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2 章
闖沖霄銅網絕境 聞噩耗眾人驚魂

弦月如霜,冷光千里。

襄陽城東城城郊,林木蒼茂,樹森幽深。一片茂密林中,卻出現一處廣袤空曠之地,黑砂鋪地,寸草不生。風旋而過,唯有葉音婆娑,再無其它聲響,靜得猶如鬼蜮之地。

就在此地中央,拔地而起一座九層高樓,通體漆黑,直沖霄漢,樓有八面,卻通體無窗,層層嚴密封實,唯在底層,留有八門,皆是青銅製造,無鎖無孔,雙門緊閉。

遠遠望去,這沖霄之樓猶如一隻黑色凶獸,巍聳破天,令人膽寒。

忽然,一陣輕盈若羽的腳步聲從林中傳出,只見一道白影慢慢走出黑色樹林,靜靜立在高樓之下,仰首高望。

銀色月光灑在此人面容之上,但見他劍眉飛鬢,桃眸凜寒,容貌華美,隱顯煞寒,可不正是錦毛鼠白玉堂。

「沖霄樓——」白玉堂冷冷將眼前高樓一掃,神色漸凝,「倒也算樓如其名……」

潔白雪靴邁動,無瑕雪衣飄飄蕩起,白玉堂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底層一面銅門之外,雙臂環胸,神色冷峻盯著門板。

門板高超一丈,由青銅澆築,表面光華如鏡,甚至能隱隱映出人影,在黑夜之中,甚是詭異。

白玉堂眉頭皺了皺,走向另一扇銅門,可這一扇也是如此,直至將八扇銅門都一一看過,仍是沒有任何發現。

白玉堂神色更沉,從腰間抽出捆龍索,重重一甩擊在門板之上,只聽吱呀一聲,銅門慢慢開啟,顯出黝深通道。

劍眉輕輕一挑,白玉堂轉了一個方向,依次如法炮製,居然毫無阻礙便擊開了沖霄樓的八扇銅門。

夜風貫掃,風鳴嘯號,猶如鬼哭,八扇大開銅門,仿若嗜血魔獸,等待吞噬獵物。

白玉堂神色凝重,心中暗將天時五行、八卦變化一一算過,才慎重選了乾位之門,抬腳正要踏入——

「白五爺啊啊啊啊啊!」

一陣淒厲喊聲急速逼近,白玉堂豁然一驚,猛一回頭,就見一道人影好似炮彈一般赫然沖入視線,還未回過神來,自己就被此人重重撞入銅門,噗通一聲仰翻在地。

「轟!」耳邊巨響,眼前驟然一黑,竟是銅門在一瞬間合上了。

「哎呦呦,痛死了……」

黑漆漆一片中,撲在自己懷中的某人掙扎爬起身,縮在一旁頻頻倒吸涼氣。

「小、小金子?!」白玉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即從腰間抽出火折點燃。

一道火光亮起,模糊光影中金虔的一張瘦臉顯了出來。

白玉堂桃花眼豁然繃大,沖天怒氣直沖腦門:「胡鬧,你來作甚?!速速——嘶?!」

一口涼氣倒吸,將白玉堂的話給噎住了。

明亮火光中,金虔兩個腮幫子又紅又腫,宛若兩個桃子,額頭上又青又亮,竟是還腫了一個大青包。

「你的臉怎麼了?!」白玉堂怪叫一聲。

「還不是因為五爺你!」金虔一臉委屈,「你點了咱的穴道,咱又不會解穴,只好用咱胳膊傷口滴下的血召來蠱蟲解穴,可這大半夜的,蟲子也不好召,廢了好多血才尋來幾隻,加上咱又從來沒用過蠱蟲解穴,業務有些不熟練,略有失手……」

白玉堂面皮隱隱抽搐:「什麼蠱蟲能解穴?」

「本來想召幾隻蜜蜂,不料卻召來了馬蜂……」金虔細眼含淚,捧著雙頰,苦兮兮道,「痛死了……」

白玉堂:「……」

「路上趕的太急,還摔了一跤,嘖,這頭上的包……也不知會不會破相……」金虔捂著腦門,一臉惆悵。

白玉堂扶額,剛剛那股火氣不知何時竟是泄了個乾淨,半點也發不出來了,半晌,才憋出一句:「回去!」

「誒?這門怎麼合上了?!哎呀呀,五爺,咱們都出不去了!」金虔好像發現新大陸一般,敲著身後緊閉的門板道。

白玉堂猛然抬眼,起身疾步走到門前,細細一查,那門板合的嚴絲合縫,按下去,紋絲不動,果然是無法再次開啟。

「嗯咳,五爺,您看,這是天意啊!」金虔一指上方,正色道。

白玉堂慢慢轉頭,桃花眼中火光灼燃,怒聲驟起:

「我早已說過,這沖霄樓我一人來闖足矣,你為何就是不聽?!如此兇險之地,我尚無把握全身而退,你來豈不是添亂?!」

金虔直面白玉堂的訓斥,卻是挺直身形,直直望著白玉堂,不躲不避,不言不語,神色甚是肅穆。

怒火沖天的白玉堂在金虔目光注視之下,不知為何竟罵不下去了。

「五爺——」熒熒火光下,消瘦少年細眼中水光瑩瑩,語帶哀傷:「莫學展大人那一套,什麼事都自己扛啊!」

白玉堂眸光一顫,慢慢抿緊薄唇。

「咱知道,咱不懂機關,不會武功,不及白五爺本事的百分之一。但咱有血蠱,咱會輕功,也許在什麼時候,咱這點不起眼的本事就能派上用場。」金虔腰身筆直,肅顏凝聲,出口話語字字擲地有聲:「咱們不僅要救展大人,咱們還要平平安安出去……」

