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湘被人押到了書房門外。
楚方寧一見她,便將桌上的一碗酒釀重重的砸了出去,稠漿飛濺,碗碎了一地。
楚湘不敢相信的看著大發雷霆的父親,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她惶恐的看著滿地流淌的酒釀圓子,委屈的紅了眼眶。
「爹,這是……」
「閉嘴!」
楚湘剛一開口,楚方寧便從書房內衝了出來,一把鉗住她的肩膀,凶巴巴的吼道:
「是誰讓你這麼做的?你到底安的什麼心?你想毒死我嗎?」
楚湘噤若寒蟬,她顫抖著身軀緊密搖頭,嬌美的臉上寫滿了恐懼。
楚方寧見她如此,心中到底有些不忍,便將她放了下來,楚湘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得腿軟,癱倒在地,又聽楚方寧狠聲問道:
「你說,這碗酒釀中有毒,你知不知道?」
如果不是李鳳喝了,現在中毒的便是他了,思及此,楚方寧更是覺得怒火中燒。
楚湘嚇傻了。她顫抖著雙唇,難以置信道:「不,怎、怎麼會有毒呢?我,我不知道,爹,我不知道啊!」
「哼!」楚方寧一腳踢開楚湘抱著他的手,冷哼一聲對下人們吩咐道:「來人吶,把她給我關起來!我倒要好好查一查太師府中的內鬼!滾——」
楚湘淒厲的叫聲漸漸遠去,楚方寧立刻招來老管家,在他耳旁低語一番後,才怒氣洶洶的回到書房。
步幽晴裹著暖裘,跟著門房的家丁來到門外。
寒冷的夜風吹來,她瑟縮了下脖子,走下將軍府門前的台階,她便看到那個倒在牆邊的火焰身影。
她緩緩走了過去,掌燈丫鬟立刻將燈籠照到那蜷縮的人影身上,步幽晴看清了,與她心中所猜並無出入,是李鳳。
步幽晴蹲□子,將昏死過去的李鳳撥正了,只見她雙唇青紫,滿面泛藍,很明顯的中毒跡象,步幽晴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雖然微弱,卻還未死,當即指了門房的下人們將人給抬進了將軍府內。
唉,李鳳啊,你在中毒後,瀕臨死亡之際最想來的,竟然是將軍府嗎?
步幽晴的心中泛起一陣酸楚,看著李鳳死氣沉沉的面容,沉沉的嘆了一口氣。
當將軍府的大門再次關上之後,自街角暗巷口探出了一個腦袋,他鬼鬼祟祟的瞄了一眼將軍府的匾額後,便火速轉身消失。
「你是說……她去了將軍府?」楚方寧端坐太師椅上,捏著鼻煙壺,神色陰鷙。
那探子跪在門檻前邊,俯首答道:「是,小的親眼看見福澤郡主將人領了進去。」
「……」
又是步幽晴……
水底靜室中,潮聲迴蕩。
「她中的什麼毒?有救嗎?」
步幽晴沉聲追問道。
白髮老太醫一手端端正正的放在膝蓋紙上,一手為李鳳號脈,愁容滿面。
「好在鳳將軍內力高強,有真氣護住心脈,一時半會兒不會毒發身亡,且容老朽取了她的血液,入內研究一番方有定論。」白髮老太醫對李鳳顯然並不陌生,他摸了摸下巴的一捋鬍子,對步幽晴道。
步幽晴蹙眉又問:「是什麼毒還不知道嗎?」
這位老太醫是神醫汶千的嫡傳弟子,行醫五十餘年,竟然還有他不能辨認的毒嗎?
「還不知道。」老太醫據實相告:「如果老朽沒有猜錯,應該是什麼人特意配製出來的,為的就是見血封侯,無藥可解。」
步幽晴陷入沉默。
難道是楚方寧?她讓李鳳去刺殺楚方寧,行跡敗露後,楚方寧才狠下毒手的?
