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喜馬拉雅雪人之謎

  〔國外有一大部分人深信,雪人居住在喜馬拉雅山脈中某一個非常隱秘的地方,那裡,極有可能就是傳說中的香巴拉。加上雪人神龍見首不見尾,到處都有傳說,卻拿不出確鑿的證據,人們就愈發相信,雪人能找到去香巴拉的路,捉住了雪人,說不定就能讓雪人帶路去香巴拉。〕

  【鬥蚊】

  突然,密林之中,響起了整齊的「嗡嗡」之聲,那種聲音讓卓木強巴、巴桑等人本能地汗毛直立,身體曾受到過的嚴重創傷此刻又被回憶起來。美洲殺人蜂!雖然不確定現在到這裡來的是不是那種東西,但聲音無疑驚人的相似。

  岳陽緊張地舉著望遠鏡,忽然將望遠鏡丟給了旁邊的肖恩,驚呼道:「是蚊子!我從未見過那麼大的蚊子!」他開始檢查身邊的武器,可是選來選去,怎麼也找不到一件可以很好地消滅蚊子的武器。那些在空中飛行的殺人機器,無疑是可怕的,只要一想到美洲殺人蜂,岳陽就不寒而慄。

  肖恩的臉色也白了,他將望遠鏡遞給卓木強巴時,手腕甚至有些抖動。卓木強巴接過望遠鏡一看,整片密林由近及遠,好像被淡淡的煙霧包裹著,他明白,那些飄蕩的煙霧便是成群的蚊子大軍。而飛在前面的先鋒部隊,已經非常清晰地出現在望遠鏡的視野中。那只能被稱作飛行的怪物——是的,任何人驟然看見體長超過一米的蚊子,都毫無疑問會認為那是怪物。這些怪物有一個佈滿網球眼的腦袋,大約有嬰兒頭顱大小,後面拖著一個好似牛皮水袋的腹部;渾身上下,就連翅膀上也佈滿了鋼刺一般的硬毛,在綠色視野的夜視鏡下,灰白相間的條紋變成黑色和白色相間隔;腦袋和腹部之間好似被繩子勒過,隨時都有斷掉的危險,真不知道這兩部分是怎麼連接在一起的;而真正讓人顫慄的,便是蚊子那標誌性的吸血口器。這些怪物的頭上,全長著足有一尺長的口器,就像一支超大號的注射器針頭,不難想像,為了吸到巨蜥的血,這些口器必須足夠鋒利;而那雙觸鬚,則在針頭上方挑釁似的上下揮舞。

  卓木強巴放下夜視鏡時沒有遞給下一位隊員,因為已經不需要了。怪蚊振翅而來,出現在火光之中。黑暗深處,則是一陣陣刺耳的「嗡嗡」之聲,讓人無法猜測究竟有多少。

  張立的眼睛在各個背包上游移不定。岳陽問道:「找什麼呢?」

  張立有些緊張道:「我在想有沒有什麼殺蟲劑。」

  岳陽道:「殺蟲劑對這些大傢伙有用麼?要是下層那些巨蜻蜓能來就好了。」

  肖恩安慰道:「別擔心,別擔心,據我所知,遠古的巨型蚊子應該是吸樹汁的。」

  「開火!」卓木強巴心知這當頭來不得半點猶豫,不管這些蚊子是不是吸血,都不能讓它們距離隊員太近了。

  火光乍現,飛舞在空中的可怕怪獸紛紛墜落,但是它們的數量實在太多,被槍擊落的只是很少一部分。越來越多的巨大飛蚊環繞在他們周圍,顯然對火障顯得十分畏懼,不敢貿然突入,而真正被擊斃的蚊子可謂極少,大部分只是被擊落,在地上奮力翻身,又重新站了起來,隔著火牆與裡面的人遙遙相望。地上的蚊子數量多了,開始層疊踩踏的時候,巴桑毫不猶豫地將手雷扔了出去,把那些怪物炸得支離破碎,四散紛飛。

  而岳陽則注意到,那些蚊子翅膀上燎起的火星,就好像尚未燃盡的紙灰,一道道火線從翼翅上掠過,那些翅膀瞬間變為灰燼。「它們怕火,用火燒它們!」岳陽立刻大叫起來,同時用腳踢起一蓬火星。火星落入蚊群之中,就好像引燃了秋天的草原,那些蚊子身上的硬毛同許多動物毛髮一樣易燃,而它們的翅膀顯然也是易燃品,燃燒速度極快,那蓬火星對地面蚊群造成的傷害,甚至比巴桑的手雷還要厲害。其他人紛紛效仿,一面持槍擊落空中的飛蚊,一面用腳踢打火堆,或是拾起燃燒的木棍向蚊群中扔去。

  然而更多的蚊子已經升入高空,那一台台振翅的殺戮機器顯然已經適應了那道火牆障礙,它們升到火焰無法燎烤到的高度,然後在火圈中心盤旋,跟著羽翼一停,像箭頭一樣直紮下來。

  「小心!小心!」避開箭鏃一樣的密集攻勢,在火圈裡的人已經顧不上地面的蚊群了,他們的槍口紛紛直指高空,抱著能打下多少就打多少的態度,子彈毫無保留地向上發射。

  「唰」的一聲,一支利劍插在張立身邊不足一米遠的地方。張立毛骨悚然地看著這個怪物四腳用力,正打算把那支巨大的針頭從泥沼裡拔出來,他抬手就給了那個傢伙一燒火棍,那傢伙全身頓時被火星繚繞。眼見火圈的火勢小了,張立向右衝了兩步,拉動第二根纜繩,另一桶汽油順著搭建好的溝槽傾瀉入火圈之中。火上澆油,火勢頓時大了一倍不止,火苗噌地躥起十數米高。那些升空高度不夠的巨蚊被火一燎,頓時跌落火圈之中,它們的軀體則化為新的燃料。

  火圈內,飛蚊像轟炸珍珠港的飛機般一架接一架地自殺式襲來。人們狼狽地躲避著,不時開槍還擊。跌落在圈中的巨蚊並未死去,有的翅膀被泥沼黏住,腹部朝天六爪亂蹬,有的則四處亂爬,瞪著篩子樣的網狀眼睛,挺著那針頭一般的凶器亂刺亂扎,有的從火中掙扎爬出,渾身躥火。火圈外也是同樣情形,只是蚊群的數量比火圈內更多,層層疊疊,擠擠挨挨,尚有火線蔓延,場面更加驚人。警告聲、驚呼聲、尖叫聲、槍聲、爆炸聲、振翅聲、火燒的「噼啪」聲,都夾雜在一起;開槍還擊的、躲避攻擊的、用木棍引火的、扔手雷的、扔火把的、扔吸引彈的……場面十分混亂,一時間好似到處都在爆炸,到處都在燃燒。

  隨著跌落火圈的巨蚊越來越多,他們幾乎陷入了與巨蚊的肉搏戰之中,什麼隊形、陣法,全亂了套,不是撞上自己人,就是撞在蚊子身上。哪怕只被蚊子身上的刺毛刮一下,也會留下一道明顯的傷口,如果被巨蚊那注射針頭紮一下的話,很難講還有多少活命的機會。

  混亂中,卓木強巴閃身避開正面衝來的一隻巨蚊,只覺大腿火辣辣的一陣灼痛,褲管被那蚊子的硬毛擦破了,三道口子像被獵犬抓過。他飛起一腳,踢翻了另一隻巨蚊,卡賓槍的子彈打完了,就用五四式手槍射擊,大團大團的稀泥樣漿汁被打得飛濺。右邊又有一隻巨蚊爬行而來,那衝勢迅猛,哪裡避得開,卓木強巴當機立斷,身體一扭,衝著那小腦袋拍了一掌,只覺拍在一個裝滿穀粒的麻袋上面,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令他全身一緊。不過還好,那蚊子腦袋與身體的結合部位果然不牢靠,被卓木強巴這麼一拍,竟然將帶著注射針頭的腦袋給拍掉了,一些好像融化了的巧克力樣的物質從那斷口處汩汩湧出,而那具身體依然向前衝去,直到衝入火圈中。

  「啊!」的一聲驚呼,唐敏被一頭巨蚊沖翻在地,另一隻衝過來,整個身體已經趴在了唐敏身上,凶器高高揚起。一直守護在旁邊,時時關注著敏敏的卓木強巴,哪裡會讓唐敏受到一絲一毫傷害,只見他手臂一長,竟然將那注射器針頭握在了手裡,用力一扯,連同那小腦袋和與身體相連的管狀物一股腦兒扯了下來,遠遠地扔出去。

  「上面啊!」躺在地上的唐敏驚呼道,連連後退。卓木強巴抬頭一望,一隻挺著利劍的空襲者正對敏敏紮了下來。已經來不及了,卓木強巴突然伸出自己的左臂,生生承受了這一次攻擊。吸血的針管毫不客氣地扎穿了卓木強巴的手臂,但同時,卓木強巴右手那把已發射完子彈的五四式手槍也砸了過去,一槍托把那小腦袋砸了個稀爛。

  可是後面斜刺裡又沖殺過來一隻,卓木強巴手臂上掛著針頭還未取下,身後護著敏敏,眼看是避不開了。便在此時,肖恩從另一側衝過來,他不敢直接去抓那巨蚊的口器,便將身體一橫,與那隻襲擊卓木強巴的巨蚊直接撞在了一起,半空中還側過頭來,對卓木強巴露出一個紳士般的微笑。

  「噢,我的神!」緊接著就聽肖恩用英文大叫起來。那隻巨蚊的口器不偏不倚,插進肖恩臀部肉多處,只見他捂著屁股又蹦又跳,卻始終甩不開那堅挺的凶器。

  巴桑幫肖恩解了圍,他一腳踢開那巨蚊身體與腦袋的連接處,跟著他自己也差點被偷襲,趕緊一個側撲翻滾避了開去。肖恩自己拔出了針頭,兀自「嗷嗷」呻喚不已。

  這時候,有人叫道:「接著!」一個黑黝黝的東西扔到了肖恩手裡,竟是一個帶氧氣瓶的呼吸面罩。只見呂競男拚命地朝著水塘甩動手臂,大叫:「跳進水裡去!跳進水裡去!」火光映照下,岳陽和張立早早地跳了進去,頭卻露在水面等著拿呼吸面罩。

  亞拉法師守護在一旁,只見他左一掌,右一掌,正拍反拍,就好似隨手甩著耳光一般,將向他靠攏的蚊子頭部統統拍掉。失去了腦袋的蚊子就算再多,也不容易造成致命的傷害了。而呂競男在一旁打開背包,向那些仍在避難的人和已經跳進水裡的人分發呼吸面罩。

  其餘的人也拿到了呼吸器,「撲通撲通」一個個跳入水裡,向較深的地方潛去。巴桑跳入水中之前,正看見亞拉法師猶似閒庭漫步一般揮舞著手臂,姿態優美得好像交響樂指揮家,心中不由一寒:「這老頭兒……」

  誰也不敢斷定那些從空中俯衝的蚊子會不會像水鳧一樣一頭紮進水中,不過既然是岳陽通過觀察分析得出的結論,水底應該是暫時安全的。

  透過岸邊熊熊的火光依然可以看見,那失去了目標的蚊群在水塘上空久久盤旋,最終才不甘願地飛舞著離去了。如果沒有簡易的呼吸裝置,他們根本無法在水下待這麼長時間。

  為了安全起見,又怕蚊群狡猾地躲在一旁,他們在水下多待了一會兒才重回岸上。火光已經漸漸熄滅,岸邊就像經歷了一場世界大戰,到處是瀰漫的硝煙和烤焦的屍體,回憶起片刻之前的生死之戰,那些仍活著的、還在不住扭動的蟲體讓他們心神不定。

  唐敏檢查了大家的傷勢,卓木強巴被扎的那一針從尺骨和橈骨之中穿過去,肌肉有所損傷,但並沒有傷到筋骨,也沒有扎破大血管,進行清創、消炎、引流、包紮之後,甚至還能活動。相比之下,肖恩受的傷似乎要重一些。唐敏看著肖恩左臀的傷口,能讓肖恩叫著跳起來,那一針刺得肯定不是一般的深,那拇指粗的創口內全是紅色的翻捲的肉,不知道有多深,不過從肖恩的表情看,起碼穿過臀大肌直插到髖骨,或許刺穿了髖骨。這種深度的傷口,連清洗都很困難,唐敏不由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看著肖恩「噝噝」地吸著冷氣,唐敏有些猶豫。呂競男看唐敏手中拿著的並非一次性塑料注射器,而是不帶針頭的玻璃注射器,大概知道了唐敏打算怎麼做,她拿過玻璃針筒在火上燎烤道:「我來。」又對肖恩道,「有點痛,忍著。」跟著將針筒夾在中指和無名指之間,就像摁釘子一般將整個針筒摁進了肖恩屁股上多出來的那個洞裡。

  「唔……唔!」肖恩疼得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斷滲出。

  呂競男將針筒內的液體完全注入那個洞內,拔出針筒,為了讓傷口得到徹底的清洗,她又注入一管,並像搓衣服一樣在傷口附近揉了揉,痛得肖恩差點昏死過去:「這樣的傷口,若不徹底消毒,極易造成感染,是吧?」

  唐敏心驚肉跳地點了點頭,終於不得不承認,在某些方面,自己永遠不可能達到呂競男的境界。她想起了那名醫師告訴自己的話:「作為一名醫生,首先得學會殘忍。」

  事後大家分析造成巨蚊襲擊的原因,已經痛得半死不活的肖恩的解釋最為令人信服:普通的蚊子便能感應到一公里外的氣息,而那些巨蚊的嗅覺明顯更為敏銳,恰恰他們剛幹掉了一頭巨蜥,估計巨蜥的血液氣息便是將那些惡蚊吸引來的元兇。