說到這,金虔不由頓了頓,深吸一口氣,細眼中灼爍堅毅光芒,朝著白玉堂咧嘴一笑:「三個人一起,平平安安出去!」

白玉堂桃花眼眸慢慢繃大,這一瞬,好似看見某位身如青松的紅衣護衛站在眼前,說出了一模一樣的話語。

心口微微發熱,直竄到眼圈也隱隱發燙。

白玉堂微一扭頭,甕聲道:「還愣著作甚,還不趕緊把你蠱蟲喚出來探路?」

「白五爺英明。」金虔頓時喜笑顏開,一拍胸脯,「小的們,都出來吧!」

話音未落,就聽金虔腳下地面發出瑟瑟響聲,緊接著,就見一團一團的螞蟻湧了出來,在金虔和白玉堂身邊環成一個圈,一眼望去,起碼有上萬隻。

白玉堂看了一眼地上的黑潮,又抬眼望著眼前深邃莫測的漆黑甬道,吸了口氣:「走吧。」

「好。」金虔咽了咽口水,抬手打了一個響指,地上的螞蟻便如溪水一般,順著通道嗖嗖湧了出去。

白玉堂面色沉凝,率先邁步而出,金虔緊隨其後。

火折上的微弱火光隨著二人腳步,朦朧照亮四周場景。

但見這漫長甬道,乃是用光滑石板砌成,一人多高,兩人身寬,幽深難測,行走其中,無風無音,甚是可怖。

二人就這般默默行走了足足一刻鐘,目中所見也無任何變化,就好像眼前的景象凝固了一般。

「五、五爺,咱們是在往前走嗎?」金虔抹了抹頭上的汗水,悄聲問道。

「是。」白玉堂一臉凝重,點頭道,「莫急,再走。」

金虔點點頭,隨著白玉堂繼續前行。

這次,剛走了不過數十步,前方的白玉堂猛然停住腳步:「小金子!」

「咋了?」金虔竄上前,定眼一看,不由一驚。

眼前的甬道分出三道岔口,每一條都一模一樣,而自己那一群螞蟻,就聚在岔口之前,團團亂轉,不知所措。

「三條路……」金虔撓了撓腦袋,看向白玉堂,「要不讓蠱蟲都去看看?」

白玉堂點頭。

金虔一揮手,令蠱蟲分三路前行,二人則在此等候。

一片死寂。

金虔細眼圓瞪,死死瞪著那三道岔口,白玉堂神色凝重,豎耳聆聽。

突然,就聽左右兩側甬道之中,傳來哢嚓響動,緊接著,就聽箭矢飛射之音嗖嗖亂響,一陣混亂之後,便歸於一片沉寂。

金虔咽了口口水,望了一眼白玉堂。

白玉堂則是定定盯著唯一未發出聲響的中間甬道。

忽然,就見白玉堂雙眼一閃,低喊一聲:「回來了。」

金虔定眼一看,只見剛剛出去那一隊螞蟻又爬了回來,圍在了自己腳邊。

「咋樣?安全不?」金虔急聲問道。

那一團螞蟻慢慢湧動,最後排列出一個「OK」字樣。

「什麼意思?」白玉堂問道。

「咳,就是安全的意思……」金虔暗暗抹汗。

喂喂,這蠱蟲連英文都會啊……

「好,走。」白玉堂一把拉住金虔胳膊,繼續前行。

此次的甬道,和前一段並無不同,而有了之前蠱蟲的探路,這次二人行走速度總算能快了一些。

但走了不過半盞茶的功夫,面前又出現了三條岔路。

金虔如法炮製,依然令蠱蟲分成三隊探路,這一次,歸來的是最右側一隊。

走入第三段甬道,二人愈發小心,無驚無險行走了一盞茶功夫之後,二人第三次看到了岔路。

「再、再去探……」金虔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汗珠,指揮地上明顯少了不少的螞蟻團隊分三隊出發。

