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陽道:「安吉姆迪烏說雪山人已經進化到部落制,並且有金屬工具,這是相當文明的一種體制了,至少也相當於商朝青銅文明。可為什麼現在發現並報導的雪人,大多是智力混沌未開的野性猿人狀態?雪人到底是不是雪山人?這個問題,我們至今還不能下準確的結論。還有,雪山人被戈巴族人打敗了,逃了,逃去哪裡了?為什麼會留下如此多宗教和民族神話?更不要說近現代那些所謂的目擊者,每一個都描述得有板有眼。而且,我在一些資料中還有新的發現。」〕
【蟑螂】
當肖恩腹腔噴血而亡時,岳陽和張立都不由大叫起來,唐敏掩面,連巴桑都皺起了眉頭。肖恩並沒有像他們想像中那樣安靜地休息,反而在臨死前一刻,呈現出巨大的痛苦。那種巨大的痛苦讓他那乾屍般的五官扭曲變形,死而不僵,雙手曲爪,瞪著空洞的血眼,張大乾裂的嘴,一口咖啡色的牙咬著紫紺色的舌頭,從腹部的血洞之中,一根接一根的白色肉蟲蠕動爬出,留下慘不忍睹的一幕。
張立舉腳便踩:「踩死你們!踩死你們!」胡楊隊長和巴桑一左一右擒住了他。「啊!」張立掙紮著,仰天怒號。
岳陽則思索道:「肖恩最後喊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博麗絲-梅克-古德?」
卓木強巴道:「像是一個人名。」
唐敏冷靜道:「不,不會是人名。肖恩似乎想告訴我們什麼,那麼他一定會以我們能聽懂的方式說出來,如果那是一個人名的話,我們可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的名字。而且,肖恩最後一個詞古德,發音並不完全,所以,我認為,他只說了一半。」
卓木強巴有些驚異地看著敏敏,又望瞭望岳陽。岳陽輕輕點頭道:「有些道理。」
呂競男道:「先不管那麼多,我們把肖恩葬了吧。」
叢林的邊緣,又多了座小小的土堆。土堆的旁邊,他們移栽了一棵小樹,碗口粗的樹身上刻著「二十一世紀一位偉大的探險家——肖恩,長眠於此」。
「那一天,天色很昏暗,似乎過早地天黑了。我的胸口彷彿有一塊巨石,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說不出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我想哭,卻哭不出來,只覺得沉重的壓力,讓我步履維艱。若不是後來遇到了瑪吉,我想,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在香巴拉堅持下去。是我將肖恩帶到隊伍中去的,是我將曾經救過自己的人推上了斷頭台,當時,我一直這樣自責自己。最後,我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哭不出來了,悔恨,是不能用眼淚來沖刷的。那棵樹,現在已經長大了吧。肖恩說過,那種樹可以存活數千年,不知道千年之後,人們能不能在香巴拉眾多的樹木中,找到那一棵……或許……」很多年以後,張立在自己的日記上寫下了上面的話。
※※※
埋葬了肖恩,他們繼續向前,白天沿邊緣前行,晚上在半空搭岩營,每天負重五十公斤行程二十公里。由於肖恩的突然離去,隊伍裡的氣氛顯得壓抑起來。
他們在第二層平台上走了近一個月,越往前走,森林裡的植物變得越是矮小,但種類卻越豐富。他們見到了各種稀奇古怪的生物,有著鱔魚尾巴的蛇;全身批鎧帶刺,像蜥蜴又像鱷魚一樣的東西;像犀牛一樣的體型,渾身長滿了棘突,擁有鸚鵡一樣的嘴殼的動物;驢頭馬嘴鹿身,尾巴卻像老鼠的動物;此外更有與猴、鳥、鷹相似,卻從未有過記載的動物。從方新教授的電腦中查閱出許多史前生物的3D復原圖,也都似是而非,說不準那究竟是些什麼生物。不過大家的熱情也不那麼高了,那個興致最高,喜歡給他們講解的人已經不在了,遇到外形危險或體型龐大的生物,便繞道而走。此外,他們好幾次碰到那種群體捕獵的蜥蜴種族,所幸岳陽的偵察能力與那種會變色的偵察蜥蜴有得一拼,才沒有與它們正面相撞。
但是沒見到任何人工痕跡。按照工布村村志記載,他們起碼已經錯過了好幾處古蹟,不過在村志中也提到,那些古蹟在數百年前就荒廢了,後來幾乎就沒有什麼人再去那裡。
途中偶有意外,遭遇到某些感官靈敏的大型生物從森林中衝出來襲擊,其中好幾次大型動物群體的襲擊最終演變成塌方事件。後來又被巨鳥盯上,不過幸虧跑得快,他們一頭紮進森林之中,避開了飛鳥的襲擊。
終於,又一次耗盡飲用水,不得不再次潛入密林尋找水源。穿過草原,穿過耐旱的低矮蕨類植物,再次踏入那冰冷、濕滑、陰暗的黑色森林。不知為什麼,每次踏入這森林深處,卓木強巴總是感到不自在,那是一種被人暗中偷窺的感覺。
這次踏足的森林已經與前幾次不大相同了,植物繁多,枝葉茂盛,越往裡走,濕氣越重,腳下泥沼,已經能陷入半隻腳掌了。
走了沒多久,呂競男提醒道:「注意警戒,這裡的植物有些矮小。」
呂競男的意思大家都明白,這是在香巴拉歷練出來的經驗,當樹木巨大,而地面沒有什麼小型植物的時候,通常林子裡出現的生物也大多體型巨大,那是為了適應環境。而香巴拉的巨型生物,要麼是獨立行走,要麼是個大頭呆,對付那些生物,既容易攻擊,也容易躲避。可是,一旦森林裡出現了矮小低伏的植物,那麼小型生物就有了藏身的地方,更為糟糕的是,那些東西通常成群結隊,一旦被激惹了,殺都殺不完,他們已經吃過好多次苦頭了。
這種陰冷的感覺,加上林間呼號的風,夾雜著不知名野獸的嗥叫,而出現在他們面前的野獸屍骨也越來越多了,這裡就像一個古代的殺戮場,每走幾步就可以看見一具較為完整的骨殖,形態更是千奇百怪,風颳過,不時有嗚嗚聲響。還有一些巨型生物,看起來似乎剛死不久,奇怪的是,它們的骨骼外面還留有一層表皮,表皮上開滿了篩子大小的孔,那種嗚嗚聲響正是風灌入這些有皮且中空的骨骼發出的聲音。
呂競男不由皺起眉頭,是什麼造成了這樣的屍體呢?蜘蛛?蜘蛛倒是喜歡將消化液注入獵物體內,讓獵物從內部溶解,然後吸取營養。不過蜘蛛很少有群居行為,而且它們造成的傷口是咀嚼過的不規則傷口,而這些傷口每一個都是圓形的,更像是針刺。那些蚊子?不,這裡有很多小動物骨骼,有些已經小到巨型蚊子難以攻擊的程度,而且這裡的環境也不適宜飛行。是更小的吸血動物,它們群居生活,有較為堅硬和足夠柔韌的外骨骼可以避開那些荊棘植物,或許不會飛行,但爬行速度一定驚人!
呂競男將自己的看法說了出來。自從肖恩走了之後,這支隊伍就只能靠自己的判斷來分辨將要面臨的怪獸了。
唐敏有些懼怕,怯怯道:「要不,我們就在這裡取水離開吧。」
此刻他們面前並沒有彙集的溪流,只有一地軟泥,唐敏說的取水,即指用布包裹著泥擠壓出水的策略,這是在野外長時間無法尋找到水源而又沒有適宜工具掘取地下水時常用的辦法。
岳陽道:「敏敏小姐未免太多慮了,再怎麼說我們也是經過特訓的,還有我們手中這批裝備呢。」
胡楊隊長告誡道:「岳陽,不要說大話,注意偵察。」
卓木強巴握著敏敏的手,道:「沒事的,至少目前我們還沒有感覺到危險。」
就在說話的工夫,卓木強巴便發現,張立靠在一棵樹上稍作休息,胡楊也微微有些氣喘,他便道:「在這裡休息一下。」
但張立卻重新站起來道:「說不定前面就是水源呢!」
岳陽搖頭道:「泥土的軟度和濕度分佈很均勻,前面可能是沼澤或泥塘。」他也想休息一番,在這種軟泥地上負重前進,最是費力。
張立道:「我安天線了。」如今每次他們停下來,張立就馬上將雷達打開,也是一種安全保障。不過這段時間,張立顯得比較沉默。
胡楊隊長將背包放在一旁,選了根較乾的樹藤一屁股坐了下去,只聽「咯嘣」一聲,坐斷了樹藤。這不打緊,卻見一根白乎乎的東西從斷去的樹藤中飛了出來。胡楊隊長以為是蟲,頓時嚇了一跳。亞拉法師手臂一伸,將飛出來的東西抓在手裡,原來是一截白骨。胡楊隊長嘟囔道:「這個地方真有些邪乎,到處都是骨頭。」
他們身後就是一堆散亂的白骨,林中依稀可辨數具骨骸,翻泡的沼澤裡還有一具起碼高三米、長約十米的巨大骨架半浸泡著。亞拉法師看著手中的長條骨頭,卻有些遲疑。呂競男注意到法師困惑的表情,再看那根骨頭,心中也不禁一驚:「那是——」
亞拉法師已經靠近了胡楊隊長,疑惑地道:「能讓我看看那根斷掉的樹藤嗎?」
胡楊隊長雖然不明就裡,還是起身讓開了。亞拉法師仔細地看著那樹藤,應該是胡楊隊長身後那棵大樹的一截較粗的根系,只見樹藤的斷開處明顯有一個洞,裡面還埋著半截白森森的骨頭。亞拉法師隨即又察看了那棵大樹,果然,在樹的裂口處,更是發現了其餘的白骨,那些白骨夾在樹縫裡,或者說,它們被樹包裹著。
胡楊隊長也看到了樹中的白骨,奇怪道:「這是怎麼回事?樹裡有骨頭?是什麼動物死在樹裡了嗎?」
亞拉法師搖頭。呂競男道:「這像是……人的骨頭。」
亞拉法師點頭道:「嗯,是人的小腿腓骨。」
卓木強巴等人霍然立起,來到樹旁。卓木強巴道:「人的骨頭?怎麼會在樹裡?這附近有人?」
亞拉法師道:「估計是某種樹葬方式。古代西藏的樹葬有多種形式,其中就有將死者的骨骸或骨灰或金剛壇塞入樹縫中或埋在樹根下的喪葬方式。」
唐敏喜道:「也就是說附近有人?」
亞拉法師微微搖頭。岳陽道:「或許很久以前有人,或許林子深處有以前某個村落的遺蹟。不過現在恐怕已經沒有了,從這附近如此多的動物屍骨看,不像有人出入的地方。」
看著一臉失望的唐敏,卓木強巴道:「走吧,繼續趕路。」
岳陽補充道:「當然,也有可能有人呢。而且,就算只有遺蹟也是好的,如果是荒廢沒多久的村落,說不定我們還能找到幾件衣服穿。」
再往前,泥潭越來越深,只能依靠飛索在樹上前進。不過這片沼澤並不大,沒走多遠就看見林間有一條潺潺的清溪,在樹林中盤曲蜿蜒,溪水清澈透底,與周圍大片大片的綠葉黃泥相映襯,頓時叫人感到安寧。岳陽迫不及待地要降落到溪邊,可是就在此時,卓木強巴和巴桑同時心生警覺——某種危險就在下面!