  不管怎麼說,他們都被這群突如其來的蚊子大軍擾得無心睡眠,傷痕纍纍。更為嚴重的是,大部分武器在這場沒有任何意義的戰鬥中消耗得七七八八,如果再次遭遇可怕的怪物集團軍,他們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了。

  ※※※

  這一夜注定將無法安寧,同樣的悲慘遭遇也發生在另一群剛剛降落在香巴拉的現代人身上。西米一行人就如岳陽所預料的一樣,是直接朝著工布村降落的,不過他們僅有十三人成功降落在工布村內,還有四人降落在了第二層平台上。他們的全部裝備也只有三個集裝箱到達了預定位置,還有兩個則不知去向。隨後,在工布村的十三名傘降者便由於與第二層平台相距太遠,只能聽到斑駁的雜音和猛不丁一陣歇斯底里的慘叫。那些慘叫的聲音如此劇烈,以至於不用對講系統也能聽到。

  「那兩個傭兵……咔咔……撕裂……噼叭……撒了一地……啪嗒……咔喀……啊!救……」

  西米躊躇滿志地告訴其餘的人:「聽到了嗎?這裡就是你們想來的地方!這可不是一般的地獄,想在這裡活下去,就得聽我的!」

  馬索接口道:「沒錯沒錯,你們都聽清楚了嗎?在這裡,我們一定要聽西米老大的,只有跟著西米老大,我們才能找到那處寶藏,也只有西米老大才能讓我們活下去。對吧,西米老大……」說著,咧嘴笑望西米。西米看著馬索那副面容,就像看到一隻伸長舌頭猛搖尾巴的哈巴狗。

  ※※※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帶夠儲存水,離開了那個可怕的水塘。由於大量的武器彈藥消耗在昨夜的混戰中,他們不得不更加小心且快速地前進。卓木強巴給肖恩削了根拐棍,並扛起了他的背包,肖恩像鐵拐李一樣一拐一拐地跟在後面。做這一切的時候,卓木強巴偶爾用複雜的眼神看看呂競男和亞拉法師。要知道,如果沒有昨天晚上肖恩擋那一下,這時拄拐或是躺在擔架上的人,恐怕就是自己了。而呂競男的話又不時迴蕩在腦海中,讓他腦子裡一團混亂。

  岳陽和張立在前探路,路上遇到一些奇形怪狀的生物,大多都避了開去,實在避不開的也被消滅掉了。奔波大半天,總算有驚無險地回到了平台邊緣,對他們而言,目前只有沿著邊緣前進才不至於太危險。

  沿著邊緣沒走多久,岳陽眼睛一眯,像是發現了什麼。張立見狀也極目眺望,但毫無所得,轉而問岳陽道:「發現了什麼?」

  岳陽道:「不知道,再走幾步就能看清了。」又走了一段,岳陽突然一聲歡呼,向前衝去。張立不明就裡,也跟著衝了過去,後面的人依次跟上。

  這時大家才看清了,一個降落傘在平台邊緣被風吹得搖來晃去,但就是動彈不得。在傘的下方有一個長條狀的方形鐵筒,有些像集裝箱模樣,不過比集裝箱要小。走到近處,才發現那不是一個箱子,而是數個大號的旅行箱緊密地扣接在一起,箱子的外殼都是合金鋼製成。張立也認了出來,這是特種兵常用的傘降物資。通常這樣一個組合箱,裡面有裝備一個小組的全部常用物資,包括武器、藥品、食物等等……

  【新裝備】

  岳陽喜道:「哈哈,真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啊。一定是那群傘降者的空投裝備被風吹得轉了向。看看,激光制導儀被撞壞了!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真是老天保佑啊。」對於他們而言,這批裝備無異於雪中送炭。

  卓木強巴拍了拍這些鋼製金屬殼,伸手拉了拉,嵌合得很牢固,根本取不出。張立一面取電腦,一面道:「沒用的,現在這些箱子被鎖定為一個整體,沒有光碟解碼根本就取不出來,更別說打開了。」他飛快地接駁上電腦,並開始尋找接口,同時道,「不過我們也有電腦,破解這種密碼,並不比破解古人的機關難多少。」

  胡楊隊長道:「他們怎麼運上山的?這可是件大傢伙。」

  岳陽道:「螞蟻搬大象啊。分拆出來,裡面每一個箱子就等同一個登山背包,譬如四十人登頂,在山頂上再把它組裝成四個大箱子空投下來,十個一組。像這個組合箱,就是由八個箱子拼接起來的。」

  「哐當」一聲,張立道:「第一個箱子打開了,取走。」

  巴桑就勢拖出一個半人高的大箱子,橫放在地,快速打開箱子。剛一摁開箱子兩旁的扣索,那箱蓋就在氣壓泵推力下自動升起。箱子內部由上及下被金屬網格分做三層,每一層裡的碼放物資一覽無餘。

  第一層是醫用物資,包括特種部隊急救包、維生劑,還有些不常見的針劑和膠囊。呂競男從外包裝的英文縮寫判斷,那些針劑和膠囊有麻醉、導致昏迷、毒性氣體等諸多品種。

  第二層是上下兩層中間的一個夾層,顯得稍小,裡面全是7.5×2.5×1釐米的方形小塊,塑料真空包裝,有些像壓縮餅乾,而事實上也的確是可以稱作含多種微量元素和維生素的壓縮餅乾。岳陽閱讀著包裝上的蠅頭小字,片刻就露出驚駭的神情,拿起一塊小小的方形餅乾道:「只需一片,就足以提供人體一天活動的全部能量,我的天哪,恐怖的美國科技!這裡有一、二、三、四、五……」岳陽數了數,中間的小格子裡放的這些高能壓縮餅乾不下一千片,足以吃兩年多。

  呂競男也接過一片,看了看道:「五年的保質期,外包裝用的太空薄膜技術,看來是作為宇航食品研發的。我知道美國正致力於研究一種藥丸式高能合劑,他們希望能做到藥丸那麼大一粒就可以滿足人體一天的需求,看來他們已經取得一些突破了。」

  胡楊隊長對此也很滿意,接著道:「為了不讓食用者產生厭煩情緒,還設置有不同口味。」

  第三層則是武器,像女士的美容盒一樣被分作許多小格,武器被泡沫固定在小格中。最大的武器格佔了四分之三的空間,正中斜放的主武器外形酷似M16A4外掛榴彈發射器,不過看得出性能和技術指標都要遠超M16;左上側配一對斯太爾TMP微沖,右下是一把戰術USP帶紅外瞄準手槍。微沖和手槍各帶五個彈夾,主武器則是十個加長彈夾。在武器格下側是三排狹長輔助格,第一排十枚榴彈,第二排五枚手雷、五枚閃爆,第三排是腕錶式颶風炸彈。主武器格的右側是數個方形小格,裡面裝備有一些特種子彈,諸如穿甲彈、照明彈、爆裂彈等等。還有一格里摞了三個小號地雷。

  連巴桑也對這樣的武器裝配震撼不已,這樣裝配的特種單兵在戰場上無疑是可怕的敵人,就差沒單兵火箭筒了。

  而岳陽則發現,第三層底部距離這個大箱子的底部還有不少距離,他們看到的這三層,恐怕只佔了箱子的一半空間。岳陽試著推了推箱子,跟著「嘩」的一聲,將裝有武器的格子像抽屜一樣拉了出來,只見箱子的下面,果然還有一套完善的裝備……

  鉤鎖、鉤鎖發射器、安全繩、主繩、快掛、大小8字環、岩塞岩錐、登山鎬、鞋、帽、護膝、護肘、探照燈、手電、單人睡袋……一切戶外生存裝備可謂應有盡有。最下方還壓著一個摺疊好的碩大背包,顯然背著那鋼殼箱子不利於長途野外遷徙。

  肖恩拄拐蹦了兩步,驚呼著:「太完美了,太不可思議了!」他想了想他們自帶的裝備,居然還有大部分都是自行組裝的,頓時有種垃圾的感覺。

  張立搭腔道:「一分錢一分貨,人家裝這一個箱子的錢,裝備我們所有人都綽綽有餘。第二個箱子打開了,取走!」

  唐敏欣喜地望著卓木強巴,現在他們有了這些裝備,在這裡生存下去的幾率無疑大了許多。卓木強巴像是知道敏敏在想著什麼,對著唐敏含笑點頭。唐敏抱著卓木強巴的胳膊,靠在他的肩頭。呂競男望著裝備,眼角餘光卻總控制不住。

  胡楊隊長道:「怎麼沒有水?」

  岳陽道:「除了在特定作戰區域,特種部隊是不攜帶飲用水的,至多帶一個水壺,絕大多數是就地取水。總不能背著幾十斤水滿山跑吧。」

  「連衣服都沒有。」胡楊隊長又道。

  巴桑冷冷一笑,張立忍不住答道:「通常野外作戰,一套衣服就穿好幾個月,何況通常都是男性單兵,不像我們有女眷。」剛脫口而出,他就感到凌厲的眼神殺氣騰騰,趕緊補充道,「不過特種女兵也能和男兵一樣行動,不,不,有時候還更優秀。」說完吐著舌頭,冒著冷汗,暗罵自己多嘴,繼續破譯他的密碼去了。

  幸虧呂競男更多的思緒並沒有放在張立的言語上,她思考著另一件事情,警告大家道:「別高興得太早了,這只是敵人遺漏的裝備,由此我們可以想見敵人擁有的配置。這樣的敵人,難道不應該讓我們保持警惕嗎?」

  呂競男的話讓大家冷靜了下來,唯有巴桑愛不釋手地調試著那些武器。想想也是,他們只是僥倖發現了其中一個組合箱,而根據岳陽的說法,對方絕不止一個這樣的箱子。精良的武器和裝備讓他們能面對更兇猛的猛獸,適應更險惡的環境,不過同樣的裝備出現在敵人身上,就只能帶來更可怕的後果。

  八個箱子全部解開了,其中的七個箱子是完全一致的標準配置,不過另一個箱子裡則與別的箱子完全不同——裡面沒有醫療急救包,而是一個裝滿手術器械的公文箱,是外科醫生出門常帶的那種:各號手術刀、鑷子、鉗子、擴張器,還外帶一個便攜式3D彩超和心電復甦儀,一個冷藏密閉箱內有數袋備用成分血;沒有食物,卻有一套完善的通訊裝備,那套通訊器能比原子表更遠距離通訊,還有電子夜視紅外視雙模式望遠鏡和激光制導追蹤器;沒有常規武器,卻有兩具單兵火箭筒、一架分拆開的中型機槍、兩個彈鼓、兩把遠程狙擊槍;下面還有手搖式發電機、雷達、拾音器……

  巴桑忍不住吹了聲口哨,瞭解他的人知道,這說明他已經非常高興了。在巴桑看來,擁有這些,才是一個完整的作戰單位。

  岳陽看著這批器械,分析道:「我們的敵人顯然也非常專業。從這些配置上看,他們至少有一個醫生、兩個偵察兵、兩個狙擊手、兩個爆破專家,專業的通信設施,顯然得有電子器械的高手來操作。如此配置的八個人,的確是可怕的特種作戰團體,和我們在倒懸空寺遭遇的時候相比,這批人又進步了。很顯然,和我們一樣,莫金打算將他的士兵都訓練成特種部隊中的精英特種部隊。嗯?奇怪……」

  「怎麼?」在這些問題上,呂競男有時也要詢問岳陽——這個極具天賦的偵察兵,最擅長在普通事物中察覺常人不易察覺的問題。

  岳陽重新察看了一遍整套裝備,道:「完善的作戰系統和輔助配備,可是,如果他們是來尋找帕巴拉神廟的,那神廟可是千年古廟,裡面機關重重,怎麼可能連最普通的探測系統都不配備?起碼蛇眼一類最常用的探測裝置應該有一套啊。」

  呂競男已然明白,點了點頭。

  胡楊隊長道:「你的意思是說?」

  岳陽道:「如果要一個合理的解釋,那麼,極有可能,他們打算分批次進入香巴拉。而這次來的第一梯隊,只是作戰單位,任務是掃除障礙以及探路吧!」

  眾人默然。如果說這些敵人只是先頭部隊,那麼後面還有多少人會進入香巴拉就難以估計了,總之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肖恩已經拿起一塊餅乾,向卓木強巴和呂競男詢問道:「可以……可以吃一塊嗎?」在早上沒有誰願意去享用那些長滿毛的蚊子,後來在路上打到一些節肢動物,但沒有油鹽的烤肉並不能讓人食慾大增,一天奔波下來,此刻腹中已經空空如也。

  「當然。」卓木強巴毫不猶豫地答應著。

  呂競男看著卓木強巴道:「我們今天就在這裡搭岩營好了。」她看了看那些手術器械,又道,「肖恩的傷口還需要處理一下。」

  「好的。」卓木強巴道。

  此時,肖恩已將餅乾薄膜剝開,嚼道:「草莓口味,我喜歡這種味道。」吃到一半,奇怪道,「這是什麼?」只見他從薄膜內側抽出一片薄薄的好似口香糖的東西。

  看著那薄片的包裝袋,肖恩不由苦笑了一下,裝備差異太大了。岳陽道:「是什麼?」他接過薄片,沒想到竟然真是口香糖,看了看,也笑了,很是無奈。唐敏也好奇道:「是什麼?」