白玉堂看著那三隊蠱蟲消失在黑暗之中,回頭望了一眼金虔,微微蹙眉:「小金子,你可是身有不適?」

「有、有點熱……沒事的……」金虔微微喘息回道。

白玉堂眉頭一皺,突然一把拽過金虔,手掌覆在金虔額頭之上。

手掌觸感燙的驚人,頓令白玉堂大驚失色。

「你在發燒?!怎麼回事?!」

「沒、沒事……」金虔面色潮紅,兩個腫起來的腮幫子更是紅的驚人,脖頸後背早已汗流一片。

「不對!你定是有事瞞著我!」白玉堂急聲道,「莫不是那馬蜂蜂毒?」

「五爺,咱千毒不侵,何況小小的蜂毒……」金虔無奈。

「難道是之前失血過多?!」白玉堂更急。

「早就止血了,五爺,咱沒事……」金虔越是解釋,越是氣喘吁吁。

白玉堂甚至能感到金虔的體溫又高了,立時就急了:「小金子!」

「轟!轟!」中、左兩側甬道傳來轟響,霎時間,散發著濃烈臭氣的煙氣從甬道中噴出。

「毒煙!」金虔一個猛子竄起身,驚呼。

白玉堂急忙一把拽過金虔,同時捂著二人口鼻。

待煙塵慢慢散去,二人總算是無恙。

「啊呀,幸好咱那萬事大吉丸終極版的藥效還在……」金虔長籲一口氣,「啊,回來了!」

隨著金虔的聲音,右側一隊蠱蟲終於歪歪扭扭爬了回來。

「如何?」金虔問道。

蠱蟲靜止了片刻,然後,慢慢扭動,最後扭成了一個不知什麼的符號。

「喂,看不懂啊!」金虔皺眉,死死盯著蠱蟲。

可那一隊蠱蟲卻是不再動彈,好似都死了一般。

「動啊?!」金虔一抹脖子上的汗珠,「動啊!怎麼不動……」

一隻手突然抓住金虔手臂。

「小金子,你操控蠱蟲已經過了多久?」白玉堂沉聲問道。

「沒、沒多久吧……」金虔細眼漂移。

白玉堂眯起桃花眼,眸光灼灼,直瞪得金虔避無可避。

「血蠱蠱蟲乃是由你精血所控,若是我沒記錯的話,你的二位師父曾說,僅能控制蠱蟲一炷香的時間……從你控制馬蜂解穴到現在,恐怕早已超過這個時間了吧!」

「沒事啦,不過是幾隻螞蟻……」金虔企圖打哈哈。

「若是超過時間會如何?!」白玉堂冷聲陣陣,「精血耗費?心力耗損?還是傷及筋脈?!」

「沒有啦,頂多有點心率過快,體溫升高,呼吸急促,稍事休息片刻……」金虔訕笑道。

「小、金、子!」白玉堂亮出白花花的牙齒。

「好、好啦,咱也知道大概到極限了……」金虔一臉委屈,「這不是拼著再探最後一次路嘛……」

說著,金虔長籲一口氣,猛一閉眼。

下一瞬,就見那靜止不動的螞蟻突然一哄而散,鑽入甬道石板縫隙之間消失不見。

「五爺,兩個時辰以內,咱沒法再操縱蠱蟲,只能靠您了……」金虔撓了撓臉皮道。

白玉堂定定瞪著金虔片刻,但見金虔面色潮紅漸漸消下,這才站起身,楊眉道:「你以為五爺是什麼人?還不跟著五爺走?!」

「五爺威武!」金虔揚臉一笑。

白玉堂眉峰一挑,握住金虔手腕,走入剛剛蠱蟲歸來的右側通道。

這第四段通道,卻與以往幾段不同,腳下隱感有上升之勢,而且越走,越覺前方隱有風音流動。

突然,二人腳步一頓,四目圓瞪,一副難以置信模樣看著眼前之景。

但見狹長甬道終端,豁然顯出一方空間,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白玉堂手中的微小火光,在此地就如被黑暗吞噬一般,毫無作用。

而更詭異的是,在黑暗之中,還隱隱傳來啜泣之聲。

那泣音似笑似哭,忽隱忽顯,切切淒淒。

該、該不會這裡鬧鬼吧……

金虔背後陣陣發毛,不覺腳下後錯半步,鞋底摩擦發出一聲輕微聲響。

「哢!」

忽然,就聽噗噗噗數聲,數盞火燈豁然亮起,照亮空間。

白、金二人這才看清,原來自己身處一個寬敞八角形大廳,廳高丈餘,八面青色石牆一砌到頂,牆面之上,無紋無畫,一片光潔,唯有八個火燈嵌在牆面之上,火光藍幽,詭滲萬分。

而就在此廳中央,竟放著一個鐵籠,鐵籠之中,趴臥一人,一身白衣,長髮淩亂鋪地,那隱隱啜泣之聲就是此人發出。

「什、什麼鬼……」金虔背後汗毛倒豎,只覺那籠中之人簡直就是地獄惡鬼化身,聲音都有些微微發抖。

「裝神弄鬼。」白玉堂冷哼一聲,彈出數枚飛蝗石滾落地面,發現並無特殊機關,便直接無視那中央鐵籠,轉身走向牆面邊緣,開始細細查探。

金虔自然不敢遠離,緊隨其後,但是雙眼卻是死死盯著那籠中之人,一邊心裡直打鼓。

喂喂,這貨真的不會跳起來來個屍變啥的嗎?