「岳陽!別下去!」卓木強巴喊得晚了一點,岳陽的雙腳已然著地。這一腳竟沒踩到實地,只見溪邊整片地突然蠕動起來,那地下哪裡是什麼綠葉黃泥,竟然是密密麻麻的大蟑螂!那些蟑螂整齊地聚集在一起,身體的褐色看起來就和泥土一樣,岳陽那一腳,驚動了整個蟑螂群。胡楊隊長忍不住在樹上大叫:「巨型蜚蠊!」
幸虧岳陽沒有收起飛索,聽到卓木強巴的呼喊,只在地上蜻蜓點水地一點,跟著又蕩了起來。不過他在驚恐之餘,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立刻打了一梭子彈,這下可炸了鍋,不知道這些原始蟑螂的屍體發出了怎樣的信息素,其餘蟑螂開始群起攻擊。
那些蟑螂,或許比不上他們曾經見過的巨型昆蟲,可是一尺長的軀體,密密麻麻的一大片,也足以讓人顫慄了。糟糕的是,那些蟑螂都會爬樹,而此刻的樹上顯然也不再是安全的。
最初引起騷亂的是幼年蟑螂,它們的軀殼是一節一節的,褐白相間,雖然沒有螳螂那樣的鋸齒樣鐮鉤,但它們的六條腿都有倒刺,被剮蹭一下足以讓人皮開肉綻。以前從未有人注意過蟑螂的口器,沒有人關心它們如何進食,如今這些一尺長的大傢伙,它們的口器則看得清清楚楚,有些像蜻蜓或螳螂的嘴,尖尖的三角形,有上下顎,口器裡則是許多蠕動的觸鬚。看到這些傢伙,唐敏立時尖聲大叫起來。
這片蟑螂的領地範圍很大,爬樹速度快得驚人,而且,不管他們的飛索射向哪棵大樹,那樹下的蟑螂都會在第一時間就爬了上來。
「渾蛋!它們不是沒有長眼睛嗎?怎麼知道我們的位置?」張立破口大罵,落腳處險些被一隻蟑螂爬到腿上,幸虧用槍打落。
呂競男道:「震盪感應器。蟑螂可以感應到數百米外樹葉落地的輕微震動,更別說飛索刺入樹幹時發出的強烈動感了。」呂競男一腳踏在一隻蟑螂背上,噴濺出來的白色液體讓她想嘔吐,趕緊翻手揚腕,飛索激射向另一棵樹。
「它們,它們又不吃肉,幹嗎老追著我們啊?」唐敏問卓木強巴。
卓木強巴也將兩隻蟑螂踏得爆裂,不過他心中所想的是另一回事:「六條長滿鉤刺的腿,半橢圓形頭部,急速爬行,切掉腦袋可以存活三小時,在沒有水和食物的環境中能保持活力一週的時間,若不消耗體力更是能存活三個月,最強的生命力,最適宜的動力……難道就是指的這種東西?機關傀儡獸的核心就是它們?」
胡楊隊長道:「誰說它們不吃肉?它們是雜食動物,什麼都吃。」
岳陽道:「是啊,我們那裡就管蟑螂叫偷油婆,既然吃油,那肯定開葷的啦。」
呂競男陡然一驚,心道:「是啊,這樣的群體攻擊,真的是蟑螂嗎?為什麼全都是沒長翅膀的未成年個體?不!這不像是蟑螂,它們更像是吸血的……跳蚤!」
彷彿是驗證呂競男的想法,一些蟑螂突然借助強有力的後腿蹬彈起來。這一下情況就嚴重了,它們彈跳的高度和速度簡直就像在飛一樣,沒什麼比在這裡惹上一群會飛的昆蟲更糟糕的事情了。卓木強巴當機立斷道:「分開走!」帶著唐敏朝右側突圍。
這是他們多次遭遇數量龐大的生物群體後得出的經驗。一旦分散,後面的追兵數量也將分散,那些生物通常很少飛出它們的圈子,而分散後不用擔心誤傷自己人,也將麻煩大大減低。而他們目前的武器裝備,已經足以保證他們的自身安全,加上通訊系統,很快就能找到同伴的位置,也不怕在密林中走失。
八個人朝八個方向散開,岳陽朝密林深處,張立則順著溪流向下,扎進了跳蚤最多的地方,他要用自己來引開數量最多的那一群。「嘿,你小心點!張立!」岳陽在通訊器裡喊道,不過他並不肯定張立能聽進去自己的話,他很擔心張立因肖恩的去世而幹蠢事。遠處「轟隆,轟隆」的爆炸聲傳來,巴桑已經開始扔手雷了。
張立停下來時,身上已經有多處劃傷,手臂上似乎被一個傢伙踢了一下,血肉翻露在外,不過總算擺脫了那些傢伙的襲擊。通過通訊器,他清晰地看到,距離他最遠的是巴桑,兩人相隔已有五公里左右,而最近的是亞拉法師,不過也間隔了一點七公里。在他發出安全信號的同時,另有三個人也發出了安全信號,只有呂競男、亞拉法師、胡楊隊長和巴桑還沒有確定安全位置,不過他們四人應該知道如何擺脫蟑螂。張立放下心來,取出急救繃帶簡單地將手臂一裹,開始向前探尋。
淌過溪流的左岸,逆著溪水流淌的河道向上,穿過一排茂密的草叢,翻過一道土和碎石堆形成的堤坎,白骨已經漸漸減少,溪水的聲音明顯放大了。「哇哦。」張立不由暗嘆,他已經來到這條溪流的源頭。又是一處落差瀑布,從隱匿在雲霧中的第三層平台飄落,似乎被沿途的風吹散,到這裡已變成了絲絲細流,順著綠色的爬山藤蔓植物牽線滴落,就好像仙女在梳洗她的長發。這如畫的美景,似乎讓他那顆負重的緊縮的心,也慢慢舒展開來。
周圍的紅色山石和綠色樹木圍成了一個環狀坑,它們包裹著的是一顆翠綠色的明珠,明珠亦映照著周圍的一切景物,四周的風吹無法灌入這裡,就像一個巨大的盆子,暖暖的氣流在盆子裡安靜地流動。可是,突然之間,在張立眼中,周圍的一切美景都失去了顏色,他目瞪口呆地看著明珠的中央,時間彷彿已經靜止,靈魂也已離開了自己的身體。
【初遇瑪吉】
在這潭碧綠的湖水中,完全脫離現實的,一個女孩,不,一個美麗的女孩,不,一個仙女,正在沐浴!她背對著張立,緩緩從水中站起。那烏黑秀麗的長發如絲般柔順,像一匹巨大的黑絲錦緞披在仙女的肩上;那羊脂白玉一般的肌膚渾然天成,就像一件精美的藝術品,找不出一絲瑕疵;那柔滑的曲線,不知是哪位神的手,在不經意間勾勒出這種動人的完美,叫人感到恰如其分的好,多一分或少一分都不行。
仙女微微地一甩頭,無數顆晶瑩剔透的珍珠撒向半空。那皓首蛾眉,那瑤鼻朱唇,那玲瓏的臉,那如落星辰的雙眸,那微微上翹的帶著如露水珠的睫毛,盡數被張立收入眼中。他的心臟毫不爭氣地加速跳動起來。「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就算背著五十公斤連續不停走上二十公里,就算面對那無數的小強,張立的心也未曾如此激烈地跳動過。「要是能更近一點看看,這輩子就沒什麼遺憾了。要是仙女能和我說一會兒話,那立刻死掉也值得了。」張立心裡這樣想著,不自覺地取下了遮在眼前的通訊器,向前靠攏。
仙女的雙手微微揚起,臂如荷藕,十指如蔥。她一靜,天地斂色,風自輕柔;她一動,翩若驚鴻,矯若游龍;她一蹙眉,那野風吹皺了一池碧水;她明眸一亮,天地間亦大放光明。不笑不怒,不慍不憐,那眉宇間自有萬種風情。張立離仙女越來越近,他看得如此痴迷,甚至於一時忘記了自己是在什麼地方,腳下站立不穩,「咕嚕」一聲栽倒在地。
張立的臉貼在冰冷的地面,嘴角磕出血來,不過絲毫不覺得疼痛,他第一反應就是,自己在做夢!的確,在和香巴拉各種怪物搏鬥了一個多月之後,陡然間會見到一個同類,還是這種性質的同類,張立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會是真實的一幕。
可是,當他再度探起頭來,看到那水中歡快游弋的精靈,他使勁揉揉眼睛,還在自己的臉上狠狠掐了一把,很疼,終於確信自己已成為奇遇的主角。他並沒有發現,在他的頭頂上方,一個巨大的黑影,已經將他悄悄籠罩。
突然,一股熱烘烘的氣息噴在張立背上,是風嗎?張立覺得不像。
他轉過頭來,兩眼一瞪,差點沒翻白。一個巨大無比的頭顱橫在張立眼前,幾乎和他鼻尖對鼻尖,那頭顱,絕不會比一頭非洲野象的頭顱小。是什麼?是什麼怪物?張立跳起來,往後跌倒!
張立後跌的時候才發現,原來這是一頭成年長頸蜥蜴,這種體長三十餘米的巨獸他們在林中見過,是只吃樹葉的良性動物。這隻巨獸正瞪著一雙好奇的大眼睛,打量著這個陌生人。張立不知哪來的勇氣,趕緊把手指豎在唇邊,做了噤聲的動作。可是他這一跌還是驚動了在湖裡洗浴的仙女,只聽身後發出了詢問的聲音。張立趕緊像一隻鬼鬼祟祟的老鼠般從草叢裡爬了出去。隱約覺得那仙女似乎大聲說著什麼,好像還看見自己了,可張立腦袋裡嗡嗡作響,身體裡的血都往頭上衝,什麼都聽不清楚了。
張立爬到距離湖岸邊有一段距離的地方,這裡應該是安全的,不會被發現。他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心臟還沒有從狂跳中恢復過來。這時,一陣細微的顫動驚動了張立,他這才發現原子表在響,是其他隊員找來了。他重新戴上通訊器,一看上面的數字,他們距離這裡已經很近了!
張立一陣心慌意亂,倒不是因為自己被發現了,而是這支隊伍裡,存在太多「不良因素」,除了亞拉法師和兩位女性可以排除在外,其餘四人都是危險分子,特別是那個強巴少爺,張立已經將他列為頭號恐怖分子。
「張立,你沒事吧?幹嗎取掉了通訊器?呼你也不回答,還以為你被怪獸吃了呢!」岳陽在通訊器裡叫道。張立一查看通訊器,其他人就知道了。
「沒……沒有啊!我……我……我在偵察!」張立慌張地答道。這時,在環形石坡的下面,已經可以看到卓木強巴的身影了。張立趕緊迎了下去,他可不希望他的仙女被這麼多人看到。
「你沒事吧?」看到張立迎下來,卓木強巴才放了心。
「呀,手臂劃傷了,是被那些東西弄傷的嗎?」唐敏一眼就看到張立手臂上長長的傷口。
「嗯?哦,可能是吧。」張立自己早就忘了什麼時候受的傷,滿腦子只想著那山坡的另一側,一看岳陽準備往坡上走,趕緊道:「別上去!危險!」雖然他和岳陽關係一直不錯,不過現在,岳陽可是僅次於強巴少爺的危險存在。
「怎麼啦?上面有什麼?」岳陽吃了一驚,聲音也小了下來。
張立抬起胳膊讓唐敏檢查傷勢,一臉驚恐的表情說道:「相當的恐怖,千萬不能上去!太可怕了!」
巴桑和胡楊隊長幾乎同時檢查了手中的武器,如果是什麼怪獸衝出來,槍千萬別卡殼。
「是什麼東西?有多可怕?」呂競男神色嚴肅地詢問。
張立腦袋裡一團糨糊,只能含糊道:「我……我說不出來,總之,十分可怕,非常可怕!」
大家都知道,在這個地方,確實有很多怪獸不是一兩句話就能形容得出來的。看到張立那惶惶不安的表情,卓木強巴已經在考慮應該如何撤退了。
「難道,比巨蜥還可怕?」在岳陽的記憶裡,那次遭遇巨蜥無疑是最可怕的事了。
「比巨蜥可怕一百倍!」張立已經口不擇言了。
「那……那比那些蚊子呢?」在唐敏心裡,那些巨型蚊子無疑才是最可怕、最醜陋的生物。
「根本不能比!」張立心裡想著,嘴上卻說:「比蚊子可怕一萬倍!」他一邊說,腦子裡卻老是回想起剛剛看到的一幕,說著說著,只覺有兩股熱流從嘴唇的上方劃過。
「呀!你流鼻血了!」岳陽指著張立道。
張立用手指一揩,心中還在熱血沸騰,咬牙道:「厲害吧,我只看了一眼就嚇得流鼻血了!我覺得,我們還是繞道走比較好。」可是臉上竟然出現一副依依不捨的表情。
突然間,張立覺得氣氛頓時不同了,連唐敏都停止了清理傷口,其餘人的眼裡,流露出一種自己無法讀懂的信息,好像先是驚異,然後用充滿懷疑的目光看著自己,隨後似乎是悟出了什麼,最後全都是鄙夷的目光。
張立惴惴不安地回過頭去,頓時魂飛魄散,只見那位仙女已經穿好了衣服,正站在環形土堆的上方打量著他們這群人。那打著捲兒的發髻還在滴水,那慌張穿好的衣服還未繫牢,憑著自己這群同夥的精明,就算用屁股想也知道他張立剛才在做什麼。
「哼哼,比巨蜥可怕一百倍!」呂競男用不冷不熱的聲音說道。張立的臉騰地變成了熟透的番茄,連耳根子也在發燒。
只聽那仙女開口詢問道:「你們……下戈巴族人?」標準的古藏語,那脆生生的嗓音讓人想起開春的冰凌。她心道:「怎麼可能呢?看他們的服飾,的確是下戈巴族的打扮,可是,背上背的又是什麼?我從沒見過那種形狀的背簍。而且,下戈巴族人不是早就死光了嗎?已經好多年沒有人從下面上來了。村裡的迪烏說過,穿越白骨森林的人,可都是勇士呢。」
張立一顆心歡喜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竟然能聽懂!竟然能聽懂仙女的話!他趕緊屁顛屁顛地跑了上去,結結巴巴地勉強說道:「我們……下面……上來的。」一面說著,一面比畫,這是他說古藏語的最高水準了。雖然亞拉法師說得一口流利的古藏語,不過張立並不打算讓法師開口。
那仙女愣了一愣,似乎對張立的發音需要想一想才能領會。張立一看卓木強巴等人都在朝這邊過來,又趕緊補充道:「這個……那個……剛才……秘密!秘密!」憋了半天,才找到自己想表達的詞。這次仙女似乎聽懂了,一看眼前這個滿臉通紅、手足無措的小夥子,她似乎也明白了張立的意思,臉色微紅,不過很快恢復過來,居高臨下臉色傲然地盯著張立。雖然沒說話,不過那表情已經很明顯了:「原來是你小子!」盯得張立心裡直打鼓。
卓木強巴等人走近,那仙女又問了剛才張立沒直接回答的那個問題:「下戈巴族人?」眼神中滿是懷疑。
亞拉法師合十道:「我們是從外面來的。姑娘說的下戈巴族,可是下一層那個荒廢的村子?很可惜啊,村子裡已經沒有生靈了。」
仙女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頓時亮了起來,欣喜道:「外面來的?你們是從外面來的!」仙女一笑,張立只覺得心靈的荒野上,滿山遍野頓時開滿了各色的小花。呂競男心中奇怪,這個小姑娘怎麼知道外面和裡面的區別?
