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初入香巴拉,重返古生代

  〔「香巴拉,我們來啦!」受到張立情緒的感染,朝著那迷霧,大家一齊狂吼著。

  儘管前方還是一片迷霧茫茫,儘管香巴拉還在霧中隱藏,但那吼聲,彷彿驚醒了沉睡的歷史。這群人站在船頭,目光穿過重重雲霧,迎著海風,浪遏飛舟。香巴拉,在沉寂了一千年之後,將再一次迎來人類的足跡!〕

  【重現光明】

  黑暗中,他們聽到卓木強巴粗重的呼吸聲,接著,他們聽到卓木強巴高呼:「我感覺到了,我們離出口已經非常近了。」那急促的語音傳遞著令人欣喜的信息。

  岳陽不解道:「強巴少爺……你……你和巴桑大哥……不是……不是只能感應……到危險麼?你怎麼……」

  卓木強巴道:「我真的感覺到了,岳陽,相信我。」

  亞拉法師端坐在船尾,終於露出了一絲微笑,心道:「是風,是風啊,強巴少爺。混濁的空氣已經被洗滌淨化,吹來的是無比清新的風,風裡蘊藏的那種純淨的力量,你已經感應到了麼,強巴少爺?」

  岳陽還打算問什麼,可是一陣奇異的響聲打斷了他的疑問,聲音就在附近,可是黑暗中嶽陽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喃喃問道:「是什麼?什麼……在響?」

  張立答道:「哪有……什麼?你……你該不是……幻覺?」

  岳陽道:「噓——你們聽。」他伸出一隻手在自己身邊摸索著,終於,他一翻身,就看見了紅色的亮光。「張立!」岳陽不知道力量突然從哪裡湧了出來,喜道,「是激光測距儀!是激光測距儀啊!」

  「什麼!我看看……我看看……」

  「哈哈!我們闖過來了,我們通過磁力區了,我們的儀器可以使用了!哈哈!強巴少爺的感覺是沒錯的,我們一定是快到出口了!一定是啊!」

  黑暗中,他們又聽到強巴少爺那充滿磁性的聲音:「看,是光……」只是這次,強巴少爺的聲音明顯地顫抖著,他在克制著自己內心的無比激動,這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因為能夠見到光明而如此激動,竟然會因為看到光而熱淚盈眶,光啊,光明啊!

  初見它時,只見黑暗深處,一條銀色蛛絲浮動,若隱若現,並不十分真切,卓木強巴需要縮緊瞳孔才能勉強辨認,但他堅信,是光,那一定是光明的出口!湧動的空氣帶來了遠方的消息,鼻將它捕獲,肺將它解讀,那從未有過的清爽和快意,是從那個有光的地方傳來的。和煦的微風中蘊藏的暖意,驅散了體內的寒冷,這就是光的力量,這就是創造生命的力量。

  漸漸近了,那條蛛絲變得粗大起來,它飄逸靈動,它光明溫暖,那是一條舞動的絲帶。卓木強巴甚至能看到,一根根宛如銀針的光芒從那絲帶上射出來,射在自己身上,射在船身上。他張開雙臂,用身體去迎接。每一縷光芒都帶來新生的力量,他的身體貪婪地吸吮著,那一刻,光明佔據了他的全部視野。那一片只有死寂和黑暗的地下海,他們渡過來了!

  躺在船內的人,也漸漸感覺到了光亮的變化,原本只是漆黑一片的空間,變成一片混沌的黑暗。那是一種很難訴說的感覺,黑暗還是黑暗,但明顯感到,與先前的黑暗相比,明顯地不同了——黑暗之中,彷彿多了一些什麼東西,只是此刻,他們還分辨不出。

  隨後,他們便感覺出來了,黑暗在漸漸退去,就像不斷被清水沖淡的墨汁,他們的眼睛,也隨著黑暗的退去漸漸恢復視力,甚至能感覺到,黑暗中岩頂那模糊的輪廓。

  黑暗消退,從混沌走向光明的世界用了兩個小時。是的,這是岳陽看著表記下的時間,雖然原子表已經不能準確反映時間,但它畢竟又開始顯示,像一顆死而復生的心臟一樣有力地跳動起來。當強巴少爺高呼我是卓木強巴的時候,人心、儀器、船,乃至整片地下海,都活了過來,彷彿冥冥中有一種力量讓他們甦醒。

  兩個小時之後,哪怕躺在船內,也能看到光明了。那是一層淡淡的銀色,如同鍍在船身表面的銀色光華。還有船首那人,在黑暗中辨認方向,指引光明的人,強巴少爺!銀色的光輝輕柔地包裹在這個男子的古銅色肌膚上,他面朝遠方,昂首而立,聖潔的光芒雕刻出他鋼鐵般的線條,清除了身上的污漬和殘破的衣服,彷彿只看到,一層柔和的、淡淡的白色光芒從他那堅毅的身體中散發出來。

  岳陽喃喃道:「張翔……快來看上帝。」片刻才想起,張翔已經離開他們好多天了。

  肖恩看著那具發光的身體,難以掩飾心中的詫異:「那個傢伙!什麼時候站起來的?他……他竟然還能站起來!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是什麼光?那才是真正的卓木強巴嗎?那才是被莫金視為可以匹敵的對手?那才是那個人叫自己唯一要小心的傢伙?是了,他體內的那股力量,就是傳說中永遠也壓不倒打不死的精神嗎?他和那些人一樣,都是不信命運、敢與天鬥的人,好久都沒遇到這麼可怕的人了,他的自信來自何處?」

  ※※※

  「嘩啦」一聲,從船旁傳來了掀動浪花的聲音。「有魚!」亞拉法師和呂競男幾乎同時從船底跳了起來,動作不遜靈猿獵豹,那精神百倍的樣子,哪裡還有半分疲憊,變化之大,讓人瞠目。肖恩徹底無語了,這都是一群什麼人啊!

  唯一有心理準備的或許僅有卓木強巴而已。他當然明白,剛剛掌握查克拉的自己,尚且能從空氣中吸收力量,更何況那兩名經過嚴格特訓的密修者,他們就算餓一個月恐怕也沒有問題。

  「是魚群!」只見船下方,成千上萬的不知名的小魚聚集在一起,如同變幻無常的魔毯,反射著無數道銀色光芒。

  亞拉法師和呂競男各守一邊,憑藉光明探查船下的魚情。只見亞拉法師突然一翻手腕,一條金屬絲脫手而出——飛索,飛索也能再度使用了。待飛索拉起,一隻不知道什麼名字的魚,長得扁扁平平,被飛索拉出水面,扔在船上。剛開始他們還看看這些外形怪異的魚兒,但巴桑帶頭,根本不管扔上船的是什麼,抓起來就往嘴裡塞,像野獸一般用嘴扯下一塊肉來,嚼兩三下就往下嚥。

  跟著,船內的人也都撲了上去,什麼都不顧了,只管撕扯著往嘴裡塞。肖恩在這條船上學會了兩個成語,「生吞活剝」和「狼吞虎嚥」。

  呂競男教的怎麼辨認有毒無毒,怎麼防止生物寄生蟲,早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只要有東西能放進嘴裡,哪裡還顧得上那許多。

  一條又一條的魚從海中被飛索射中,拋入船內,往往還沒有落地就連骨頭都不剩了。岳陽抹去嘴角不知道是魚腸還是魚肚的東西,心滿意足地咂咂嘴,這是他一生中,吃過的最好吃的食物了,他甚至根本沒吃出是什麼味道,只知道放入嘴裡嚼,嚼得非常開心,非常滿意,那絕不是尋常美食能帶來的滿足感。

  張立吃得只會呵呵傻笑,吃得忘乎所以。雖然那魚怪模怪樣,沒有尾巴,外形像一隻眼睛,但絲毫沒影響這群人進食的興致。連敏敏也不顧形象,和一群男子伸手搶食,大嚼特嚼。在這一刻,生命的第一本能終於完全爆發。

  胡楊隊長用指甲剔著牙,不知道是不是一塊魚骨卡在牙縫裡了,他也不敢想像,自己是怎麼把那堅硬的魚頭骨像嚼口香糖一樣咬成一團橡膠的。

  肖恩吃得肚子發脹也不鬆口,一面吃,一面將無數魚兒往懷裡攬。天知道下一秒還有沒有魚群那麼湊巧就在船經過的地方。

  直到他們吃飽了,吃夠了,才看到呂競男和亞拉法師以及卓木強巴三人慢慢地剖開魚腹,洗乾淨魚肉,其餘人才發現,或許有些不該吃的自己也吃掉了,不過沒關係,至少他們活下來了,這比什麼都重要。

  抹抹嘴,唐敏道:「我去看看那兩位冬眠的。」

  胡楊隊長則對張立道:「看看,能不能聯繫上外面,有沒有無線電波信號。」

  王佑和趙莊生呼吸還算平和,唐敏欣慰地點了點頭。不過張立這邊就沒那麼好運了,他搖搖頭,道:「沒有信號。」胡楊隊長微微點頭,這早在意料之中。

  卓木強巴看著手中的魚,無鱗無尾,伸手觸及之處,連魚骨都極少,他實在不明白,這樣的魚是怎麼在海裡游動的,咬一口,魚肉並不十分細膩,倒有幾分枯草的感覺。他問道:「你們見過這種魚嗎?」

  大家搖頭,張立道:「不過我肯定它沒毒。」

  卓木強巴笑了笑,如果亞拉法師和呂競男判斷它們有毒的話,自然不會將它們拋入船內。這時候,肖恩才首次打量起自己用衣服兜住的魚兒來,但他搜遍自己的記憶,別說是魚的名字,連與這種魚類似的種群都沒印象,他不由想,難道又是深海魚種?