可待白玉堂將八面牆壁寸寸摩挲敲打完畢,甚至連八盞火燈也未放過,竟是未發現任何機關跡象,不由也將目光投向那鐵籠。

「看來此處機關就在這鐵籠之上。」白玉堂眯起桃花眼,走向鐵籠。

「白、白五爺……」金虔一把拽住白玉堂的袖子,哆裡哆嗦道,「小、小心,咱們一起……」

白玉堂有些無奈看了金虔一眼,點了點頭,拖著金虔一同來到鐵籠外三尺之處,突然飛出捆龍索,甩出一鞭。

「叮叮叮叮!」

金索擊在鐵籠欄杆之上,發出連串聲響,突然,只見籠中那人一躍而起,豁然沖向了白、金所在方向。

「救我!救我出去!!」

「啊呀咱的媽呀!」金虔嚇得一蹦三尺高,險些沒跌一個大跟頭。

「什麼人,膽敢在五爺面前裝神弄鬼?!」捆龍索赫然飆出,嗖一聲掃在鐵籠之上,硬生生將撲來的那人給逼了回去。

「別殺我,別殺我!」那人一屁股坐在地上,瑟瑟發抖,一頭散發亂搖,顯出一雙遍佈血絲的眼珠子還有一張皮包骨頭的臉孔。

白玉堂微微眯眼,金虔細眼繃圓,四眼齊齊瞪著此人,半晌……

「怎麼有點眼熟……」白玉堂皺眉。

金虔眨了一下眼皮,只覺心中一股莫名火氣漸漸騰起,突然,腦中靈光一閃,脫口喊出此人名號:「是江春南!」

「江什麼?」白玉堂一怔,下一刻,神色一凝,立時想起,「杭州雲容社的那個江……」

「這貨……居然——還沒死?!」

金虔咬牙切齒,聲音宛若詛咒。

白玉堂一驚,一轉頭,但見金虔雙眼發紅,面色帶煞,額角隱隱爆出血筋。

那神色,居然和展昭走火入魔之時有三分相似。

「小金子!」白玉堂赫然大喝一聲。

金虔神色一動,細眼瞬間恢復清明,猛然回頭,一拍臉皮:「咳,咱沒事,一時氣血攻心罷了。」

白玉堂緊蹙眉頭,看了一眼金虔,又望向那籠中的江春南,冷聲道:「你怎麼在這裡?」

籠中的江春南渾身發抖,死死盯著白、金二人,突然,神色一喜,高聲叫道:「白玉堂!你是白玉堂對不對?!你懂機關,對,我記得,你懂機關,你快把這籠子打開,救我!救我出去!」

「你傻了嗎?」白玉堂冷笑一聲,「五爺我殺你還來不及,為何要救你?」

江春南雙眼慢慢睜大,一雙眼珠上紅絲猶如蛛網,瞳孔隱隱泛出詭異幽光:「因為,我知道,展昭在哪裡……」

此言一出,白、金二人面色豁然一變。

「救我出去,我帶你們去……」江春南慢慢爬起身,摸索到鐵籠邊緣,死死攥住那籠杆,一字一頓道。

白、金二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一行大字:

若是信他那他娘的才見鬼了!

「好啊,我救你出來,你帶我們去找展昭。」白玉堂冷笑一聲。

「真、真的?」江春南拼命趴在鐵籠之上,一雙眼珠子都要爆出來了。

「不過……」金虔歪嘴一笑,突然咬破手指甩出一串血點濺到了江春南臉上。

「啊啊啊啊!」江春南慘叫一聲,慌亂抹去臉上血點,「你、你做什麼?!」

「給你種蠱啊!」金虔呲牙笑道,「咱的血蠱已經滲入你的皮膚,融入你的血壓,鑽入你的腦髓,若是你膽敢有半分騙人之語,血蠱便會啃肉喝血,撐爆你的眼珠子!」

江春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渾身抖得宛若篩糠,一臉恐懼瞪著金虔:「你、你你……我、我真知道展昭在哪,真的!救我、救我!」

白玉堂看了金虔一眼,金虔眯了眯眼,點了點頭。

白玉堂這才上前,慢慢圍著鐵籠打轉。

金虔目光也隨著白玉堂關注在鐵籠之上。

只見這鐵籠,通體由玄鐵打造,籠杆堅韌,下封底,上封頂,卻無門也無鎖,就好似是整體鑄造出來一般。

太神了吧!那這江春南是怎麼進去的?

金虔百思不得其解。

「原來如此。」白玉堂突然出聲,「是一座九闕玄音籠。」

「啥?」金虔瞪眼。

「你、你知道名字,那、那定能解開對不對?!」江春南激動的全身都在發抖。

「自然能解。」白玉堂勾唇一笑,突然身形騰空,雙足交替踏在不同籠杆之上。

「叮叮叮噹、叮咚叮咚……」

抑揚交錯音聲如雨點般密集響起,飄渺白衣如天邊流雲,縈轉飛揚,猶如月中仙子踏月而舞。

忽然,白衣旋身一躍,在空中飛出一腳,踏在鐵籠頂端。

就聽「哢噠」一聲脆響,那鐵籠籠杆突然一顫,緊接著,轟然四散解體。

「依八卦之術,踏九宮音律,方能開啟。這九闕玄音籠五爺我只在古籍中讀過,卻不曾想今日能見到實物。」白玉堂飄然落地,三分自得,七分落寞,「那南海一仙溫文,可惜了……」

