若是剛剛顏書生為圖立功,不顧裴家莊名聲選擇水耗子的計策,估計這會兒我們已經被裴慕文率領的天下第一莊的三千高手給碾壓成渣渣了。

這水耗子居然挖了這麼大一個坑來坑人!太不厚道了啊!

金虔還在那憤憤不平,那邊剛剛還劍拔弩張的幾人已經紛紛落座把茶言歡了。

「顏大人,适才多有冒犯,還望大人見諒。」裴慕文語氣比剛才恭敬了好幾個段位。

「無妨。」顏查散淡笑道,「江湖與官府之間,行事標準素有不同,二位心存疑慮也是情有所原。」頓了頓,又道,「只是以後蔣四爺與裴少莊主若對顏某、官家行事作為心中有惑,不妨直言,無需如此苦心試探。」

蔣平與裴慕文立即抱拳,恭敬點頭稱是。

金虔瞄了一眼已經四平八穩坐在旁邊的一貓一鼠,垂下腦袋,暗鬆一口氣道:阿米豆腐!顏書生不愧是皇上欽點的狀元,這臨場發揮真不是蓋的!完美測試答案已經成功馴服一隻水耗子外加一隻裴少,萬幸萬幸!

「顏大人,裴家莊派出探子剛剛回報,被麒麟門下毒的一百三六位江湖兄弟毒性已解。」裴慕文開始了被馴服後的第一項報告,只是這報告內容卻是連自己也有些不可置信「未曾想……那黑妖狐智化居然能守信……」

蔣平摸著小鬍子,眯眼道:「此人陰險狡詐,或許又做了其他手腳也說不定。還請裴少莊主聯繫各地名醫為那些中毒之人再次診治,以確保萬一。」說到這,一雙豆豆眼有意無意掃了一眼金虔,又道,「只是……麒麟門之內似有一名用毒高手,普通大夫或許不能應對……」

別瞅咱!咱也不能應對啊!

金虔默默垂下了腦袋。

「煩請裴少莊主在江湖上尋找兩人。」展昭突然出聲道,「醫仙鬼見愁和鬼神毒聖兩位前輩。」

「什麼?」裴慕文狹目豁然繃大,驚道,「那二位前輩還在世?」

「人家活得好著呢!」白玉堂翻了一個白眼,「讓你找就找,哪來那麼多廢話?」

裴慕文噎了噎,又問道:「不知尋這二位前輩的緣由是……」

「金校尉和這兩位前輩頗有淵源,如今也只能希望二位前輩能看在金校尉的面子上助我們一臂之力。」顏查散笑吟吟解釋道,「到時,還有勞金校尉了。」

「屬下應該的、應該的!」金虔點頭如搗蒜。

很好!

看來顏大領導已經將咱藥彈失效的問題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如今已經發話讓咱好好同二位師父學習進修升級啊!

金虔心中長歎一口氣。

裴慕文點點頭:「原來如此,裴某定當盡全力找尋二位前輩。」

「裴少莊主,蔣某之前讓你打探之事可有眉目?」蔣平問道。

裴慕文聞言,神色漸沉:「裴某已然查明,那麒麟門一眾下榻在一座外莊之內——只是守備嚴密,猶如鐵桶,麒麟門中到底有多少高手以及高手身份等消息卻很難探出。」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愣。

「四哥,你為何要——」白玉堂略略一想,便是一驚,「莫不是四哥你剛剛所說要圍攻麒麟門之事……是真的?!」

「自然是真!」蔣平一臉酌定,「難道就任由那智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不成?如今只需待時機成熟,那麒麟門就是我等囊中之物!」

慢著慢著?!所以水耗子你的意思還是要強攻?那你剛剛又是試探又是作秀的是幹嘛?逗咱們玩?!

金虔圓瞪細眼,狠狠瞪向蔣平。

「蔣四爺所謂的時機成熟……是何時?」展昭面色也有些不善。

蔣平淡笑不語,反倒是望了一眼顏查散:「顏大人自有高見。」

顏查散輕輕眨了一下眼皮,輕笑道:「蔣四爺又給顏某出題?」

「蔣某不敢。」蔣平抱拳。

然後二人同時相視一笑。

喂喂,你們兩個是怎樣啊?

這大庭廣眾之下眉來眼去情意綿綿秀恩愛嗎?!

金虔只覺頭冒黑線。

「顏大人!」展昭聲線微冷。

「四哥!」白玉堂額爆青筋。

「咳,蔣四爺定是打算——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顏查散清了清嗓子道。

「知我者,顏大人也!」蔣平起身,向顏查散深深一揖,又向眾人道,「明打擂戰,暗探消息。即可保天下第一莊守諾之聲譽,更可將麒麟門高手身份、絕招等資訊納入囊中;與此同時,趁機暗中調動人馬,佈陣舉策,待擂戰結束之時,便是我等一舉殲滅麒麟門之時!」

換成白話文版,就是這邊陪黑狐狸打擂玩,順便收集資訊,那邊暗中調動人馬根據擂戰收集的資訊制定圍攻戰略……

真是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啊!

