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血腥的問候(一)

  連日來,步幽晴都未曾走出遊春閣一步,要麼看書,要麼寫字,要麼對著空無一物的窗外發呆。

  濃妝豔抹,媚骨笑顏的玉笙跨坐在窗檯之上,五彩錦衣華美奢侈,雙肩微露,膚若凝脂,只見他的手指漫不經心的撫過酒壺,早已過了喝的興致,一雙瀲灩之眸默默注視著不遠處的女子。

  今日的幽晴很奇怪,雖然外表一如既往的冷漠,但玉笙敢斷定,她與往日不同,嗯,大大的不同!

  秀眉一挑,玉笙跳下窗檯,來到步幽晴身後,將腦袋湊上前,便見步幽晴正面無表情的寫著她的簪花小楷。

  「你……要是在意,下去將他轟走便是了。」

  玉笙在看到步幽晴隨筆寫下的小楷內容後,便決定出聲開解道,因為步大小姐奮筆疾書的竟然是安定心神的心經。

  步幽晴下筆一頓,冷冷的瞥了一眼笑容狐媚的玉笙,優雅仔細的將最後幾個字寫完後,筆擱硯台之上,長身而立,踱步來到茶几旁,先為自己倒了一杯茶,逕自喝起來。

  「聽說已經三天兩夜了,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他到底想幹什麼呀?真這麼想見你,有這力氣乾等,還不如直接殺上來好了。」玉笙自動自發的坐到步幽晴對面,一臉曖昧的眨眨眼。

  步幽晴冷著臉,將一杯茶送至他面前,意思叫他閉嘴,多喝點水吧。

  玉笙接過茶水,狐媚子般的雙眼直往步幽晴身上打轉,似笑非笑的來到窗前,探頭一望。

  只見雪域軒的正門前,站著一名男子,面容英俊,身姿頗為高頎,他略沉眼瞼,滿面的倔強,對身旁迎來送往的人群漠視不理,緊繃的下巴上已泛出層層青腮。

  那人便是江暮云,自那日步幽晴與他當面說了句:不要再見面之後,他便走出雪域軒,像是要證明什麼,標竿似的等在雪域軒門前,至今日為止,已經三天兩夜了。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站在這裡,也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在等什麼,更沒有人知道他此舉背後真正的用意……

  步幽晴斂下眸子,茶水的熱氣騰至眼前,漫入漆黑的瞳眸,氤氳出霧謁沉沉的陰影。

  「怎麼?他一日不走,你就一日不回府?」玉笙笑得妖媚燦爛,將茶送至鼻端,聞了聞,繼續說道:「其實我覺得阿江也挺好的。性情直爽,俠義心腸,難得的是他對樓裡的姑娘下人們也推心置腹,兩肋插刀,這樣的男人竟然看上了這樣的你,意外,真意外!」

  步幽晴將手中茶杯放下,輕嘆一口氣,無力問道:

  「你很閒嗎?」從一大早開始,這個本該潛伏翠微閣的人就在她房裡膩著,還時不時的冒充看客,道出幾句感言來:「你要真覺得阿江好,就以身相許吧。我不是給了你近水樓台的機會嗎?」

  已經讓她用一天十二個時辰貼身瞭解他了不是嗎,他自己卻跑來這裡閒混。

  「可遺憾的是,那片樓台卻喜歡上了你這輪明月。饒是我,也少不得傷情傷心啊……」玉笙透過茶水上的霧氣,朦朧中觀察起步幽晴的神色來。

  步幽晴淡定如水,彷彿沒有聽見玉笙曖昧挑釁的話般,神色如常的兀自品茶,玉笙心裡的小八卦沒有得到滿足,杏眼一翻,無趣的撇了撇嘴。

  「怎麼?原來你不喜歡阿江啊。」玉笙不想再與她對峙,乾脆將心中的疑惑爽快問了出來。

  步幽晴放下茶杯,淡然的搖搖頭,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閒逸的感受冬日陽光的溫暖。

  玉笙紅潤的雙唇抿出一抹奇異的笑,道:「既然如此……」玉笙來到步幽晴身旁,神秘耳語道:「何不利用他?」

  何不……利用他?