「這不科學……」金虔則是看著散落一地的鐵杆,一臉不可置信。

「開了!真的開了!哈哈哈哈哈!」江春南爬出鐵杆範圍,瞅著已經解體的鐵籠,又哭又笑,狀似瘋癲。

「江春南,還不帶路?」白玉堂面色驟然一沉,冷聲喝道。

「好!好!帶路!我這就給你們帶路!」江春南抹去眼淚,爬了幾次,卻都因雙腿發顫無法爬起,最後不得不手腳並用爬到一扇牆邊,然後,突然向地面狠狠撞去。

「不好!」白玉堂身形一閃,環住金虔,手中金索立時飆出,死死纏住牆面火燈燈座。

就聽轟隆一聲巨響,地面豁然塌陷,唯有江春南趴著的那一塊石板,安然無恙。

白玉堂、金虔身形懸在半空,看著地板之下深不見底的地穴,不由陣陣後怕。

「江、春、南!」白玉堂銀牙咬碎。

「你丫的活膩了嗎?!」金虔怒火沖眸。

「我自然沒有活膩!」江春南慢慢起身,站在唯一那一塊孤板之上,抬起流滿血污的臉孔,五官扭曲,謔謔笑道,「但是你們,卻是離死不遠了!」

說著,就見江春南用手在背後牆壁上輕輕一叩,剛才還毫無半點機關跡象的牆壁居然無聲無息開啟,顯出一條通道。

江春南身形一閃,瞬間消失在通道之內,而那扇牆壁,竟是慢慢合起。

「果然是連環機關!」白玉堂冷哼一聲,身形驟然一甩,二人同時高高蕩起,朝著那漸漸合起的牆面飛去。

「小金子!抓好!」

金虔細眼圓繃,眼睜睜看著那壁門越來越小,越來越近,突然,眼前一黑,一股涼氣撲面而來,自己和白玉堂竟是在千鈞一髮之際沖進了壁門。

耶穌天神啊!

金虔險些淚奔,正欲高呼「白五爺威武」,卻聽身後白玉堂倒吸一口涼氣。

金虔頭皮一麻,這才驚覺不對!

自己和白玉堂明明沖進了通道,卻為何還在急速下墜?!

白玉堂一手死死環住金虔,另一手狠狠甩出捆龍索,可無論如何甩出,金索都無法纏住任何東西,僅能無力下墜。

突然,二人下墜身形驟然一滯,只覺周圍驟然圍上無數絲索,好似墜入了一張巨大的蛛網,停在半空。

「銅網陣有人了!」

就聽一聲大喝,下一瞬,火光大亮,將眼前照的亮如白晝。

買糕的!這是啥?!

金虔細眼暴突,心跳停滯,呆呆看著眼前景象。

視線所及,是一高深穴井,無數火把嵌在穴井壁上——

不,並不是火把,而是無數箭頭燃火的機關弩箭,密密麻麻,數不勝數,四面八方皆是!

而在穴井的最中央,則是一張巨大的銅絲網,根根網絲粗過拇指,上面血氣腥重,腐臭刺鼻,竟是已經看不清原來的顏色。

此時,這張大網正就如一個巨大的網兜,死死網住三人——

白玉堂、自己——還有,一臂之外的江春南。

「哈哈哈哈哈,銅網陣,這是銅網陣!」江春南看著白、金二人,獰笑陣陣,「白玉堂,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以為我逃的路定是生路,卻不知,我逃的路,乃是必死之路!」

「江春南!」白玉堂雙瞳充血,渾身發抖,一把掐住了江春南的脖子。

「我要你們和我一起死!」江春南眼中爆出猙獰殺意,「是你們害死了冰姬,是你們!我等了你們這麼久,終於等到了!不光是你們,展昭也要死,你們都要死!哈哈哈哈哈哈!」

「銅網陣,啟!」

江春南癲狂笑聲之中,突然傳出一聲大喊貫穿整座穴井。

就聽唰一聲,那無數燃火弩箭同時一動,齊刷刷對準銅網中的三人。

「糟!」白玉堂一把甩開江春南,想要甩出捆龍索,豈料那銅網竟猶如活物一般,竟是越掙扎越緊,最後竟是勒入皮肉三分。

金虔渾身發抖,一口撕開手背皮肉,嘶聲大喊:「蠱蟲!蟲子!不管什麼東西,快點來救人啊啊啊啊!」

「嗖!」一隻火弩化過一道血線,直直穿透江春南後腦,噴出一朵血花。

金虔細眼暴睜,看著江春南的白花花的腦漿流出,渾身不可抑制狂抖起來。

忽然,金虔眼前一白,視線撞上無瑕雪衣,周身一緊,自己身體被人狠狠箍住。

「小金子,我定護你……到最後……」

嘶啞嗓音響在耳側,死亡的恐懼猶如入口苦蓮,從舌根慢慢彌散。

「五、五爺……」

金虔眼前漸漸發黑,一幕幕場景猶如放電影一般在眼前閃現。

開封府……包大人……公孫先生……四大金剛……

現代的高樓大廈……那該死的博士後損友……父母的笑臉……

以及……溫潤青年的春風一笑……

破空箭音帶著燃燒火焰呼嘯而至,金虔只覺護住自己的雙臂驟然一緊。

「貓兒,對不起……」

灼熱劇痛霎時穿透四肢百骸,撕心裂肺,鑽骨剝皮……

眼前閃過瀕死白光,那春風笑容瞬間化作碎片——

萬箭穿心!

——

油枯燈暗,室冷骨寒。

黑漆漆耳室之內,黑妖狐智化微闔長目,安靜坐在太師椅上,宛若一尊石像。

突然,就聽外面鑼聲亂響,人聲嘈雜道:

「銅網陣有人了!」

智化猝然睜開雙目,猛然起身喝道:「是什麼人入了銅網陣?!」

可是牆外一片嘈雜,根本無人理會。

智化頓時大急,疾步沖出耳室,順著漆黑通道提步狂奔。

突然,通道盡頭傳來一聲高喝:「銅網陣、啟!」

智化腳步一頓,狹目崩裂,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沖到通道盡頭,抬手狠力推開滾板。