金虔瞪眼。

「而且,聯繫醫仙毒聖兩位元前輩也需要時間……」顏查散望著金虔又補上一句。

咱知道啦!知道啦!

咱今晚就熬夜改良藥彈補課做作業!

大領導您不用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咱了!

金虔默默抱頭。

「此計甚好!」裴慕文一臉興奮,提聲贊道。

「只是……那黑狐狸精難道不會發覺?」白玉堂提出異議。

「麒麟門主為人謹慎,心思細敏……」展昭也深表憂慮。

「那就要靠甄長庭甄莊主了。」蔣平微微一笑。

哈?

眾人瞪眼。

「只要我等在甄莊主面前的言行,稍加留意便可。」蔣平笑得像個千年的狐狸精。

眾人立時恍然大悟。

也就是說也利用甄長庭這個細作透漏給黑妖狐一個資訊:我們只關注擂戰,我們很敦厚,我們很老實,我們堅決沒做其他的事兒!

喂喂!這簡直和黑妖狐的無恥不相上下啊!

慢著,萬一還有別的細作……

金虔突然又想起一點。

「此事需秘密進行,除此屋中五人外,不可再對外人道半言!」蔣平最後一句話打消了金虔的疑惑。

於是,這一整晚的人精聚會終於在各方達成完美意向後落幕,眾人都深感內心充實,尤其是金虔金校尉同志……

因為在散會之時,顏大欽差特意點到金虔說了一句:

「金校尉,醫仙毒聖二位前輩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

「屬下明白……」

咱這就回去自力更生自強不息自我發展自我補充熬夜奮起重新改進藥彈啊啊啊啊!

——

明月皎皎,夜風習習。

金虔坐在江雲居小花園的石桌旁,望著天上的一輪明月,心中一片鬱悶之情,惟天可表:嘖嘖!這趟差出的真是太鬧心了,一路披荊斬棘破案抓賊連傳銷都搞上了,如今還要打擂臺、抓細作、做測試……最慘的是,人家領導都散會回屋歇息了,咱這個小跟班還要在這加班做額外課題……

更更慘的是!

旁邊還有兩個監工的大神!

金虔細眼一格一格移到左邊,夜色中,白玉堂一襲雪衫若裁雲織絲紡成,熠熠生輝;眼珠再一寸一寸挪到右邊,月色下,展昭一襲藍衫似淡墨濯青蓮,涼涼若水。

這哪裡是來監工的,分明是來的分散咱的注意力的!

金虔暗歎一口氣,從懷裡掏出自己藥袋子,將裡面的團子丸子瓶瓶罐罐都倒了出來,稀裡嘩啦立即鋪滿了一桌子。

這工作量也太大了啊……

金虔幾乎以頭搶地。

「金虔,可要幫忙?」展昭溫言問道。

「是啊,小金子,若要打下手,你就直說。」白玉堂也一臉親切。

「不用、不用!」金虔連連擺手,「咱自己一個人能搞定!」

哪敢勞您兩尊大神幫忙啊?

咱是百毒不侵死豬不怕開水燙的體質,您二位可不是啊!若是萬一有個差錯,咱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展、白二人對視一眼。

「也好,想必這些皆是金虔師門的不傳之秘,不易被他人所窺。」展昭端端坐正,一臉理解。

「小金子你忙你的,五爺我和貓兒在這陪你。」白玉堂悠然搖扇,一副大爺模樣。

「那個……真不用,二位還是早些回房歇息吧……」金虔頭冒黑線。

您兩位往這一戳,咱還有什麼心思加班啊?!

結果,自然是被無視。

一貓一鼠已經開始自顧自喝茶賞月。

唉……

金虔無奈,只好一邊催眠自己「旁邊兩個是木樁子旁邊兩個是木樁子」,一邊從懷裡掏出一個皺皺巴巴的小冊子,攤開放在桌上,拿起一個藥丸,一面對照一面口中念念有詞:「萬事大吉丸改良版,配方是——昆明山海棠、天山雪蓮、麝香、麻黃、犀角、遠志、菖蒲、敗龜板、龍骨……」

伴隨著金虔的嘀嘀咕咕聲,搖扇子的白耗子,端茶碗的藍禦貓,皆是不約而同不動聲色瞄了一眼金虔的小冊子,頓時,四目同時繃大。

但見那小冊之上,字體歪歪扭扭不堪入目也就罷了,二人之前也曾見識過,總算是見怪不怪;可那字形——要麼缺偏旁,要麼少筆劃,基本沒幾個字是寫對的;最詭異的是,還有許多不知所云的神秘符號,令觀者心頭亂跳觸目驚心。

「咳,小金子,這是什麼意思?」

終於,白玉堂忍不住好奇,指了指一個狀似鴨子的符號。

那是阿拉伯數字2啦!