「好大的蜥蜴啊!是你養的嗎?」唐敏的古藏語明顯比張立好多了,她首先看見了那仙女身後俯臥著的那頭巨大的長頸蜥蜴。事實上,隊伍裡的每一個人,都要比張立的古藏語好太多,起碼和仙女正常對話是沒問題的。
「姐姐是說我的守護靈嗎?它叫強巴,龍巴強巴。我叫瑪吉。你們真的是從外面來的?」瑪吉一臉憧憬。
「噗!」岳陽先忍不住偷笑起來,唐敏和呂競男也都抿著嘴。沒想到,這個憨頭憨腦的大傢伙也叫強巴。卓木強巴則看了看這頭巨獸,這個強巴可比他貨真價實多了。只有張立,瞪大了眼睛,大聲叫道:「瑪……瑪……瑪吉?瑪吉阿米?你,你叫瑪吉阿米?」
瑪吉露出驚訝的神情,隨即臉上出現一抹羞澀:「你……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那種天真而毫不作偽的容顏,竟然令敏敏感到一絲自慚形穢。
「哦,我們邊走邊談吧。瑪吉,你們是住在這附近的嗎?」
……
從與瑪吉的對話中得知,她們村子叫共日拉,顯然就是亞拉法師翻譯為共惹拉的村子。也就是說,他們已經來到第二層平台的中心附近。現在共日拉村大約還有兩百戶人家,靠畜牧和種植為生。在村東面原本還有一個叫強日的村子,不過現在已經荒蕪了,共日拉成為距白骨森林最近的村子了。而在不久的將來,她們或許也會舉村遷移,遠離危險的白骨森林,這裡將完全成為怪獸們的天下。至於以前的森林為什麼有如此眾多的村子,現在為什麼又大多荒蕪了,戈巴族和他們有什麼關係等稍與歷史有關的問題,瑪吉就答不上來了。不過據她說,村裡的迪烏大人一定會知道的,因為迪烏大人什麼都知道。
一路上,瑪吉也問了許多有關外面的問題,比如外面有多大、外面是什麼樣子的、外面的天空和白雲,一切的一切。
這些問題不好回答。事實上,亞拉法師更善於說一些似是而非的禪機,但此刻卻需要向坐井觀天的少女描述一個廣袤神奇的世界,於是對話者換作翹首企盼半天的張立。不過在瑪吉看來,張立那半生不熟、結結巴巴的回答,的確更能引起她的遐想。
張立看著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心臟有一陣沒一陣地變速跳動著。在呂競男的授意下,張立問瑪吉,為什麼對他們是從外面來的不感到吃驚呢?
瑪吉的回答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因為經常都有外面來的人啊。」
【魯莫人】
如果說有什麼事情讓他們吃驚的話,瑪吉的回答無疑算得上一個,就算帕巴拉神廟突然出現在他們眼前,也不會讓他們如此吃驚。畢竟從開始探訪帕巴拉至今,他們一直都認為,他們是唯一成功抵達香巴拉的隊伍,就算是看到了以前探險者們的遺體,他們也只認為那些人不過是失敗者,剛剛抵達或者還沒有抵達香巴拉的時候,那些人就已經死掉了。可是如今瑪吉卻說,不僅有現代人活著來到了香巴拉,而且是經常,說明來過的人還不少!原本心中的優越感和喜悅心情頓時蕩然無存。
「瑪吉,你說的他們是外面來的,你能肯定是?你真的知道什麼是外面?」呂競男不甘心地問道。
「嗯。」瑪吉那會說話的眼睛又讓張立好一陣心曠神怡。「他們全都是坐著會飛的大蘑菇來的。像你們這樣從下面爬上來,又穿過了白骨森林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呢。」
亞拉法師道:「我們這樣的你是第一次見到,難道說你見過那些坐大蘑菇的外面人?」
瑪吉露出一絲得意神色,喜滋滋道:「當然,我十歲那年就見過一位外面來的大叔呢。村裡的迪烏大人說,多羅大叔就是坐大蘑菇來的,只是摔斷了腿,在村裡哪兒都去不了。嗯,他很高的,有這位大叔這麼高。」瑪吉指指卓木強巴,「但他的頭髮是金色的,藍眼睛,鼻子尖尖的,我還以為外面的人都長那樣呢,嗯……他說話沒你們說得流利,不過我還聽得懂,就像張大哥一樣。」張立臉又紅了,又驚又喜,強巴少爺的名字她都沒記住,竟然記住了自己的名字。
關於這點,亞拉法師和呂競男倒是不懷疑,研究帕巴拉神廟的人,多少都會研究一下古藏語和梵語。亞拉法師繼續問道:「那他都告訴了你一些什麼呢?」
瑪吉道:「我記得多羅大叔名字很古怪的,叫多羅格福還是叫多羅個五。他說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他們的王國即將可以把一大塊鐵送到很高很高的地方去,最接近月亮的地方去,好像一個叫……叫愛爾美的王國都做不到呢。他還說在外面,只要不下雨,天天都可以看到月亮,不像我們這裡,有時隔好幾個月才能看到月亮。」說著,瑪吉垂下了眼簾。張立只覺得有把悶錘重擊在胸口,他好想將瑪吉摟在懷裡,告訴她:我可以帶你去外面天天看月亮,數星星。
亞拉法師和呂競男對望了一眼,應該可以確定了,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蘇聯人,或許是情報部門的高級官員,否則不會知道衛星即將發射的情況。瑪吉見到他時,那個人在香巴拉已經生活了二三十年,他的古藏語或許是後來才學會的。
「瑪吉,那你還見過其他外面來的人嗎?」卓木強巴問。
瑪吉搖搖頭,道:「沒有了,不過小時候聽村裡的大人說,在破日村、錯日村,還有雅加王國,都有過外面來的人。」
「瑪吉,那你再說說那位多羅大叔,我們想多瞭解一些有關他的事情。」呂競男溫和地說著。他們的確需要知道更多外來者的實力和最後的歸宿。為什麼他們一點消息都沒得到呢?難道那些人全都在香巴拉度過了餘生?
「嗯。」瑪吉說話前,喜歡偏著頭想上一想,這時候她的眼睛格外明亮。「以前我不知道多羅大叔是外面來的,他因為受了傷,所以經常在迪烏大人的屋子裡,也很少出來。我去看過那房間,他總是擺弄著一個方匣子,大叔用土豆,還有些泥巴加上一些鐵片和線就能讓裡面很多東西亮起來,他還把一根鐵絲伸得老長老長。」
卓木強巴等人相對一笑——電波發射器,結果顯然會令那位多羅大叔很失望。而利用土豆,加上泥土裡的稀有元素和鋅鐵皮等來發電,顯然令這個少女感到非常神奇,所以她對這件事記憶深刻。
瑪吉繼續說道:「每次我去,大叔都會給我講好多好多故事,全是外面的,很多東西我都不懂……」接著,瑪吉就說起了外面世界的種種神奇。恐怕這就是她對那位大叔最敬佩的地方了,可是她說的那些稀奇事情,對這群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人來說,就顯得太過落伍了。
「呃,瑪吉……」在瑪吉說了一大堆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的落後技術之後,亞拉法師終於忍不住打斷她,道:「這些神奇的事呢,一時間一定很難說完吧。」
「嗯。」瑪吉略顯興奮道,「大叔說的事可多了,我說幾天都說不完呢。」
「那個,所以,這些故事可不可以留著以後再說?你能告訴我,那位大叔後來去了哪裡嗎?」亞拉法師裝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張立頓時覺得法師極其虛偽。
「哦。」瑪吉的神色黯然下來,以前自己告訴村裡的小夥伴這些事情時,大家都激動得不行,怎麼這些……哦,對了,他們也是從外面來的,自己說的這些故事,在他們眼中,就和牛羊吃草、瑪吉吃糌粑一樣稀鬆平常呢。
張立看在眼裡,那叫一個心痛,真想伸出手去撫慰她的臉龐,而他真的不由自主地馬上伸出手指,刮了刮瑪吉的面頰道:「沒關係,我,以後,告訴你,更多的,外面,更多的……」說完之後他才驚愕於自己剛才的動作,彷彿身體不受控制了。幸好其他人似乎都沒留意,瑪吉也為張立的許諾重新歡笑起來,只是在眾多人面前,才不好意思歡呼雀躍,那是用眼神在笑,張立感覺得到。
「多羅大叔一直住在迪烏大人家,他和迪烏大人是好朋友。後來迪烏大人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的時間不多了,就與大叔靈魂合一,然後沒多久,他們就從天梯飛昇了。」瑪吉心情舒暢,繼續說道。
「靈魂合一?飛昇?那是什麼?」張立等人感覺像聽了個神話,卓木強巴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聽過,但是又模模糊糊的。亞拉法師則在想:飛昇好理解,但靈魂合一,似乎沒有經典記載過。
瑪吉也是一臉驚訝地看著他們,這群人不會連飛昇都不知道吧,每個人最後都要飛昇的,靈魂合一也很普通啊。她解釋道:「靈魂合一就是,就是指,迪烏大人和多羅大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難道迪烏是女的,還是……」岳陽還是不明白。
看著這些人依然不解的目光,瑪吉急了,道:「這很簡單啊,就是迪烏大人和多羅大叔的靈魂,他們合二為一,融合到一起了。這可是只有最親密的朋友才能享有的待遇,從此他們不管走到哪裡都會在一起的,就是飛昇也一樣。」
別的人還是不明白,卓木強巴卻露出了恐懼的表情,他突然想起肖恩曾經告訴過他的話:「崇拜靈肉合一的食人族……他們認為,人的靈魂是緊緊依附在肉體之上牢不可分的,一旦吃掉一個人的肉體,那麼這個人的靈魂就將永遠地附在自己身上,和自己永遠在一起。所以,如果他們當你是朋友,不願意與朋友分離,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朋友吃掉。他們認為,將最要好最尊貴的朋友放在自己的肚子裡,那才是對友誼的最崇高敬意……」難道他們即將去的地方竟然是……卓木強巴不敢想下去了。他悄悄用普通話問呂競男:「有沒有聽說過崇拜靈肉合一的食人族?」
呂競男一震,她已經明白卓木強巴要說的是什麼了。她將同樣的話傳遞給亞拉法師,法師愣了兩秒,接著又告訴了胡楊隊長,胡楊隊長正準備告訴巴桑時,只聽前方林子裡傳來好似號角的聲音。瑪吉變了臉色,抓住張立衣角道:「快走,是魯莫人!」
「魯莫人?」張立和亞拉法師等都覺得這個稱呼好熟悉。大家都還未反應過來,瑪吉剛剛轉身,就見林子裡探出兩個頭來,「我們已經被包圍了!他們,他們竟然已經侵襲到這裡來了嗎?」
佈滿鱗片的頭,那幽碧的雙眼藏在高高翹起的眼眉下,歙合的嘴裡兩排尖牙,那哪裡是什麼人,分明就是蜥蜴家族嘛……