  唐敏道:「不管它是什麼魚,既然它們能食用,我們就應該多儲備一些。這種魚汛,不是每次都能碰上的。」

  肖恩表示贊同。卓木強巴道:「好啊,如果休息夠了,能活動的,大家都去捕魚吧。」

  張立和岳陽早就躍躍欲試了,如得到特赦一般站了起來,也不顧身體虛弱以及尚在發抖的肌肉,趴在船舷上頻頻揚起手腕。說也奇怪,那些魚群就像聞到血腥的鯊魚,始終聚集在船的周圍。有時飛索一揚,能同時穿透三四尾魚,一時間船內船外水花四濺,初見光明的人發出發自心底的笑聲。

  卓木強巴將一片魚肉放入嘴中,非常粗糙,他奇怪道:「這種魚沒有魚刺?」

  呂競男道:「嗯,連鰭也沒有,但它又不是軟體動物,它有脊柱,只是脊柱與我們見過的魚也不同,你瞧……」說著從嘴裡吐出一根魚骨,圓圓的,好似一根哨笛。

  肖恩拿起一尾魚像研究者一般端詳著,搖頭道:「首先確定它是脊椎動物,但不清楚是否屬於魚這一種類。硬骨魚肯定是談不上了,如果說是軟體魚類,我還從沒見過這種形態的。」

  卓木強巴道:「肖恩對動物原來還這麼瞭解呢。」

  肖恩笑道:「在考古的同時,我對動植物都比較感興趣。」

  呂競男道:「那麼,這條魚你怎麼看?」

  肖恩道:「給我的第一印象,好像是還未發育成熟的畸形魚,不管怎麼說,能吃是最主要的。」

  「強巴拉,魚!」唐敏呼喚著。卓木強巴抬頭一看,一條無尾魚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徑直向他飛來,卓木強巴舉手去握,誰知道這無鱗魚滑不唧溜,竟然沒抓住,刺溜從卓木強巴衣襟鑽了進去,卓木強巴趕緊站起來抖動衣衫。唐敏咯咯嬌笑,長睫毛上掛著水珠,那一刻的美,掩飾了她的所有憔悴,卓木強巴不由看得痴了。同一刻,呂競男看著卓木強巴,肖恩看著呂競男,亞拉法師則望著肖恩,各自心有所想。

  ※※※

  「強巴拉,快來看啊……」唐敏又雀躍著叫了起來,「水母,好多水母啊!」

  卓木強巴將一大塊乾淨魚肉放入嘴裡咀嚼,跨到唐敏身邊,唐敏摟著卓木強巴胳膊,指著海面道:「看,好漂亮,好漂亮哦。」只見光照水面,無數傘狀水母抖動著裙邊,從海下面浮上來,均有拳頭大小。它們的顏色竟然好似霓虹燈光一般,有淡藍色,有粉紅色,有淺綠色,繽紛豔麗,成百上千的水母一齊游動,場面更加讓人心動,只是卓木強巴卻隱隱感到不妙。這些小東西似乎也是被這條蛇形船吸引過來的,大有越聚越多之勢。

  肖恩起身看了看,奇怪道:「怎麼會是這種顏色的?這是什麼水母?」

  卓木強巴敏感道:「有什麼不對嗎?」

  肖恩道:「你看這水,現在光線並不是十分明亮,仍可算比較暗淡。這水是淡灰透明的,而這些水母的顏色卻看得很清楚,很明顯這些水母不是由共生菌藻附著體表而產生了這些色彩,它們在發光,是生物光。」

  唐敏聽得神往,道:「哇哦,好美麗啊,你看,看那隻……」順著唐敏手指的方向,只見一隻綠色水母的尾部拖著一條長長的觸手,一直延伸到海下,那觸手不僅很長,而且每隔十釐米就有一粒珍珠般大小的發光點,在水中漂蕩,看上去就像亮著綵燈的飄帶。

  肖恩又道:「那觸手和體型明顯不符,這……這裡的究竟是些什麼東西?」

  一隻水母正在船邊,張立看見了,道:「敏敏,你看我把它給捉上來。」說著就準備俯身去撈,這時只聽呂競男突然大聲道:「張立,別動!」

  張立身體僵在半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呂競男說道:「小心有毒。」她站在船邊,觀察著那些水母,然後指著魚群對張立道:「你看那些魚。」

  只見那些無尾小魚,好像非常慌亂,原本整齊的隊形都散了。那些發光的裙帶就像牢籠的柵欄,它們怎麼闖也闖不出去,不少魚兒從那些裙帶旁邊掠過,跟著就沉了底,再不見上來。

  唐敏不滿道:「怎麼會這樣的?」

  張立趕緊回身,撫著胸口道:「好險,好險。」

  岳陽笑道:「還想捉水母,不是教官,你就被水母捉去吃了。」

  肖恩看了看四周分佈的發光裙帶,猛然道:「我們看見的不是水母的本體,只是它的觸手,它的身體應該在下面,船的正下方,這是個大傢伙。」

  胡楊隊長也好奇地站起身來,道:「什麼?又是個大傢伙?」

  肖恩緊張地看著船下,道:「有些水母體型巨大,好比霞水母,傘徑可達三米,觸手可以伸長三十至五十米,它整個觸手展開來,方圓數百平方米內的魚群都很難逃掉。這只水母,希望不會有這麼大吧?」

  這時,船尾的巴桑開口道:「比你說的還要大,來看看吧。」

  肖恩趕到船尾一瞧,嚇了一跳。只見船尾下方,有一團模糊的影子,正從漆黑的海底浮上水面,那輪盤狀的影子,忽略深度帶來的視覺誤差不算,直徑起碼也超過五米,那些發光的裙帶,正是這大傢伙的觸手。肖恩發音也不清楚了,結結巴巴地道:「我們……我們看到的只是觸手聚集處,它的傘蓋只怕比這團黑色更大,那它的觸手……它的觸手不是能超過五十米?這是什麼怪物?」

  唐敏看到那些發光飄帶的本體時,嚇得將手放在小嘴上,岳陽趕緊收起飛索,對卓木強巴道:「強巴少爺,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啊?怎麼這裡的動物全都是這種身材?」

  他話音未落,突然蛇形船搖晃起來,海面也不安地晃動著,胡楊隊長抓住船舷道:「難道又是潮汐浪?」

  亞拉法師道:「不,時間未到。」

  岳陽道:「會不會是底下那個水母搞的鬼?」

  肖恩道:「不會,它的觸手沒有那麼大力量。」

  「這裡啊!是那個東西!」張立在船頭叫道。大家又從船尾趕到船頭,只見遠處好像有一座小山沉入水中,跟著一個黑影飛速向船靠攏,形成的水波讓這片海面都震盪起來。

  【重返古生代】

  隨著黑影的飛速向前,船上人的心就一直向下沉,那影子……那影子太大了,當它來到蛇形船下方時,船上的人動也不敢動,只能靜靜地看著那可怕的黑影悄無聲息地從船下滑過。唐敏嚇得將頭埋入卓木強巴臂彎,連看也不敢看。

  肖恩略微心算了一番,體長約是蛇形船的二至三倍,體積約有十條蛇形船大小,那傢伙頭長應該接近五米,體重起碼超過一百五十噸。在這海洋上,碰到這樣巨大的猛獸,任何武器似乎都顯得過於渺小,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