灼目火箭如同流星追月,在眼前劃過千萬條光線,直直朝著一個方向射去。

霎時間,光芒大盛,血漿迸濺,濃重血腥參著焦糊臭氣從穴井中升騰而起。

智化身形一晃,扶住旁側牆壁,定眼向下望去。

深不見底的穴井之內,巨大的銅網宛若毒蜘蛛絲,緊緊絞住那渾身插滿火箭的人影,肉沫橫飛,濃煙滾滾。

火光之中,一片雪色衣袂如同墮葉,冉冉飄在濃煙之中,最後被燃燒殆盡。

智化雙目赤紅,死死盯著那地獄一般的場景,扶住牆壁的手指狠狠摳入牆面,竟是硬生生掰下一塊石板。

「土使,你不應該在這裡。」

身後一個冷淡聲音響起。

智化豁然轉頭,狠目瞪向身後之人。

雙眼深陷,唇紅如血,可不正是火使王焱。

「我知你與開封府有幾分淵源,一會兒就由你將這二人死訊告知包大人,讓他莫要存什麼念想,安心在這沖霄樓中養老。」王焱面無表情道。

「是誰?是誰在銅網陣中?!」智化一字一頓咬牙道。

王焱看了一眼火勢漸漸弱下的銅網大陣:「一會兒你自己看吧。」頓了頓,「只是,不知你還能不能認出來……」

言罷,王焱俐落轉身,身形消失在無盡黑暗之中。

智化身形劇烈抖動,狹目之中隱隱泛出水色,就這般沉默站了不知多久,直到一個士兵過來道:「土使大人,是否現在拉銅網上來?!」

智化猛然抬眼,濃烈煞氣將對面的兵士驚得豁然後退數步。

「拉上來!」冷凝聲線響徹穴井。

——

隨著滑車滾動聲哢哢作響,焦黑色的銅網寸寸上移,終於到了智化眼前。

碎成塊狀的黑色焦團散落在銅網之上,每一塊上都有無數箭孔,焦臭沖鼻。

「好臭啊!」

「天哪,別說人形,這根本連哪是胳膊哪是腿都分不出了啊!」

「阿彌陀佛,作孽啊!」

拉網士兵紛紛掩鼻泛嘔。

智化身體前傾,探出精心保養的手指,顫抖著從焦塊中揀出兩樣東西:一條縱使火燒也依然完好無損的金索。

一個雖然焦黑卻未燒毀的布袋。

微顫手指慢慢拂過金索片刻,又解開布袋。

十餘根銀針零落插在布袋之中,泛出點點銀光。

「白玉堂……金校尉……」

號稱江湖上最愛臭美、最喜潔淨的黑妖狐,就這般慢慢軟下身形,跪倒在一堆焦臭屍塊旁側,身形劇顫難休。

——

火光搖曳,牢深無風。

密封到頂的石牢之中,頭纏繃帶的趙虎端著一個裝了幾個乾巴窩頭的破陶碗,看著老房內的幾人,一臉惆悵。

「包大人,吃點東西吧……」

直直坐在石床上的閉目養神的包大人睜眼看了趙虎一眼,搖頭:「不必。」

「公孫先生,您吃點……」趙虎望向坐在另一邊的公孫先生。

公孫策搖了搖頭。

「展大人,您……」趙虎又看向盤膝坐地運功療傷的紅衣護衛。

「展某不餓。」展昭輕聲道。

趙虎長歎一口氣,望了一眼半躺在草垛上,胸前纏滿繃帶的張龍:「張大哥,您吃一點吧。」

「你自己吃吧……」張龍有氣無力道。

「俺也吃不下去啊……」趙虎哭喪著臉,放下陶碗,一屁股坐在了張龍身邊。

包大人睜眼,看了牢中幾人一眼,輕歎一口氣道,「莫要如此頹廢,既然春敏與王朝、馬漢已然逃出,待他們與裴家莊眾英雄匯合後,我們定有生機。」

「可是王大哥、馬大哥護著顏大人逃走的時候,都受了傷,也不知……都是那個雨墨,不對,都是那個冰羽,若不是他破了白少俠的機關,又引人前來,我們怎會、怎會……」趙虎狠狠一砸地面。

「有人來了。」闔目的展昭突然睜開雙眼,低聲道。

眾人立時收聲,豎耳靜聽。

「噠、噠、噠」

清晰腳步聲帶著隱隱的回音從石道中傳來,只見一人慢慢從石牢前方的通道中走出,站在牢房鐵欄之前。

燈火幽暗,隱約能看清此人一身長袍廣袖,長目斜挑。

「黑妖狐智化?」公孫先生眉頭一皺,起身上前,「你來作甚?」

智化一張面孔在燈火照耀下忽明忽暗,慢慢出聲道:「諸位……可還好?」

聲音低沉暗啞,仿若重症傷寒一般。

公孫先生一怔,上下一打量智化,探出一根手指在智化眼前一晃,微微提聲:「你是來看我等的笑話嗎?」

你可是一人前來?說話可安全?

智化隱在黑暗中的長目精光一閃,也提起聲音:「在下是奉王爺之命,前來探望包大人。」

說著,智化暗暗豎起一根手指,微微搖了搖,又向四周一環。

此處四面皆有人監視!

公孫先生眸光一黯,暗歎一口氣,口氣卻愈發激烈起來:「可笑之極,襄陽王口口聲聲說要禮賢下士,卻將包大人囚禁在這不見天日的牢房之中!這若是傳了出去,恐怕要失了人心吧!」

「公孫先生不必擔憂!」智化發出陣陣冷笑,「此處乃是絕密之地,包大人在此地居住的消息永遠也傳不出去!」

「天下哪有什麼絕密之地!王爺這豈不是自欺欺人?!」公孫先生微微壓低嗓音。

「哈哈哈哈!」智化大笑出聲,「當然有!這沖霄樓的地牢,就是天底下最秘密、最安全之地,包大人只管安心住下,待王爺登基之時,定會接包大人回朝!」

沖霄樓!