眼前的兩條搬運蜥,立高一米七至兩米,體長約兩米五至三米,前爪細短,分三趾,後腿粗而有力,身後拖著一條粗長尾巴。驟然看到如此多人,那兩條搬運蜥對望一眼,嘴裡低聲呼吼,發出號角一樣的聲音,眼裡分明已經脫離了野獸的目光。
呂競男大驚:「它們在交流!」
八人漸漸圍成環形,將瑪吉護在中間。岳陽低聲道:「群居生活,手指靈活,肖恩大哥說過,它們已經進化出不亞於一萬年前古人類的智力了。」這些日子為了在這裡生存下去,對各種生物的資料他們沒少複習。
「吼嗚……」一條搬運蜥冷不丁從另一方向躥出。巴桑和胡楊隊長毫不客氣地射擊,那條搬運蜥在半空中就直挺挺地墜了下來,在他們面前騰起一陣塵霧。
「嗚……」又是一聲號角,那兩條暴露在眾人面前的搬運蜥發出警告,迅速退回了密林之中。緊接著,左右後方同時樹搖草蕩,不住有號角聲此起彼落。瑪吉瑟瑟輕顫,顯是怕得厲害。
卓木強巴道:「看來我們被包圍了,要小心兵蜥!」
岳陽道:「為什麼在前方留出一條出口?」
呂競男道:「它們想驅趕我們,哼,偏不讓它們如意!上樹!」說完,手腕一揚,飛索激盪,輕盈得就像一隻翩舞的雨燕,順著飛索蕩了上去。其他人也都高揚飛索,四散開來。看得瑪吉瞪大了眼睛,脆聲道:「呀,會飛啊!」
張立看著瑪吉,強壓住心中的悸動,道:「我帶你飛,害怕嗎?」
「唔。」瑪吉溜溜的眼睛盯著張立,咬住下唇,堅定地搖頭。
「那好,抱緊我,千萬別鬆手。」他本想攬住瑪吉的腰,卻隱約害怕那楚腰會輕輕折斷,他微微下蹲,讓瑪吉坐在自己臂彎。瑪吉羞赧地將頭靠在張立肩上,雙手環抱著張立脖子,兩人交頸貼在一起。張立手一揚,前衝兩步,身體順著飛索就蕩了起來。
瑪吉眼睛睜得大大的,半張著嘴,想驚呼又有些不敢的樣子,她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自己有一天能飛起來,雖然飛得不是很高,但這種感覺,這種經歷,怎能忘記。
張立看著手中佳人,瑪吉很輕,幾乎感覺不到她的重量,如此近距離接觸,實在令他欣喜若狂。恰巧瑪吉也望了過來,四目相對,她甜美地一笑,四周的樹林和林中的猛獸頓時消失不見,張立眼前滿是瑪吉甜蜜的笑容。他頓覺身在雲間,在那心尖肉最嫩的地方,好像有一隻小貓,伸出肉掌,輕輕地撓了一撓,再撓一撓,那種酥麻震顫的感覺,差點讓他從飛索上跌下去。
「張立,問一下她們村子安全嗎?」呂競男的詢問將張立從雲端抓了回來。好險,差點正面撞上一棵大樹,他趕緊從瑪吉的笑臉上收起目光,專心蕩索。
「瑪吉,這些蜥蜴,哦不,這些魯莫人,它們會襲擊你們村子嗎?」張立問。此時他已想起來了,這種蜥蜴,極有可能就是亞拉法師翻譯的魯莫人。從工布村中找到的資料記載,魯莫人就像森林裡的遊騎兵,狩獵範圍很廣,四處成群遊走。
瑪吉看著樹林向後飛退,身後的風呼呼地吹著,根本沒聽到張立說什麼。直到張立第三遍問,她才道:「才不會呢,村子周圍有陷阱,是專門用來對付它們的。」
「安全,有捕獸陷阱。」張立回答道。
「叫瑪吉帶我們去村子,你在前面走,我們在後面跟著。你自己小心點!別得意忘了形。」呂競男聲音嚴厲,張立卻聽得心中暗喜,教官分明是在鼓勵他。
「這個種群大約由三十至四十頭蜥蜴組成,它們在後面追得很緊,要不要消滅它們?」岳陽問道。
呂競男回覆道:「儘量節約彈藥,對付這些,用陷阱就夠了。」
「瞭解。」
「瑪吉,它們和你的守護靈是一樣的啊,為什麼叫魯莫人呢?」張立實在按捺不住,總是想和瑪吉說點什麼。
「魯莫人就是魯莫人啊,他們是長了腿的魯莫人,下戈巴族人就是這樣叫他們的。而且,下戈巴族人還說,別的動物都是在林子裡各住一方,魯莫人卻是在林子裡到處遊蕩,從東到西地遷徙,走到哪裡吃到哪裡,很多村子的牲畜都被他們襲擊過呢。」瑪吉在張立耳邊吐氣如蘭,張立很是享受這種感覺。
卓木強巴對張立道:「魯莫是密教裡的一種人首蛇身的精靈,在密教裡它們是所有動物的主宰,那蜥蜴除去兩條腿,倒有些像人首蛇身,明白了吧?」
「哦。」張立總算有所瞭解了,馬上想到了什麼,責備瑪吉道,「你們村子距離那個湖竟然有那麼遠,你怎麼能一個人跑到那裡去……那個!你就不怕這些魯莫人了嗎?」
瑪吉嘟噥道:「以前哪裡有魯莫人來嘛,人家經常去那裡,從沒見過什麼怪獸,除了這次……遇見你。」說到後面,已經聲如蚊蚋,不禁想起了老迪烏大人為自己占卜的話:「你和你的命中人,將相識於水……」
「以後再不許獨自去那裡了哦。」張立已然將瑪吉當作自己的……妹妹,很自然地就說了出來。
「知道啦。」瑪吉似乎很聽話。
張立還準備說什麼,只聽岳陽道:「瑪吉說下戈巴族人,或許她見過。問問她下戈巴族的事情。」瑪吉說話時距離話筒很近,其他人也都能聽見。
張立心裡暗罵岳陽不識時務,還是問道:「瑪吉,你見過下戈巴族人嗎?」
「嗯,我小時候見過的。下戈巴族人就像是所有村落的守護靈,他們經常會橫穿第二層的所有森林,好像是在找什麼東西,後來就常常到我們村子來了。直到兩年前,那時候他們有三四年沒來過我們村子了,後來才聽左邊傳來消息說,下戈巴族人激怒了上戈巴族人,被滅族了。」
「什麼?上戈巴族人?」這次卻是張立自己好奇問的了,那應該是指第三層平台上的戈巴族人了。
瑪吉在張立耳邊輕輕道:「嗯。」
「怎麼,怎麼還有上戈巴族啊?他們又是什麼人?」
瑪吉嫣然道:「張大哥你好笨哦,有下戈巴族人,當然就有上戈巴族人了。下戈巴族人住在最底層,上戈巴族人住在最上層,傳說他們住在聖域的兩端,既不讓人進來,也不讓人出去,好像在守護什麼,又像在等待什麼。」
張立還準備探聽這個上下戈巴族的事,畢竟這關係到他們此次行程的目的,這時瑪吉卻拍打著他的背脊道:「到了,到了,放我下去,快讓我下去!」
張立只見周圍明明還是一片樹林,連村子的影子都沒有,怎麼會到了呢?不過聽到瑪吉焦急的聲音,他比什麼都緊張,堪堪收索,竟然沒控制好兩人著地的火候。眼看就要將瑪吉撞在下面的石頭上,張立不顧一切地在空中翻身過來,雙手將瑪吉托舉起來,自己的背脊在石頭上一撞,痛徹心扉。
「你沒事吧,張大哥!」瑪吉的眼裡十分關切。張立就算被斷骨抽筋,此刻也沒有了痛的感覺,豪氣頓生:「我沒事。」突然意識到,哎呀,自己的手撐著瑪吉哪裡呢!他趕緊鬆手,這下,瑪吉直接壓在了張立身上,那小嘴猝不及防,也正好壓在張立的唇上。溫柔的感覺傳來,張立的神魂飛上了雲巔,腦子裡面一片空白,那種飄飄欲仙的感覺包裹著全身,從腳底一直灌注到頭頂。太突然了,夢寐以求的事竟然就那樣發生了,這是一個奇蹟!
【共日拉村】
瑪吉手忙腳亂地站起身來,臉上飛起兩朵雲霞,那欲拒還迎、不安竊喜的表情看得張立又是一陣心情激盪,一時間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瑪吉慌亂地看了看周圍,還好沒人,不過她哪裡知道,剛才的一幕,早被張立戴在眼前的通訊器準確無誤地傳送到其他人面前。
岳陽不滿道:「這樣也行!強巴少爺,那小子太過分了吧。」
「什麼?嗯?唔。」卓木強巴還在回憶同肖恩在美洲叢林中的日子。
唐敏嘻嘻地笑道:「這有什麼關係嘛,張立好樣的。岳陽,你要加油哦。」
「哼,這有何難?」岳陽心想,早就聽說西藏有很多美人族、美人谷什麼的傳說,整個一個寨子裡盡出美女,那主要是因為山好水好,養人,這香巴拉雖然怪獸多了些,可要論山水景色,那真是沒得說。說不定瑪吉的村子,就是一個標準的美人村,而且以她們的視野,說不定用一把手電筒、兩顆玻璃彈子什麼的就擺平了。
只見瑪吉整理了一下衣服,對著林子裡一棵不高的樹走去,恭恭敬敬地說道:「郎嘎大叔,你還好嗎?瑪吉回來了哦。」說著,伸手摩挲樹身。風吹樹動,沙沙地響。
張立從地上坐起來,這又是什麼?回村前的儀式嗎?卻見瑪吉已經轉向自己,又說道:「郎嘎大叔,這是張大哥,他們可是從外面來的人哦,瑪吉準備帶他們回村子了。」那樣子就像在向誰介紹自己似的,可她面對的分明是棵樹。接著,瑪吉又鄭重其事地向張立介紹道:「張大哥,這位是郎嘎大叔,以前大叔很喜歡瑪吉的。」
張立聽到「喜歡」這個詞,頓時覺得瑪吉摩挲樹幹的手,倒像是在摩挲情人的臉,他的頭嗡地一下就大了,而且這明明是棵樹,難道說……這個仙女一般的瑪吉……那個……她的智力……有問題?這時候,其餘的人也都從林中蕩了出來,紛紛落在空地。瑪吉將這位郎嘎大叔向眾人一一作了介紹,像是介紹自己很重要的親人。大家的表情和張立相似,都覺得瑪吉是不是某方面有問題,只有亞拉法師很嚴肅地走了上去,仔細察看那棵不大的樹。
這棵樹已經有大約三米高了,枝葉分叉伸張出去,樹幹直徑約半米,在樹幹的底部有幾條像是蟒蛇樣的凸起,纏繞在樹幹上。亞拉法師小心地詢問道:「這位郎嘎大叔,他是因為什麼……被種在這裡的?」
瑪吉露出淡淡的憂傷,道:「郎嘎大叔沒犯任何錯,是王國的大迪烏說郎嘎大叔的兒子在打仗時叛國投敵了,所以,他就被種到了這裡。郎嘎大叔沒有完全樹化之前,我天天都給他送食物的。小時候郎嘎大叔對我可好了……」說著,瑪吉使勁搖了搖頭,似乎要把那些傷心往事甩出回憶,隨後道,「好了,村子就在前面了,我帶大家去吧,小心陷阱哦。」
張立從地上站起,才發現手臂傷口有些滲血,剛才落地時傷口又裂開了。他沒有理會,跟在瑪吉身後道:「這個,郎嘎大叔,他……是人?」瑪吉一停,點點頭,繼續帶路。
身後,岳陽也在詢問亞拉法師:「法師,那棵樹,是怎麼回事?」
亞拉法師凝望著那棵樹道:「傳說中的樹人啊,沒想到是真的。」
岳陽道:「傳說中的樹人?」
亞拉法師道:「嗯,典籍裡有記載,也算是蠱毒的一種吧。據經書記載,在人體內埋入一種植物種子,它會吸收血液中的養分供自己生長,然後逐漸將一個人變成一棵樹。雖然我從未見過傳說中的樹人蠱毒,但當胡楊隊長坐斷那樹藤的時候,我就在懷疑了。」
唐敏跟上來,道:「種子在人的體內生長,這怎麼可能?」
亞拉法師解釋道:「西藏很有名的冬蟲夏草,你們聽說過吧。」
冬蟲夏草大家都不陌生,冬天為蟲,受到真菌侵襲,它會埋入地下,到了第二年,在蟲的頭頂將長出一株小草樣的植物,而蟲的全身,只是保留了蟲的外形,基本已經植物化了。胡楊隊長進一步詢問道:「可是,那畢竟是真菌類,這……這是一棵大樹吧?」
亞拉法師道:「你也可以把這棵樹當作巨型真菌。要知道,我們在第一層平台看到的百米高蕨類植物,它們可也是從細微的孢子成長起來的,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啊。」
