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塵埃落定(大結局)

  讓人送走拓跋峰後,步幽晴便獨自走出了雪域軒大門。

  剛走了兩步,便聽身後夥計追喊道:

  「小姐,先前將軍府門房來報,宮裡招您覲見,您看是不是……」

  步幽晴聽後,只隨意說了一句:「知道了。」便頭也不回的走了,夥計還想說些什麼,步幽晴卻又說了一句:

  「今天一天我都會很忙,無論什麼事情,都不要出來尋我,我自會回去。」

  「……是,小姐!」

  步幽晴走得很快,不一會兒便消失在了街角,夥計這才轉身回樓,心裡不免嘀咕著:

  小姐今天到底有什麼很忙的事?

  走了大概兩條街道,步幽晴來到了一家茶樓。

  茶樓的小二一見是她,便眉開眼笑的迎上前來。

  步幽晴輕車熟路的來到了她一直坐的雅間,雅間內的擺設一如既往的精緻,但這些卻怎樣都入不了她的眼,她的目光,自走入雅間便被窗口那道身影吸引住了。

  一名男子身穿藏藍新衣,五官俊美,眸色淺淡,髮髻一絲不苟的被束於腦後,打扮十分精神,只是面容有些憔悴,目光也有些遲疑呆滯。

  他端坐桌前,目不斜視的盯著滿桌的茶點,卻不知道拿起來吃。

  步幽晴見到他,便甜甜的笑了出來。

  她走向前,在他對面坐下,他像是感覺到了般,抬頭看了她一眼,略顯遲疑,又緩緩低下。

  步幽晴笑著為他和自己倒了杯茶,送至他的面前,他卻不接,步幽晴也不在意,乾脆將茶杯送至他唇邊,餵他喝了一口,又細心的為他拭唇。

  拿起一塊糕點送至他的唇邊,他卻搖了搖頭,表示不想吃,步幽晴這才放下,痴痴的看著他。

  「你明天就要走了。也許今日,便是我們在一起的最後一天……你變成這樣,我很不習慣,你知道嗎?」

  「但是,只要過了三個月,你還是你,性格也不會變……只會忘記前事,忘記我。」

  「楚烈……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和你一起離開……」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我想為你生兒育女,我想與你攜手到老……我們隱入深山,不問世事,你耕田,我織布,屋子旁邊最好種滿了五顏六色的花,春天蝴蝶翩飛,夏天野火流螢……」

  說著說著,步幽晴帶著無限嚮往憧憬的眼中流下了晶瑩的淚……

  她轉頭看向窗外,天光晴好,街道上人流如織,這裡曾經是她用來窺視明霏的地方,卻也是她動情的地方……

  「楚烈,最後再陪我逛一次街吧。」

  她帶他走過了長街,逛了雪域軒,穿過了西郊竹林,又去了一趟他曾經最喜歡去的德興記,吃了一碗兩文錢的陽春麵……

  一路走,她一路解說。

  「看到沒有?我們就是在這裡相遇的,你闖入了我的車廂,是為了躲避楚湘吧。她那時候可神氣了,是不是?」

  「你每天都會送我好多東西……我最喜歡的是那個五彩風車,你知道嗎?不過後來還是被我燒掉了。我真的很壞吧。」

  「我騙你去闖九龍破軍殺,我騙你去嶺南,我做了好多傷害你的事情……」

  步幽晴拉著無甚表情的楚烈走在熱鬧的長安街上,十指緊扣,她牢牢地抓著他,就像他曾經那麼牢牢地抓著她一樣。

  逛著逛著,時光飛快流逝,就連夜市也結束了。

  貨郎小販們三三兩兩在收攤,步幽晴意猶未盡的拉著楚烈走在人煙稀少的街道上,夜晚的霧悄悄騰起,漫在周身,有一種生離死別的涼。

  步幽晴扭頭看了一眼楚烈,忽然停下腳步,手中收緊。

  楚烈如傀儡般在步幽晴面前站定,她撫上他的臉頰,覺得一種溫熱的水氣上湧,鼻腔酸楚的難受,為了讓自己好受一點,步幽晴踮起雙腳,勾住眼前人的脖子,貼上了對方冰冷的唇。

  楚烈,我們下輩子不做仇人,我還你一世相守,花開並蒂!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楚湘便帶著兩個沉睡中的男人,悄無聲息離開了京城,去往最北邊。