  那黑影似乎也對他們的小船沒有興趣,飛快地從船下掠過。事後巴桑道:「很顯然是吃那巨型水母去了。」

  岳陽努力地搜索自己的記憶,最後回憶道:「是……是藍鯨吧?一定是藍鯨了?」但他自己也不敢肯定,藍鯨似乎不應該是那樣子才對。那黑影看上去就像一台肉食機器,明顯是張牙舞爪的類型,和藍鯨那溫柔的名字不沾邊啊。

  肖恩抹了抹額頭冷汗,機械地搖頭道:「不,不是藍鯨,或許比藍鯨要小一些,可是……可是,藍鯨肯定不是那傢伙的對手,那黑影……那黑影,它,它簡直就是一個食肉鏈發展到頂端的怪物,你們沒看到那頭顱的影子嗎?那頭的影子就像鱷魚一樣,也就是說……它的嘴……它的嘴和它的頭一樣長!這樣的嘴,能吞掉任何東西!該死的,我從來沒見過這種怪物!」肖恩覺得自己都快崩潰了,剛剛燃起的求生希望又被那可怕的黑影擊碎了。他原本對自己的生物學知識頗有自信,可是在這片陌生的海域,在這片任何地圖上都沒有標註的海域裡,沒有一樣生物是他認識的,而且全都巨大到了可怕的程度。這是一個荒誕的世界,一定是在黑暗的地下海待久了,人人都產生了幻覺——對,集體幻覺,醫學裡是有這麼一種疾病的。

  「啊!」巴桑突然發出一聲驚呼,倒退了一步。卓木強巴道:「怎麼了巴桑?你是不是想到什麼了?」

  巴桑搖頭道:「不,不是,我剛才看到……那黑影,好像被另……另一種東西,一口吞掉了!」

  張立愣在那裡,胡楊隊長極目眺望,只見船尾向後一片漆黑,哪裡能看到什麼。岳陽道:「巴桑大哥你……你不會看錯了吧?你是說剛才從海裡游過來的那黑影嗎?它會被別的東西一口吞掉?會不會是它游進黑暗裡,所以你感覺像是……」

  巴桑冷冷道:「不,我沒看錯,是被別的東西一口吞了的。」

  卓木強巴手心開始冒汗了。如果能把剛才那黑影也一口吞掉的,那他們這艘小船上這一船的人豈不是給人家塞牙縫都不夠。這個地方不僅是詭異而已,以地獄作別稱恰如其分,難怪被稱作冥河地獄。他不停地問自己,不停地思索,如果方新教授在這裡,他會怎麼做。

  胡楊隊長一屁股坐在船底,喘息道:「沒看見還好點。」

  張立也道:「是啊,在黑暗深處什麼都看不見,反而沒這麼害怕,這鬼地方……」他抬頭望瞭望前方,那弧形的懸崖好像一張巨嘴,光明透過上唇照進來,看起來很快就能出去,但再走幾個小時,恐怕他們這條小船還在嘴裡。張立嘆息道:「究竟我們距離出口還有多遠?出口外面又是什麼?」

  岳陽道:「外面是什麼?還不是這些怪獸唄,我還以為已經脫離死亡威脅了,哼哼……真可笑,弄了半天,我們還是岌岌可危啊,隨便來一頭怪獸,都能把我們全部生吞了。」

  張立自我安慰道:「不怕不怕,如果能走出去,抵達香巴拉就好了。」

  肖恩道:「哼,如果這海裡都是這些龐然大物,那麼岸上,又能好到哪裡去?」

  岳陽忽然想到什麼,忙問道:「強巴少爺,你……那個……那本古經怎麼說來著?就是你家那本……」

  張立回憶道:「他們在冥河裡漂流了幾萬萬年,一路上遇到許多怪獸惡魔,有會飛的牛,有能潛水的大象,裡面的怪獸有三層樓那麼高,皮比裝甲坦克還要厚,蚊子比豬大,蟑螂能吃人……」

  唐敏哭喪著臉道:「是真的……原來他們說的是真的!那看來,就算我們上了岸,也是怪獸橫行啊!這……這算什麼香巴拉……」

  張立喃喃道:「三層樓那麼高,就像這些海裡的怪獸一樣。可是,究竟會是些什麼怪物呢?」

  岳陽猛然醒悟,抓住卓木強巴道:「啊!強巴少爺……那些所謂三層樓高的怪獸,是暴龍!」

  卓木強巴道:「為什麼這樣說?」

  岳陽道:「還記得你們在瑪雅地宮中看到的那個暴龍的化石嗎?為什麼瑪雅人要將暴龍的化石立在死神宮殿之中?而後來我們在研究瑪雅神明維拉科查的時候,曾發現他的雕塑旁邊,還刻著許多類似直立蜥蜴的巨大生物,高度大約是人體雕塑的五倍。如果說,這一切有聯繫的話,我們可以假設,那位遠赴美洲展現神蹟的使者,帶過去另一種圖騰崇拜,他見過三層樓高的怪獸,並將那種類似直立蜥蜴的怪獸作為力量的化身。」

  張立補充道:「那位展現神蹟的使者幫助瑪雅王修建了地宮,所以那些瑪雅人才將恐龍化石挖出來,取代美洲虎成為地宮的守護神!那麼我們將要去的香巴拉,就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侏儸紀公園!」他臉上沒有憂慮,反而帶著幾許驚喜。

  胡楊隊長道:「不管是什麼,總之人家已經告訴我們,是一些可怕的怪獸,我們應該商量一下怎麼應對了,就我們手裡這幾支破槍,恐怕起不了多大作用啊。」

  肖恩警惕地看著遠處閃過的另一道黑影,海面又一陣波濤翻湧,他心寒道:「如果我們能活著靠岸,再討論吧。」

  ※※※

  卓木強巴環顧船內,大部分人,眼中都閃過深深的不安,他突然想起阿爸的話:「人們真正害怕的,是未知。」是了,正因為他們不知道前面將要面臨什麼樣的情況,所以才害怕。在黑暗中是如此,現在在這些怪獸面前,也是如此。他們看見的東西,不像恐龍,可他們又說不出是些什麼怪獸。就像呂競男反覆教導他們的一樣,在未知的世界裡,一切皆有可能發生,正是這種未知,讓隊員們心中產生了惶恐!對了,電腦,方新教授交給自己的電腦裡,不是裝進了整個大英圖書館麼,應該可以查找相關資料呢。

  卓木強巴一想到這層,馬上道:「不用那麼擔心,不知道是什麼,我們查一查不就瞭解了。岳陽,電腦。」

  岳陽道:「對啊!如果把實物掃瞄入電腦,讓它作圖像對比,我們就可以從大英圖書館的館藏資料中找到對應的資料了。我怎麼沒想到,方教授還專門交代了這件事的。」

  電腦取來了,裝配好之後,工作完全正常,他們先用小型攝像頭將那怪魚的實體掃瞄到電腦內,處理為圖像,然後使用電腦中方新教授特別配備的軟件開始搜索,輸入一些條件之後,電腦會將掃瞄到的實體圖像和它自身的圖庫進行比對搜索,滿足條件的圖像將被調出,如果沒有這種東西,就會將這種東西自動添加進電腦檔案內。

  電腦運行速度很快,一共有一百三十八幅近似圖片被搜索出來,然後這九個人開始湊成一圈,盯著電腦屏幕用肉眼辨認那些圖像。很多有明顯的不同特徵的魚被淘汰掉了,就在觀察第五十七幅圖時,岳陽搶先叫了出來,道:「就是它!」

  果然,電腦上的魚和他們捉住的魚十分相似,也是像一隻眼睛一般,沒有尾巴也沒有鰭,身體扁平扁平的,但下面的註解卻讓他們嚇了一跳,這是一條海口華夏魚化石復原模型圖,生存年代為距今5.3億年前的寒武紀,體型僅有1~1.5釐米長短,它目前被科學家公認為現代脊椎動物的始祖。

  肖恩揪著自己的銀髮高聲叫道:「噢,狗屎!」

  岳陽變聲道:「寒武紀?五億年前?比恐龍還早!」

  張立則一個勁兒道:「不可能!這不可能!我們抓住的比上面寫的體積大多了。這絕不可能。」

  胡楊隊長擦拭著手中的槍道:「看來,我們誤闖入史前世紀了,哼……」

  巴桑腦中猛地一閃,同樣的話,自己肯定聽到過。「看來,我們返回史前世紀了!」那是誰說的?