瑪吉在前方不住地提醒著張立:「別去左邊哦!」「右邊那棵樹為界,千萬不能超出去哦。」「看到樹上那個標靶了吧,表示千萬不能靠近的!」
張立的回答則更是讓瑪吉吃驚:「哦,左邊是陷坑吧,裡面是樹樁吧?」「右邊樹後是藤網?哦,還是掛刀的藤網。」「看到標靶了,呵呵,一靠過去,踩到機關,樹上隱藏著的尖樁檑木就會砸下來,對吧?」
每次回答,瑪吉都會睜大眼睛:「呀,你怎麼知道的?」
張立心中好笑,這些陷阱,只能用來捕野獸,自然一眼就看穿了,不過多虧了教官,也總算沒白費這兩年的特訓。
說著說著,就到了共日拉村,眾人口中齊齊發出驚嘆之聲,大自然的神奇造化,無論看過多少,也是賞之不夠。或許是由於火山原因,山體崩裂,巨岩突兀,眾人眼前,憑空出現了一尊三足大鼎。鼎足高約兩三百米,足與足之間相距足有上千米,鼎身略呈圓盤形,那鼎底少說也有十幾個足球場大小。一道飛瀑,因是從第三層平台奔流而下,注入鼎盤之中,再順著鼎足蜿蜒漫下。乍一看上去,就像一個放大無數倍的上海東方明珠塔的下半身,或者說是一個掏空了內部,只剩框架結構的金字塔。據瑪吉說,他們村子就在這大石鼎的下方,三足之內。
這個村子的外圍防禦和工布村大致一樣,都是夯土打牆,土層裡插滿了尖矛。有所不同的是,牆根處和一些空隙間,布了一層有倒刺的鐵絲網,看來是為了防止那些小型生物,諸如蟑螂一類使用的。
剛繞過夯土牆,好幾人又發出驚嘆之聲。村子裡的寧靜美麗,和叢林裡的危機四伏,簡直有如天堂與地獄間的強烈對比。
整個共日拉村約有土地三百公頃,地勢平坦開闊,自村口可望至村尾,一抹綠意盡收眼底,一道小河呈「S」狀自上而下,拐了八九道彎,從村中穿行而過。真正令人驚嘆的,是村中的屋舍。那些屋舍悄然散佈在一片綠野之中,錯落有致而又井然有序,與翠綠的原野宛如一體,渾然天成。矮一些的,就像西方童話世界中精靈所居住的住所,有著尖尖的圓頂和筆直的圓柱形屋身;高大些的,就像荷蘭草原上的風車磨坊,突兀地拔地而起,背景就是天地一線翠綠,屋前有三兩棵大樹,屋後有一坪花園,再擴展開去,四周就是一片綠原。更不可思議的是,所有的房屋,都沒有一絲人工建造的痕跡,那古樸簡約的線條,像是大自然的風,將這些房屋吹拂成這種形狀的。
一時間,所有的人,都將這種美麗與瑪吉聯繫在了一起,也只有這樣的地方,才能養育出瑪吉這樣水靈的可人兒吧。胡楊隊長更是失聲驚呼起來:「精靈煙囪!是精靈煙囪啊!」
「那是什麼?」岳陽好奇道。
胡楊隊長道:「是火山地貌的一種,熔岩冷卻時,受熱不均和外力作用下龜裂成柱,幾千萬乃至上億年的風力作用,將它們雕磨成蘑菇形狀,根據岩體的堅固程度,有些可以直接在下面鑿出石室,成為天然居所。這可以說,是大自然餽贈給人類的奇蹟之屋。」
進入村口,只見一塊石碑,字跡模糊不清,勉強可以辨認辛繞、月耀等字。經過亞拉法師推算,這個村落竟然是大約公元647年左右進入香巴拉隱居的,碑文記載,他們是大鵬國韋達族人的一支。如此推算下來,這族人應該是在象雄被吐蕃戰敗後,不願歸順而避世的一族。
瑪吉對他們的談論很是迷惑,等到張立磕磕巴巴地用古藏語解釋給她聽了之後,她驚訝道:「你們竟然……竟然認識這上面的文字麼?天哪,這可是迪烏大人也無法認全的啊!」原來,瑪吉村落裡的人會說古藏語,但是卻沒人認識這些古藏文符號了。
巴桑則將注意力集中在村口旁邊的一口大鼎,或是有些像大鑊一樣的金屬器上。這尊金屬器有兩人來高,四足,圓腹,器身就像一口大的砂鍋,鍋底也有煙燻火燎的痕跡。可是煮什麼會用這麼大一口鍋呢?這一鍋煮下去,只怕足夠整個村落的人吃了。
張立也好奇這麼大口鍋用來幹什麼,瑪吉說,那是祭祀用的,祭祀之後,裡面的食物確實是要分給全村人吃的。說著,瑪吉笑眯眯地看著張立道:「不過,它還有別的用途哦。」張立追問時,瑪吉似乎想起什麼,臉上飛起紅雲,帶著大家往村裡走去,呢喃道:「以後告訴你。」
卓木強巴環顧村落,近處大約有三五十戶人家,每家都有圈養牲畜,有不小的田地,不過,村子裡的人……至少卓木強巴能看見的,只有老人和婦孺。
這裡的男女都纏著頭巾,看那包紮的方式,顯然他們常用頭頂運貨物。上衣是對襟無領無扣的長坎肩,下衣類似小圍裙,有的老人穿著防寒小背心,還有的圍著寬一米、長兩三米的坎肩,在胸前交叉向後披去;小女孩都有戴耳環,像是木質或竹質的,胸前佩銀飾,上穿窄腰小花襖,下穿長筒裙;小男孩則在左腰斜插一把小砍刀,砍刀套在木質刀鞘內,刀鞘上密密匝匝纏著綵線。
那些老人和婦孺都好奇地打量著這群陌生的來客,透過木製的窗戶,從門板後面,從低矮的石牆縫中。
這裡的人黑、瘦,人人都有著一種大病初癒的倦。老人的肌膚像乾涸的大地,露出的面頰和手臂佈滿裂紋;小孩們頭大身細,躲在成人的身體後,偷偷地看過來,那雙黑瞳白仁的大眼,分外扎眼。不知為什麼,看到這些人,卓木強巴等人心中都生出一股涼意,就像在沙漠綠洲中,卻遇到一群蠻荒的飢民,顯得如此不協調,給原本如畫的村莊抹上一種大漠黃昏、殘垣古堡的蒼涼之感。
而且那些村民的眼神,老人們冷漠、警惕,小孩們無助、哀求。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被如此複雜的眼神盯著並不是一件什麼好事,感覺就像自己是怪物一樣被人看著,連走路也變得謹小慎微起來。
也不知是這種被一大群人逼視的感覺太古怪,還是那些看起來像非洲飢童的小孩太可憐,敏敏打算緩和一下這種氣氛,從背包裡取出一塊高能壓縮餅乾,對著距離她最近的一個孩子招手,親切地笑著用古藏語道:「來……來……」
那個面黃肌瘦的小孩瞪著一雙驚恐的大眼睛,不但沒有靠近,反而躲到一個老嫗身後去了,只露出半張小臉打量著敏敏。
直到瑪吉張開雙臂,那個孩子才歡快地從老人身後奔出來,一頭紮進瑪吉懷裡。瑪吉抱起那個小孩子,告訴卓木強巴他們,因為戰爭,村子裡的壯勞力大多戰死了,要不就是充當王國近衛軍,目前村子裡剩下的就只有老人和孩子。由於下戈巴族也被滅族了,所以不像以往,大饑荒爆發不久,就會有人送來種子。現在,村裡的食物常常青黃不接,老人們也不得不冒著生命危險去森林裡捕食野獸或採摘果蔬。
亞拉法師問道:「不是十八年前那場戰爭早停了嗎?怎麼……」
這時,瑪吉懷裡那個小男孩剛在瑪吉的鼓勵下接過敏敏手中的食物,敏敏正在教他如何撕開包裝紙。瑪吉睜著大眼睛道:「十八年前那場戰爭是早就停了,可是六年前又和雅加打了一次,一直打了三年才停下啊!」
亞拉法師恍然,那時候工布村日誌記載次塔爾闖禍了什麼的,正自顧不暇,沒有人出村,自然不會有六年前那場戰爭的記載。
「六年前那場戰爭,應該就是十八年前那次戰爭的延續……」似乎想起了傷心往事,瑪吉神色黯然下來,看得張立又是一陣揪心的疼。聽著瑪吉娓娓訴說,卓木強巴等人對十八年前那場戰爭有了更清晰的認識。那場戰爭,是在生命之海這端的朗布王國發起的,原因瑪吉不清楚,但結果,發起戰爭的朗布卻被打敗了,雅加的軍隊渡過了生命之海,整個朗布國的大片村莊被雅加軍隊掃蕩劫掠,瑪吉的父母就是在那場戰爭中被打死了。
在瑪吉訴說的同時,她懷中的小男孩吃到了從未吃過的壓縮食品,發出興奮的歡呼。敏敏也試著和那孩子更進一步接觸,她從瑪吉手中接過了那個小男孩。其他圍觀的小孩漸漸消除了警惕,紛紛圍攏過來,要求敏敏分發那種好吃的食物。
敏敏一個人被圍著脫不開身,孩子們又將目光轉向呂競男。或許女人天性使然,呂競男開始和敏敏一起為孩子們分發食物。又看到大多數孩子營養不良或有小傷,那些小傷口,若不經消毒處理,恐怕很容易引起感染,她們乾脆一邊分發食品,一邊照看起傷病兒童來。那些小孩拿到吃的,或是傷口經過那些古怪的小瓶子一噴就不疼了,紛紛奔走相告。消息一傳開去,呂競男和敏敏兩人很快就被村民圍得水洩不通。胡楊隊長等人本也想幫忙,但村民一看鬍子拉碴的大老爺們兒,就不怎麼相信。
亞拉法師則希望盡快見到村裡的迪烏大人,他們太想弄清楚這裡到底是個怎樣的地方了,有太多的謎團渴望被解開。
【安吉姆迪烏】
安吉姆迪烏的屋子在村中心,屋身粗圓,從窗戶看起碼分了三層,四角拉有經幡,底層放有許多木雕鬼神像,以亞拉法師的見聞,也說不出來那些是什麼像。瑪吉一進門就大聲嚷嚷道:「迪烏大人,迪烏大人,我給你找到認識馬爾文的人了!」
「呵呵,是小阿米回來啦,聲音這麼大,又在外面闖禍啦?」
瑪吉又羞又急,忙道:「迪烏大人亂說哦,有尊貴的客人呢。」
「噢。」老者這才轉過身來,注意到卓木強巴他們,「下戈巴族人?怎麼可能?」安吉姆迪烏年歲在六七十歲之間,看上去比亞拉法師還要蒼老,一張臉上佈滿深深的皺紋,頭上包著頭巾,但顯然沒有留髮,倒是有兩縷長髯和下頜的鬍鬚彙集到一起。
瑪吉笑道:「迪烏大人也有不靈的時候!他們可不是下戈巴族人,他們是外面來的客人!」當下將卓木強巴等人一一作了介紹,又徑直從迪烏大人裡屋拖出許多坐墊,讓大家坐下。
知道了卓木強巴他們的身份之後,這位迪烏大人開門見山地說道:「說說你們的來意吧,遠方的客人。」
亞拉法師道:「我們追尋著光明的帕巴拉足跡,來到了這個地方,我們……」
「啊!」雖然知道這樣很不禮貌,這位迪烏大人還是忍不住打斷道,「戈巴族,帕巴拉神廟!我明白了。」他站起身來,不安地走了兩步,道,「似乎所有從外面來的人,都是為了帕巴拉。那裡可不是那麼容易去的。」他看了瑪吉一眼,嘆息道,「好吧,我可以告訴你們帕巴拉神廟和戈巴族的事,不過,我知道的也不多。」
老人整了整衣衫,重新坐下來,緩緩道:「我們韋達族人很早很早就已經在這裡定居了,只比岩穴人和雪山人來得稍晚。」
「雪山人!」岳陽一聽這個發音就驚呼起來。安吉姆迪烏對「雪山人」的發音類似於「沙司瑪桑米」,或是「哈斯誇昂矣」,岳陽用「雪山」和「人」的古藏語發音拼接,卻發現不是那樣的。亞拉法師解釋說,「雪山人」的發音應該是象雄語,或是比象雄語更早的古老語言,發音一直保留至今,所以不能用古藏語去拼讀。
安吉姆迪烏停下來,岳陽不好意思道:「我……我是說,能跟我們說說你們傳說中的雪山人嗎?」自從上次亞拉法師提到雪山人之後,岳陽就從方新教授的資料中查找了關於西藏雪人的資料。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從十九世紀末至今,在喜馬拉雅山脈附近尋找雪人的官方明文記載,就多達上千條,各種名義的尋訪雪人考察團進山次數,比珠峰科考次數多多了。