「小姐,老朽倒是有一個想法,不知當說不當說。」白髮老太醫躊躇道。
步幽晴抬手恭請道:「請說。」
老太醫負手思慮片刻,抬頭道:「這種下毒手法很是新穎,倒讓老朽想起了一個人。」
「誰?」步幽晴追問。
老太醫稍事沉默,低聲道:「是……小公子。」
「……」
這個答案讓步幽晴覺得有些驚訝,但隨即便明白了,為何老太醫會由此懷疑。
明霏確實是醫藥奇才,上回護城河上的毒物便是他出手驅除掉的,放眼整個京城,在醫藥方面出類拔萃又默默無聞的人實在不多,而他又恰巧符合下毒的先決條件,只是,他是怎麼知道李鳳身份的?
帶著滿腹疑問,步幽晴招來了側立一旁的水下總司,問道:「琉璃呢?」
水下總司聽步幽晴問起,便答道:「這些日子都沒怎麼見她,白日裡總是看不見人,夜裡也回來的很晚。」
「她在幹什麼?」步幽晴奇道。
水下總司搖頭,說:「不太清楚。問她也什麼都不說。」
「……」步幽晴再次陷入沉思。
琉璃……明霏……
你們到底瞞著我在做什麼?步幽晴有些擔憂的想。
四季常青的竹林中洋溢著歡聲笑語。
步幽晴走下暖轎,隨侍丫鬟立刻奉上暖爐,讓她抱在懷中取暖,她呵出一口濃濃的霧氣,彷彿想借此驅散眉間憂愁般。
「你們在這裡等我。」
簡單吩咐一聲後,步幽晴獨自踏上通往竹林的小徑,蓮步輕移,人如谷蘭般清雅幽之。
穿行寒風拂過的竹林,步幽晴很快便看到了那個歡快的身影。
琉璃仍舊是穿著紅衣,但表情卻大不相同。
從前的她古板孤僻,小小年紀便陰冷幽沉,難以接近。可是現在的她看上去是那麼明亮耀眼,就如同一個正常環境中生長的孩子那般,露出純真歡快的笑顏。
步幽晴心中泛起一陣悲哀,原來琉璃笑起來是這般模樣,她竟然從來都沒有看到過。
這是遺憾,還是慶幸?
她想,應該是慶幸吧。
因為只要曾經看到過琉璃的笑顏,她便再也難以對她冷漠無情,如果做不到的話,琉璃又豈能活到今日呢?
長生背對著她坐在木頭墩子上,步幽晴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的面前升著一堆篝火,他右手執木,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偶爾抬頭看一眼開心得翩翩起舞的琉璃。
步幽晴靜靜的站在他們身後,不想打破這種寧和的氣氛,她的心中甚至有些後悔,後悔不該一大早過來,哪怕晚一點,這樣他們就可以多快樂一些辰光。
琉璃開心的歡跳著,她穿著紅衫跳躍,就像一團小火焰般生氣勃勃,她轉著轉著,忽然眼角瞥到了一抹白色的單薄身影。
「怎麼不跳了?」
長生撥弄著篝火,再抬頭見琉璃已經停下歡跳,小巧精緻的臉煞白煞白的,他順著琉璃的目光向後看去。
步幽晴有些抱歉的對他們揚起一抹蒼白的笑顏。
長生站起來,將有些奇怪的琉璃摟入懷中,十分不友善的看著緩緩走近的步幽晴。
「琉璃不用怕,她不會告訴任何人你來過我這裡。」長生不知道琉璃在害怕什麼,只知道懷中的小小身子抖得厲害,便出言安撫道:「你先回去好不好?我們晚上再聯絡,你知道方法的對不對?」
「……」
琉璃驚恐萬分,她飛快的瞥了一眼面色幽沉的步幽晴,在長生柔聲安撫過後,更覺不安。
但饒是這樣,她還是接收到了步幽晴眸中的指令。
只見她慌忙推開了長生,不捨的最後看他一眼後,才迅疾離開了竹林。
琉璃走後,步幽晴兀自來到先前長生坐的木頭墩子前,優雅坐下,拿起地上的木棍,將快要熄滅的火焰再次挑起。