  卓木強巴也沒想到,竟然查到這樣一個結果,可是圖像上的三維復原模型,和今天捉住的魚近似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五。這些生物的存在,已經超出他可理解的範圍了。難道這個傳說中的秘境,史前生物一直保存至今?看來香巴拉不僅是人類的天堂,還是所有生物的天堂。在這些巨獸環伺的香巴拉,我們生還的幾率有多大?不,不能害怕,我不能害怕,他搖了搖頭,鬆弛繃緊的面部肌肉,露出笑容。

  岳陽捕捉到卓木強巴臉上的笑意,問道:「強巴少爺,難道你不怕嗎?」

  卓木強巴微笑道:「既然我們已經知道它們是什麼東西,還有什麼好怕的?最黑暗、最艱難的一段路程我們都挺過來了,還有什麼比在沒有光明、沒有方向、沒有食物的海洋裡漂流更可怕的事情嗎?何必自己嚇自己呢?」

  岳陽想想也是,聽強巴少爺這麼一說,恐懼之心頓時減輕不少。

  ※※※

  這時,只聽亞拉法師道:「看啊,我們快到出口了!」

  卓木強巴昂起頭來,如果說將這地下海和上方的岩層比作一張大嘴的話,他們的小船從咽喉深處,已經行駛到舌尖位置,此時已經可以透過這張巨口的上唇,看到那片屬於香巴拉的天空了。只是……在這嘴的外面,又將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啊?

  頭頂的黑色岩層是傾斜向上的,由近及遠畫出一道弧形,兩側最終與海相接,如今頭頂黑岩距離海面已高達數百米,再往前,斜面陡然加大,好像被刀劈開,無數說不清來歷的藤蔓植物懸垂在切面的邊緣,像水母扭動的觸手。或許它們很長,但遠遠望去,只感到它們像弧形的睫毛一般。透過這道藤蔓圍成的簾子,外面便是香巴拉的天空,一個不屬於世界任何角落,只存在於香巴拉的天空。如那香巴拉密光寶鑑所映照的圖像,此刻他們才明白,古人所描繪的香巴拉是多麼的寫實;他們也明白了,那個日光燈管似的太陽是怎麼回事。

  香巴拉的天空,是一條縫隙!

  就好像走在深谷之中所看見的一線天!

  但又和一線天有所不同,仰頭看到的,並不是天空,只是雲。

  這是一個,看不到東方的太陽升起,也看不到西方的太陽落下,但終年都籠罩在陽光之下的世界。

  整個香巴拉的天空,都被白色的雲層籠罩著,看不到藍天,也看不到山峰,只看到那道白色的狹長的縫隙,無數白雲在縫隙中翻滾著。那些白雲,也不是平日看到的白雲,而是不時地變幻著顏色的雲層,有的如霞,有的如極光。而那些光芒不知從何而來,就好像雷雨時雲層中爆發的閃電,但威力比閃電要大千百倍。整條狹長的雲帶都發出白色的耀眼光芒,照射著整個香巴拉,於是就形成了張立所說的日光燈管一般的太陽。或許更準確地說,香巴拉的天空,就好像一條渾身散發著銀色光芒的扭動的蛇,在那銀蛇的下方,又能看到一朵朵真實的雲,它們的色彩隨著天空的色彩而變幻著,時而如火燒紅霞,時而呈閃電之藍,轉而又是霓虹之綠,好像有無數朵禮花在白雲天空下不停地綻開,那一朵剛剛銀裝素裹,這一朵又是萬紫千紅,某一朵在上演層林盡染,而另一朵又展現著火樹銀花。

  這就是香巴拉的天空,它更像被燈光裝點得繽紛璀璨的大舞台,在巨大的白色日光燈之下,另有無數霓虹閃光投射出來。那是另一種美,那種美麗,源於大自然的恩賜,看到的人才能體味,而用筆墨實在難以形容,船內的人都昂首眺望天空,一時呆住,竟忘了自身的所在和身邊的危機。

  「那只是無數的雲霧擋住了天空,外界的陽光透過那些雲霧發生反射折射,所以在裡面看,就看到了可以發光的雲吧。」張立道。

  「是啊,我們知道。」岳陽和其他人道。

  「雲層裡有無數正負離子,它們相互碰撞,所以發生了閃電現象,閃電爆發出的能量不同,所以呈現出不同的顏色。」胡楊隊長道。

  「是啊,我們知道。」唐敏和其他人道。

  「由於這裡有足夠大的空間,它形成了自己獨有的大氣系統,所以在雲霧的下方還有雲朵,由於周圍環境和這裡獨特的氣候,所以那些雲看起來要白一些。」巴桑道。

  「是啊,這些我們都知道。」岳陽忍不住道,「可是,將它們如此完美地結合起來,除了大自然,又有誰能做到?」

  張立忍不住朝著海的另一頭大吼道:「香巴拉!我們來啦!」

  「香巴拉,我們來啦!」受到張立情緒的感染,朝著那迷霧,大家一齊狂吼著。

  儘管前方還是一片迷霧茫茫,儘管香巴拉還在霧中隱藏,但那吼聲,彷彿驚醒了沉睡的歷史。這群人站在船頭,目光穿過重重雲霧,迎著海風,浪遏飛舟。香巴拉,在沉寂了一千年之後,將再一次迎來人類的足跡!

  ※※※

  彷彿香巴拉對他們的呼喊作出了回應,遠遠的嘈雜之聲從身後的黑暗深處傳來,此時船上還活著的人都已有經驗,那是——暗潮湧動的聲音!他們終於迎來了第十五次潮汐,只是這次,巨大的浪潮將把他們捲向香巴拉,那個傳說中最聖潔的地方。所有人回到自己的位置,系好安全繩,屏息等待著。

  浪潮急速地推著蛇形船向目的地前進,但前面是開闊的海洋,而不是喇叭口地形,它已經沒有了在黑暗海洋中的那種洶湧澎湃,就好似移動的沙丘,平穩地讓小船從那黑岩的下方飛速掠出。終於,蛇形船如同脫離桎梏的小鳥,完全離開了頭頂的刀削巨崖。此時,他們才真正看清這充滿史前動物的海洋:那海水下,完全是浮游生物的天堂,各種各樣不知名的原始魚和水母在水面聚集成群,時不時有一道巨大的黑影從深海浮出,大嘴就像巨大的勺子,將那些群體生物一口吞下,然後飛速逃離,唯恐被更巨型的生物捕殺。

  他們看到,一隻長相好似大白鯊,但體形卻是大白鯊的二至三倍,約有十米長的巨鯊,在吞食一種擁有盔甲似的頭顱的小魚時,貪婪地多吃了一口,便被身後的可怕獵人攔腰咬為兩截;而那好似座頭鯨,卻長有兩排利齒的大型獵手,僅咬住巨鯊的後半身,便匆匆逃離現場。在它的身後追逐的,正是那有四片槳狀鰭,長著鱷魚腦袋,體長足有三十米的可怕傢伙;而那座頭鯨長相的獵手,囫圇吞掉半截巨鯊後,被追得急了,一個猛子向海洋深處扎去,那大型身影在黑暗中一閃,不見了蹤跡,好像被可怕的埋伏者吞沒了。那鱷魚腦袋也似乎預感到了危機,掉頭就往迴游,很快消失在深海。海面上很快又聚集了數量龐大的漂浮生物和小魚,它們同蛇形船一起,隨著潮汐浪向海洋的另一頭湧去。

  這就是充滿殺戮與掠奪的原始海洋,每時每刻都上演著追捕與逃亡。看著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魚兒和海生物,他們終於確信,這裡是古生代,時光在此處停歇,封閉的環境造就了永恆的時空。即便是幾億年前的古生物,也早已不再進化。

  【初入香巴拉】

  海面有淡淡水汽氤氳,能見範圍,大概不超過兩公里。他們便在這半徑為兩公里的圓形區域內,看著一幕幕生存之爭反覆上演,好像一場場史前影片在放映,卻又如此真實。這時候,呂競男提出一個問題,她道:「我們船的體積在這裡並不算大,為什麼沒有遭受襲擊呢?」

  胡楊隊長沒好氣地回答道:「哼哼,是啊,只需要遭受一次襲擊,我們就全完了。」

  岳陽道:「等等,我想我有頭緒了。強巴少爺,還記得我們剛發現這條船的時候嗎?當時討論過,這船的外殼,是用什麼做成的,我們當時認為是人工合成的膠狀物,那是因為我們認為古人不可能找到這麼巨大的生物來替一條十幾米長的船繃皮,可是現在看來……」