  岳陽遞過去,道:「真是口香糖。說明上寫得很清楚,在進食後服用,可以起清潔口腔的作用,而裡面含有的部分物質,有提神醒腦的功能,通過舌下吸收。而且咀嚼增加腦部血液循環,使人的反應性和判斷力都大大增加,有助於團隊配合和協調作戰,這也是許多籃球、足球運動員在比賽時喜歡嚼口香糖的原因。還有最後那一行字,你看到了嗎敏敏小姐?裡面含有鈍化處理過的RDX。」

  唐敏不由輕輕呼道:「塑膠炸彈!可是沒有引爆雷管啊?」

  岳陽道:「充分咀嚼後將包裝紙反包過來,那時候就千萬不能用任何重力去擠壓它了。」

  胡楊隊長聽得一愣,道:「這好像已經不是特種部隊需要使用的東西了吧?」

  岳陽點頭道:「間諜才會使用這種具有隱蔽性的武器。連包裝紙也不浪費,我們對手的裝備,恐怕已經不是精良所能形容的了。」

  張立一直蹲在最後那個箱子前翻找著什麼,很仔細,也很小心。卓木強巴道:「找什麼?」

  張立一頭汗水地站起來,搖頭道:「激光發射器。他們什麼都準備好了,唯獨沒有準備激光發射器,好像我們的對手不打算再與外界聯繫。照理說他們是從上面下來的,一定知道頂峰除了激光,再沒有任何電信號可以穿越。」

  岳陽道:「這個很簡單。我們的對手,也害怕他的隊員中有不純成分,他比我們更害怕這裡被別人發現呢,這完全符合莫金的作風。」

  稍加調試,張立將一個通訊器扔給岳陽。岳陽拿在手中看了一眼,將這個裝置掛在耳朵上,將半片可開合的眼鏡片合過來遮住右眼,耳塞塞進耳朵裡,麥筒正對著嘴角,還有兩根數據接駁線垂在肩上。張立又扔給他一個手機大小的數據中轉器,岳陽將那手機插入胸前口袋,接好數據線,按動耳朵上方那兩個簡單的按鈕,很快他眼前的鏡片上出現了其餘七個通訊器的方位和與他的距離,由於此刻其餘七個通訊器都沒通電,所以鏡片上的數據都是零。岳陽也不禁得意地吹起口哨來。這套裝備,簡直就是為他們這種偵察兵量身定做的。

  看著岳陽熟練地調試,呂競男問道:「你以前用過這套系統?」

  岳陽道:「哪有機會接觸這麼高級的東西!教官,你用過沒有?」

  呂競男搖搖頭,心中暗道:「沒用過怎麼會如此熟悉?」

  張立在一旁補充道:「還有一台中央處理器,到時候由一個人背著,通過鏡片旁邊的攝像頭,我們中的任意一個人都可以調出其餘人此刻眼前看到的景象。還有那個毫米波雷達,它會為我們提供生命的活動範圍和移動軌跡。」

  岳陽雙手在胸前握緊拳頭,激動道:「不管這是哪批隊伍,我都愛死他們了!一人一個背包,簡直就是為我們定做的。」

  張立道:「誰說正合適?這裡只有八個背包,我們卻有九個人呢,除非再……」

  岳陽趕緊道:「閉上你的烏鴉嘴!」張立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差點又說了句很不吉利的話。

  呂競男道:「別激動了,天色不早了,搭岩營吧。我們的對手使用睡袋,看來他們對香巴拉還是不夠瞭解啊,這或許是他們唯一的失誤了。」

  其餘人員負責搭岩營,張立的小型雷達站搭建好了,很小,但是方便攜帶,為了測試雷達的掃瞄範圍,張立讓岳陽帶著通訊器向後移動。唐敏和呂競男聯手對肖恩施行了簡單的傷口手術處理,去掉壞死的組織,進行了引流縫合,這次有麻醉劑,肖恩沒有受到太多痛苦。只是創口很深,照敏敏的意見,肖恩本不該繼續行走,這樣對創口的癒合極為不利,不過肖恩卻表示沒有問題,絕不會掉隊。

  張立對雷達的探索範圍也有了初步定論,最大探測範圍十公里,如果天線放置在樹頂,探測範圍還要大。只是這並非張立想像的生命探測雷達,只是一個動態捕捉雷達,它只能捕捉快速移動的信號,如果是靜止不動或緩慢移動的物體,則無法和森林區分開來。

  第二天,重新整理了裝備,繼續向左前進。不過如今他們的信心大增,有了這一身裝備,就算再遇到數頭那種可怕巨蜥的圍擊,他們也有信心將其消滅。他們一直沿第二層平台邊緣前行,由於不需要再為食物擔心,除了取水,他們幾乎不需要深入密林,如此一來,行程不由快了許多。但同時他們也想到了他們的敵人,同樣的,敵人也不需要為食物擔心,因此他們原先估計的十天路程差距,估計得縮短到五至七天左右。

  前兩日倒是沒遇到什麼危險,偶爾有一兩隻怪獸衝出森林,也很輕易被消滅了。肖恩還能饒有興致地告訴大家,這只是什麼屬的生物,從外形能看出什麼生物特徵;那只是食草還是食肉,從它的器官可以看出它是如何捕獵的,等等。

  【須彌山】

  卓木強巴帶著他的隊伍,在這片野獸橫行,卻沒有人煙的荒野森林中踽踽前行。他們一路拋卻了恐懼和疲憊,暫忘了沉痛和憂傷,用岳陽的話來說,既然不管多麼悲痛,也要向前走,那為什麼不快樂地向前走呢。

  這兩日的唯一缺憾,就是肖恩的臀傷,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有日益加重的趨勢。到後來,每拄一拐,都能聽到他輕輕發出「噝」的聲音,看起來應該是在竭力堅持,但額頭的冷汗還是忍不住滲出來。在呂競男和唐敏聯合診斷後,認為肖恩的傷勢已經不利於繼續行走了。當時肖恩的臉色都變了,這些天,他一直都克制著,儘量不讓這種情況出現。但隨後,卓木強巴的建議徹底改變了肖恩的擔憂。卓木強巴建議,是否能為肖恩做個擔架,大家抬著肖恩繼續上路。呂競男和亞拉法師有過短暫的眼神交流,但最終還是認同了,就算懷疑肖恩帶著什麼樣的目的,但他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了。在這樣的環境中扔下肖恩,他們前進的速度,只可能比抬著肖恩走更慢,更何況他們並沒有什麼證據,這支隊伍也不可能扔下受傷的同伴。

  這些天來,亞拉法師和胡楊隊長一刻也未停止對工布村日誌和經文殘卷的整理,希望從中繼續發掘一些有用的線索。其他人做完手中的工作,有時也會去幫忙,最近敏敏和呂競男照顧肖恩的時間要多一些,於是張立和岳陽在完成防禦和偵察之後,也來幫手。

  原本所有資料只保存在電腦裡,僅亞拉法師一人進行翻譯和理解,如今,莫金的裝備中有小型儲存設備,法師可以將電腦裡的資料按時間段分發到不同隊友的儲存設備中,對工布村日誌的研究效率大大提高。

  張立分到的一段日誌,似乎記載的都是瑣事,某年某月去某地,帶去了多少東西,換了些什麼東西。饒是如此,他也發現許多生僻詞,他不明白意思,只得向亞拉法師請教。

  來到亞拉法師身邊,法師正和胡楊隊長進行著激烈的討論,說著六道、八瓣蓮花、宮殿什麼的。突然,胡楊隊長暴喝一聲,激動地抓住亞拉法師的手道:「還記得大天輪經是怎麼描述這個世界構成的嗎?最開頭的記載!」

  亞拉一失往常的平靜,瞪著眼睛道:「你是說,這不是香巴拉?沒錯,它與記載是不一樣的,它是整個世界!」

  胡楊隊長用拳頭捶著旁邊的巨岩道:「這就對啦!這就對啦!」

  張立一頭霧水地問道:「法師,胡隊長,你們說什麼呢?什麼不是香巴拉?怎麼對了?」

  亞拉法師解釋道:「其實,我們在研究工布村的日誌時,就發現他們對這裡的稱謂並不是我們所說的香巴拉,而是另一個詞,我們想當然地以為,這個詞就是指香巴拉。可是今天,胡隊長明確地發現了香巴拉這個詞根,按照工布村日誌所描寫,香巴拉應該是在第三層平台之上的某一個地方。」

  張立道:「我……我不明白,法師,你把我搞糊塗了。這裡,不是香巴拉?香巴拉在第三層平台上的某一處?那這裡……這裡是什麼?我們翻譯出來的香巴拉密光寶鑑呢?又指什麼?還是我們翻譯錯了?」

  胡楊隊長呵呵一笑,用力拍了張立後背一掌。亞拉法師點頭道:「這也正是我們剛才在爭論的問題。如果這裡,這整個裂谷空間,並不是香巴拉,香巴拉只是這其中的一部分,那麼,這裡究竟是哪裡?而就在你來的時候,我和胡楊隊長已經得出一個較為準確的結論了。」

  亞拉法師將目光投向平台邊緣,悠然道:「古代的戈巴族人,將這裡看作一個獨立的世界。他們認為,無論是穿越冥河,還是翻越神聖雪山,那都是超脫生死的過程。在他們看來,這整個裂谷空間,就是一個嶄新的世界,這裡就是全世界、全宇宙,這三層呈倒錐形的平台山體,就是須彌山。」

  張立仍是不解,胡楊隊長解釋道:「你還記得大天輪經裡怎麼描述宇宙構成的嗎?物質世界是由地、水、火、風四輪構成的。風輪處於虛空之中,其內是它所承托著的火輪,有七重,其第七重為金剛山,或名馬面火山;火山的裡面是水輪,也有七重,其第七重為鹽海;它的裡面是地輪,地輪的中央是須彌山,須彌山上下有沿圈,狀如銅碟的邊緣向外翻伸,下層最小,往上漸大,實指一個上大下小、倒立的圓錐體。你再想想我們尋找這個地方的經歷,雪山外,是狂亂的罡風,而整個地下海和冥河甬道結構,都是古火山活動造成的,火山熔岩形成了地下海,而這三層頭大腳小的倒錐形平台就在海中。其實,我們一直沒有將這種倒錐形的結構與須彌山聯繫起來,如此看來,我們攀登的這三層倒錐形的平台,就是須彌山啊!」

  張立訝然道:「這……這是須彌山?那香巴拉呢?香巴拉密光寶鑑指的不是香巴拉嗎?」

  胡楊隊長道:「我想,我們以前理解錯了。香巴拉密光寶鑑中,那條暗藏的線,不是指引我們前往帕巴拉神廟,而是指引我們前往香巴拉。香巴拉,只是這整個須彌世界中的一部分。世人要想在外面的世界中找到香巴拉,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香巴拉,是在這裡面的世界中,這……是完全不同於外界的世界。你看這裡……」胡楊隊長指著電腦對張立道,「這些最底層的工布村人,他們自稱村子坐落在聖域與蕃域的交界,這亦是大天輪經中對須彌世界的描述。須彌山沿著山根分做四個象限,每一象限為一洲,每一洲再均分為東、中、西三區。通常對大天輪經的理解認為,我們這些凡人居住在南洲中區的北半部分,而這部分再分為六個區域,由北而南是雪山聚、香巴拉、漢域、黎域、蕃域、聖域。研究學者們認為,佛教是自印度傳入,所以聖域當指印度,蕃域指西藏,黎域大致是新疆一帶,雪山聚指大陸的最北端,至於香巴拉究竟在什麼地方,尚無定論。還有種種論斷,一致認定古人所說的須彌山,其實就是指喜馬拉雅山,誰又想得到……誰又想得到!原來須彌山,是山中之山!」

  張立完全沉浸在震驚之中,須彌山、香巴拉,這些傳說中的名詞,一個接一個出現在他們面前。亞拉法師奪過電腦道:「我們還需要查閱更多的日誌,看看能不能結合銅鏡上的圖繪製出一幅詳細的須彌山地圖來。哦,對了,張立,你來是有什麼事嗎?」

  張立回過神來道:「哦,是的,法師,這裡有一些記載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想請你幫忙看看。」說著,他將自己分得的一段資料接駁入電腦。

  亞拉法師看著資料,奇道:「裡面有很多修飾性的詞語,難怪你看不懂。咿……」看著看著,亞拉法師露出了祥和的微笑。張立在一旁緊張道:「怎麼樣?法師,上面寫的什麼?」

  亞拉法師解釋道:「這應該是記載村志的那個人,寫的一段類似於遊記的東西,就是將他本人到過的地方,以及所見所聞描寫出來。嗯,這個時間……按天輪曆法推算……」亞拉法師重重地敲擊在電腦鍵盤殼上,激動道,「這段資料,或許是我們發現的,距離工布村發生滅族時較近的一段資料了,要好好研究一下。張立,你注意找一下,你拿到的那部分資料中,還有沒有類似的段落描寫,統統找出來。或許,我們能從中找到工布村被屠村的原因。」

