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幽晴回到將軍府後,便即刻招來了琉璃。
琉璃從密室中走出的時候,步幽晴正站在炭爐前加炭,背對著她,看不到喜怒。
琉璃心中忐忑不安,步幽晴還未開口訓斥,她便自己跪了下來,埋頭認錯道:
「小姐,琉璃知道錯了。」
步幽晴緩緩轉過了身,仿若未看見人般,兀自坐到躺椅之上,良久之後,才幽幽開口道:
「你哪裡錯了?你不過就是輔助小公子報仇而已,與從旁輔助我報仇是一樣的啊。」
琉璃將頭埋得更低,她細弱蚊蠅的聲音道:
「不一樣的。」
步幽晴閉上雙眼,乾脆躺下,嘆氣問道:「哪裡不一樣?」
琉璃偷偷望了她一眼,才解釋道:
「幫助小姐是琉璃應該要做的事;幫助小公子是……為了討好他。」
她從一開始下手就知道,這種天真的做法絕對不會成功的,但是,為了能夠爭取多一點小公子在一起的溫馨時日,認為這樣能夠討他歡心,她便做了,根本沒有考慮過後果。
步幽晴眉心微蹙,冷冷道:「既然如此……」
「……」
琉璃聽步幽晴這般說話,頓時噤若寒蟬,沒了生氣,緊咬著下唇強迫自己不能掉下眼淚,低頭道:
「琉璃知道錯了。求小姐千萬不要趕我走。」
是她一時貪婪,她不該忘記自己的身份,不會奢望這種卑微身份的她,能夠得到世間最珍貴的感情。
步幽晴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幽幽道:
「你去收拾收拾,我會派兩百黑甲兵暗中保護,傍晚之前你務必將小公子護送出城,不用向我報告行蹤,從此你就跟著他吧。」
屋內的空氣因為步幽晴的話而有些凝滯,琉璃難以置信的抬頭看了看,顫抖著雙唇不知道說些什麼。
步幽晴揮揮手,聲音中透著刻骨的疲累,又聽她說道:
「去吧。」
溫暖如春的室內隔絕了一切嚴寒,靜謐無聲。
「小姐……」琉璃有些呆住了,大大的眼睛中溢滿了淚水,淒苦道:「那你呢?你怎麼辦?」
步幽晴張開雙眼,疲累不堪的朝琉璃招了招手,琉璃立刻乖巧的走來,跪在她的身前。
步幽晴用倦怠的目光在琉璃臉上來回凝望,冰涼蒼白的手指撫上她的面容,微笑道:
「我當然是留下來啊。」
也許是步幽晴難得的親近,更是讓琉璃泣不成聲,只見她一下子撲到了步幽晴的膝蓋之上,嚎啕道:
「不,琉璃不走!琉璃不想留小姐一個人在這裡,琉璃不走!」
步幽晴伸手撫著琉璃的腦袋,無奈道:
「走吧。你喜歡和明霏在一起,那就好好跟著他,好好保護他,跟呆在我身邊是一樣的。」
「我不走……我不要丟下小姐一個人。」
琉璃難得任性起來。
步幽晴的目光卻始終盯著房梁,她不擅長哄騙孩子,對於一個長久未給予關愛的孩子,她最大的忍耐便是放任,放任她任性,放任她嚎哭。
當琉璃哭夠了之後,步幽晴幽沉沉的聲音才又道:
「你們這回惹上了楚方寧,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小公子是絕不能呆在京城了。」她細膩的解釋道:「你雖然年歲不大,但人生經驗卻比他多,一路有你護著,有你陪著,我也很放心。」
琉璃抬起腦袋,眼淚簌簌掉在步幽晴的衣襟之上,她愧疚的喊了一聲:
「小姐……」
步幽晴面色平和的對她抬了一個手勢,表示已經知道她接下來要說的話是什麼,成功止住琉璃後,幽然的聲音最後輕柔的說了一句:
「去吧!」
與她在一起的日子,已經剝奪了琉璃太多的自由,這對於一個十四歲的孩子來說,太過殘忍了,既然她能夠放走青蓮,又為何不能放走這個傳承著步家血脈的孩子呢?
大嫂……對不起,我最終還是認了這個孩子,不管那個女人曾帶給你多大的傷害,這個孩子總是無辜的,因為我們的冷漠,讓她從小受盡了欺凌,活在陰影之中,夠了,真的夠了!
琉璃走後,又過了一日。
步幽晴來到水底靜室中,看望昏迷不醒的李鳳。
因為白髮老太醫今日宮中當值,不在身邊照應著,見步幽晴入內,隨侍一旁的藥童便迎了上來,把老太醫走前吩咐的話盡數告知。
從藥童的話中步幽晴瞭解到,李鳳體內的毒已經找到瞭解決之法,今晚老太醫回來後便會著手煎製解藥,李鳳服下後便無大礙。
步幽晴點點頭,又具體問了下藥性發揮所需的時辰,才離開了水底,從密室走回獨幽居的房間內。
她解下肩上的裘袍,將之放置一旁,走至書案旁,整潔的書案正中,已經如期放了兩大疊信函。
步幽晴將信函盡數搬到了躺椅旁的茶几上,坐下對著炭爐烘烤了下手後,才著手拆閱。
她沉著面,將每一封看過的信函全數拋入炭爐之中銷毀,忽的她眼前一閃,目光被一封白皮信吸引了,她放下所有信函,獨獨拆了那一封,一看之下才知道,竟然是楚烈自邊關寄來的。
儘管從各地的情報中,她對邊關的戰事瞭解甚詳,但卻依然在楚烈所寫的文字中讀到了不一樣的感覺,這種感覺飄渺無痕,似牽絲,似幽夢,無形無實,可又偏叫她心猿意馬,不能自已。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步幽晴臉上的甜蜜微笑也就此僵住,她獨自一人靜坐室內,臉上漸漸覆上寒霜。
轉念間,她想將那封來自邊關的私信投入火中,就像燒燬其他信函一樣將之毀去,她眼見著信的一角燃起火星,猛然心中一陣揪痛,又飛快的將手縮了回來,急忙晃動幾下後,才算止住了火勢蔓延。
有時候她也會想,這種朝不保夕的日子過了這麼多年,到最後,她的身邊到底還剩下什麼?還能剩下什麼?
窮思冥想的結果是——沒有!
她能夠剩下來的東西,早在十年前的那場屠殺中消失殆盡了,她就是窮極生命之力,到最後也不能掙回什麼,為的不過就是亡靈安歇,大仇得報而已。
可是,楚烈……
他在不知不覺中給了她鮮亮的情感,讓她有了不同的羈絆,她甚至可以對他產生期待,期待他給予自己更多的溫暖。他們兩人之間,從來她就不是主動的一方,是楚烈由始至終在向她靠近,她閃避不及的後果便是讓他靠得更近。
她要如何擺脫這種過於接近的關係?她要如何撇淨他所帶來的影響?或者說,她還擺脫的了,還撇的乾淨嗎?
不,已經撇不乾淨了。
最起碼,已經讓她不想再撇乾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