這三個字一出,眾人頓時一驚,皆是一臉驚詫看向門口的黑妖狐。

「怎麼?知道你們在沖霄樓很吃驚?還有更令人吃驚的呢!」智化抬腳上前一步,這一步,令智化一直隱在陰暗之中的面容暴露在了火光之下。

縱使沉穩如公孫策,此時見到智化面色,也是不由一驚。

面色蒼白,雙目紅腫,眉宇之間,隱隱散出悲慟之色。

「王爺今日發出告示,說要在沖霄樓殺一隻貓妖,你們猜猜,這只貓妖是誰?」智化的聲音中隱隱帶出笑意,可在眾人的眼前,智化臉上那抹假笑,簡直比哭還難看。

「什麼貓妖?!」包大人豁然起身,厲聲喝道。

智化看了一眼包大人,將目光移向慢慢站起身的展昭,繼續道:「有人聽到這個消息,就不自量力來救這只貓妖,可惜,技不如人——」

智化扯起笑臉說著,可說到最後,雙唇微微發抖,竟是連最後一絲笑意都無法維持。

一股不可言喻的不詳預感慢慢籠罩整座地牢。

包大人、張龍、趙虎,還有展昭,齊齊聚到了公孫先生身側,直面智化。

「你剛剛說什麼?」展昭黑眸直直盯著智化,凝聲問道。

智化定定回望,紅腫長目之中,隱隱泛出水光。

長袖一抖,智化抬起手臂,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遞給了展昭。

展昭眉頭深鎖,低頭看了那布包半晌,才抬手接過,卻愣在那裡,沒有下一步動作。

公孫先生看了一眼展昭,吸了一口氣,從展昭手中接過布包,翻開布皮。

一根散出焦臭味的金索豁然出現在眾人眼前。

「啊!」趙虎掩口驚呼,張龍目瞪口呆。

包大人虎目崩裂:「這、這不是白少俠的……」

公孫先生手臂微微發抖,鳳眼猛然抬起,瞪向展昭。

展昭眸光劇縮,面色白得可怕,死死盯著那金索片刻,突然,一探手抓起捆龍索,激聲道:「不可能!白兄為人機謹,武藝高強,深諳八卦五行之術——」

「吧嗒」

一個微小的聲音打斷了展昭。

就在展昭提起捆龍索之時,卷在捆龍索中的一個小小的焦黑布袋滑到了地上,啪一下摔開,露出插在布袋上的幾根銀針。

死一般的沉寂。

「不、不可能……」公孫先生踉蹌後退,慢慢搖頭,「銀針……金校尉……」

包大人身形劇烈一晃,張龍呆滯,趙虎撲通坐地,唯有展昭,依然靜靜站在那裡,身形筆直得猶如一張石板。

「陷空島錦毛鼠白玉堂,開封府從六品校尉金虔,」智化站在那裡,聲線嗡嗡,隱透鼻音,「闖沖霄樓,入銅網陣,被萬隻火弩穿心而死,身碎成泥,焚毀難辨,唯留這兩件東西……」