  張立點頭道:「好的。那,法師,這段到底寫了些什麼啊?我只知道里面有個人名,應該是叫阿米什麼的吧?」

  「瑪吉阿米,好美的名字!」亞拉法師悠然讚道,「看來,這位工布村的記載者對這個小姑娘十分留意,每次提到瑪吉阿米,都用了不少修飾詞。」

  聽亞拉法師這樣說,連胡楊隊長都產生了興致,張立更是在一旁催促道:「念出來聽聽,念出來聽聽。」

  亞拉法師醞釀了一番,以低沉的嗓音緩緩唸誦道:「今夜,久違的明月普照大地,林海濤聲在月光下演繹著一曲優美的合奏,月影斑駁,星斗轉移,透過林蔭灑下的月光滿綴碧綠的芳草地,大地上如有星河流淌。我頭頂著星光,腳踏過星河,迎著微涼的清風前行,這美不勝收的夜景讓我忘記了時間和疲倦。漸漸月已沉影西去,天邊曙光微露,晨曦第一縷陽光透過尚未合攏的霧靄照拂森林,晨露凝結成一個個精靈,顫動的露珠在新發的綠葉上俏皮滾動,幽靜的森林中傳來清脆的鳥鳴,歡暢的溪水一路輕歌,它們自雪山來,縱貫聖域。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尋覓到如此寧謐的聖域。這將注定是一個不凡的早晨,我踏著鬆軟的草地,彷彿冥冥中有股力量在指引著我去尋找什麼,我不知道那會是什麼,直到我看見那個顫巍巍的嬌小身影。一個採拾榛果的小女孩,她半蹲在草地上,背對著我,腳邊有一個簡易的小竹籃,她認真地拾掇著,全然未知我的靠近。若說慷慨的自然之神為我展示了一幅美麗的畫卷,那她,無疑就是畫卷的核心,她是那麼和美地與森林融為一體,彷彿我的存在才是多餘的。當她回過頭來打量我時,我驚嘆於她的美麗,恍然明白,原來這如夢如畫的晨曦,就是為了映襯出她的美啊!從那張稚嫩的臉上,我能看出她日後絕世的容顏,在她那雙眼之中,我更看到了整片森林。滿眼的春綠啊,就連我這顆蒼老而疲憊的心,也為之充滿了新生的活力……」

  張立和胡楊隊長彷彿在聽一篇優美的散文,心神正陶醉著,但聽得亞拉法師微微一頓,他們不約而同道:「沒了?」

  亞拉法師微微一笑,接著念道:「我欽佩於她的勇敢。怕只有七八歲年紀吧,獨自一人,在這密林深處採拾榛果,難道她不知,這裡的任意一種動物,任意一株植物,都有可能置她於死地嗎?面對我這個來自森林深處的陌路人,她也沒有絲毫驚惶與恐懼,反而露出甜甜的笑容。那是怎樣的笑啊,在這個充滿苦難的年代,那樣的笑容,足以驅散一切悲痛與哀傷。我稍感安心,擁有這樣笑容的女孩,應當受到諸神的庇佑,就算最兇猛的魯……魯莫人,看見這樣的笑容,也不忍心對她下手吧。她是,擁有天使般笑容的精靈。」

  「天使?」張立看著亞拉法師。

  法師道:「我儘量翻譯成你們能理解的語言。」胡楊隊長一面示意法師繼續唸下去,一面對張立露出凶狠的表情,似乎在怪他胡亂打斷法師的翻譯。

  「出於一種自然而然的親近,我靠近她,與她交談。小姑娘告訴我,她叫瑪吉,瑪吉阿米,一個美麗得令人心醉的名字。她今年八歲了,和她的婆婆住在附近的……共惹拉村,婆婆的身體不好,所以她出來採拾榛果,給婆婆補充營養。在瑪吉的邀請下,我們一起採拾榛果,摘野花,編草環,做遊戲。她的純真,令我忘記了自己的年紀,彷彿又回到了那個無憂無慮的年代,這無疑是個令我畢生難忘的早晨。因為快樂,所以快樂,這種單純的快樂,讓我重溫了真正的快樂。更令我感到震驚的是,從瑪吉的口中得知,她的雙親,都已死於戰火,與她相依為命兩年多的哥哥,也在不久前的饑荒潮中離散,但我從小姑娘的身上,卻只看到了一種樂觀與堅定。她的快樂,令她身邊的一草一木,看上去都是如此欣欣向榮。小姑娘非常肯定地告訴我,婆婆的身體一定會好起來的,戰爭一定會結束,她的哥哥一定會回來接她離開這裡,他們將要去外面的世界,這是,約定好了的!他們要一起去尋找那傳說中沒有紛爭的淨土,外面的世界無限遼闊,一定會有平寧的聖地,她要讓所有的人,都過上相親相愛的日子。瑪吉在說這話時,臉上那認真的表情令我心顫,我愧為工布村的迪烏,卻沒有這樣的覺悟與膽識。我再度震驚於她的堅定與執著,那柔嫩的雙肩……」亞拉法師唸到最後,皺眉道,「戰爭?我們以前檢索的日誌資料中,似乎沒有提到過戰爭。再仔細找一找,或許這與工布村的滅亡有著直接的關係。」

  張立卻不為所動,在他腦海中,已經勾勒出一個洋溢著純真笑容的小姑娘,挎著小提籃,在幽靜的森林中認真地撿拾榛果。晨露、小溪、鬆軟的草地,透過林蔭灑下的幾柱陽光,那該是多美的畫面啊!

  【阿米的故事】

  接下來又走了兩天。這兩天,最悠閒的就數肖恩了,他因傷怡然自得地俯臥在擔架上,每天就查閱方新教授的電腦,惡補早期的巨型生物知識,現在他已經能更清晰地斷定各種怪獸的生活習性。

  不過肖恩的悠閒,是建立在巴桑、胡楊隊長、卓木強巴和亞拉法師四人忙碌的基礎上的,正是這四人在輪流抬擔架。另外三人沒有話說,巴桑卻對肖恩的傷勢很是懷疑。肖恩的神志清醒,傷口也沒有進一步感染的趨向,為什麼這麼久都不好轉?起碼他也應該可以自己下地走兩步才對。不過每次換藥時,總是能看到呂競男和唐敏皺起的眉頭,每次引流條上的膿液依舊很多,可是如果是傷口感染了的話,肖恩的身體卻沒出現其他任何症狀。對此她們也無法做出解釋,能用的消炎藥、抗生素都用了,難道說香巴拉的細菌也和外界不一樣?而卓木強巴也受了同樣的傷,為什麼卓木強巴卻沒事?他的傷口已經基本痊癒,結上了疤。

  不過巴桑並不關心肖恩的身體情況怎麼樣,他所擔心的是,肖恩不僅沒有分擔一部分負重,反而增加了他們的負重,使整個隊伍的行程速度大大降低,這樣遲早會被後面的武裝分子趕上的。如果是在他以前那支隊伍裡,像肖恩這樣的隊員早就該離開大部隊,在森林裡自生自滅,如果說是非常痛苦難以存活的話,隊伍的其他成員會毫不猶豫地幫助受傷的士兵解脫。

  每次看到巴桑那冰冷的充滿殺意的眼神,肖恩也不免有些愧意,他當然知道目前自己是整個隊伍的拖累,不過那次與蚊子的親密接觸或許傷到了坐骨神經,只要腿一沾地就是鑽心劇痛,而他也絕不可能為這支隊伍的安巍∞牲自己。

  這兩天的休息時間,在張立的不懈努力下,終於又發現兩段有關瑪吉的記載,亞拉法師韻味十足地給他翻譯了——

  【戰火,雖然漸漸平息下來,可每當我看到那些孩子無辜的臉、憎恨的雙眼,我便知道,仇恨的烙印已經打下,在表面的平靜下暗潮洶湧。我不明白,那些住在上面的傢伙是怎麼想的。兩大王國勢力的平衡已經保持了上百年,打破這種平衡,勢必導致可怕的後果,他們應該明白這個道理啊!可惜,我們不能再回到上面,看來,我永遠不會知道真相。

  不過,在路過共惹拉村時,我看到了令我感動的一幕,一大群六七歲、衣衫襤褸的孩子,圍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女孩,唧唧喳喳,歡笑不停。他們似乎忘記了戰火帶來的傷痛,這一刻,他們展露著兒童應有的純真,與青草樹苗,是如此的和諧。我不由駐足遠望,不是刻意的,卻聽到了那些孩子用稚嫩的童音,向那個背對著我的女孩匯報著。

  「瑪吉姐姐,我幫拉噶大叔找到了小屋裡的掃帚,拉噶大叔誇我心細……」

  「瑪吉姐姐,我替阿媽洗乾淨了毛巾,阿媽還說我很能幹呢……」

  「姐姐,姐姐,……家的小羊羔跌傷了腿,是我替它包好的,小羊羔還舔了我的手呢……」

  「還有我,還有我,我為阿爸的果園澆了水,阿爸說我長大了……」

  ……

  各種興高采烈的匯報聲,伴隨著銀鈴般的笑語,如春雨般滋潤著我這個聽眾的心靈。我彷彿是第一次知道,快樂,原來還可以這樣分享。孩子們爭相說著自己高興的事、驕傲的事,不知不覺中,淡忘了一身的傷痛,忘卻了飢餓與恐懼,稚嫩的小臉相互映襯著笑意。那個大一些的小女孩,挎著一個小竹籃,似乎在分發著某種獎勵。我總覺得,這樣的背影十分熟悉,而瑪吉這個名字,也在我心頭縈繞。當她轉過身來,那種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令人心中有如春泉甘洌的甜美,是她……我腦海中馬上浮現出那個顫顫的身影,瑪吉阿米。隨著年歲的增長,瑪吉出落得愈發美麗,任誰看見她那恬靜的笑容,都將成為畢生難忘的回憶。

  瑪吉已經不認識我了,但她的微笑沒有變,她那雙清澈的眼睛沒有變。走近了,我愕然發現,瑪吉的小籃子裡,裝著各種種子,有草籽、果核、穀粒。那些更小的孩子,珍寶似的將這些種子捧在手心,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我好奇地詢問他們做的是什麼遊戲。瑪吉悄悄地告訴我,那些孩子,他們在戰爭中遭受苦難,要麼失去了親人,要麼變成了殘疾,他們的眼裡蒙上了灰暗之色,若沒有人幫助他們,他們的心,將冷如雪域高原萬年不化的冰。看到那些失去童顏歡笑的孩子,瑪吉就想到了自己。她希望這些遭遇戰爭的孤兒,能在不幸之中找到幸福;她希望她所承受過、體味過的悲痛,不要再降臨到別的孩子身上。所以,她採集了許多種子,並告訴孩子們,他們可以用自己每天快樂的事情、令大家高興的事情,來換取一枚幸福的種子。將那些種子種下,用愛心去澆灌,用快樂去培養,種子就會發出幸福的小芽,茁壯成長,結出希望的果實。這樣,孩子們每天都會去收集快樂,他們就會忘記不快。

  看著瑪吉那無邪的笑臉,我不禁心顫。她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女孩?僅用一枚小小的種子,就能讓那些孩子忘記傷痛,收集快樂。她直接將幸福的種子,播撒到了孩子們的心中。撫平戰亂的創傷,是我想盡辦法也無法做到的事情,她做到了,她僅是一個十歲的小姑娘啊。走進共惹拉村之後,我聽到了更為令人痛心的事:就在半年前,與瑪吉相依為命的婆婆,已經去世了。剛才那個裝了滿滿一籃子幸福,分發給孩子們的小姑娘,已經獨自挑起生活的重擔了嗎?當我看到那些孩子眼中的敬慕和崇拜,我愈發相信,這個小天使,是天上的度母轉世,來搭救我們這些因戰亂而心靈受創的靈魂。

  ……

  回來再次路過共惹拉村時,拉索迪烏邀請我共度望果節,我又想起了那個小姑娘,瑪吉該有十二歲了吧。當篝火燃燒起來,我看到了她。她出落得愈發娉婷,她在火焰中起舞,裙裾飛揚,火焰也隨著她的舞姿搖曳,大地也在她的腳下律動,她回眸展顏的那一笑啊……】

  與張立只關注那些優美的描寫不同,亞拉法師與胡楊隊長等人更注意的是這些類似私人遊記與隨筆記載的暗藏信息,如今他們已大致瞭解,這裡應該就是雪山之中,極為難進難出的與世隔絕之地。若將各種傳說也算作歷史,應該是距今一萬年間,陸續有各民族因戰亂或災荒遷徙到這裡來。這裡的原住民將整個三層平台統稱聖域,或許幾千年前他們有過統一的模式,只是後來又分散了;自戈巴族人到這裡之後,他們將這裡稱為聖須彌山,而第三層平台的某一處,被戈巴族人改建後,他們將其稱為香巴拉,那裡被建造得與傳說中一樣,沒有戰爭,沒有饑荒,似乎一切都是自動完成的。

  之所以認為以前出現過統一模式,是因為在各種回憶和記錄中,提到的各部落的權力分配是極為相似的,就像美洲叢林的庫庫爾族一樣,分為神權與王權,神權的代言人被稱作迪烏。亞拉法師解釋,迪烏是古苯教中一種能與神靈直接對話、能預卜未來的巫師,也有解除疾苦或降下天災的能力。在整個第二層平台部族中,迪烏的地位上升到僅次於王權或是與王平等的高度,每一個村落都有一個迪烏,他們代行了村長、村醫的職責,在戰爭中又能發揮像天氣咒師或蠱師、操獸師一樣的作用。

  在各種回憶信息中,還有一點非常重要——戰爭。在工布村日誌中,幾乎沒提及戰爭,或許是戰火永遠無法波及遠在第一層平台上的工布村,又或是工布村的記錄員對戰爭這個詞諱莫如深,這些遠比天災、祭祀重大的事情,竟然一次都沒出現在日誌上。

  從不同時期不同人記載的回憶、經歷來看,這裡不止一次爆發過戰爭,而且是隔不到幾十年就會爆發一次。戈巴族人最初抵達這裡也並非一帆風順,而是與這裡曾經的原住民爆發過大大小小無數衝突,最終才確立了其地位。在一份最古老的回憶錄抄本裡面,說到了戈巴族抵達聖須彌山之後最艱苦的一場戰爭,那是在最上層,他們與某個部落殺得難解難分。