  卓木強巴道:「你的意思是,這船的外殼,它是……」

  岳陽道:「沒錯,這就是古代戈巴人或是密教徒的智慧。這船是用某種生物的皮革繃制而成,是一整塊皮,能夠被取下這麼大一張皮的生物,它活著的時候,本身也一定是非常巨大的。製成這艘船的生物皮革內,一定有什麼我們無法感應的生物信息,那種信息告訴海裡的其他生物,我們的船,是危險的。而那些小魚兒,很明顯是來尋求庇護的,水母沒有眼睛,或是缺乏感應,所以才貿然來尋找食物,而其餘的巨型生物,都沒敢過於靠近我們的船。也就是說,就算別人找到了地下河入口,也只有我們搭乘的這艘船,才能靠近香巴拉啊!古人的智慧,可怕的智慧!」

  肖恩道:「不對,你忘記了在黑暗中,那條大烏賊嗎?它可是纏住了我們的船體呢,它也缺乏感應?」

  岳陽道:「可是,肖先生,別忘了那條烏賊,並未對我們的船發起攻擊,它只是纏了上來,輕輕地,緩緩地,唯恐驚動或是劃破了船,不是嗎?」

  肖恩點頭思索道:「你是說,那條烏賊本不打算襲擊我們的船,它的目的和那些小魚是一樣的,只是為了尋求保護。」肖恩頓覺寬心,擁有二三十米長觸腕的龐然大物,也要尋求這艘船的保護,足以想像,製成這船的生物,活著時有多麼的龐大。

  張立道:「嘿,這條船隻能說是後來造的,那麼那些古人是怎麼抵達香巴拉的呢?他們不可能在沒抵達香巴拉的時候,就擁有這樣的船隻了吧?」

  岳陽道:「沒錯,可是你還記得強巴少爺說起的倒懸空寺壁畫嗎?古人搭乘的船,遠比我們這條船巨大。他們找到一條適宜巨型船舶通航的地下水道,我們走過最寬的地下水道不也有二三十米的寬度,而且古人不止是一艘巨船。如果說在這片海上,能漂浮著成千上萬艘巨型船舶組成的艦隊,那當然他們才是這片海洋的主宰。自然界再龐大的生物,又怎麼能大過人類設計的機械?你看過那些上萬噸的油輪嗎?自然界的哪種生物能長到那種體積呢?」

  岳陽的話,讓大家浮想聯翩。一千年前,成千上萬的巨型船舶組成了無敵艦隊,他們漂泊在這片原始的海域,浩浩蕩蕩,駛向他們心目中的聖地,那是何等壯觀的一組畫面。

  ※※※

  這時,唐敏的呼喊將大家從思緒中拉回現實:「香巴拉!看啊!那是香巴拉!」

  越往前,氤氳的水汽就越淡薄。那遙遠的地方,就像迷霧中的一幅水墨畫,傳說中的香巴拉,逐漸褪去朦朧的面紗,將它那唯美的一面,真實地展現在這群久經磨難的人眼前。

  在浪頭推動下,遠方的香巴拉正向這群懷著希望歷盡磨難的人靠攏,如同少女的初夜,逐一褪去那薄如蟬翼的輕紗,半帶羞澀地將迷人的胴體裸露,令人怦然心動地出現在視野之中。最初出現在迷霧中的是青灰色的樹影,不,應該說是森林的影子,那片墨綠森林遠望去,憑空虛立,鬱鬱蔥蔥,就像鋪在半空中的魔毯,向遠處展開,最後隱於天際。船中的人都明白,三級平台從遠處觀看,只看到前端,便是這般空中樓閣的美景。

  及至更近了,便能看見,樹影中另有奇葩,水影一閃,卻是那巨大的飛瀑,但那「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的真實情景,卻是詩仙李白未能親見的。只有這裡的三層平台,才有超過兩千米的垂直落差,即便遠在千里之外,也能看見。除了這裡,地球上任何一個地方,任何一個角落,再也看不到這樣的瀑布了。遠遠看去,它好似無數縷銀絲秀髮,從少女光潔的肩頭垂下,有的垂入海中,讓人感覺好似通天絲帶,能順著它攀爬上去,而更多的只在半空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狂風一吹,絲發亂舞,那瀑布真如游龍戲於九天之上,騰於雲海之中。

  更近了,那瀑布朦朧迷離,飛瀉千里,迎風抖動光華,宛若仙女指尖散落的銀沙。從三級台階一掠一滑,便如古人所云:「上級如飄雲拖練,中級如碎石摧冰,下級如玉龍走潭。」林木也褪去墨綠之色,漸顯翡翠之綠,青翠欲滴,如詩如畫。

  一剎那衝破層層迷霧,光明乍現,再無氤氳的水汽阻隔,只見水在山中,山映海裡,碧海銀沙,水天相接,雲在海裡游,魚在天上飛,再也分不清,哪裡是天,哪裡是山,哪裡是水。這真是腳踏古生代,身在水雲間。

  那令人窒息的心醉啊,已不需用雙眼去觀察,呼吸那清新的海風,聆聽那和弦般的濤聲,整個身心舒展開來,每一寸肌膚都像被情人的手輕輕觸碰,每一個毛孔都在貪婪地吸吮著這裡的空氣,彷彿要同這個世界融為一體。那是香巴拉的召喚,承載了太久的眷念,他們真渴望為這船插上一雙翅膀,迎著風飛向那神聖的彼岸,如乳燕投林般,飛進他們心中的天堂。所有的人都無法克制心潮的澎湃,不管他們帶著何種目的,當他們親眼看到香巴拉時,已放棄了一切世俗的念頭,只渴望離它近些,更近些……只有巴桑,那雙冷漠的眼睛凝視著遠方,心中譏笑道:「切,一個怪獸橫行的世界,地獄莫過於此。」

  不久,岳陽開始納悶,因為在那青山綠水中,並未看見香巴拉密光寶鑑上描繪的一座座宏偉建築,只有茫茫一片綠色。岳陽心中遲疑道:「這裡究竟是不是香巴拉?會不會我們漂到了另一個奇怪的地方?」

  「或許,是我們所處的角度不對。」岳陽在心中安慰自己道。

  ※※※

  這次的潮汐之浪一直把小船送至距離海岸不足十里的地方,才平息下來,小船順著海濤繼續向前,只是看到那一抹新綠的人們,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不需要發號施令,紛紛抄起了船槳,船內外響起了劃開水波的聲音。

  這接近海岸的水域,與大海深處又截然不同,那清澈的海水清晰地倒映出天上的每一條雲絲,也可以看見海面下的沙灘以及另一個絢爛的世界。七彩的珊瑚築起城堡一般的珊瑚礁,五色的水母和各種各樣的魚在城堡中暢遊,還有些不曾見過的生物露出猙獰的面孔,虎視眈眈地盯著城堡的原住民和尋求庇護的逃生者。沙盤下是三葉蟲的棲息地,那種長著外骨骼的硬殼動物一定不怎麼好吃,它們在水中到處竄游,卻絲毫不擔心自身安危。只是有時,沙地突然騰起一股煙霧,一些偽裝得很好的龐然大物會突然自沙底現身,它們有強勁的巨螯,三葉蟲的外殼在那鉗子面前不堪一擊。卓木強巴等人看見了有三四十米長、如人的手臂粗細的海參祖宗(岳陽命名法,不認識但似曾相識的生物,便命名為那種生物的祖宗),有體寬兩米、身體加雙螯長度超過了六米的螃蟹的祖宗,還有蝦的祖宗,當然,它們都是另一種巨大的盔甲類動物的盤中餐。後經查實,那種古生物叫飛羽鱟,是現代鱟的祖宗。

  海星的祖宗有時會被珊瑚的祖宗驅逐出城堡,可憐地淪為各種生物的美味,而海膽的祖宗看來從很遠古就開始對珊瑚的祖宗下手了。筆石、海蕾、海百合等奇形怪狀的東西,當時也說不出是什麼的祖宗,是查閱資料後才知道的。而絕大多數生物,連資料裡也是一片空白,諸如一隻巨大的海蜘蛛——估計是蜘蛛的祖宗,它們有六條長逾三米的細腿,它們可以在水下面結網,為了保障呼吸,不知道它們用了什麼方法,將一大團空氣罩在海下,形成一個可供自己休息的氣囊,隨後就像漁夫捕魚一樣,將自己編織的漁網拋撒出去,自己待在氣囊裡等著獵物上鉤。他們還看見許多奇怪的水藻類植物,有些像那巨大的海參,有些則好似海膽,不知道是海生物寄生在那些植物上面,還是那本就是一種動物。