而且,他們還發現很多有趣的東西。比如科研學者認為,人類與雪山人有著共同的祖先,兩百萬年前,古猿從樹上下地,開創了一種全新的生存方式,南方巨猿身材高大,其中的一部分向著人的方向進化,而另一部分則分化成纖細種、粗壯種以及鮑氏種。最初南方古猿進化成能人,就是能製造簡單石頭和工具的人類祖先,開創了人類的舊石器時代。
一百萬年前,冰河時期降臨,非洲的荒漠沙化進程加速,一支留在非洲的能人又進化成直立人,他們學會了用火,語言更明朗。非洲土地的沙漠化擴張,導致直立人不得不離開非洲,向世界各地遷徙。中國有名的北京人、元謀人、藍田人都屬於直立人;直立人抵達歐洲稍晚一些,它們進化出德國海德堡人,進而又演化出尼安德特人。
約二十五萬年前,非洲環境進一步惡化,停留在非洲的一支直立人進化成智人,智人開始了第二次全球遷徙。其餘分散到各地的直立人,也都有不同程度的進化,他們與智人共同生活了很長一段時期。直到六萬年前,又一次冰河期到來,全球生存環境惡化,智人在勞動中,智力不斷進化,終於誕生了晚期智人,或稱新人、現代人,其外形和大腦容量幾乎與今天的人類相當,並漸漸取代了未能繼續進化的直立人。人們將晚期智人分為四個種屬:中國、東亞、美洲印第安人屬於黃種人,稱蒙古人種;歐洲、北非、南亞屬白種人,又稱歐羅巴人種;此外還有非洲黑種人、澳洲棕種人,自此形成今天的人類格局。
讓那些人類學家和藏學家感興趣的是,很多西藏的遠古傳說,竟然與人類進化史有著驚人的相似。比如藏族人類起源傳說,由猿猴進化成人;還有雪山人與岩居人的戰鬥傳說,幾乎就是智人和直立人戰鬥的翻版;甚至連雪山人,也暗含了大冰河時期的內容。因此,那些人類學家推斷,今天仍流傳在雪山各地,被許多傳說和許多人親歷過的雪山人,極有可能是在智人與直立人更迭交戰時,進化成適宜在冰河時期生存的直立人。由於冰河的退去消融,其餘大部分生存空間都被智人佔據,唯有世界第一屋脊——連綿的雪山高原,保留下一小塊適宜雪山人生存的空間。
而且岳陽、張立他們通過研究還發現,整個人類的進化歷程,與方新教授所說的智慧狼王產生的過程是何其相似,簡直可以稱得上一致。也就是說,不管什麼種屬,都必須經歷這相同的過程,才能進化出足夠的智慧。生存空間惡化、共同生活勞動、不斷的遷徙,等種群數量和對抗環境的能力都達到一定程度時,才開始定居,經過上萬年的積累沉澱,才慢慢有了變化。
安吉姆迪烏沒有這些科普知識,但他聽過傳說,從老一輩,一輩一輩傳下來的。他道:「雪山人是這裡最早的居民之一,所有的傳說都這麼說。他們的身高起碼是我們的兩倍,傳說中,雪山人有著厚厚的皮毛,在雪山上來去自如,根本不懼怕冰封和嚴寒;他們徒手就可以打翻野犛牛和雪豹一類;他們也有自己的部落,有自己生產的工具,不過比我們的工具要差些,大部分是石頭製品,也有金屬製品。但是傳說中的內容很少,畢竟我們誰都沒有見過,許多傳說還是下戈巴族人帶給我們的。」
安吉姆迪烏給出的傳說內容如此之少,岳陽不由皺了皺眉頭,一瞥眼,看見法師在注視自己,讓他不要隨意打斷安吉姆迪烏的話。
安吉姆迪烏見岳陽沒了問題,才接著道:「其實,我們的先祖來到這裡是為了躲避戰亂,到這裡來的人似乎都是同樣的目的。戈巴族人是最後一批遷來的,但卻是最強大的,雖然他們和我們一樣,都稱為岩穴人的後人,但年代相隔久遠,他們早已和我們有了很大差異。他們佔據了原本屬於雪山人地盤的最上面一層,並在聖域徵調人手,修建帕巴拉,沒有哪個部族可以反抗。」
「為什麼選擇最上面?」胡楊隊長不禁問道。第二層平台大約在海拔四千米左右,第三層平台就已經到了六千米附近,那可是已經接近雪線,而超過海拔五千米就不適宜人類居住了,這是常識。
迪烏大人道:「為什麼?可能是因為那裡的人最少吧。在戈巴族人到來以前,第三層平台上似乎只有雪山人,那裡的環境不太適合其他部族生活,但後來戈巴族強佔了那裡,那些反抗的雪山人被殺的殺,逃的逃。後來才有傳說,戈巴族在上面找到了一個近乎完美的地方,因為那裡一直被冰風和雪霧包裹著,所以一直也沒有被人發現。傳說上面有一大片地方,沒有多變的天氣,沒有可怕的白骨森林和兇猛的巨獸,距離神聖的雪山也最近,那裡的草永遠是青的,那裡的水永遠是暖的,那裡的雲永遠是白的,一年到頭,都是春天。也有傳說,是戈巴族人造就了那一切,總之,傳說中,戈巴族太強大了,他們有最強大的武器、最強大的巫師、最強大的軍團,他們的技藝令人驚嘆,他們的智慧更是高絕,他們已經不再使用馬爾文,而是另一種文字,還發明了可以書寫文字的東西,不再寫在樹皮上,他們有可以操縱火焰的神通,還能令木頭自己行走……」說到這裡,安吉姆迪烏停了下來,每每聽到這些消息,外來人都是很驚訝的。
不過亞拉法師等人似乎毫不驚訝,而是繼續問道:「後來呢?戈巴族佔領了第三層平台後呢?」
「後來……」迪烏大人回憶道,「傳說在第三層平台修了很多石頭城,就連那些被徵召的建設者也承認那是奇蹟的代表,是天上的神鷹帶來的祥瑞,我前面說的傳說也都是他們帶回來的。但是後來戈巴族人卻死死把守著那些城堡,他們把其他人都趕了下來,其他部族的人誰都不許登上第三層平台一步,以後發生了什麼,就不是我們所能知道的了。曾有試圖登上第三層平台的人,但是據說那些上戈巴族人,會毫不留情地將所有登上第三層平台的人殺掉。」
「啊,為什麼這樣子?」瑪吉忍不住叫出聲來。包括亞拉法師在內,所有的人都感到不可思議。
「如果說上去的人都被殺死了,那消息是怎麼流傳下來的呢?」岳陽質疑道。
迪烏大人道:「總是有勇士冒死前往第三層平台,而也有幸運兒逃下來。以前的上戈巴族人和我們大致相似,分佈在各個地方,以部落群居為主,部落之間也有爭鬥,所以只要在上面小心點不碰到他們,還是有機會的。當然,這些消息都是近一兩百年才流傳開的。根據部族古老的傳說,在好幾百年前,去第三層平台的人,是絕沒有任何機會活著回來的,他們都一去不返了。」
卓木強巴等人面面相覷。不對啊,這種說法和他們已知的完全不吻合。戈巴族就是光軍,那是一支完整的部隊,怎麼可能分成各自不同的部落呢?難道是時間久遠,光軍也被分散成一個個小團體,為了取得最高統治權而相互爭鬥起來?而亞拉法師在心底更是肯定,絕不可能,一定是哪裡弄錯了。傳說錯了?或是那些上第三層平台的人,根本沒有上去過,不過是瞎編一氣?
「他們上去做什麼?」岳陽不解。
「做什麼?」安吉姆迪烏苦笑道,「為什麼你們不遠萬里,不懼這一路上重重艱險,也要到這裡來?為什麼你們同伴死傷無數,你們仍不肯回頭?別告訴我你們來到這裡,沒有一個同伴傷亡。你們又是為了什麼,一定要去第三層平台?」岳陽張了張嘴,安吉姆迪烏接著道,「我們,也和你們一樣,聽說最上面有神蹟般的城邦,有吃不完的糧食,沒有天敵和野獸侵襲,誰不想去看一看?我們這裡的情況你們也都看到了,戰爭、天災、野獸,我們每天都在生死線上掙扎,每年都會因饑荒和疾病奪去不少人的性命。更何況,這些年像你們一樣抵達這裡的甲米人越來越多,從他們口中我們聽到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一個廣袤無垠,用雙腿走路,就算走上十年也走不完的世界。那些人有不同的膚色、不同的語言,更是發明創造出我們想都無法想像的東西。你們可知道,生活在這裡的人,是多麼渴望離開這裡,去外面那個世界看一看,看看傳說中會飛的大鐵鳥;看看帶著輪子,不用牛馬人力也能向前飛奔的鐵甲蟲。」
說著說著,迪烏大人的眼眶都濕潤了:「可是,戈巴族人在上面築起了一層不可踰越的屏障,他們讓外面的人找不到這裡,同時也讓這裡面的人出不去。更多的時候,普通的百姓可能會認為,那些上去之後就再也沒回來的勇士,大概是找到了出路,離開這裡了吧。雖然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可還是忍不住這樣去想。況且,大多數時候,我們還有不得不上去的原因。」
安吉姆迪烏又換了語氣,悠然嘆息道:「如你們所見,這第二層平台天氣多變,有時一場天災,就可以讓一個部落失去收成,比如這次北方的那幾個部落,遭遇大水澇,糧食顆粒無收。而下戈巴族人,也不是每一年都會出現的,有時好幾十年才出現一次。為了讓部落能繼續生存下去,雅加的勇士們必須冒死去第三層盜取種子,而我們朗布的勇士則要穿過白骨森林去下戈巴族人那裡。戈巴族人的糧食永遠充裕,如果幸運的話,總是會有勇士帶著種子回來的。不過,現在雅加可能連盜取種子都做不到了,希望雅加的部落還能堅持下去。」
「為什麼?」
「三年前,末血忍的勇士前去盜糧,結果全軍覆沒,還剩下一隻手和一條腿的貢布爬回了棍巴脫,他帶回一個消息,戈巴族人有了自己的王。」
看著不是很明白的外來者,安吉姆迪烏解釋道:「戈巴族原本和我們第二層平台上這些部落一樣,他們分散在各個區域,成為一個個部落,在部落與部落之間有空隙,似乎也不怎麼和睦。可是,一旦有了自己的王,那就完全不一樣了,意味著,第三層平台上的全部戈巴族人,都已被統一起來。現在只希望,他們不會將我們這些部落全部消滅掉呢。」
亞拉法師問道:「那麼,下戈巴族呢?下戈巴族是怎麼回事?」
迪烏大人點點頭,道:「事實上,在先輩留下的傳說中,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不知道有下戈巴族的存在。大約在上戈巴族人出現一百餘年後,我們才知道下戈巴族的存在,據他們自己說,他們是和上戈巴族人一起來到這個地方的,但不知什麼原因,他們留在了下面。」
「那麼他們為什麼會被滅族了呢?」卓木強巴道。
迪烏大人苦笑道:「我怎麼知道呢?不過多半是和上戈巴族有關,在最近的一兩百年間,被滅族的村落,大多和上戈巴族有關。在雅加那邊被滅族的村落更多,有時候盜取種子被發現了,就要有被滅族的心理準備。」
卓木強巴驚呼道:「怎麼會這樣啊!」很顯然,那些種子估計就是胡楊隊長所說的黃金糧食。難道是因為土質還是別的原因,致使種在第二層平台上的黃金糧食產了幾代之後,產量就會下降?就算是這樣,那上戈巴族人的糧食多到吃不完,分一些給第二層平台上的居民又會如何?還要禁止人家去盜取,一旦發現,就滅人全族,這算什麼道理?而下戈巴族又怎麼驚動了上戈巴族呢?他們田地裡的黃金糧食,根本就不缺啊?