  步幽晴感到額頭上的神經突突的跳動著:「怎麼利用?」

  「怎麼利用一個人,誰又及得上你?還用我教嗎?」玉笙上翹的唇角驟冷,在步幽晴耳邊如是說道。

  步幽晴也不惱怒,清明詭靜的雙眸中閃過一抹不經意的厲色,唇角泛出笑容,她與玉笙各藏意圖的眼神相交,編織出一種詭異莫辨的氣氛。

  只要刻意忽略掉自己的感情,原來事情可以解決得如此簡單。她早該想到的,很早很早……

  當天下午,整個京城都開始討論起一件事。

  城內翠微閣的跑堂迷戀上了本朝第一美人的福澤郡主,每日恬著臉皮,在郡主開設的雪域軒前痴痴等候。

  這簡直就是本年度人們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街頭巷尾無一人不在嘲笑小跑堂的異想天開,都說他那種卑賤的迷戀,對郡主而言是褻瀆,是不敬,更有甚者就說他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一時間平靜的京城內無人不在諷刺嘲笑這個自不量力的小跑堂,流言蜚語一旦掀起,便很難平息,所以,沒過多久,這個消息就在京城上空回轉了三圈又三圈,傳至每個角落。

  如標竿似的挺立在雪域軒門前的江暮云倔強著神情,掩不住的疲累襲上他的面容,儘管瞳色漸濁,憔悴不堪,但他仍舊沒有想過要放棄,因為這是他的選擇,他選擇用這種方法向樓內的人表明心跡,他不能如她所說那般離去,如果他當時離開了,便是他自己放棄了機會,承認放棄與她之間的牽連。

  他不想與她失去牽連。

  他不想與她就此錯過。

  他不想與她從此不見。

  所以,無論怎樣,他都要證明在他們之間,他絕不會成為放棄的那一方,儘管在她看來,他的證明是多麼可笑。

  而在這時,江暮云還不知道,他的可笑已不是『她』一人看來的事了。

  玉笙在的時候,步幽晴覺得他很煩很討厭,但是,當他真的走開後,又覺得有些後悔,後悔讓玉笙去做那件事。

  天色將晚,青蓮端著食盒走進來,看到步幽晴略微失神的坐在書案前,沒有看書,沒有上燈,就那麼靠坐在椅子上。

  青蓮放下食盒,從懷中掏出火摺子,揭開燈罩,為滿室送上光輝。

  步幽晴適時收起眼中的落寞,迎上青蓮溫柔的眸子。青蓮啊青蓮,為何在經歷過那般無情慘寰的事後,雙眸還能夠如此清澈溫柔呢?為何你在看透人性醜陋後,還能寬容的對待世人呢?

  「小姐,該吃飯了。」青蓮感覺到步幽晴的目光,垂下眼瞼,嘶啞的說道。

  她喉嚨中的嘶啞,與她眼中的溫柔相駁,卻又那麼理所當然,步幽晴鬼使神差的問道:

  「你恨我嗎?」恨她以那樣殘忍的方式剝奪了她本可以擁有的短暫幸福。

  步幽晴目光有些奇異,青蓮被她突然這樣問起,卻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愣在那裡,燈火前的眸中映射出璀璨的光芒。

  那一瞬間,步幽晴似乎又看到了那個極度冰寒的風雪之夜,蜷縮在牆角,滿身血污惡穢的她,在被人極刑對待之後,眸中依舊閃爍出微弱的生命之火。

  青蓮愣過片刻後,溫順的搖了搖頭,粗嘎的聲音說道:「那本就不屬於我……」

  步幽晴微微動容,唇角顫動,有幾個字已經到了喉嚨口,她卻怎樣都說不出,深深嘆了一口氣,青蓮還有她來感到愧疚,那麼自己呢?又有誰會為她被惡意扭曲的人生送上絲毫的歉意與同情呢?

  既然如此,又怎能怪她背德喪行,漠視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