  這一部分內容是岳陽發現的,他很驚奇——其他人找到的一些資料中,對戰爭的描述都是淡淡幾筆。畢竟在當時,能與光軍抗衡的勢力幾乎是不存在的,能讓光軍鏖戰數日的部落,那一定是相當的強大。

  岳陽將資料交給亞拉法師。法師看著部落的名字,不禁動容道:「瑪桑!」

  岳陽道:「這是什麼部落?」

  法師道:「瑪桑,是一個傳說中的部落。據傳說載,在吐蕃統治青藏高原前,還曾存在更替過十幾個王朝,瑪桑就是其中之一。它的統治時期,應該還在象雄王朝之前,估計與商朝同時代。而同時,瑪桑又是古老苯教中一種實力強橫的魔物,後來與佛教融合之後,就是人們常稱的夜叉!而在古老的神話傳說中,還有一段極為有名的關於瑪桑的傳說。」

  張立最近對傳說故事等極為敏感,趕緊探頭來詢問:「是嗎?什麼傳說?」

  亞拉法師簡單道:「是另一個有關藏民起源的傳說。傳說中,我們的先民,一直就生活在高原之上。我們的祖先生活在山腰的岩洞中,又叫岩居人;而在雪山更高的地方,則居住著適合在雪山上生存的雪山人,它們的名字,就叫瑪桑。所以瑪桑又可以稱為雪山人。傳說中,瑪桑人比我們更高大,體表有厚厚的毛髮,手長腳寬,在雪山上健步如飛。在很遠古的時期,雪山人常常下山來欺負岩居人,岩居人奮起反抗,但由於身體條件不如對方,所以總是被雪山人欺負。後來,岩居人為了生存下去,去請眾神之母薩都艾桑。於是,在一場岩居人與雪山人的決鬥中,神母幫助了岩居人,將岩居人手中的武器變成巨大的石塊,而雪山人手中的武器卻被變成了雪球。最終,岩居人用石塊把雪山人一直趕到山的另一邊,從此在雪山下快樂地生息繁衍,最後形成了高原上的各個部族。」

  「咦?」張立和岳陽都認為自己對青藏高原瞭解得夠多了,可法師隨便說個故事,都令他們耳目一新。

  胡楊隊長道:「這個傳說我聽過。記得當時有位藏學專家還曾分析過,這個傳說估計是暗指東方黃種人與那些西方白種人之間的戰鬥。你們知道的,那些外國人普遍比我們身形高大,而且體表的毛髮也長。還有人說是尼安德特人與智人的戰鬥。」

  亞拉法師搖頭道:「不,不是,這或許是在沒有文字的時期,一次奴隸時期的王朝更替。而且,關於雪山人,我更傾向於……」

  「雪人!」胡楊隊長似乎猛然想起了什麼,已經迫不及待地接了過去。

  張立和岳陽馬上各自接著道:「夜帝?」「就是上次我們在雪山上聽到聲音,卻沒看到的那種?」

  胡楊隊長點頭道:「嗯,青藏高原各處都流傳有雪人、野人的傳說,各種見聞也是有鼻子有眼,但一直沒有確鑿的證據,世界各國都曾組織過科考隊,到西藏和尼泊爾等地查找雪人證據呢。」

  岳陽好奇道:「胡隊長你怎麼對這些獵奇消息這麼清楚?」

  大鬍子咧嘴一笑,道:「這可不是簡單的獵奇,許多國家都一直將雪人作為科研項目來調查的。當年,還是我剛參加工作的時候,也曾跟著老隊長來過雪山,找過那種東西。」胡楊隊長望天回想了一下,道,「在青藏和整個喜馬拉雅山脈地段,關於雪人的故事數不勝數。不同的地區也有不同的叫法,『夜帝』的稱法最為廣泛,整個中亞和東亞山脈都這樣叫,幾乎就是雪人的代稱。而在墨脫地區稱『則市』,拉喀巴山附近稱『康米』,青海以北稱『格里』,清代記載為『人同』。國家對野人是否存在還是很重視的,不過一直將重心放在神農架,對於雪人方面,外國專家做得比我們多,他們在尼泊爾和印度一側山脈活動,圍繞珠峰附近對雪人的調查探秘活動開展得也比較多。」

  「不對。」亞拉法師淡淡笑著,很肯定地告訴胡楊隊長。

  胡楊隊長一錯愕,還未明白是哪裡不對,岳陽已經搶先反應過來,大聲道:「那些外國人不是要找雪人!借雪人為幌子,其實是要找帕巴拉!就像二戰希特勒和其後各國的珠峰科考一樣,都是幌子,都是想找帕巴拉!」

  亞拉法師讚許地一笑,但仍道:「不對。」

  岳陽撓撓頭,這他就不明白了。只聽法師解釋道:「他們是找帕巴拉,但也是找雪人,不是幌子。」見岳陽還在皺眉,法師接著道,「就像強巴少爺一樣,他找紫麒麟,也找帕巴拉,不矛盾。就像我們清楚戈巴族人建立了帕巴拉,光軍與帕巴拉之間有著必然的聯繫一樣,某些西方研究者也堅信,雪人與香巴拉之間,有著必然的聯繫。」

  「這怎麼說?」這下,連胡楊隊長也感興趣了。

  亞拉法師道:「還是要從福馬說起。後人都知道,福馬是從阿里王史詩中查找到的關於帕巴拉的線索,所以,也有另一部分人,繼承了福馬的線索查找方向,他們專門蒐集各種神話傳說故事,希望從中發現有關帕巴拉的秘密。其中有一個神話故事源自古苯教,大意是這樣:神魔時期,神居住的地方叫耶,魔居住的地方叫岸。岸有各種疾病、劇毒,生靈相殘,生存極為艱難;而耶國則花香水美,仙鳥繞雲,吃穿不愁。兩國被希瑪河分隔,岸想佔領耶的土地,於是兩國戰亂不斷。後來岸國終於派一位女魔勾引到了神靈,並和神靈產下子女,再後來女魔殺死了自己的母親,拋棄了丈夫與子女,返回岸國,從此耶國就被污染了。所以古苯教所有的儀軌在進行時,一定會有淨化儀式,就是為了消除岸國魔女帶來的污染,進而演變成如今藏民的一種習俗——煨桑。」

  亞拉法師說到這裡停了停。張立、岳陽和胡楊隊長都沒說話,只盯著法師,這故事好像與雪山人和香巴拉沒有任何關係啊?

  法師這才道:「那群國外的研究者則認為,所謂岸國,應該指的就是古時人們生活的高原,那時候高原環境很險惡,人們生存很艱辛,各種疾病也多;而所謂的耶國,指代的就是香巴拉;而那條希瑪河,就是古苯教中通往聖地魏摩隆仁的箭道,也就是通往香巴拉的那條唯一的地球肚臍之道。而雪山人又叫夜帝,同時很多地方音譯成耶啼,那些研究者指出,耶國,其實暗含有耶啼人的國度的意思。岸國污染了耶國,也吻合岩居人最終趕跑了雪山人的傳說,而今天藏民的煨桑,暗指通過煨的方式,來平息瑪桑人的怨念。而事實上我們說的桑,指的應該是潔淨、聖潔的意思,整個淨化儀軌,應該是通過灑潔淨的水,和用柏枝煨出潔白的煙霧,達到驅除污物和病毒的目的。」

  岳陽整理了一下思路,道:「法師的意思是,那群國外的研究者認為,香巴拉就是傳說中的耶國,也就是雪山人瑪桑聚居的地方?雪山人、瑪桑、雪人、夜帝,都是指同一種生物,曾經和我們古代祖先爭奪生存空間,後來被趕跑了,卻是被趕到香巴拉了?不對啊,我記得強巴少爺告訴過我,夜帝在夏爾巴語中是岩居人的意思,這裡怎麼成岩居人的對頭了?」

  亞拉法師搖頭道:「夏爾巴語中,沒有雪山人這個詞。夜帝指代的就是某種活動在雪山中,身形高大、體表覆毛、狀似人形的巨大生物,因為夏爾巴人不知道它們居住在哪裡,從未有人找到過它們的巢穴,所以認為它們居住在雪山上的岩洞中,因此,夜帝在夏爾巴語中又可以叫作岩居人。這裡的岩居人,和我們前面提到的岩居人是兩個概念。至於你其他的分析都不錯,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國外有一大部分人深信,雪人居住在喜馬拉雅山脈中某一個非常隱秘的地方,那裡,極有可能就是傳說中的香巴拉。加上雪人神龍見首不見尾,到處都有傳說,卻拿不出確鑿的證據,人們就愈發相信,雪人能找到去香巴拉的路,捉住了雪人,說不定就能讓雪人帶路去香巴拉。」

  岳陽道:「從工布村找到的這些資料來看,那些國外專家的說法,好像也有些道理啊!這裡真的有一個瑪桑族,只可惜我只找到一小截資料。」

  亞拉法師道:「那些國外研究者之所以這樣篤信,就是因為前面那則關於耶國和岸國的神話故事,出現得非常早,比阿里王史詩、格薩爾王史詩這些民間流傳的故事還要早得多。更有國外藏學研究專家指出,早在古苯教形成之前,就已經有了這樣的故事。雖然我不知道他們從哪裡找到的證據,但這個故事流傳得確實很早,包括那個岩居人和雪山人戰鬥的故事,都是藏民口耳相授傳下來的。雖然後來加入了古苯教的一些修飾和各個地方特色,但故事大體核心應該沒有變。」

  岳陽看著手中的資料,突發奇想道:「難道說,當年的戈巴族人,也是聽到了這樣的傳說故事,最後才找到了這裡?」

  亞拉法師若有所思地點頭道:「有這種可能。你們看電腦裡這句話,翻譯過來意思就是:光軍幾乎只有瑪桑人的胸膛高。而據我們所知,戈巴族人並不矮小,光軍更是出色的戰士,那麼由此推斷,瑪桑人的平均身高應該超過兩米。面對這種巨大的體格,回憶者卻沒有用驚訝的語氣,就好像他早就知道有這麼一種人存在似的。」

  胡楊隊長道:「法師,你將這一段都翻譯給我們聽聽。」

  亞拉法師簡短地翻譯了。回憶者記錄了他的一位朋友隨著其他族人上最高層平台與瑪桑人展開的一段激烈搏鬥,而後他的朋友又回到下面與他分享了那段戰事。這顯然是戈巴族人剛進入這裡,上下層平台還在互通消息時發生的事。回憶中只寫了瑪桑人戰鬥力很強,中間有些戰鬥片段,後面半截沒找到。不過聽了這些戰鬥的譯文,胡楊隊長卻皺起了眉頭,道:「從……外形描寫上看,那些雪山人還是比較符合雪人的形體特徵。不過,我們一直將雪人歸於野人一類,應該是某種類猿生物,智商是有限的,可是法師你提到的瑪桑人,人家可是以部落為單位作戰的。瑪桑和雪人,會不會是兩種不同的人?」

  亞拉法師也道:「是啊,如果傳說裡的故事沒有變形得太厲害,那麼雪山人與岩居人,應該有近似的智商,還真有些像東方人和西方人那樣,只是兩個不同的種族而已,智力上不應該落後太多。還有,在關於香巴拉的傳說中有一種說法,就是香巴拉是由阿扎巴和庫訊巴兩種人掌管著,這兩種人在體形上也與雪人極為相似,身材極為高大,身體多毛髮。但在這個傳說中,這兩種人的智商顯然比我們外面的人還要高出許多。當然,這個傳說我一直沒找到出處,可信度很難確認。」亞拉法師笑了笑,道,「關於雪人的報導資料我不怎麼瞭解,不過我彷彿記得,最早有關雪人出現的記載時間應該是八百多年前。我在一座小寺廟中發現了有關他們的記載,記載中的雪人智商不高。」

  胡楊隊長也想起了什麼,道:「我記得有個英國冒險家提到過,他遇見的雪人好像手持弓箭。只不過大多數關於雪人的描述,都是不飾衣物、外形類猿、生食獵物的野人形象。」

  「這個沒什麼好爭論的。」張立拍拍電腦,道,「抽時間查一下就知道了。」方新教授的電腦裡,可裝著整個大英圖書館呢。

  亞拉法師道:「對,這個現在不是重點,我們先將工布村那些關於戰爭的資料整理出來吧。要更好地瞭解這個地方,這些資料才是關鍵。」

  岳陽又找到些關於戰爭的記錄。不過根據他們能找到的記錄片段,除了剛開始戈巴族人抵達這裡之後和各部族爆發過衝突,中間有關戰爭的回憶就像帕巴拉神廟一樣,完全是一片空白,其後的戰爭卻是從兩百年內才開始的。而且這些戰爭,與日誌中記載的有關天災、借糧、祭祀的時間都十分吻合。最近的一次戰爭是十七八年前,那位記錄者的回憶本身就很模糊,據說起因是某個村被滅族了,但究竟為何被滅族卻沒找到具體內容,只知道這次由於勢力平衡被打破,整個第二層平台各打各的,一場混戰。

  亞拉法師讓岳陽以此做些推論,岳陽則認為這太自然不過了:在禁錮了的地域範圍內,遇到天災就沒吃的,沒吃的人就活不下去,活不下去就得去搶別人的來吃,搶的人多了,自然就會爆發戰爭——畢竟,按一些筆記記錄的傳說,這整個聖域第二層並不是一個完整的整體,而是被分作許多部落,各自為政。從古至今一萬年間,無數的部落陸陸續續來到這個地方,特別是戈巴族人來了之後,他們就再也沒有出去過。經過這麼多年的分分合合,目前大致分作兩股勢力,或稱作兩個王國,分別是什麼湖左邊的朗布和右邊的雅加,至於怎麼區分的左和右,以及那湖是什麼湖,他們也沒找到相關資料,結果仍是一頭霧水。

  令亞拉法師感到不解的是,從戈巴族人抵達這裡之後,竟然有長達數百年的無戰爭期。是真的沒爆發戰爭,還是戈巴族人沒有記載?