金虔頭冒冷汗,順嘴胡謅:「是一種很罕見的藥材。」

「那這個呢?」白玉堂又指了指一個狀似耳朵的符號。

那是3啦!

「是另一種很罕見的藥材!」金虔咬牙。

「那這個——狀似長尾的雞蛋……」白玉堂手指移了個位置。

那是英文字母a啊!咱說白耗子你問那麼廢話多幹嘛?!

金虔怒目而視?

「明白明白!這定是種更為稀少的藥材!」白玉堂訕訕縮回手指。

「這又是何意?」展昭又冒出一句。

喂喂,貓兒你又跟著湊熱鬧作甚?

金虔怒:「那當然是……」

然後金虔看見了展昭修長手指指的目標,是一堆濃墨黑坨坨……

「咳!展大人,那是屬下寫錯了,塗掉的……」

「噗!」白玉堂噴笑。

展昭尷尬收回手指:「金校尉如此書記之法倒是非比尋常,想必是醫仙毒聖二位前輩所授。」

「哎呀,這可不是二位師父教的,這是現代的……咳,那個是咱自創的、沒錯,是自創的!」金虔結結巴巴道。

哎呦咱的娘誒,差點說漏嘴。

「嘿,小金子你自創的記法倒是頗為有趣,改天教教五爺我如何!」白玉堂一臉興致。

「行行行,沒問題……」金虔連連答應,可就是覺得頭皮被某股熟悉冷氣吹得陣陣發涼,抬眼偷偷一看,只見展昭又默默端起茶盞,長睫微垂,似乎和剛剛沒什麼區別,只是……

臉色明顯比之前白了百分之三十,嘴角弧度明顯抽緊了百分之二十,喉結滑動頻次升高,捏著茶盞的指節隱隱泛青,好似在強忍著什麼一般……

額?咱又說了什麼不得體的話嗎?

這貓兒咋又一副詭異的模樣?

金虔咽了了口水,繼續埋頭亂翻。

白玉堂抬眼看了一眼展昭,面色漸沉,修長手指合起手中摺扇,又展開,展開又合上,最後,將玉骨扇端正放在石桌之上,肅顏開口道:「貓兒,你可是對剛剛試探顏大人之事心有芥蒂?!」

展昭神色一動,放下手中茶盞,黑爍眸子望向白玉堂:「白兄何出此言?」

白玉堂劍眉一緊:「你若是心裡不痛快就說出來,憋著悶著作甚?」

展昭一怔:「展某不曾……」

「展昭!」白玉堂猝然提聲,銳眸隱泛火光,「你前日還說與白某是生死之交,怎麼今日五爺連你一句真心話都聽不得了嗎?!」

滿庭沉寂。

白衣俠客怒目灼灼,藍衫青年朗目凜凜,四道目光交匯之處,火花四濺,險些閃瞎了不幸正恰好坐二人之間某人的細眼。

哎呦喂!看這氣氛不對啊!海內知己天涯比鄰的濃情蜜意簡直是撲面而來……

金虔細眼滴溜溜左轉右滑,然後慢慢縮起脖子,身體團在石墩之上,一寸一寸往下竄動。

嘖!咱自己都覺得咱這個電燈泡甚是礙眼!咱還是趕緊弱化存在感為上……

金虔這一番小動作,自是沒引起另外二人的注意。

白玉堂俊顏肅整,聲聲震耳:

「官府與江湖,從來都非一路之人,今日同仇敵愾,明日就有可能反目為仇,展昭你雖為官府中人,可畢竟出身江湖……」說著,白玉堂俊顏之上顯出一抹憤慨之色,「你可知之前那些江湖人如何評道於你?」

展昭朗目微瞠,慢慢緩下神色,顯出一抹清澈笑意,輕聲道:「展某知道。」

「你知道?!」白玉堂赫然瞪大桃花眼。

展昭笑意更濃:「白兄之前不是常掛在嘴邊,類如官府的走狗……」

「咳咳!」某只向來口無遮攔的白耗子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死,「五爺我說的不算!五爺我那是、那是……」