「撲通!」

公孫先生頹然坐地,包大人身形一仰,險些翻到,幸被張龍一把扶住。

「白五爺……金校尉……啊啊啊……」趙虎俯身趴地,泣不成聲。

智化定定看著眾人,慢慢後退一步,將面容隱在陰影之下,將顫抖難休的雙手插回雙袖:「在下此來,就是要警告你們,莫要忤逆王爺,否則,這二人就是榜樣。」

言罷,便迅速轉身,急速回走。

「回去告訴襄陽王,有展昭在一日,他就休想傷包大人一根頭髮!」

一道清朗嗓音從智化背後傳出。

智化猛然回頭,震驚回望。

但見跳躍火光之下,展昭身形筆直,紅衣勝火,黑爍雙眸晶亮如電,穩若泰山。

智化口齒張合幾次,最終點頭道:「在下定會告知王爺!」

展昭微微頷首,目送智化離開後,轉身將公孫先生扶起,將一直攥在手中的捆龍索放在公孫先生手中,定聲道:「公孫先生,我等身處狼穴,切不可因此亂了心神。」

公孫策雙手托著捆龍索,一臉震驚看著眼前毫無異狀的紅衣護衛:「展、展護衛?」

「大人,」紅衣青年上前,扶著包大人落座石床,「大人還有大事未成,不可因此事亂了陣腳,還請大人節哀。」

「展護衛……」包大人好似看見什麼鬼怪一般,直勾勾望著一臉平靜的展昭。

「張龍、趙虎,此時並非痛哭之時。」展昭又望向兩大校尉,「保護大人,莫要讓賊人鑽了空子!」

「……是、是。」張龍愣愣回道。

「展大人……您……您怎麼……」滿臉淚水的趙虎爬起身,呆呆問道。

「展某怎麼了?」展昭回首問道。

俊顏如玉,眸光清澈,俊逸青年一身清凜之氣,宛若剛剛被千年冰川之水淋過一般。

一陣詭異沉默。

眾人面面相覷,看著展昭慢慢轉身,定定站在那裡片刻,然後,邁步走到剛才金虔布袋跌落之處,撩袍盤膝坐下,一根一根撿起銀針,拽出一截內衫衣擺,細細擦拭。

「滴答!」

一滴殷紅液體滴在了銀針之上,順著針身慢慢滑下,跌落地面。

「展護衛!」

「展大人!」

包大人、公孫先生、張龍、趙虎面色豁然大變,驚聲大叫,同時起身沖到了展昭身邊。

擦拭銀針的修長手指頓了頓,然後,依然仔仔細細摩挲針身。

「滴答、滴答!」

刺目赤紅的液體持續不斷跌落,觸目驚心。

「展、展護衛……」包大人虎目含淚,聲音哽咽。

公孫先生一把拽住展昭手臂,想未其診脈,可卻被展昭微微一抖,用內力給震開了。

「展昭沒事的……」清俊青年輕聲道,「展某只是想幫金虔擦一擦銀針……」

「展大人,你還說您沒事,您、您……」趙虎滿臉淚流。

「您都……都……」張龍紅眼湧淚。

展昭慢慢抬頭,靜靜看著眾人。

晃動火光之下,展昭蒼白容顏若皎月之光凝聚而成,一觸即碎。清亮黑眸之中,慢慢滲出血色,那血色越聚越濃,越聚越重,漸漸溢滿眼眶,最後凝成一滴血淚,脫眶而出。

一滴,兩滴——三滴、四滴!

那赤色淚水越湧越多、越滴越快,就好似要將心中精血流盡一般,連綿不斷砸在展昭手中銀針之上。

「只是,好像擦不乾淨了……」展昭低頭,定定看著手中染血銀針,苦澀一笑,「展某……真是沒用……」

一道黑紅血漿順著薄唇溢出,筆直身形劇烈一抖,轟然倒地。

眾人頓時肝膽俱裂,忙七手八腳將展昭抬起,放到石床之上,讓公孫先生為其診脈。

半晌之後。

「如何?」包大人看著收回手指的公孫先生,急聲問道。

「悲入肝脾,殤摧心肺,加之之前劇催內力早成的內傷尚未痊癒……」公孫先生面色青白,聲線微顫,「只怕凶多吉少……」

包大人心神劇震,跌坐一旁。

「公孫先生!」趙虎突然大喊。

「怎麼了?」公孫策急忙上前。

「你看!展大人、展大人好像……」趙虎指著不省人事的展昭,顫聲道,「好像是在笑……」

眾人定眼一看,只見展昭面色平靜,眼角血淚已停,唇角輕輕勾起,竟真是面帶喜色。

「展大人不會是迴光返照吧……」張龍哭道。

公孫先生神色緊繃,死死盯著展昭,突然,但見展昭薄唇蠕動開啟,好似在說什麼。

「展大人,您說什麼?」趙虎急忙俯身湊到展昭耳邊。

少頃,趙虎慢慢直起身,愣愣望向眾人。

「展護衛說什麼?!」公孫策急聲問道。

「展大人說的是……」趙虎眼淚唰得一下冒了出來,「說、說……當裡個當、當裡個當……」

趙虎已經哭得說不下去。

「這是、是金校尉在西華縣說的評書……」張龍哭腔補上了後半句。

公孫先生、包大人瞳孔同時一縮,面色大慟,竟是不忍再看那紅衣護衛。

而在靜靜臥在石床上的青年,嘴角勾出微微笑意,猶若春風拂面,細碎聲音輕輕飄出:「當……裡個當……」

——

「當裡個當,當裡個當,摺扇這麼一打呀,別的咱不誇,誇一誇這個江湖南俠禦貓展昭呀……」

耳熟的嗓音從遠處傳來,引著自己腳步慢慢前行。

煙光薄散,視線漸明。

一片緋色桃花鋪展眼前,延綿成海,暖風浮動,揚起無數粉瓣,紛紛落落,猶如花雨。

抬手撥開遮眼花枝,花海深處,隱隱看到兩道人影。

腳步漸急,心跳如鼓,眼前人影愈來愈近,耳邊聲線愈來愈晰。

「敢問那個展南俠啊,他究竟好在哪?他是英俊、瀟灑、武藝高強、好比一朵花。」

一陣疾風驟起,花雨紛亂,亂遮人眼。

慌亂掃開舞動桃瓣,眼前豁然開朗。

一磐石桌,三個石凳,落在桃花林海中央。

一人白衣如雪,一人灰衣消瘦,圍坐在石桌兩側。

「哈哈哈哈,小金子,你這段子編的不錯!」白衣人翹著二郎腿,拍著玉骨扇,爽聲大笑,忽然,白衣人一回頭,看向自己,「貓兒,你來聽聽,是不是不錯?」

華美俊顏,桃花雙眸,笑意肆意,傲視江湖。

白兄……

眼眶微微一熱,足下加緊步伐,疾步上前。

「那是自然!咱編的段子,那自然是最順口最暢銷最賺錢最受歡迎的!當然也是展大人最喜歡的!」灰衣人轉向自己,「你說是不是啊,展大人?」

桃瓣輕盈,暖香飄動,細長髮絲隨風輕舞,彎彎細眼熠熠生輝,那明亮笑臉,就好似夏日豔陽,灼熱人心。

眼前水霧熏融,漫漫泛出血光……

對……

是展某……

最喜歡的……

最……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