  而令岳陽感到不解的是,不管是工布村日誌,還是這些長者智者的筆記,對於第三層,也就是記載真正香巴拉所在的那一層,除了最初那一百年隱約提及,以及最後說叫次塔爾的闖禍了,此外再也沒有任何記載。而且第二層平台打得最火熱的時候,也不見那些原住民下到第一層平台或是上到第三層平台去。岳陽滿是困惑地問法師:「難道上下一層平台,真的就那麼難嗎?如果戈巴族的吊車沒被破壞,上下這層平台也不難啊?而且這些戈巴族人,似乎也去過第三層平台吧?根據我們掌握的這些資料顯示,那個闖禍的次塔爾,似乎就是去了第三層平台吧?」

  亞拉法師解釋道:「上下平台估計不難,難的是穿越這一片無人的叢林。從我們目前掌握的資料看,這一帶野獸橫行,那種巨蜥在各種回憶中出現的次數不下十次,還有我們這一路走來,看到的林林總總的野生生物。一個部族或是村落聚集的人手,要穿越這片叢林,和送死無異,除非他們和我們一樣擁有現代化武器裝備。至於第三層平台為什麼沒人上去,估計也是由於這個原因吧。」

  岳陽反問:「那戈巴族人怎麼可以來去自如?」

  亞拉法師道:「他們既然是光軍的後裔,那身手恐怕就非尋常人等可比了。」

  岳陽有些驚懼道:「那這樣說來,要將戈巴族人一個不留地全部滅族,是很難做到的事啊!」

  亞拉法師眼角一跳。岳陽說的是事實,戈巴族人實力強大,卻依然被滅了族,雖然目前還不清楚是什麼原因,但凶手做得如此乾淨利落,無疑比這些戈巴族人更為可怕。法師遂不再言語,繼續點擊翻閱文卷中的隻言片語,尋找線索去了。

  ※※※

  遭遇蚊子後第六日頭上,剛走不遠,聽得遠處發出一聲嚎叫,那「昂」的一聲,與前幾日巨蜥的叫聲極為相似。眾人不覺一驚,都停了下來,找了處隱蔽點,岳陽和張立前去小心探察。

  不多久,兩人回來了,胡楊隊長道:「什麼情況?」

  岳陽小聲道:「前面有種大蜥蜴,差不多這麼高……」岳陽比了比,比他還高些,比卓木強巴矮點,接著道:「肉食性動物,它們咬死了一頭比它們大一倍的蜥蜴,被咬死的蜥蜴看起來像巨蜥的幼崽。」

  張立在一旁補充道:「那種小蜥蜴長得跟電影《侏儸紀公園》裡的迅猛龍很像,林子裡面也有,不知道有多少。」

  岳陽又道:「它們就在旁邊的林子裡,有的躲在樹上,不是剛才那叫聲,很難發現。」

  肖恩皺眉,低聲道:「繞開它們。」

  岳陽道:「不知道它們有多少,恐怕很難。」正說著,遠處又是一聲嚎叫。若剛才的聲音還只是像,那麼這次幾乎可以肯定,就是一頭巨蜥,正從他們身後的林子裡橫衝過來。

  巴桑輕罵一聲:「渾蛋!它們要幹架,可別把我們堵在中間了。」

  肖恩舉起手在空中招了招,馬上道:「去林子裡,上樹,那邊是下風口,希望不會被發現。」

  呂競男對張立道:「打開雷達,監測周圍動態生物。」

  張立找了棵足夠高的樹,「噌噌噌」爬了上去,安放好雷達。其餘的人也紛紛上樹,肖恩的擔架也被四條繩子繫著,飛快地拉入樹蔭中隱蔽起來。

  雷達上顯示,有一頭生物正以極快的速度朝他們左側方向前衝去,而他們的前方反而沒有偵測到有生物,最先看到雷達的張立不由「咦」了一聲。敏敏湊過來看了一眼,道:「前面沒有?」

  岳陽肯定道:「不可能,我們明明看到了的。」

  呂競男道:「動態捕捉雷達,只能捕捉到移動的物體,說明前面那些小蜥蜴沒有動,或是動作很小,不能被雷達捕捉到。奇怪,捕獲到了獵物卻不馬上轉移,它們想做什麼?」

  岳陽居高臨下,很快用電子望遠鏡發現了目標,匯報導:「距離一千兩百米,坐標052、322,是剛才被殺死的那頭巨蜥幼崽。」

  肖恩俯臥在擔架上,很快也在望遠鏡中看到了岳陽所說的目標,的確是一頭小巨蜥,頭略微成四方體,眉弓高聳,眼眶深凹,脖子被咬斷了,倒地不起。而在它旁邊的樹上,肖恩看到了岳陽他們說的那種小蜥蜴。和巨蜥不同,那種蜥蜴頭更尖,體長在兩米左右,身後有一根又粗又長的大尾巴,四肢趾端鋒利的爪子將它們的身體牢牢固定在樹幹上,一身枯黃泛綠的褶皺皮色,使它們看起來就像是樹幹的一部分。

  為什麼將獵物扔在顯眼處?這違反動物行為準則。肖恩似乎發現了什麼,不斷調節著望遠鏡的焦距。樹上匍匐著的那頭小蜥蜴的面部在望遠鏡中不斷拉近,肖恩看得真切,那頭蜥蜴金黃色的瞳孔中,分明閃爍著狡黠的目光!沒錯,是狡黠,那目光陰冷、犀利、沉穩,彷彿經驗豐富的狙擊手在戰場上做著不動聲息的潛伏。肖恩暗中一驚,移動著望遠鏡,樹上出現了更多的小蜥蜴,它們舒展四肢,攀附在樹幹上,呼吸平穩、悠長,沿著地上巨蜥幼崽呈口袋狀分佈。更不可思議的是,那些小蜥蜴居然和他們一樣,都在巨蜥幼崽的下風口。「是個埋伏啊!」肖恩發出低聲驚嘆。

  這時,林中那頭巨蜥已經衝到了那頭幼崽面前,它似乎對危險有所察覺,粗壯的腿試探著一步一步向前邁進,狐疑的眼睛四下打量著。

  這時,其他人也看出端倪來了。岳陽嘆道:「噢,原來是殺了那頭巨蜥的幼崽,想引來這個大傢伙好圍獵它啊!真是狡猾!」

  肖恩道:「未必是它的幼崽,不過引它來卻是一定的。」只見那些小蜥蜴藏在樹幹的背側,隨著巨蜥的前進而挪動著身體,動作整齊劃一,配合得十分默契。

  巨蜥來到那頭幼崽面前,血腥味吸引著它,就在張立感慨地說那巨蜥一定很傷心的時候,卻見那巨蜥張開大嘴,一口咬掉那幼崽半邊身子,一仰頭吞了下去。便在此時,躲在樹上的小蜥蜴們對巨蜥發動了攻擊,強健有力的雙腿令它們像螞蚱一樣從樹幹上蹦跳起來,在空中揮舞著臂端的利爪。巨蜥緊張地仰起頭來,卻在這突如其來的有序攻擊中亂了陣腳,腦袋左右偏仰躲避著,龐大的身軀卻被劃出一道道巨大的口子。

  那些小蜥蜴躍下時肖恩才注意到,它們的前肢與巨蜥也有著極大不同。巨蜥的前肢和它那粗大的後腿比起來,就像發育不全或萎縮了,顯得又短又小,而小蜥蜴的前肢則要粗壯靈活許多,若不是那巨大的手掌和鋒利的尖爪,看起來幾乎和人臂無異。

  【蜥蜴家族】

  巨蜥吃痛不過,竟然怯了戰意,轉身要跑。那些小蜥蜴哪裡肯放過,一個個從天而降,將利爪插入巨蜥皮肉之中,牢牢地攀附在上面,幾頭體型大的,蹬著巨蜥那粗短的脖子,就要爬上它的頭去。巨蜥一聲怒吼,渾身肉顫,甩動著脖子,一面要將那些小蜥蜴摔下去,一面張嘴去叼。可那些小蜥蜴身手靈活,雙臂一扣,就像掛在馬脖子上的小猴兒,一圈一蕩,避開了巨蜥的攻擊,仍然牢牢地掛在巨蜥脖子上,沒有掉下去。

  林中傳來若有若無的「吱吱」之聲。肖恩尋聲移動著望遠鏡,他已經聽出那聲音變調,起碼有七八個音節,總覺得這聲音並不是胡亂叫叫那麼簡單。

  此時已有小蜥蜴爬上了巨蜥那碩大的方頭顱,沒有絲毫遲疑,趁巨蜥左右晃動,力道改變而停頓的那一瞬間,尖爪直接挖進了巨蜥的眼中。巨蜥發出一聲慘叫,目不視物,悶頭悶腦地全力奔跑起來。呂競男和亞拉法師互望了一眼,剛才那一幕,與亞拉法師對付巨蜥的方法何其相似,而那靈動多變的身手,只怕比亞拉法師站在巨蜥頭顱上還要靈活許多。

  「轟」的一聲,整片密林似乎都微微一顫,卻是巨蜥一頭撞上一棵大樹。那大傢伙縱是皮厚骨硬,這一撞也有些七葷八素,它調過頭來,又朝另一方猛奔過去。那些小蜥蜴卻是不依不饒,死死抓住巨蜥身體,另有幾頭用利爪在巨蜥柔軟的肚腹處拚命往下扒拉,沒多久就把巨蜥肚腹剖開,劃了道大口子。巨蜥的內臟撒了一地,又往前奔走了一百來米,終於腳下一軟,就像急速行駛而發生側翻的卡車,轟然前滑一段距離,在撞上另一棵大樹後停了下來。

  此時,肖恩已發現那個吱吱叫喚的傢伙,它藏身在最高的那棵樹的樹梢中,僅從樹冠裡露出個頭來,看樣子應該是個總攬全局、發號施令的傢伙。那頭蜥蜴和周圍的小蜥蜴又略有不同,它的腦袋明顯比周圍的尖腦袋要大一些,頭頂略平,顱骨有兩個腫角,就像頭頂頂了兩個椰殼。隨著那頭髮號施令的蜥蜴被發現,肖恩很快又有了驚人發現:同在最高的那棵樹上,還有兩頭與小蜥蜴和發號施令的大頭蜥蜴不同的蜥蜴,那兩頭蜥蜴的手足似乎比小蜥蜴要細很多,也沒有利爪,但全身的棘突更像樹皮,而且體表顏色也與樹幹幾乎無異,若不是注意到大頭蜥蜴,肖恩幾乎無法分辨出這兩頭偽裝得極佳的蜥蜴。更讓肖恩驚異的是,這兩隻偽裝蜥蜴的眼睛,幾乎和變色龍一模一樣,兩隻眼睛可以分別朝不同的方向轉動,除了四肢比例與變色龍不同之外,說它們是兩頭大號的變色龍也毫不為過。

  肖恩馬上意識到他們見到的是什麼了,喃喃道:「這是家族啊!」

  卓木強巴在一旁道:「什麼?什麼家族?」

  肖恩悄悄道:「這是一個蜥蜴家族,它們進化出不同的工種。我這麼給你解釋吧,知道螞蟻家族嗎?」

  卓木強巴點頭,旁邊呂競男等人的注意力也被肖恩的言論吸引過來。只見肖恩指著遠方在林中跳躍的小身影道:「那些捕獲獵物的蜥蜴,等同於工蟻,它們負責圍困,拖住獵物,估計最大的作用還是搬運食物,我們可以稱之為搬運蜥。不知你們有沒有注意到,對巨蜥的圍獵中,裡面有些較大的個體。」

  「看到了,看到了。」回答的是岳陽。在獵殺巨蜥的小蜥蜴中,有幾頭個體明顯比周圍的小蜥蜴要大上一號,而岳陽更是清晰地看到,那些蜥蜴不僅僅是體型較大,它們的前肢也足比別的小蜥蜴粗了一倍,而且趾端利爪也要長出不少,看起來就有些像螃蟹的大螯。戳瞎巨蜥眼睛,和將巨蜥開膛破肚,都是那些大一點的蜥蜴幹的。

  肖恩道:「那些才是戰鬥的主力,就像兵蟻,我們可以叫它們兵蜥。而剛才我還觀察到,最高的那棵樹上,還有兩種完全不同的蜥蜴,一種腦袋較為巨大,它不停地發出不同語調的聲音,下面的兵蜥和搬運蜥都聽它指揮,那是種指揮蜥。它的旁邊還有像變色龍一樣,完全隱匿在樹幹上,兩隻眼睛可以不同運作的偵察蜥。而且,還不知道有沒有我們沒發現的蜥種。所以我才說,這是一場有著嚴密分工、協和運作的蜥蜴家族狩獵,就像我們人類分化出不同的工種來一樣,這些蜥蜴家族,經過不知幾千萬年的進化,才進化出這種同處一個家族,卻各自有著不同特長的種群。」