  近了,海岸近在眼前,一望無際的銀色沙灘,沙灘身後是一抹火紅的熔岩地帶,再往裡,便有了稀稀拉拉的巨樹,最後融合成一片綠色的海洋。亮藍、銀白、火紅、碧綠,如同油畫家手中的筆,均勻地塗抹在香巴拉的天空下,好似波浪並未在沙灘止步,而是化作另一種色彩蕩漾開去。那碧海銀沙,細膩得讓人想起夏威夷之春,無數貝殼和好似烏龜的甲殼類海生物也隨著浪頭反覆練習如何登陸,看那蹣跚的步履,很明顯它們還在初學階段,這裡是一個被歷史遺忘的地方。

  「哈哈!我們到了!哈哈!」張立、岳陽、肖恩等人大笑著,在船頭蹦跳著。他們到了,他們活著,他們要向天空呼喊,讓整個香巴拉聽到他們幸福的呼聲。

  水深不足兩米了,張立迫不及待地想要跳下海去,感受一下香巴拉的海洋,卻被胡楊隊長一把拉住,問道:「你還想不想在裡面走得更遠?不怕被吃掉?」

  張立心中一震,這才想起這裡並不只是看到的那樣山清水秀,這裡同樣是危機四伏呢。

  直到船在沙灘上擱淺,再也無法前進,大家這才停止揮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確定是否該馬上跳下船去。最後所有的人都看向卓木強巴。卓木強巴看看船頭那平整的沙灘上,只有些小型的甲殼動物,遠處散佈著許多月牙形沙丘,更遠處開始有植物生長,再往裡可以看到銀絲帶從天上垂下——這就是香巴拉,他們醉心嚮往的地方。

  「既然能來到這裡,說明香巴拉的神明同意我們登陸香巴拉。雖然前面還有考驗,但是,這第一步,總是要邁出去的!拿好你們的背包,我們走!」說著,卓木強巴一手挎起自己的背包,第一個跳下了船。腳踏上柔軟的沙灘,一切都是那麼真實,這不是夢。

  ※※※

  肖恩、張立、岳陽,一個個跟著跳了下來,在沙灘上拔足狂奔,來回蹦跳。呂競男問他們在做什麼,張立大笑著回答:「我們在考察這裡是不是有危險,是吧?」

  岳陽在沙灘上雙足並立,態度嚴肅地跨了一步,然後將槍橫握在胸前,就像一個儀仗兵一般立正,振振有詞道:「這是我,岳陽,邁出的一小步,但是,這是全人類邁出的一大步!」話音未落,張立就整個兒跳到岳陽的背上,兩個人一塊兒旋轉著,跌倒在地。

  卓木強巴將唐敏抱下船來,看了看身邊的同伴們,出發時十八個生命力旺盛的人,此時只剩下九個還能行動。個個瘦骨嶙峋,好似剛從非洲逃饑荒來的,男人們鬍子拉碴,頭髮像雞窩;女人呢,面容憔悴,頭髮散亂,身上散發出一股連她們自己都無法忍受的味道。聽到岳陽那正式的宣言,卓木強巴心中一酸,他們的這次冒險,永遠也不會有人書寫,黑暗中與死神的一次次搏鬥,也僅僅留存在這有數的幾個人記憶中。那些對香巴拉充滿嚮往而隕滅在黑暗中的人,他們的名字更不會留在歷史上,但會銘刻在活下來的他們的心中。

  卓木強巴告訴唐敏,自己要去沙丘處觀察地形,敏敏點頭,卻回望船內,表示還有兩個安睡的同夥,是該叫醒他們的時候了。卓木強巴對敏敏的成熟倍感欣慰,若是以前,她肯定會迫不及待地撲到自己背上,非跟自己一起去沙丘那裡。

  卓木強巴站上距離他們最近的一個沙丘,眺望遠方,但並沒有發現大型的生物,看來暫時是安全登陸了。他轉過頭來,就看到了自己的船員們。

  卓木強巴看著敏敏吃力地拖著巨大的背包在沙灘步行;肖恩和胡楊隊長正幫忙把趙莊生和王佑抬下船來;張立和岳陽瘋夠了,也在幫忙系船纜——他們還得把這條船拖上岸來,目前誰也說不清是否還要搭乘這艘船返回文明的世界。巴桑遠遠站著,手裡拎著三個背包,看來他在回憶,不過從他的表情看,似乎沒勾起他多少記憶。亞拉法師和呂競男在調試儀器,法師頻頻搖頭,隨後呼叫張立。

  看著自己的隊員們,卓木強巴百感交集。這群人,剛剛伴隨自己經歷了一場不可能完成的旅程,在最黑暗最絕望的時候,正是大家相互鼓勵,才能堅持到最後。

  他們經歷了或許是人類歷史上最艱難的漂流,七名最優秀的探險家永遠消失在黑暗中。剩下這些人,是靠著怎樣的意志力堅持下來的,他們擁有著怎樣的信念啊!沒有他們,便沒有此刻。最令卓木強巴感動的是,不管遭遇怎樣的困境,不管面臨怎樣的危機,哪怕是死亡逼近,也沒有一個人說要回去。

  一陣細微有如破殼一樣的聲音引起了卓木強巴的警覺。他腳不離地地稍稍用力,只覺腳下的沙丘有鬆動的跡象;再觀察遠方,在這片沙灘之上,大小交錯著幾十個月牙形沙丘,它們的形狀如出一轍,只有大小之別,看起來太過規律了。卓木強巴趕緊跳下沙丘,向船走去。

  岳陽一邊繫繩一邊詢問道:「強巴少爺,有什麼情況嗎?」

  卓木強巴道:「那邊的沙丘太規整,好像某種生物築的巢穴,雖然它們還沒動作,但我不能保證它們沒有攻擊性。動作快些,我們有可能要遠離這裡。我去看看敏敏,她在招呼我。」

  ※※※

  呂競男見卓木強巴走過來,告訴他道:「這裡還是受到某種電磁或別的什麼屏蔽,指北針和羅盤無法指向,無法與外界聯絡。」

  卓木強巴道:「還是不能與外界聯繫?」

  呂競男道:「但是我們之間能相互通訊。」

  張立指著頭頂道:「周圍的岩體和頭頂山峰附近都有強磁場,就好像形成了一個屏蔽罩,任何電波都無法穿越,所以我們不能和外界取得聯繫,外面也無法發現這裡。」

  卓木強巴道:「其餘儀器呢?能正常工作麼?」

  呂競男道:「目前看不出有什麼問題,各種數據還在收集整理中。對了,知道嗎,這裡的氧含量高達百分之三十七,接近我們以前呼吸空氣的一倍了。」

  岳陽道:「難怪我感覺這裡的空氣特別清爽,力氣好像也突然增加了一樣。」說著,又猛吸了兩口。

  肖恩道:「這或許是這裡生物巨型化的一個因素。」

  唐敏在一旁道:「他們兩個……似乎不大對勁。」

  卓木強巴道:「怎麼了?」

  唐敏搖頭道:「不知道,他們睡得很死,保持著深度睡眠狀態,叫不醒。」

  張立道:「敏敏是不是用藥過量了?」

  唐敏道:「我都減量使用的,因為藥品根本不夠維持這麼久的冬眠狀態。」

  卓木強巴道:「暫時不管這些了,準備簡易擔架,我們得離開這裡,沙裡好像有東西。他們兩人……」卓木強巴觸碰了一下趙莊生的頸動脈,感覺搏動有力,接著道,「或許多休息一下會好起來的。」

  卓木強巴看了看還在眺望山頂平台的巴桑,問道:「巴桑,想起什麼了嗎?」

  巴桑摸了摸他的絡腮鬍,不過現在鬍子已經很長,他搖頭道:「如果是那裡……」

  順著巴桑的目光望去,這香巴拉的第三層平台,完全在雲霧的籠罩之中,與那發光的天空融為一體。如果巴桑他們是在第三層平台之上的話,是根本看不到平台下面的,而且平台只是一個形象的稱謂,它應該是寬度在三四十公里左右的階梯地形,就算在平地走也要走上一兩天,更何況是在危機四伏的原始叢林。如果巴桑他們真的抵達過第三層平台,恐怕也從未到過平台邊緣。