亞拉法師制止了卓木強巴的驚訝,繼續問道:「那大約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呢?」
迪烏大人道:「嗯,差不多四年前吧,那時棍巴脫村和姐隊共日村都被驚動了,因為大隊的上戈巴族人從他們村子附近經過,他們還以為自己的村落將被屠村呢。」
「四年前,也就是那時候,戈巴族的瘋子逃離了這個地方,如果說是這樣,那麼時間已經連接起來了。原來下面的村子是被上戈巴族人屠掉的,那天梯和水輪通道也是上戈巴族人破壞掉的,可是,根據我們勘測的屍體,並不是人類武器造成的傷口,這又怎麼解釋呢?對了,守護靈!一定是這樣!」岳陽已經將整條線索在腦子裡捋了一遍。
說到這裡,安吉姆迪烏已經站了起來,對這群來客道:「好了,我所知道的也就是這麼多了,很多事情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如果你們還想知道更多,不如去雀母找我們朗布王國的大迪烏次傑大人吧,他知道很多隱秘,而且,許多傳說我也是從他那裡聽說的。」
看著迪烏大人微微欠身,卓木強巴等人趕緊起身道:「能從迪烏大人這裡聽到這樣多的消息,實在是很感激。打擾了這麼久,真是不好意思,那我們,就告辭了。」
瑪吉在一旁邀請道:「到我家裡去吧,我家就在前面……」
迪烏大人道:「沒有關係,剛才聽說下戈巴族人在分發食物,還治療了我們村裡的人,是我應該感謝你們才對。哎,等等……強巴拉!」
此時的卓木強巴剛剛走到門口,香巴拉的光照在他身上。轉過身來,迪烏大人奇怪地打量著卓木強巴,詢問道:「我可以看看你的眼睛嗎?強巴拉。」
卓木強巴點頭同意了。迪烏大人伸出那雙乾涸的手,扒拉下卓木強巴的眼皮,只見眼球下方及左右,佈著一根根不意察覺的青色血絲,有的已經發黑,看上去就像一條黑色小蟲順著眼球一直延伸到顱內。
安吉姆迪烏退了一步,吸氣道:「竟然是它。」
卓木強巴等人似乎也知道了迪烏大人說的是什麼,亞拉法師驚訝道:「迪烏大人認識?」
迪烏大人道:「嗯,地獄八大蠱中的大青蓮,原來你們也知道,有多長時間了?」
卓木強巴無法壓抑心中的喜悅,沒想到竟然不用到帕巴拉神廟,才在香巴拉看見第一個有人的村子,就有人認識這種蠱毒,叫他如何不喜出望外。卓木強巴有些著急道:「我,我還剩三個月時間,迪烏大人,我,我還能治嗎?」
亞拉法師在一旁補充道:「這也是我們尋找帕巴拉的一個目的。」
安吉姆迪烏疑惑地看了亞拉法師一眼,似乎很難相信帕巴拉會有治療蠱毒的方法,他撚鬚,微微搖頭道:「嗯,大青蓮,沒想到我有生之年還能再看見它一次。我沒有辦法,還是那句話,去找大迪烏次傑大人吧,我曾經見過一次大青蓮蠱,就是次傑大人施放的。」他們都聽懂了迪烏大人言下之意,既然能施蠱,那麼多半也能解除這種蠱毒。
「不過,」安吉姆迪烏又補充道,「你們最好保持謹慎,次傑大人可不像我這樣好說話。」
「那麼,從這裡到雀母,需要多長時間?」岳陽細問。
迪烏大人道:「不出意外的話,大約三天腳程。」
「謝謝,真是太感謝你了。」「太感謝了,迪烏大人。」每個人都表達著對迪烏大人的感激之情。
離開安吉姆迪烏的屋子,只見唐敏她們那裡,已經圍了老大一群人,敏敏和呂競男在那裡看病救人、分發物資,忙得不亦樂乎。
「教官!」「敏敏小姐!」張立和岳陽扯著嗓子,老遠就喊開了,他們迫不及待要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她們。強巴少爺有救了,這可是天大的喜訊!
聽到這個令人振奮的消息,敏敏幸福地靠在卓木強巴肩上,激動地含著淚道:「強巴拉,真的是好心有好報,善人有善福,我就知道,你不會有事的。」
卓木強巴道:「是啊,是啊,我不會有事的。好了,別哭啊,這麼多人看著呢,不然張立他們又會笑話你了。」
呂競男也在一旁,滿臉歡喜。她看了看擁堵的人群,忙招呼胡楊隊長和法師他們道:「來,幫忙散發這些東西。」
岳陽有些不捨道:「教官,你們把吃的都分發給村民了,那我們怎麼辦?」
呂競男道:「我們哪裡吃得完那麼多?對這些村民來說,這可是救命的,如果不是來到這裡,強巴拉他……他怎麼能……」說到這裡,眼裡滿是溫馨。
這一忙竟是大半天,看著唐敏和呂競男嫻熟的護理技術,瑪吉歪著頭想了想,抽空對唐敏道:「敏敏姐姐,明天如果你們有時間,我想,想請你們去看幾位重病人。」
唐敏道:「明天啊,明天我們得去雀母了,強巴拉的身體需要馬上治療呢。要不今天晚上帶我們去看看,或許能幫上點忙。」
瑪吉偷偷看了張立一眼。張立也一直盯著瑪吉呢,見瑪吉看過來,臉色一紅,故作鎮靜地轉過頭去。瑪吉為難道:「明天就要走了嗎?」
「嗯,我們會回來看你的。」
「今天晚上不行,那裡在村外了。明天,明天你們要經過那裡。」瑪吉想了想,說道。
「好。」唐敏答應下來。
【聖域歷史】
晚上,他們來到瑪吉的家裡。瑪吉的家在村北,臨河,屋不大,打掃得十分乾淨,分兩層,有獨木梯上下,兩層皆有石鑿的小窗,向光,通風處有火塘,幾乎沒有什麼家具,有幾張簡單的織物掛在牆上。
晚餐很普通,沒用什麼調料,很素味,但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食用除了壓縮餅乾以外的食品了。手抓飯,野菜餅,有些像醃過的或是風乾的菌菇乾,用微辛辣的屑末拌了,瑪吉還拿出自己釀製的類似米酒的飲品,胡楊隊長等人大呼不錯。
席間,卓木強巴等人向瑪吉打聽這聖域的歷史和附近各村落的情況,瑪吉將她所知道的、聽說過的傳說講了個大概。
這聖域是何時被何人發現早已無據可考,應該是很早很早以前,超過一萬年前,就有在雪山附近居住的原始居民發現了這處地方,由於這裡隔絕了大雪山的罡風,可謂雪山中的綠洲,自然有人遷徙至此。一萬多年間,不知多少部族遷徙而來。僅阿米知道的,附近的瑪巴村,他們就自稱是葛族後裔,而葛族又是從穆族發展來的;多昂村民則稱自己祖先為狼頭年人;嘎寧、那寧則分別是昆吾族、偉族後裔;較強大的末血忍是白狼族,拉雄忍是犛牛族……幾乎每個村落就是一個種族。
亞拉法師聽得較為認真,他更是驚愕地發現,瑪吉隨口說的幾個種族,竟然囊括了藏族傳說起源種族,至夏、商、週曆史記載的羌族、狄戎,時間歷史跨幅極大,疆域極廣,其關係更是複雜難辨。若用通俗一點的話來說,類似這裡既有夏朝人,也有商朝人,戰國的秦、齊相鄰而居,漢代匈奴與唐朝的突厥間,走幾步就到了。
關於聖域歷史,瑪吉所知道的大致如此。最先抵達這裡的是雪山人,也有傳說雪山人是雪山孕育出來的生命,所以他們原本一直居住在第三層平台上。後來陸續有人抵達,先前來這裡的人少,地域遼闊,大家各自找塊風水好的地方發展生產,相安無事。後來人漸漸多了起來,不可避免地出現了紛爭,整個聖域和別的地方也沒什麼兩樣,分分合合,只是規模和慘烈程度要小了許多。曾經出現過一個短暫的統一時期,據說是叫太陽王朝什麼的,不過時間也不長,後來也分開了。至於第三層平台上的雪山人,因為上下一層平台並不容易,而且那時候第三層平台還不像後來戈巴族人來過之後那樣,那時候第三層平台上依然天災不斷,而且有些地方忽冷忽熱,除了雪山人,並不是所有人都適合在上面生存,因此在傳說中,一兩萬年來,一直是雪山人居住在上面。
岳陽又詳細地詢問了瑪吉那些雪山人的情況,特別是在傳說中,雪山人被打敗後又怎麼樣了。但瑪吉對這個問題只能搖頭,居住在聖域裡的人反而不像雪山外面的人那樣,偶爾還會看到雪山人的身影。他們幾乎從未見過雪山人,只是從古老傳說中知道有這麼一群人,還大多是因為戈巴族人而記住雪山人的,至於雪山人被戈巴族人打敗了,逃亡了,逃哪裡去了,那誰能知道?
岳陽不免再次失望,只能聽瑪吉繼續說。
那時候也有部族來過,發現這裡已經不適於他們生存,後來又走了的。但是由於這裡有天然絕境阻隔,所以不管是到這裡,還是離開這裡,必須要有十中存一的心理準備,還要面對十中無一倖存的結果。但還是有人活著離開過這裡,他們將這裡的存在,當作神話故事一般傳播開去,所以,在一千多年前,雪山上應該有不少人聽說過類似這樣的傳說,知道有這樣一個地方,直到戈巴族人來了。
大概在一千多年前,規模最大的一批戈巴族人抵達了這裡,他們的強大令聖域所有部族都不敢抵抗。一開始大家還不知道戈巴族人,等大家發現時,那些戈巴族人已經佔據了第三層平台,並且將雪山人趕出了他們的原住地。當時聖域居民還以為整個聖域又將統一起來,最後卻發現戈巴族人根本沒有這樣的打算,他們只是在各村落裡抽調青壯年,去為他們在第三層平台修建石頭城。同時他們帶給所有聖域居民一個消息:雪山外面,正陷入了一個最黑暗、最混亂的時期;為了避免戰火波及這裡,聖域已被他們封鎖,他們將禁止任何人出入,同時承諾,將給所有人帶來安居樂業的生活。規矩,就是那時候定下的,此後,就再也沒人出去過了。
而那些石頭城,據說不止一座,有無數代人,修了一百多年才完成。所有的聖域居民,都歡喜地等著戈巴族人兌現承諾,給他們一種沒有饑荒,沒有疾病,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的田園生活。誰知道,石頭城修好之後,第三層平台上的戈巴族人,就與他們沒有聯繫了。而最後一批修築石頭城的老人,也對此事再無言論,似乎發生了什麼奇怪的變故,只在偶爾回憶時,感嘆兩聲:「奇蹟啊!」
後來第三層平台和戈巴族人,都漸漸淡化了,聖域的居民過著上萬年來不變的生活,只是由於各方面的原因,再也沒有人離開過這裡了。說到這裡時,瑪吉手點著下唇,偏著頭想了想,驚訝道:「好奇怪呢,在石頭城修好之後,在各種傳說中,聖域好幾百年都沒有發生過戰爭,那時候的人們還特別團結,都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
短暫訝異之後,瑪吉接著說,不知什麼時候起,聖域又開始打仗了,此後就是戰亂不斷,村與村打,部落與部落打,又形成了村村聯合,部落聯盟,聯盟又與聯盟打,幾十上百年打下來,最終以生命之海為界,形成了朗布和雅加這兩大王國。兩大王國形成之後,曾有段時間,感到特別強大,不知是誰倡議,去第三層平台,但誰知道,他們認為強大的隊伍,沖上第三層平台後,竟然全軍覆沒,人們這才又想起了戈巴族定下的那個規矩:任何人,不得出入!