  步幽晴沒有出城相送。

  她從昨晚回來後,便一個人獨坐湖心亭,身上結了一層白霜,湖面吹來一陣晨風,吹起了湖水漣漪,吹散了她心中最後殘留的一點星火……

  元貞八年九月初六,晟朝與兀朮幾經商權,終於簽訂了『鹿血之盟』,兩國集結兵力,共討東胡。

  天禧年三月二十七,東胡滅,結束了長達兩年的烽煙之戰。

  天禧年六月十四,宮變。

  步幽晴長髮盤髻,一身素白,身處亂戰之中,無一絲慌亂,淡定自如。

  她四周刀光劍影,人影憧憧,廝殺嚎叫聲不絕於耳,熱血潑灑於天,無數的人在她面前倒下,無數把刀向她身上砍來,七十二名黑甲兵堅守在側,將周身的危險盡數排除在外。

  兩方交戰的人均身著晟朝盔甲,待他們攻入宮牆後,一個五彩絢爛的響箭自黑夜綻開,這是一個動手的訊號,一時間,皇宮內的各路護衛中便紛紛跳出人來,拿出紅色緞帶,綁於額前,加入步幽晴、戰風一方,浴血奮戰。

  內外夾攻,裡應外合,一舉攻入蕭薔,直搗皇帝老兒的宣政殿,駕前陳兵列陣,嚇得德宗皇帝終於癱倒在龍椅之上。

  當他看到群梟之後走出來的那張蒼白冷漠的臉龐時,幾乎是要把眼珠子瞪出來般惡毒的看著她。

  步幽晴冷笑著讓人把皇帝『請』下了龍椅,她緩步踏上台階,高立帝台之上,對德宗送去一道冷漠挑釁的目光。

  然後,在德宗惡狠狠的注視下,囂張的坐上了龍椅,居高臨下微笑起來。

  「你大膽!如此行為,是謀反,你大逆不道,即便今日得逞,也難逃天下悠悠眾口下,步氏一族永世蒙羞。」德宗皇帝一副正義凜然的衛道士模樣。

  步幽晴看他如此,鄙夷一笑,在帝台龍椅之上,冷冷說道:

  「不殺了你,我步氏一族才會永世蒙羞!」

  「休得胡言!」德宗推開身旁束縛,向前踏了一步,據理力爭般吼道:「你今日帶兵逼宮,弒君謀逆,在朕治理的太平盛世下挑起禍亂,今日朕一死,你殺的便不是朕,而是晟朝千千萬萬的百姓,你不忠不孝,實乃天地不容!」

  步幽晴面不改色,冷眼睨視帝台之下那個陷入癲狂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處高位,連帶看他的目光都有點高高在上了,原來,無論多高的地位,都可以捧,無論多尊貴的人,都可以殺是這樣一種感覺……

  「我不報仇,才是不孝。」步幽晴諷刺的笑了笑,又道:「至於說不忠……我忠的是國家,並非你,這裡的萬千士兵忠於的也是國家,你就不要自以為是,認為天底下所有人都該忠於你……哈,捫心自問吧,你趙佑,何德何能?」

  「你!」德宗皇帝被氣得氣血不順,他顫抖著手,指著帝台上的步幽晴竟然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步幽晴見他如此,也不再客氣,兀自幽幽道:

  「既然你無德無能,那臣民為何要尊你為聖?天下間的趙氏子孫多如牛毛,其中,總能找出一個德才兼備的人來,不是嗎?」

  她的話音剛落,便聽殿外傳來一陣兵器收落的聲響。

  一名面容周正,渾身散發著王者之氣的年輕人被簇擁著走入殿內。

  在步幽晴的默許之下,走上帝台。

  步幽晴見他上來,便主動站起,讓座於他,冷淡的聲音依舊不變道:

  「北定周王趙言。」

  好像看出了德宗皇帝眼中的驚恐,步幽晴這才繼續道:

  「你放心吧。這個世界不會因為少了你而天下大亂的。周王,哦不,現在應稱之為皇上,皇上愛民如子,心胸廣闊,又精於兵法,在北定擁有極高聲望,幽晴相信,在皇上治理下,晟朝必能開創一番盛世。」

  德宗皇帝這才癱倒在地,意識到大勢已去,他容顏瞬間老了十年般,搖頭囁嚅道:

  「不,這不是真的。」他忽然暴起,卻被身旁的士兵架住脖子,難以動彈,他驚恐萬分的吼叫道:「不!你們不能殺朕!朕是皇帝!朕是皇帝!」

  步幽晴冷笑著走下帝台,來到德宗身前站定,輕飄飄的說了一句:「我不殺你。」

  她輕柔的一句話,讓德宗胸口一窒,他不可思議的盯著步幽晴蒼白中帶著煞氣的面容,愣住了,可是,步幽晴接下來的一句話,卻又將他從云端打入了深淵。

  「還要指望將你送去兀朮,穩固邦交呢。」

  「……」

  德宗皇帝瞪著雙眼,難以置信道:「你說什麼?」

  步幽晴仿若未見他眼中的絕望,惡劣的微笑道:

  「把你送去兀朮,能夠換來一張十年不犯的約書……皇上聖明,自會為你料理一切,你,好生上路吧。」

  德宗的雙眼充滿血絲,他不住掙扎,他要撲上去咬斷眼前這個女人的喉嚨,他要將她撕成千片,他要她不得好死……

  「不——」

  淒厲的叫喊響徹皇城內外,高聳宮牆間不住迴蕩,飄散……

  新皇登基那天,步幽晴手下的很多將領均被授予官職,戰風亦在其內,步幽晴也受邀觀禮。

  新皇趙言對步幽晴的謀略很是忌憚,步幽晴也不願與他再動什麼心眼了,她很累,需要休息,所以,便把父親傾盡才思編著而成的龍甲策整理了一番,盡數呈交了新皇。

  自從德宗皇帝被送往兀朮之後,步幽晴便特別喜歡穿一身素白,她堅持說,這樣才是最乾淨的,怎麼都不肯再穿其他顏色的衣服。

  當新皇登上祭台,昭告天下的時候,步幽晴的眼睛終於慢慢合上,這樣的一生,太累,太苦了。

  死,是一種解脫。

  她閉上雙眼的同時,也微微彎起了嘴角……終於可以無愧於心的拋下一切,安靜的去了……

  正午的日頭白花花一片,很是晃眼,步幽晴立於群臣之前的特設階台之上,毫無示警的直挺挺倒下。

  寬闊的素白衣袖身旁大張,如蝶翼般翩然欲飛,步幽晴用心記牢了最後看到的天空的湛藍,落入一個穩健的懷抱。

  戰風被她嚇得臉色煞白,失了一個武將的威嚴。

  步幽晴緊閉雙眼,不願再睜開,她從懷中摸出了一塊晶瑩剔透的琥珀牌子,雙手捧於胸前,低若蚊蠅的聲音斷斷續續道:

  「我要……出,城……找,楚烈……」

  「……」

  半刻鐘後,人滿為患的長安大街上出現一個急速奔跑向城門的男子,他神情悲痛,淒苦大哭,懷中橫抱著一個全身素白的女子,人們紛紛為其讓出一條道路,男子瘋狂的奔跑,一顛一晃中,女子的手自他腰間沉沉落下,手心再無力氣,掉下一隻物件,『啪嗒』一聲碎成兩半……

  人心死,生意了,說有來生,來生又在何處?楚烈啊,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夠再次相見?

  《天下縞素》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