  這邊,纜繩已經系好,簡易擔架也已做好,張立收起電子儀器,和呂競男一起抬王佑,岳陽和唐敏抬著趙莊生,其餘的人都扛著繩纜做縴夫,他們要將這艘蛇形船拖至岸邊安放妥當。蛇形船不僅堅固耐用,而且重量極輕,這麼大一艘船估計不到一百公斤。卓木強巴一拉,馬上讓胡楊隊長和巴桑替下了呂競男和唐敏,大家向沙地深處走去。

  【沙灘軍團】

  剛走沒兩步,走在前頭的岳陽突然道:「等一下,大家不要動!」

  看岳陽那緊張的模樣,張立打趣道:「怎麼了?踩到地雷了?」

  岳陽道:「強巴少爺,你是說,那些沙丘,是某種生物築起的巢穴,所以我們應該儘量避開它們,是不是?」

  卓木強巴道:「嗯,怎麼?有什麼問題?」

  岳陽道:「不,我現在才發覺,它們的巢穴恐怕不止是那些月牙形沙丘,而是……整個沙灘!你們看,那裡!」

  順著岳陽的指引,果然,平滑的沙灘上出現了一個個肉眼不易分辨的小沙丘,那些小沙丘分明在移動,它們經過的地方沙灘都要凹陷下去,留下一道道沙槽,很顯然有什麼生物在沙下面掘進。

  張立緊張道:「喂,是什麼?」

  肖恩道:「不要慌,如果是食肉性生物應該會漸漸合圍過來,它們並沒有那樣做,只是漫無目的地在沙下移動,估計是某種進化程度不高的原生生物,說不定連基本的嘴都沒進化出來,我們不用理睬它們。」

  聽了肖恩的話,卓木強巴親自往幾處沙下動物較多的聚集區踏去,果然沒有遭到襲擊,這才讓大家放心地將船挪向沙灘盡頭。這片沙灘約有五百米寬,沙灘的一頭是岩石群,被海浪無數次沖刷後,好像被獸爪撕裂的皮肉,紅褐色的堅硬岩層裸露在外。到了紅岩之後就暫時安全了,那裡好似一個天然的緩衝區,視野開闊,在那種堅固的岩石下方不可能有生物能快速移動,而那兒距森林又還有數里之遙,若是有食肉生物衝出來,也很容易發現。

  張立等人將王佑和趙莊生抬到紅岩上放平,留下兩人照看,他們又返回來幫忙拖船。肖恩嘟噥道:「真希望這條船是用一種兩棲動物的皮製成的。」

  胡楊隊長奇怪道:「你說什麼?」

  岳陽重複了一遍,張立道:「我明白了,如果是海洋生物的話,一旦上岸,就會遭到襲擊。」

  胡楊隊長道:「這怎麼解釋?」

  肖恩道:「如果我們的船是用海洋生物的皮革製成的,哪怕它生前是這片海域的霸主,但總有老死或受重傷的時候,它一旦被沖上海灘擱淺,就只有等死一條路,那時候,它巨大的軀體就會成為兩棲食肉動物和陸地食肉動物的美餐。」

  呂競男道:「肖恩的擔心不無道理,如果它不是兩棲動物,我們將這船拖上岸的確不安全。不過,那些古人如此有智慧,在製造船的時候應該考慮到這一點了吧?」

  卓木強巴總結道:「換句話說,我們坐著船在海裡漂時是安全的,但當船離開海或是我們離開船的時候,安全反而沒有了保障,肖恩你是這意思吧?」

  肖恩道:「嗯,總之,小心點好。」

  ※※※

  風中突然傳來一陣沙沙聲,正被岳陽的提醒攪得緊張兮兮的縴夫們猛然回頭,只見海灘上一派祥和,微風拂面浪淘沙,平靜得有些詭異。卓木強巴道:「岳陽,你去左邊偵察一下,看看沙灘下面是不是有東西鑽出來了。誰去右邊看看?」

  張立自告奮勇道:「我去……」

  其餘人拉著船又走了幾十米遠,岳陽道:「沒有發現,強巴少爺。」

  張立站在另一個三角形沙丘上揮舞雙臂道:「我也沒有發現,強巴少爺。」

  卓木強巴自嘲道:「好嘛,我這麼大一個人,你們竟然都沒有發現。」敏敏撲哧一笑。

  就在此時,岳陽突然驚恐道:「小心!張立!」

  卓木強巴扭頭一望,只見張立站的沙丘上,背對著他的一方不知何時竟然伸出數根觸手,像蛇一樣扭曲朝天,張立渾然不知,還向岳陽打著招呼:「我在這裡!」

  「呼」的一聲,有如嬰兒手臂粗細的觸手橫甩過去,只見張立頓時被捲了起來,跟著那觸手把張立一拋,扔在了沙丘下的沙灘上,張立似乎並沒受重傷,他飛速往前爬了幾步,才冷靜下來,回頭一看,大叫道:「混蛋,這……這是什麼怪物?」

  卓木強巴和肖恩、呂競男幾人丟下纜繩,操起武器向張立奔去。繞過那沙丘,只見一頭身體藏在沙裡,腦袋好似魷魚的怪獸,從沙丘裡露出半個腦袋和七八條觸手,那頭顱足有兩米來高,觸手更有十幾米長,正在沙灘上不安地掃來掃去,不過顯得很無力。

  肖恩道:「這,這應該是鸚鵡螺吧,傳說中它有卡車大小,是魷魚的祖宗,不過它快死了,你剛才站在它的背上,不知怎麼擾動了它,它才拼出最後的力氣,要把你掃下來。」

  張立道:「什麼螺?長這麼大?」

  岳陽道:「行了行了,你沒死就算萬幸了,這就是田螺的祖宗。這裡這些祖宗都大得很,我們惹不起的。還是回去拖船吧,到了那岩石堆上就安全了。」

  這邊張立剛剛虛驚一場,那頭胡楊隊長又喊了起來:「強巴拉!你們快回來拉船!有東西……有東西從海裡爬出來了!」只見他和巴桑兩人,已經離開紅岩,朝船頭跑去。

  卓木強巴扭頭一看,可不是,白色的海岸線頃刻間就變成了一片黑暗,不知道什麼東西從海裡面爬了出來。他緊盯著岳陽道:「不會被你說中了吧?」

  ※※※

  大家不再理會將死的鸚鵡螺,徑直回到船旁。這時,那些從海裡爬出來的生物已經初露身形,它們一個個長著鐵鉗似的大螯,共有兩對,尾巴高高翹起,帶著足有電燈泡大小的尾刺,外形酷似蠍子!

  「海蠍子!蠍子它祖宗!」岳陽大叫起來。

  張立不安地問道:「它們是吃肉的還是吃素的?」

  岳陽瞪了張立一眼,道:「你看它那外形,你認為長成這副尊容,會是吃素的嗎?而且……而且,這數量也……」

  胡楊隊長搖頭道:「真多啊!」

  巴桑道:「別他媽廢話,快走!」

  轉眼之間,肉眼可見的海岸線上,都佈滿了密密麻麻的黑色海蠍子,那些身長兩到三米的巨型蠍子,好像裝甲兵團一般橫衝過來,大家一面拉著船飛跑,一面扭頭觀察。

  那些蠍子軍團並不是衝著他們來的,而是在沙灘上尋找起來,一雙長而有力的大螯像掘土機一樣將沙粒高高揚起,另一雙距離嘴較近的螯鉗在沙土裡抓什麼東西吃,很快沙灘就成為蠍子軍團享受大餐的餐桌。

  趁那間隙,蛇形船總算被搬上了紅岩,卓木強巴踏著堅硬的岩石,心中才算有了踏實的感覺,但依然不敢有絲毫放鬆,此刻身後已成為蠕動的黑色沙灘。而眼前這片紅褐色的岩石並不平整,半個籃球場一般的紅色岩石,有的地方是半圓形凹槽,就好像億萬年前的岩漿尚未熄滅,無數的氣泡還在岩漿內翻滾。數根大得足以做成宮殿門柱的白骨散落在紅岩上,它們不知道是多少年前死去的巨型生物,如今只殘留下了白骨,細沙從骨端飄下,無聲的訴說給這孤寂的紅岩平添了幾分荒涼。