「白兄是刀子嘴豆腐心,展某曉得的。」展昭端茶遮住愈發上勾的唇角。

白玉堂雙眼暴突,死死瞪著展昭半晌:「你這貓兒,總是這般、這般……」又長歎一口氣,輕聲道:「若是真有一日,官府所行之事與江湖道義相悖……貓兒,你該如何自處?」

夜色如墨,淡風似筆,描繪如松藍影煢煢之姿,展昭長睫低垂,沾染如霜月色,遮住溫潤容顏。

「展某……遊歷江湖之時……」朗聲響起,如玉擊石,「也以為官府之中藏汙納垢,甚是不堪,遠不如江湖中人快意恩仇來得爽快——直到,展某遇到了包大人……」

藍衣護衛慢慢抬首,一雙黑爍眸子中映出燦燦星河:「天下並非只有一個江湖,還有千萬平凡百姓,仗劍江湖縱然爽利,卻無法僅憑一柄劍就盡斬天下惡人。」

「但展昭這柄劍,卻可保得一方青天平安,可護青天翼下一方百姓安寧,如此,足矣。」

一抹清暖笑意浮現在俊逸面容之上,雖淡卻隱透堅毅:「若真有白兄所說的那一日,展某自會秉公辦理!」

最後一個字出口之時,月下淡笑的藍衫青年,便是那個秉公職守的四品帶刀護衛。

白玉堂桃花眼眸之中,光華璀璨若流星飛逝,定定望著展昭許久,薄唇勾出如畫弧度,吐出幾個字:「果然是官府的走狗。」

「展某是貓,不是狗。」展昭輕笑一聲。

「啪!」玉骨摺扇悠然展開,搖起縷縷清風,吹拂白玉堂如墨髮絲:「臭貓,五爺我可沒你那麼多大道理,五爺我向來逍遙慣了,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展昭溫笑搖頭:「白兄性格灑脫,展某自愧不如。」

「所以!」摺扇猝停,白衣俠客冠玉容顏上顯出一抹堅定,「今後除了白五爺,誰也不能再為難你這只臭貓,否則——」張狂銳狠掠過眉峰,「便是與我白玉堂為敵!」

展昭怔然,愣愣望著白玉堂,黑白分明的清眸之中,漸漸滲出暖暈光華。

而剛剛還滿面狂銳的小白鼠,在這灼灼眸光逼視之下,竟是漸漸生出了些許不自在,不禁慢慢偏移目光,然後……

便看見了某個做出奇怪動作的物體……

「小金子,你鑽到桌子底下作甚?」

只見金虔,不知不覺竟是已經將大半個身子都溜到石桌下,如今只能看見一個通紅的腦門。

「金虔,你這是作甚?」展昭一愣,順手揪住金虔脖領子將其拽出,劍眉一蹙,「臉色為何如此?」

此時的金虔,整張臉是又紅又亮,儼然一個熟透的大番茄。

「沒啥、沒啥,哈哈、哈哈……」

金虔頻頻乾笑,暗道:

咱還不是替貓兒你和白耗子臉紅啊!

瞧瞧你們兩個,這青天明月徹底無視咱這個大燈泡明目張膽在咱的眼前的打情罵俏……哎呦咱的撲通撲通亂蹦的小心臟喲……

金虔一手捂著胸口,一手隨便將桌上的雜七雜八都劃拉到自己的藥袋子裡,向二人堆出一張怎麼看都和汴京城裡牽線搭橋第一品牌聚緣閣的媒婆有八成相似的笑臉道:「咳,那個啥,要不……屬下先回屋,給二位騰地方……咳,咱的意思是,二位喝點小酒,吃點小菜,看這涼風有信風月無邊二位相思的情緒好比……咳,那個,二位不若促膝長談,互吐心意……咳,咱是說交流一下近幾日的心得體會……」

可說了半天,當事人卻連個動靜都沒有。

確切的說,是整座庭院皆死寂一片。

金虔心頭一跳,猛一抬頭,頓時腦袋嗡的一聲。

但見展昭、白玉堂二人直直坐在石墩之上,面色慘白若紙,唇瓣發青,四肢僵硬,唯有兩雙眸子還能自由移動。

「展?!」金虔驚呼一聲,可剛一張口,就覺嗓子眼一甜,一股熱流順勢噴出,在眼前炸出一朵豔紅血花,猶如一朵怒放的罌粟。

「誒?」金虔愣愣用手背抹了抹嘴角,再放到眼前看了看——

粘稠質感,顏色赤紅……

血?

展昭眸光劇烈顫動,身形微顫了幾下,卻是難動分毫。

白玉堂眼皮亂抖,手指動了動,也是無法移動。

「哎呀呀,自己中毒的滋味感覺如何啊?金虔金校尉?!」

中毒?!

咱中毒了?!

金虔怔怔抬頭,只見一人從陰暗樹蔭中款款步出……

發雜斑白,長須蓋胸,紅面含煞,沒有了一身招牌花花綠綠裝束標誌,反倒是一身黑衣黑靴的標準刺客黑衣人打扮……

金虔細眼驟然爆睜:「花、花花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