長生雖然不歡迎她,但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在她身後怒目相對。
「她是誰家的小孩?看著有些眼熟。」步幽晴狀似無意的問了一句。
長生冷哼一聲道:「哼,你如果認不出她,我又何必告訴你呢?」
對於長生的惡言惡語,步幽晴不甚在意,更不想去揭穿琉璃與她之間的關係。
只見她唇角彎出一無奈的微笑,又道:「不說便不說吧。只是覺得那孩子有些陰暗,想提醒你莫與她走得太近罷了。」
「不勞費心!」長生沒好氣的說。
步幽晴放下木棍,將暖爐放在腿上,伸出兩隻蒼白修長的手置於火焰上方,左右搓揉,不著痕跡的嘆了一口氣後,道:
「我一早從集市走來,聽街上的人說,太師府中出了內鬼,楚方寧的女兒楚湘……哦,就是上回在你藥鋪中的那個孩子,她也不知吃錯了什麼藥,昨兒夜裡竟然往自己父親的食物中投毒……你說奇怪不奇怪?」
長生聽到『楚湘』兩個字後便猛然走到步幽晴身前站定,欲言又止,想問又不敢問。
步幽晴微微一笑,說道:「楚方寧大發雷霆,教訓她之後,便將她關入了柴房。」
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弟弟的反應。
只見長生緊咬牙關,兩隻手緊緊捏起,骨節捏得都有些泛白,步幽晴又惋惜道:
「唉,這種天兒在柴房裡呆著可不暖和……要是沒人看管,就是凍死了也……」
「不會的!」
長生大聲吼叫,截斷了步幽晴的風涼話。
步幽晴面不改色的看著盛怒中的他,心中再次掠過酸楚。
到底還是陷進去了。
「她不管怎麼說都是楚方寧的女兒,他怎麼可能不管她的死活呢?」長生激憤的辯白道。
「你這麼急躁幹什麼?」步幽晴唇邊的笑容凝結,冷冷的問道:「楚小姐……莫不是代人受過?」
「……」
長生猛然收住了到口邊的話,厭惡的看著步幽晴。
「讓我猜一猜,楚太師食物中的毒是你投的?楚小姐幫你掩護……還是說,是剛才那個孩子幫你投的?」步幽晴漆黑的瞳眸中倒映著火焰,飄搖風中,一如她的心般。
「她不知道!」長生喪氣的垂下了肩膀,思慮片刻又頹然道:「只怕現在知道了。」
他曾別有用心的勸過她主動向父親示好,毒是瞞著楚湘,讓琉璃潛入太師府,在丫鬟拿去給楚方寧的時候偷偷下的,楚湘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步幽晴見他終於承認了,不禁嘆了一口氣,冷然道:「你太天真了。」
「我是天真!」長生猛然跳起,怒道:「可我天真也比某些縮頭烏龜來的強。你為了榮華富貴,認賊作父,你苟且偷生,你愧對死去的英靈,你不配做步家的女兒!」
步幽晴落下眼瞼,平靜的聽著長生的批判之詞,待他發洩完畢後,才又冷靜的問道:
「那這件事,你打算如何善後?」
「……」長生痛苦的閉上雙眼,凜然道:「大不了一死!」
「很好。」步幽晴自篝火前站起,走到長生面前,淡漠道:「那你記住,千萬不要連累到我。」
說完,步幽晴冷冷一笑,在長生的暴怒目光注視下,幽沉沉的踏上了竹間小徑。
嚴冬的酷寒終是敵不過親近之人的言語傷害,但是,總有一天他會明白,事情其實不是那樣的。
也許那時已然世道變遷,也許那時她已化作塵土……但只要他能好好的活下去,即使心中對她充滿怨恨也沒關係,明霏,姐姐希望你永遠不要長大,永遠保持那顆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