  「現在,我們該怎麼辦?」岳陽問道,他一刻不停地盯著那令人發慌的蠍子軍團。

  怎麼辦?卓木強巴習慣地望向呂競男,卻發現呂競男和亞拉法師他們也正望向自己。這地方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人來過,也不知道這岩石灘盡頭的森林中有些什麼。沒有人有這樣的經歷,他們的路,得靠自己一步一步去闖。

  這時肖恩急道:「還能怎麼辦?當然是先把船藏起來,把這兩個人弄醒,朝裡面走啊。」話音剛落,叢林裡傳出一聲「嗷」的叫聲,另一支黃黑相間的軍團從那稀疏的樹林中現身,竟然朝著他們快速衝過來。

  這次出現在視野中的,是一群大約也有兩三米長的爬行動物,皮膚呈黃色,帶黑色斑點,口裂極寬,尾巴又粗又長,氣勢洶洶地朝著這群人就過來了。一群人緊張兮兮地看著那蠕動的軀體,說打吧,那樣的數量,就算子彈拼光了也未必能殺多少頭,而子彈極可能引起更多的怪獸對他們的注意。若是突圍衝出去?每個人都不得不掂量自己能向前衝多少步。不打吧?眼看它們越衝越近,速度快得驚人,誰知道這些長相怪異的生物究竟是來幹什麼的,真的靠近了可是無法抵擋。如今的他們,就好像誤闖入兩軍對壘的中央戰場,而對戰的雙方都是他們惹不起也不想去惹的東西,他們總算明白了夾縫中生存的艱難。

  打,還是不打?卓木強巴需要在一兩秒內作出判斷和決定,那關乎所有人的生死。卓木強巴看了看這些怪獸的數量,想了想身後的蠍子軍團,他毅然決然道:「回船上,別開槍。」

  大家把昏睡不醒的兩人扔進船內,所有人都跟著跳進了蛇形船,此時,那些怪物距離他們不足五十米了。大家槍口一致對外,緊張地看著那瘋狂靠近的爬行軍團。卓木強巴按住了張立微微發顫的手,讓他情緒穩定下來,如果因為緊張而槍走火就不妙了。

  肖恩不經意地望了卓木強巴一眼,心道:「僅憑直覺而作出判斷嗎,果然有些門道。」

  「肖恩,你看它們是肉食動物嗎?」卓木強巴似乎感覺到肖恩在看他,問了一句。

  肖恩道:「嗯,應該是雜食性動物,它們或許主要吃小魚蝦和浮游生物。」

  岳陽道:「何以見得?」

  肖恩道:「沒看到它們的嘴嗎?那嘴裡像砧板,用來磨碎食物可以,但缺少鋒利的牙齒,所以它們沒辦法撕碎肉類,吃東西都是整個兒吞掉。我們的體積剛好比它們的嘴大一點點,它們吞不下去,不知道強巴拉是不是根據這個來判斷它們對我們的威脅程度的?」

  卓木強巴道:「來了,不要慌。」

  只見那黃黑色蠕動的洪流到了蛇形船附近,果然分流而行,到了船尾又合而為一,對船和船上的人看都不看一眼。在那些生物眼中,彷彿只要是比自己嘴大的東西就不用理會。

  ※※※

  總算僥倖躲過一劫,船內的人又討論開了。張立說那是蜥蜴的祖宗,岳陽說更像巨型壁虎,還是肖恩指出,這應該是蠑螈一類兩棲動物,可以說是民間娃娃魚的祖宗。

  張立爬在船舷邊道:「它們這麼大規模集體行動,是做什麼呢?」

  岳陽道:「這還看不出來嗎,搶晚餐唄。」

  肖恩道:「張立,別把頭擱在船舷上,被咬一口可不是說著玩的。」

  張立趕緊縮回腦袋,道:「肖恩大哥,你不是說我們身體比它們大,它們應該不會對我們產生興趣才對啊。」

  肖恩道:「可是你把頭枕在船舷上,它們就只看到一個頭啊,你沒看到它們的眼睛都長在頭頂麼?你那個姿勢正好,說不定它們也想嘗嘗鮮。」

  黃黑色的軍團如潮水般湧下了紅岩,搶入黑色軍團的陣地,不管三七二十一,埋頭在沙灘上尋找起來,原來,它們竟然是和蠍子祖宗搶食來了。那些蠑螈樣生物自身的足爪不適合掘沙,它們就去強搶蠍子祖宗掘出的食物,蠍子祖宗沒進化好,嘴太小,吃得慢,不像那些蠑螈祖宗,大嘴一張,就是一餐。而蠑螈祖宗憑藉巨大的軀體和光滑油膩的表皮,竟讓蠍子祖宗一點辦法都沒有,它們的鉗子夾不住這麼大又這麼滑膩的軀體,而它們那單薄的身體被那肥滾滾的爬行動物一擠就擠到一邊去了,眼睜睜看著自己掘出來的食物被吞掉。蠍子祖宗也有自己的辦法,它們用尾刺狠狠地扎那些可恥的偷食者,但那些偷食者皮糙肉厚,被刺幾下根本不痛不癢,不過它們卻會為了搶奪食物而自相搏鬥。不少蠍子祖宗就利用蠑螈祖宗自相搏鬥的空隙,吃點殘羹剩渣。沙下的生物實在太小了,卓木強巴他們看不清,只看見因為蠍子祖宗和蠑螈祖宗爭鬥而被拋飛的大團肉塊。大團大團的肉塊和墨綠色的血液被拋灑向天空。

  唐敏拉住卓木強巴的破衣服道:「好……好噁心。」

  卓木強巴安慰道:「沒關係,習慣了就好。」

  唐敏驚恐道:「你……你是說,還……還會有很多這樣的情形發生!」

  卓木強巴點頭道:「那是一定的,你要做好心理準備,畢竟這對我們而言是完全陌生的世界。現在這些動物不吃我們,不代表我們就會一帆風順,說不定……」

  唐敏的手握得更緊了,憂慮道:「怎麼會這樣的,這裡……這裡,真的是香巴拉嗎?香巴拉不應該是人類的天堂嗎?」

  卓木強巴微微一笑道:「看來人們理解錯了,香巴拉應該是所有生物的天堂吧,數億年前的生命竟然能生存並被保持至今,用奇蹟來形容都顯得很蒼白。」

  唐敏道:「它們這樣子廝殺,根本就是弱肉強食,也能算天堂?」

  卓木強巴道:「它們自由。」

  胡楊隊長向卓木強巴投來敬重的目光,那簡單的兩個字正是天堂的真正寫照。除了這香巴拉,在屬於人類的地球上,現在還有哪種動物擁有真正的自由呢,它們不過是在人類的意志下生存罷了。

  巴桑冷漠地看著兩群史前怪獸爭奪食物,心中有一絲悸動,但難以捕捉,他很快明白過來,自己並未見過這一幕,因此不可能刺激起更多的回憶。

  黃黑色的潮流足有半個小時才完全從蛇形船周圍通過,雖然其中也有幾隻蠑螈祖宗用它們那雙小眼睛好奇地打量過這艘船,但並沒有作進一步探查,它們的腦容量決定了它們只為進食和繁衍而生存著,不需要太多思考。這時紅岩下的沙灘上已經是摩肩接踵,擠擠挨挨全是怪獸,更像一團的糨糊,那些怪獸自身都被圍得步履維艱。

  就在此時,空氣中一股不安的氣息瀰漫開來,身處海岸線邊緣的蠍子祖宗開始向海裡撤退,蠑螈祖宗也停止了相互間的爭鬥,一雙雙小眼睛瞪著天空,把頭高高昂起,「嗷嗷」的嘶吼聲此起彼伏,黃黑色的集團大軍也開始向海洋進發,可是沙灘上實在太擁擠了,要想前進就得你推我搡的,場面更加混亂了。最後抵達的蠑螈祖宗還沒能趕上這頓美餐,也開始向海裡走去。在同一時刻,卓木強巴和巴桑都感覺到事情有些異常,肖恩和岳陽也皺起了眉頭,似乎想起了什麼。

  張立疑惑道:「這演的是哪一出?諾曼底登陸?」

  岳陽道:「是敦刻爾克大撤退吧。」

  卓木強巴道:「洪流已退,我們也該離開這裡了。」

  胡楊隊長奇怪道:「去哪兒?不是說這裡暫時比較安全嗎?」

  肖恩道:「不,不安全,應該離開。」

  這次是張立最先發現,在沙灘上,一個黑影投射到了蠍子和蠑螈祖宗群中,他仰頭一望,大聲叫道:「看!飛機!」說完又問自己道:「不可能啊,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