  「哇噢。」張立道,「完美的團隊配合,高效率獵殺,幸虧我們第一個碰到的不是它們。」

  岳陽道:「或許肖恩大哥前面所說的,能將巨蜥殺得落荒而逃的,就是它們吧。雖然它們體格不大,但在這種團隊配合下,單獨行動的巨蜥顯然是不夠看的。就像……就像……」

  「就像蝗蟲和螞蟻一樣。」肖恩目若朗星,淡淡道,「先將幼年巨蜥殺死,利用幼蜥的叫聲和血腥引來成年巨蜥,布下口袋陣,趁獵物進食分神之際一擁而上,以『蟻多咬死象』的戰術打一個漂亮的伏擊。換作我們人類祖先,在一萬年前,最好的估計也只能做到這樣了。這是典型的社會性行為,我可以說,這些有著明確分工的蜥蜴,其社會形態已經不亞於一萬年前的人類祖先了。」

  此時,那些小蜥蜴已經將巨蜥撂倒,兵蜥揮舞著巨大的屠刀,將巨蜥屍體切割成大塊大塊的肉團,在指揮蜥的嘶鳴下,每頭搬運蜥有條不紊地搬起肉塊,往密林深處運送。不多時,一頭碩大的巨蜥連骨帶肉被分拆開來,一點都沒浪費,全數被運走,最後指揮蜥也攀躍著樹枝離去了。卓木強巴等人正準備起身離去,被肖恩一把摁下兩個,其餘人也都沒動。肖恩小心地道:「再等等。」

  沒多久,幾枝樹丫晃動了數下,眾人這才發現,在他們觀察範圍外,還有幾隻偽裝得極佳的偵察蜥,它們才是最後一批離去的蜥蜴。

  「呼——」岳陽摸了摸額頭的汗,輕聲道,「總算沒被發現。」

  肖恩估摸著那些蜥蜴去得遠了,馬上道:「快走,從它們進入叢林的方向看,這裡距它們的老巢不遠,不要在這附近逗留。」

  一行人下得樹來,沿著平台邊緣奔走。肖恩在擔架上,想了想還是覺得不放心,把卓木強巴叫來,將他精心收藏的那個青黴素瓶子交給卓木強巴,並告訴他,如果不幸被那些蜥蜴發現了,先用這個試試,這個東西,最好和手雷捆在一起用,將瓶子炸開,儘量讓裡面的液體覆蓋面積更廣。

  卓木強巴遲疑道:「有效嗎?」

  肖恩肯定地點點頭,道:「應該有效,這種信息素會讓那些蜥蜴以為自己的同夥是死去的巨蜥,令它們相互攻擊。」

  剛剛接替了巴桑抬著擔架的張立在後面問:「它們不是有眼睛嗎?難道還不能分辨自己的同類?」

  肖恩道:「這裡面有個權限問題。嗯,怎麼說呢?這樣說吧,一個五歲的小孩,有一位陌生大叔和養育了他五年的媽媽,同時指著一個球狀物,大叔說那叫排球,他媽媽說那叫足球。你說,以常理論這個小孩信誰更多些?」

  張立道:「當然是信媽媽嘍。」

  肖恩道:「沒錯,因為小孩的整個成長過程都由他母親陪伴,對他而言,母親的可信賴度遠高於那位陌生大叔,我們換一種說法,就是他母親的權限高於那位陌生大叔。就生物幾億年的進化而言,信息素提供的權限,遠遠高於五官獲得的信息權限,而越低等的動物,對信息素的依賴感就越明顯。這種權限,與生物進化出的器官功能是成反比的,越簡單、越直接的權限,所處的位置越高。就連進化到我們人類這麼高級和理性的生命體,也要受到信息素和其他不易察覺權限的影響,我們把它稱為直覺,或叫……第六感。」

  張立愣了一下,得出結論道:「好複雜。」

  肖恩一笑,又將那截巨蜥的發聲腔交給張立,說道:「你和岳陽要負責偵察,最容易陷入險地的就是你們了。在無法突圍的時候用這個,估計能起到一些震懾作用,只要使用得當,說不定還可以喚來其餘巨蜥,到時候怎麼做就靠你們自己應變了。」接著告訴了他一些吹奏的技巧。張立大喜。

  誰也沒想到,到了晚上,肖恩竟然開始發燒了,最糟糕的情況莫過於此。雖然只是低燒,但肖恩很是煩躁,對呂競男和唐敏頗有些抱怨,這樣簡單的傷口都處理不好。肖恩被迫又吃了許多藥丸,打了許多針劑。雖然肖恩自己也看過,知道若在平時,那些藥物早已經控制了普通的發燒感染症狀,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那些藥物進了自己身體,就像是澱粉做的,一點作用都沒有。

  夜裡,肖恩突然警覺,雖然看不見,但他知道,有人就站在自己身邊。那種冰冷的感覺,嗯,是巴桑,沒錯,今晚守夜的正是巴桑!

  「巴桑,是你嗎?」肖恩小聲問道。良久,沒有回答,肖恩感到身邊的人已經離開了,或者根本沒有人來過,他不免有些擔憂起來。經過這麼長時間接觸,他還是瞭解巴桑的,這個人被訓練成一台殺戮機器,若是自己真的沒有用處了,他或許會毫不猶豫地將自己制裁。可偏偏現在自己的身體,難以和那冰冷的傢伙抗衡,恐怕得做好防範措施了。肖恩在黑暗中摸索著,將一些藥膏塗抹在身體容易致命的部位,心道:「我可不想這樣莫名其妙地死掉,想殺我,得有用命來換的覺悟!」可他不曾想到,很多事情往往事與願違,越是不想發生的,反而越有可能就發生了。

  第七日,肖恩的病情似乎又重了。

  「體溫又升高了。」唐敏有些憂慮地說道。她走到肖恩頭前,蹲下身來,輕輕道,「我和競男商量過了,準備給你換一組配方,這一次我們用新斯的明、強的松龍、阿普西林,另仍用中醫針療和按穴,你覺得怎麼樣?」

  肖恩抬起頭來,正好看到唐敏的衣襟。拿我當實驗品麼?他心中惡毒地想著,終於還是忍住,臉上洋溢著令人信服的春風笑容,很磁性地道:「我覺得你們應該多討論討論我的病情,而不是盲目地用藥劑來試驗療效。或許這樣說有些失禮,不過,你覺得呢?」

  唐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你的傷口持續化膿,所以,我們認為你感染了,但是從前兩天的大劑量抗生素使用情況來看,這裡的細菌似乎對我們的抗生素耐藥。由於沒有條件,我也不可能在這裡做菌落培養,更無法查出抗敏,所以才按慣例進行廣譜抗生素試治療的。或許有些東西我真的忽略了,現在你覺得自己身體有沒有出現什麼不適呢?比如有沒有全身痠痛的感覺之類,你可以慢慢回憶,和平常有什麼不同……」

  肖恩的眉毛擰成了繩,道:「痠痛?沒有啊!要說有什麼不同,不過你這樣問起來,現在我感覺好像從這裡……到這裡,有點麻。」肖恩一手指臀部,一手指頸椎。

  唐敏面有難色道:「感染侵襲到神經了嗎?那可……可該怎麼辦?」

  肖恩恢復了先前的姿勢,儘量保持微笑地看著唐敏,心中想著:「感染侵襲神經?不會這麼慘吧,如果這裡的人束手無策,那麼我看我還是得考慮考慮和後面的莫金合作,希望他們能有辦法治療我。這……這是什麼感覺!」肖恩猛然一驚,剛才他說有點麻的部位,突然麻木感增強了,緊接著後腦一陣刺痛,好像被針紮了一下,隨後那一點點刺痛的感覺,就像一顆炸彈在腦內爆炸開來,麻木的感覺迅速蔓延至整個大腦,又由大腦蔓延到全身。

  整個過程都在一瞬間,但偏偏每一個步驟都讓肖恩感到非常清晰,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全身已經無法動彈了。他馬上想到:那個丫頭,她對我做了什麼!「你在幹什麼?」肖恩想大聲喝問,可是他馬上又發現,自己連說話的能力也喪失了,只能保持著那種微笑的表情。

  「眨眼!眨眼!眨眼!」肖恩拚命想讓自己身體動彈一下,可越是想動,就越發發現,身體根本無法動彈,連眨眼這樣的基本動作也喪失了主導權。呈現在肖恩臉上的,原本是非常自然的微笑,此刻變得十分詭異。

  肖恩的腦子裡飛速地轉過許多念頭,但此刻心焦氣急,那種麻木刺痛的感覺還在侵蝕著神經,根本無法正常思考問題。他首先想到是不是唐敏搞的鬼,可是現在看到唐敏半蹲在他面前根本沒有挪動,不由又想,會是誰在自己後面呢?如果有人,唐敏應該發現才對。不,不對,唐敏正在思考如何給自己用藥,或許剛才有人經過她沒有留意。不可能,她會這樣仔細地思考如何給我用藥?該死的,看我啊,看我啊!你多看我兩眼,隨便問一兩個問題,就知道我的身體不對勁了!

  「啊,對了!」唐敏總算想到什麼,對肖恩道,「好像有……我去找找。」肖恩心中叫苦不迭。唐敏剛走兩步就發現不對勁了,急道,「肖恩,你沒事吧?你……你身體怎麼了?你說話啊?肖恩!肖恩!」

  肖恩身體出現異常,竟然讓所有的人都擔憂起來。肖恩那優雅的談吐和淵博的學識早給他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路走來,肖恩在生物學領域的知識也幫了大家不少忙,沒有肖恩,很多生物都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次也是因為沒有聽肖恩的建議在水塘邊紮營,最後才變成這樣的。

  只有肖恩心中不這樣想。

  裝出一副著急的樣子,也沒見你們有任何動作,剛才那個人朝我下手的時候,唐敏竟然會沒看見?是真沒看見還是裝沒看見?啊……難道?他們竟然聯合起來想弄死我?沒錯,那個呂競男和唐敏她們曾多次注意我,看來他們懷疑我是內奸,可是我沒有露出破綻啊?巴桑也曾懷疑過我,強巴……強巴不會,他多半不知道這件事。張立和岳陽那兩個小子不敢違抗呂競男,亞拉法師跟他們又是一夥的,他們一定計畫了不止一天了。這些天我無法動彈,根本就不知道他們在商量什麼。是了,讓唐敏在我面前吸引我的注意力,趁我不防備在我背後下手!我早該察覺到,那個小姑娘真有演戲的天賦啊。在我背後的那人是誰?巴桑乾的?不,他要是接近我,我會察覺;亞拉法師也不像,他太高深了,應該不會在人背後下手;呂競男?對!一定是她,她和唐敏可以借查看我病情的機會,不動聲色地對我下手。在這裡除了她和唐敏,沒有人對藥物的使用有更深瞭解……肖恩越想越心寒,暗自害怕起來。

  【肖恩之死】

  呂競男伸手摸摸肖恩的額頭,道:「體溫應該沒有繼續增加,就算是感染侵入神經,也沒這樣快啊,也不會全身都無法動彈吧?」

  肖恩聽到耳裡,心道:「虧你還好意思說出來,這誰都知道。渾蛋,看我不能走動,沒什麼用了,就想扔包袱,你們,也太狠了!早知如此,我該給你們每個人都下藥,一旦我死了,所有人都得陪葬!我竟然沒有這樣做!該死!該死!」同時,他看到呂競男的手掌印上自己的額頭,心中震驚道:「怎麼會?她的手是放在我的頭上嗎?為什麼我一點感覺都沒有?難道……難道我的身體不僅僅是不能動彈,而是失去了知覺!那我和植物人有什麼區別?難道他們想折磨死我?還是想從我口中得到些什麼?他們懷疑我有多久了?究竟我在哪裡露出了破綻?究竟是在哪裡?」

  唐敏和呂競男商討了幾種可能性,但是對於如何治療肖恩目前的這種情況,卻是束手無策,又查詢方新教授的電腦,依然找不出可以解決的辦法。胡楊隊長道:「現在怎麼辦?我們總不能一直停在這裡想辦法吧?」

  又是一場激烈的辯論,主要是針對肖恩身體的健康狀況與行程的安全性展開的。唐敏、呂競男認為,肖恩的身體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沒有查明之前,不宜貿然抬著肖恩前進,只怕身體狀況惡化。而巴桑則持不同意見,難道一天找不出原因,就一直守在這裡?以他們目前的技術和人員,或許根本就找不出原因來,留守唯一會發生的事,就是和後面的追兵碰頭。因為一個人而做出對團隊不利的事情,明顯得不償失,而如果繼續前進,說不定能找到香巴拉的其他部族,那樣還有一絲希望。兩邊都有道理,其餘的人一時也拿不定主意,他們倒並不怕被追兵追上,哪一種方法對肖恩的身體更有利,這才是他們關心的問題。

  肖恩心中不屑地想:「哼,假惺惺地演什麼戲?對我有這麼好心?我不相信!絕不相信!」

  呂競男走到肖恩的正前方道:「他一定看得見、聽得見,只是無法表達出來。他一定很痛苦,連眼睛都無法閉上。」說著,將肖恩的眼瞼拉了下來,竟然沒有受到什麼阻力,很容易就讓肖恩閉上了眼睛,但那微笑的表情卻僵硬在臉上,怎麼也無法恢復原貌。

  肖恩心中暗罵:「你想做什麼?不想讓我看見嗎?還是怕別人從我的眼神裡看出什麼?」

  呂競男彷彿知道肖恩心中在想什麼一樣,接著道:「眼球不能受到保護,很快會因乾涸而導致鞏膜發炎,嚴重的會影響視力。」

  肖恩心道:「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但讓他擔憂的是,別的聲音似乎都認同了呂競男這種做法。

  呂競男又活動了肖恩的四肢,這次肖恩沒有任何感應。呂競男道:「肌肉沒有強直僵硬,反而失去了應有的彈性和力量,這種情形不像是神經系統感染,有些像是大腦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