瑪吉所知道的故事,大概就是這樣了。卓木強巴等人已知,在共日拉村和其他村落中,普通百姓都不識字,只有自己的語言,真正認識並能掌握知識的,就只有村裡的迪烏,而掌握有文獻資料的,則只有王國中的大迪烏,也多虧瑪吉從小就和迪烏很親近,才從迪烏那裡聽到不少故事。
岳陽聽得格外認真,腦子裡飛速運轉,戈巴族人所說的雪山外處於一個最黑暗、最混亂的時期,應該就是最大規模的一次禁佛運動。此後他們禁止這裡的人外出,自然是與他們攜帶的那批四方廟珍寶有關。一旦有人出去,就有可能洩露這裡的秘密,那批珍寶,足以給整個聖域帶來滅頂之災。而他們修建了一百多年的石頭城,其中的某座就是帕巴拉!雖然他們不許這裡的人出去,但他們自己一定派人出去過,抵達古格的使者或許就是從這裡出去的吧?他的任務,應該是去看一看黑暗的時期是否已經結束了。不,不對,戈巴族人那麼強,如果當時他們探察到黑暗時期已經結束了,既然他們有能力將四方廟珍寶帶到這裡,那麼他們就一定有能力將四方廟珍寶帶出去,何必讓使者帶出指引方向的信物,讓後人去發掘它們呢?對了,戈巴族人既然許諾給聖域的居民,要給他們一個安定的生活,然後才修建那麼多石頭城,從下戈巴族的村落來看,他們確實可以做到這一點,也就是說,他們原本也確實打算那麼做。如果大天輪經是戈巴族人所編寫的,裡面記載的一些歷史,應該是結合了他們自身的神話和這聖域的歷史所寫成的,那麼有關香巴拉的存在,就應該是他們的一個構想。可是為什麼,那些城修好之後,他們反而與聖域的居民斷絕了聯繫?為什麼此後幾百年聖域都沒有戰爭了?從工布村日誌裡看,戰爭也就是近一兩百年才爆發的,是戈巴族人做了什麼嗎?他們怎麼做到的?第三層平台,有了某些變故?到底會是怎樣的變故呢?難道那種變故,導致最強的戈巴族人,也對離開這裡顯得有心無力了嗎?可是瑪吉說最近一百年內,也曾有人無數次想上到第三層平台,卻無一生還,說明第三層平台上,依然擁有壓倒性的實力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本來他們心中還有不少疑問,只是晚餐後很快就天黑了,共日拉村民都有早睡的習慣,張立原本想找瑪吉說說話的,岳陽也在一邊鼓動他,可這時候張立反而支支吾吾不知道說什麼,在瑪吉家裡他乖得就像好兒童。房間很快就佈置好了,呂競男和唐敏與瑪吉一個房間,卓木強巴張立岳陽三人一處,胡楊隊長和亞拉法師、巴桑一個房間。
躺在舒適的牛皮毯子上,卓木強巴問道:「岳陽,你對雪山人特別感興趣啊?」
岳陽道:「不是,強巴少爺,上次不是和你說過,我們和亞拉法師討論過雪山人與香巴拉的關係嗎?後來我和張立又從方新教授電腦裡查了點資料。我個人覺得吧,雪山人雖然被打敗了,但是很可能他們沒有走,或是走了又回來了,他們還在這裡,就在上面那層平台上。」
卓木強巴側了個身,道:「為什麼這樣說?」
岳陽也側過身來,對著卓木強巴道:「首先,那些國外的所謂專家,不管他們是否有那個資質,但如此多人關注雪人,他們不會無的放矢,那些神話傳說也並非空穴來風。上次亞拉法師只是講了一個簡單的神話,但是在西藏文化中,類似這樣的神話傳說還不少,有歷史記載之前就出現了的,也有後人重新記載的。否則,以國外那些專家的能力和想像力,也不可能將雪人和香巴拉聯繫在一起。」
卓木強巴想了想,問道:「就算是這樣又如何?那些國外研究者,只是想通過雪人找到這個地方。我們已經到了,再上一層平台就能看到香巴拉,這條線索對我們來說已經不那麼重要了吧?」
岳陽道:「可是,這卻是我們進一步瞭解戈巴族人的一個側面啊。越接近帕巴拉,我們越要搜索每一條線索,線索蒐集得越多,將它們綜合起來,才能得出最接近於真相的結論。比如,安吉姆迪烏說雪山人已經進化到部落制,並且有金屬工具,這是相當文明的一種體制了,至少也相當於商朝青銅文明。可為什麼現在發現並報導的雪人,大多是智力混沌未開的野性猿人狀態?雪人到底是不是雪山人?這個問題,我們至今還不能下準確的結論。還有,雪山人被戈巴族人打敗了,逃了,逃去哪裡了?為什麼會留下如此多宗教和民族神話?更不要說近現代那些所謂的目擊者,每一個都描述得有板有眼。而且,我在一些資料中還有新的發現。」
岳陽緊了緊皮毛褥子,兩眼發亮道:「美洲,印第安人,他們管他們當地的大腳怪叫沙斯誇之,發音和雪山人……最起碼有點相似吧。而且,我們還找到了一些資料,有些印第安部族就管巨大的類人怪物叫烏瑪,並且在部族中代代相傳,烏瑪居住在聖海倫斯火山口附近,當大災荒來臨時,烏瑪會帶著智慧的印第安人尋找到地球的肚臍,唯一的避難所。相信這些資料,也早已出現在國外那些專家的研究檔案中,這裡面暗含了什麼?教官說過,所有的事情,都不會突然出現,萬事萬物都有其發生的原因,就算相隔千萬里,也有看不見的線索聯繫著。」
卓木強巴伸手揉揉額頭思索起來,岳陽說的話彷彿勾起了他的一些回憶,但是卻模糊不清,好像以前什麼時候查找過類似的資料。
岳陽在一旁提醒道:「美洲!使者!瑪雅!」
卓木強巴霍然想起,對了,美洲瑪雅!當他們從白城回來後,曾用很大一部分時間專門研究過美洲與西藏的關係。許多明線暗線表明,當初那位使者為了藏匿光照下的城堡,一直走到了美洲,可是為什麼要藏匿起那面銅鏡,他們至今還一無所知。不過這突如其來的回憶卻令卓木強巴懊惱不已,這才過去多久的事情,難道自己真的衰老得如此厲害,還是大青蓮蠱毒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造成的呢?
岳陽又道:「如果說,假設,我只是假設,美洲野人的說法和稱謂,是那位使者帶過去的,那他為什麼要這樣做?雪山人是不是烏瑪?他們不是被打敗了,趕跑了嗎?會不會是因為雪山人在這裡居住了數萬年,熟知雪山中各條通往這裡的通道呢?雪山人若沒有回來,烏瑪又怎麼能找到地球的肚臍?如果說雪山人還在第三層平台上,那他們與上戈巴族人如今是怎樣的關係?我們是否在面對上戈巴族人的同時,還要面對一群身高有可能在三四米以上、渾身長毛的大猿人?當然,這些都是我個人的猜想,我也沒什麼證據。」岳陽說著,自己也有些底氣不足,畢竟胡亂猜測不是科學研究的正規渠道。
卓木強巴笑了笑,道:「張立呢?你有什麼看法?」
卻沒聽見張立的回答。岳陽也才發現,他和強巴少爺討論了半天,張立竟然難得地沒參與,不由扭頭看去,原來張立大概是很久都沒睡過舒適的毯子了,早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一日奔走,確實很累,卓木強巴和岳陽又說了幾句,也各自睡去。
第二天一早,岳陽就醒了,他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去搖張立:「起來了,懶鬼。」
張立嘟囔道:「瑪吉……」兩條腿將那毯子夾得死死的。
岳陽身體向後微微一傾,道:「哎呀,你小子中毒啦?睡覺還念人家的名字,昨天晚上你又不敢去找人家說話。我說你小子,起來啦,起來啦!」又推了兩下,聲音將卓木強巴驚醒了。
「讓他再睡會兒吧,岳陽。」卓木強巴道。
但岳陽卻發現不對勁了,這樣搖,張立都沒反應。他一碰張立面頰,跟著趕緊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又摸了摸張立的額頭,忙道:「這小子在發燒!」
卓木強巴淡淡笑道:「知道了,自從昨天看到瑪吉起,他就一直在發騷。」
岳陽道:「不是啊,強巴少爺,他真的在發燒,腦袋好燙。」他從原子表的側邊抽出牙籤大小的溫度計,在衣服上蹭了兩下,塞進張立嘴裡,叫道:「白痴,含著。怎麼會發燒的?」張立嘟囔道:「我不是故意的。」岳陽正準備說這小子還清醒著,張立又嘟噥了一句:「你太美了。嗯嗯……」發出咂吧嘴的囈語聲。
卓木強巴過來摸了摸張立的額頭,呼叫道:「敏敏,醒了沒有?張立發燒了,你過來看看。」
沒多久,呂競男就過來了,唐敏跟在後面,瑪吉也跟了過來。這時張立的體溫也測了出來,居然高燒到了40度。唐敏道:「一定是昨天的傷口感染了,昨天晚上忘了看他的傷口,他自己也沒說,都怪我,竟然忽略了。」說著,拉開被縟查看張立的傷口。瑪吉臉色一紅,害羞地別過頭去,她還沒見過穿褲衩的男人。不過見這屋子裡沒人在意,她又紅著臉轉過頭來,關切地看著張立的傷。
天還沒有亮,打開照明設施,只見張立的手臂又紅又腫,已經有膿液。呂競男道:「我們馬上給他清創,這小子昨天竟然什麼都沒說。」
岳陽低聲道:「他昨天飄飄欲仙的,就像吸了毒一樣,多半是沒感覺到痛。」
「嗯。」唐敏也肯定道,「我也覺得昨天他的魂魄不在他自己身上。」說著,看了臉色紅潤的瑪吉一眼。不過他們說的都是標準普通話,瑪吉只能瞪大眼看著。
清創,抗生素試治療,降溫,處理完這一切,唐敏望著卓木強巴。卓木強巴毫不猶豫地道:「我們等他痊癒。從這裡到雀母要不了多久,不是嗎?」
岳陽拍拍張立的臉,無奈道:「傻小子。」又擰了一下,一扭頭,就看到瑪吉嗔怪的臉色,他趕緊友好地笑笑,把位置讓出來。瑪吉蹲在張立旁邊,試探著,摸了一下張立的額頭,又趕緊縮手,怯怯地看著岳陽道:「張大哥是因為我才受傷的,是嗎?」
岳陽心道:「別傻了,他老早就受傷了,跟你沒關係。」嘴上卻說著:「這個麼,我不是很清楚,或許,可能,唔……這個,呵呵。」轉身想著:「臭小子,我可仁至義盡了,哼哼,真是……」
正在這時候,張立囈語道:「瑪吉……你好漂亮……」雖然不明白他說什麼,但那聲「瑪吉」卻是清清楚楚,再看看其他人的表情,不用猜也知道他在說什麼。想起昨天那個慌慌張張從岸邊逃走的身影,瑪吉那雙明亮的大眼睛微微合上,不自覺露出嬌羞無限。
岳陽心道:「這小子是燒糊塗了還是清醒的?唔,一定是腦子燒出毛病了,清醒的時候他敢當著瑪吉說這話?」
此時天已經亮了,胡楊隊長他們也都起來了,得知張立病倒了,也都同意在村子裡休息幾日。這些天,天天在原始森林裡和怪獸打交道,能多看看同類也是不錯的。
拿張立做實驗體,唐敏抽空教起瑪吉一些護理常識來。數點滴的滴速,測體溫,瑪吉學得很認真。唐敏時不時抬頭看看卓木強巴,相對一笑,笑裡飽含的內容,只有他們才知道。
這時,呂競男道:「瑪吉,你昨天不是說,要帶我們去看幾個重病人嗎?現在有時間了,是現在帶我們去還是……」
「啊。」瑪吉這才想起,昨天請他們去看那幾位病人的。她看了看張立,又看看大家,一臉難以抉擇的表情。唐敏提示她道:「還有別的人知道那地方嗎?」
「啊,你們等等。」瑪吉像想起了什麼,跑了出去,沒多久又回來了,道:「迪烏大人帶你們去,我……我留下來……」說著,微微面紅。
「那好,瑪吉,張立就交給你照顧了哦。」瑪吉撲閃著大眼睛點頭,岳陽笑得很古怪。
唐敏將通訊器帶在瑪吉耳上,告訴她怎麼使用,並說:「如果有什麼情況,就用這個告訴我們,我們隔很遠也能聽見的。」
胡楊隊長奇怪地看著岳陽和唐敏,道:「我也留下照看張立吧?」
「你留下幹什麼?」岳陽又是遞眼色,又是打手勢。唐敏也道:「張立已經沒什麼大礙了,胡隊長留下來也幫不上什麼忙,我們一起去看看那些病人,說不定到時候還要你幫忙呢。」胡楊隊長看了看張立,又看了看緊張的小姑娘,一臉恍然的表情:「我們走吧。」
出了屋子,呂競男詢問唐敏和岳陽道:「你們在幹什麼?」她頓一頓,質疑道,「我們自己的問題還不夠多麼?帕巴拉神廟找到了麼?紫麒麟找到了麼?強巴拉身上的蠱毒已經解開了麼?後面還有追兵,前面一切都是未知,我們這一路上,不能再出任何岔子了。張立與瑪吉有好感,我知道,可是你們幹嗎全在一邊推波助瀾的?你們認為這是對他好?你們有沒有想過,我們是要離開這裡的。你們是想讓張立留在這裡,還是想讓他在後面的行程裡心神不寧?或者留給這個小姑娘一段刻骨相思?別忘了他們有很大差距,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而且我們不是觀光旅遊,我們這次行動很危險的,萬一張立他……你們能不能先考慮一下我們的環境啊!」
胡楊隊長、亞拉法師和巴桑沒有表態,岳陽被一通臭罵,低下了頭。敏敏則不服氣地仰著頭,道:「我覺得……」剛說了三個字,就被卓木強巴接過話頭道:「呵呵,我覺得教官說得有道理,對於這件事,我們應該保持客觀的態度,張立的事情讓他自己去解決,我們不助長,也不阻止,對吧?」
胡楊隊長道:「啊,我們還是先去迪烏大人那裡吧,人家等急了。」
呂競男無奈地搖頭,心道:「不助長?你們已經在助長了。一個生活在封閉環境下、正值憧憬年齡的小姑娘,面對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特種兵,你們叫她如何能有抗拒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