  「植……植物人!」岳陽訝然道,「你是說肖恩會變成植物人?」

  巴桑用指甲在肖恩手心劃了道圓弧,道:「不是會,而是已經。」

  卓木強巴綜合各方意見,最後道:「用半天時間,詳細檢查肖恩的身體究竟發生了什麼變化。還有,搬動他會不會對他的身體造成更嚴重的傷害?如果實在是找不出治療的辦法,我們只好抬著他繼續前進,邊走邊想。」

  「其實……」巴桑低聲嘟噥了一句。他本想說,還有一個方法,就是等待後面的那批人,看看能不能和他們講和,反正這裡再沒有別的人了,他們可以聯合起來去尋找帕巴拉神廟,同時,也可以聽聽那些人對肖恩的病情有什麼看法。不過巴桑也知道,這種情況發生的可能性幾乎沒有,首先他自己就不相信,所以到最後也沒有提出來。

  檢查的結果是,他們對肖恩的情況無能為力。呂競男最後道:「搬動不會給他身體造成更大傷害,但是目前肖恩的深淺感覺都已消失,並且無法表達自己的感受。也就是說,他本人受了傷,不管是刺傷、燙傷還是別的什麼,他本人是沒有知覺的。我們唯一要注意的,就是在搬運過程中保護好他的身體。」

  於是,抬著一臉詭異笑容的肖恩,一行人又開始前進。

  ※※※

  癱瘓後的第二天,肖恩聽到唐敏在對呂競男說:「他的體溫又升高了,快接近高熱了。」

  「用過退燒藥了嗎?」

  「已經用過了,不過好像沒有作用。」

  「嗯,他的額頭似乎不燙,或許顱內溫控中樞也出現問題了,我們只能用物理降溫。」

  肖恩沒有感知,但他知道,唐敏和呂競男此刻一定正在自己身體上做些什麼。他心想:「我在發燒?這是怎麼回事?如果發燒的話,我的頭應該出現鈍痛的感覺,而且意識也較為模糊,可是我卻覺得自己現在非常清醒。難道說,只是我的血液溫度升高了?心跳速度加快?可惡,我連自己的心跳也完全感覺不到,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寄生者,這具身體完全就不屬於我!等等……我剛才想到什麼了?我剛才一定想到什麼了,有什麼是不對勁的?」

  第三天,唐敏跟呂競男說:「體溫沒有降下來,他的心跳加快了,這樣下去,他會……」

  肖恩的身上出現了麥芒大小的紅丁,臉上、頸項、手背、胸腹、背脊、腳踝,到處都是,就像被跳蚤叮過,或是被蜘蛛爬過。

  第四天,肖恩的體溫下降了,紅斑消失不見了,可是,唐敏又發現了別的問題。肖恩的身體正急劇消瘦著,雖然每天注射維生劑,並輸入足量的生理液,可是肖恩就像三四天沒吃東西一樣,不,比他們從冥河中出來時還要慘。原本白皙飽滿的皮膚,如今像乾涸的樹皮,薄薄的一層貼在骨頭上面,充滿彈性的肌肉變得好似牛肉乾一般緊巴巴的,唯一清晰可見的只有一根根如同蚯蚓般突出的血管,好似異形的怪獸依附在貧瘠的土地上。

  第五天,唐敏悄悄地告訴卓木強巴:「我想,我發現肖恩消瘦的原因了,他的身體裡,好像有……好像有什麼東西。」

  「你說什麼?帶我去看看。」

  呂競男站在肖恩身邊,緊皺著眉頭。肖恩的情況很不好,他的雙眼潰爛,流出黃色的膿液,看來已經失去了重見光明的機會;面頰消瘦下去,顴骨高高凸起,眼眶剩下兩個充血的大窟窿,就像一具木乃伊,正咧著嘴微笑。更可怕的是,肖恩那瘦得凹陷下去的腹部,只剩一層皮軟耷耷地搭在骨盆上,在那層皮的下面,明顯可見手指粗的生物在蠕動著。

  不止一隻,就像他們在沙灘上看見的情形一樣,皮下一個小丘,從一點挪移到另一點,很明顯的蠕蟲移動方式。最多的時候能同時看到六七個小丘在皮下移動,有時它們就像蝌蚪在池塘游泳,蠕動速度極快,有時又停下來,像蠶啃桑葉般一寸一寸地挪移;有時兩隻相遇,會糾結在一起,好似在爭奪,總有失敗的,游向肖恩胸腔之後,便消失在那裡。

  這就是肖恩消瘦如此之快的原因——他們注入肖恩體內的營養液,都被那些奇怪的生物吸收掉了。而它們似乎沒打算停下來,還在繼續蠶食肖恩的內臟,卓木強巴彷彿都能聽到它們吃食時發出的「唰唰唰」聲響。

  張立和岳陽也來了。張立看到這一幕就差點叫出來,岳陽捂著他的嘴,將他拖到一邊,惡狠狠地道:「你想死啊!被肖恩聽到怎麼辦?」

  留下亞拉法師照看,其餘人退到一旁商議。呂競男道:「現在總算知道肖恩身體異常的真正原因了。為什麼消炎沒有作用?為什麼發燒?為什麼癱瘓?全都是他體內的寄生物在作怪。」

  張立道:「可是,這是什麼時候產生的呢?啊!難道說,是被那隻蚊子……」

  岳陽道:「蚊子不是應該用尾巴在水中排卵的嗎?怎麼會用嘴?會不會是在水塘裡……」

  唐敏搖頭道:「不會,當時我們都受了傷,卻只有肖恩一個人出現問題。」

  卓木強巴道:「看來是這樣了,這也是為什麼我沒事而肖恩出現問題的癥結所在,當時那隻蚊子將我的手扎穿了,而肖恩卻只刺入一半。通過口器將後代注入宿主體內,又不驚動宿主,這的確是很好的繁殖方式啊。」他發現呂競男聽到宿主的時候,眼色怪異地看著自己。

  胡楊隊長道:「也不一定是蚊子的後代,要知道,蚊子本身就是傳播者,它們在吸血時有可能將自身攜帶的寄生蟲傳播到別的個體身上。」

  岳陽捏拳道:「我們竟然沒早想到,這下就全清楚了!」主要是因為那些巨大的蚊子體形猙獰,實在讓人難以與外界的蚊子聯繫在一起。

  呂競男道:「通過血液循環首先搶佔中樞神經,然後癱瘓掉獵物的身體,麻痺獵物的感知,這樣可以保證獵物長久地存活下去,不至於因痛苦而過早死亡,可以供它們慢慢蠶食。它們一邊進食,一邊排泄,那種排泄物含有很大的毒性,已經給宿主造成了嚴重的傷害。這種寄生物,太可怕了。」

  胡楊隊長問道:「現在怎麼辦?把蟲抓出來?」

  唐敏道:「先看看,前天用彩超還沒能發現它們呢。」

  「嗯。」呂競男道,「蟲體結構和人體軟組織極其相似,它們藏在血管裡,彩超很難分辨出來。」

  回到肖恩身邊,再用彩超一查,所有人都驚愕得說不出話來。空洞,空洞,空洞,彩超顯示,肖恩的腹腔內到處都是空洞。唐敏查著查著,眼淚都掉下來了。

  肝臟被吃掉三分之一,肺幾乎只有一半正常組織,胃部和腸道更是千瘡百孔,肖恩的內臟就像打滿通道的蟻穴。而這次通過3D成像,更是清楚地看到,在肖恩腹內那些手指粗細的寄生蟲,就像一節節小腸,在腹腔內扭曲翹動。不知道它們用了什麼方法,將實體組織慢慢地啃噬,卻將血管很好地保留著。只見樹根似的粗壯血管,此刻就像蛛網般佈滿空蕩蕩的腹腔,隨著心臟的掙扎搏動,時而塌陷,下一刻又充盈,圖像上那詭異的形狀,讓他們想起倒懸空寺那種可怕而詭秘的藤蔓。

  巴桑冷冷道:「他活不成了。」言下之意,是考慮放棄的時候了,事實上,他已經隱忍好幾天了。

  卓木強巴忽然伸手,一把抓住巴桑的衣襟,將他拎到了自己面前,居高臨下地盯著巴桑,雙手微微顫動。巴桑沒想到強巴少爺竟然如此震怒,這一抓居然沒有避開。卓木強巴嘴角抽搐,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終於克制住那滿腔的怒火,壓低聲音,卻無比堅定地說道:「我不想再說一遍,我卓木強巴,從不放棄,任何一個人!他是我們的隊友啊,巴桑!」

  這是肖恩聽到的最後一句話。終於,他的耳膜破潰,膿液順著耳道流了出來,他很快就感到了一絲清靜,心中默然道:「強巴,沒有更早地認識你,真是遺憾啊!原來這個世界,也是可以這樣清靜的呢。我要死了嗎?這就是報應吧,按照你們中國人的說法……」

  卓木強巴放下了巴桑。不過巴桑卻並不打算放棄他的意圖,他反問:「那你打算怎麼辦?」現在的情況很明顯,肖恩的腹腔被蠶食得一團糟,雖然他的表情看不出絲毫痛苦,但誰敢肯定,那種無法表達出來的痛苦豈不是更加痛苦?無論是否殺死那些未知的寄生蟲,肖恩都只能再活一兩天了,而且就目前的狀況,他每多活一天,就多痛苦一天。

  卓木強巴答不上來。巴桑的手握在刀柄上,冷冷的目光如刀刺入卓木強巴的胸膛。卓木強巴眼中湧起無限悲涼,心中在吶喊:「巴桑,你怎可如此冷漠?那是我們生死與共的戰友啊。」

  巴桑的目光毫不退讓,那冷漠的眼神作出了回答:「我從墳墓中重生,我是踩著戰友的屍體活下來的。我心已死,而我們都還要繼續活下去,請接受我的無情。」

  卓木強巴轉過身去,他無法面對。其餘的人也都欷歔著,低下頭。巴桑「噌」地拔出刀來,刀鋒閃著森森寒氣,但僅拔至一半,就被呂競男按住了。呂競男淡淡道:「讓我來處理。」她打開那個醫療用皮包,這裡不僅有各種治療的藥劑,同樣,也有可以帶來毀滅的。

  呂競男取出一支安定,緩緩轉動瓶身,上面的文字說明,只需要15秒,就可以讓人陷入永恆的安眠。她不由咬住了下唇,她也是第一次扮演這種角色。

  透明的液體注入了肖恩的血管,很快它將會隨著血流流遍肖恩全身,那時候,一切,就結束了。呂競男注完液體,輕輕地顫抖著,拔出針頭,突然將注射器遠遠地扔了出去,彷彿那是魔鬼觸碰過的東西,她再也不能握在手裡。所有的人,都默默地站著,默默地低頭。

  卓木強巴則在遠處蹲坐在地,那彬彬有禮的揮手,那和煦親切的微笑,那飄逸的銀髮,彷彿就在眼前。呂競男靠近他,勸解道:「我們出發前,早就已經有心理準備了,不是嗎?」

  卓木強巴毫不留情地說道:「人家從大洋的彼岸過來,他沒有任何要求,只因為曾一起去過美洲叢林,就義無反顧地幫助我們。如果沒有肖恩,我們中還活著的人又有幾個?而你們呢?除了懷疑他,你們還做過什麼?」

  呂競男一愣,她沒想到卓木強巴原來是這樣反感他們那種謹慎的態度。這件事她有她的原則,於是道:「沒錯,我就是懷疑他,現在也不排除他的嫌疑,這是我的職責。」突然話鋒一轉,「如果哪天,我也像肖恩那樣呢?」卓木強巴愕然回望。

  這時,唐敏呼道:「強巴拉,競男,快來看看肖恩!」

  肖恩呼吸急促而短暫,他腹腔裡的寄生蟲明顯受到了藥劑的影響,在腹腔翻滾著,那層皮下好像已有無數青蛙,掙紮著要跳出肖恩身體。那層鬆散的皮突然會彈跳起來,腹部被撐得像帳篷,跟著落下去,另一個點又跳起來,有時幾個點同時蹦起,就好像肖恩的腹下蒙著一個怪獸,張牙舞爪要破腹而出。

  在那寧靜的世界,肖恩回憶著,無數古墓甬道,各式機關密碼,如果不是那場官司,如果不是那幅地圖,自己或許會成為一名出色的律師吧。他又想起了組織裡形形色色的人,他從他們那裡學習可怕的知識,跟著他們去一個個可怕的地方,刺激而瘋狂,自己片刻也不曾休息過啊!突然,肖恩靈台一片清明,他的知覺似乎恢復了,鑽心的劇痛從身體各個器官傳來,腹部有什麼東西來回躥著,有東西在啃噬自己。他猛然明白了一切,自己前些天不是還一直擔心這件事嗎?到最後自己竟然沒有想到它,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

  肖恩突然恢復了對身體的控制,嘴一下子合上了,接著吃力地嘶聲吼道:「博麗絲-梅克-古德……」

  正守護在一旁的人猛地一驚,已如一具乾屍的肖恩就那麼突然半坐起來,嘴裡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與此同時,因劇烈的疼痛,他不自覺地將手掏向腹部,那層薄薄的皮頓時破開一個口子,「噗」的一聲,血和殘破的臟器從破口噴湧而出,同時還有數條白色的蟲,它們白如羊脂,渾身通透,彷彿不沾一絲血污。若非肖恩那顫抖乾涸的軀體,誰又能將它們與殘忍恐怖聯繫在一起?

  留下了最後的話語,肖恩再度倒下,這次,他變成了一具沒有生命的屍體。

  「肖恩!」

  「肖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