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扎魯激動的言辭,卓木強巴等人心中一驚。沒錯,不敗的光軍,怎麼會被普通的軍隊打敗!可是,他們為什麼要和這些原住民嚴格地區分開來?為何又如此不顧情面地滅人全族?難道那支軍隊,已經毫無人性可言,變得喪心病狂了嗎?〕
【狹路相逢】
最後那個通報消息的人似乎也發現了地上明顯的足跡,他有意將原本留下的足跡多加上數腳,或是用腳掃開,看起來像是有很多人在這裡來來往往一般。
而且,在這團亂七八糟的腳印前方,原本是五個人的腳印,突然變成了只有一個人的腳印,那個跛足的。
張立道:「他們弄亂了腳印,想迷惑我們。奇怪,那些人的腳印怎麼消失了?」
亞拉法師指著不遠處一個石像殘腿道:「那上面有兩個腳印,跨度很大。」
岳陽道:「很明顯,他們沒有走多遠,那個留守的人在這裡和其他四人會合了。其中的四人和法師一樣,採取在殘像上跳躍前進的方法,只有那個跛足的無法跳躍,所以才走地面。要小心,敵人可能就在前面。」
不過這樣一來,沿著足跡追擊的難度就加大了,不知道敵人會躲在哪裡。再往前四五十米,亞拉法師又一次停下,盯著前面的牆壁。一道黑色的線,從牆壁一直拉到地面,又由地面延伸至另一側牆壁,黑線的兩側畫著好像錢幣一樣的「¥」符號。
「這是?」岳陽輕輕問道。
「這個……」亞拉法師遲疑道,「如果沒錯的話,應該是金剛線。黑色是定,周圍的符號,指身、法、意,算了……簡單說來,如果在古苯教裡,這條帶符號的線就如警戒線一樣,代表危險,不可踰越。」
「可是……」張立看著延伸至線的另一端的腳印道,「這才走多遠啊,強巴少爺他們都還沒出發呢。」
岳陽道:「這條線,留在這裡已經很久了吧!碳畫線是保存時間最久的,可是你們看,邊緣已經斑駁了。前面也沒有傳來慘叫什麼的,我們加倍小心應該沒有問題。」
亞拉法師先皺了皺眉頭,隨即看了看破損嚴重的石台和台上的石像,點頭道:「跟在我後面。」四人一前三後踏過了警戒線,後面的卓木強巴四人見到他們轉過彎角不見之後,也開始跟上。
過了警戒線後,空氣中就瀰散著一股氣味,並不是什麼好味道。終於,岳陽忍不住道:「這什麼味道?好臭。」張立道:「好像農村裡的雞舍味道,嗯,應該是雞糞臭。」
臭味越來越重了,但地上的腳印清晰向前,如果說敵人故弄玄虛,在這唯一的通道內,也無法脫身吧。前方亮了起來,原來是靠外的岩壁已經徹底崩壞,形成一個個巨大的落地窗,光亮直接從外面照射進來。
張立對岳陽道:「你說,他們會不會直接從這些地方跳下去?」
岳陽反問道:「你敢嗎?」見張立搖頭,岳陽接著道,「我想,他們也不敢。」
走了十來分鐘,途中經過大小十餘個整面牆都坍塌的落地天窗。亞拉法師道:「注意,有岔道。」
正前方,依舊是開著大小天窗的明亮的長廊,右手邊,一條約一人高,深不見底的洞穴小巷,地下的足跡,順著長廊向前。在洞口一瞧,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從痕跡看,似乎沒有人進去過,不過不敢肯定。張立道:「要是有雲爆彈就好了。」
胡楊隊長道:「我們繼續往前。」法師繞過岔道,順著光亮的地方向前走,突然凝視道:「不對!前面有東西!」
岩壁微微一震,似乎有很巨大的東西過來了。岳陽正站在外壁坍塌處,抬頭一望,天上又有黑影盤旋。雞糞味道,黑色的線,一瞬間就被聯繫起來了,此時,岩壁震顫越來越明顯。「不好!是鳥巢!」岳陽叫道。張立和胡楊隊長一怔,亞拉法師轉身,就在四人中間,隨著岩壁震顫,落下一樣東西,有黑色的兩條帶子,像腕錶。這東西他們都不陌生,黑色颶風!在倒懸空寺就讓他們吃夠了苦頭。
「快走!」「來不及了!」發出聲音的分別是胡楊隊長和亞拉法師。腕錶上的定時裝置顯示還剩兩秒,只見亞拉法師雙手一翻,手掌分別印在岳陽和張立的身上,同時飛出一腳,將自己對面的三人同時擊飛出去,他自己也借那股反彈力向著巨鳥奔來的方向彈射出去。
「轟」的一聲,炸彈炸開了,而且不止一枚,跟著天崩地裂的巨響一陣接一陣。碎石飛濺,煙霧瀰漫開來,令人窒息,當岳陽能再睜開眼睛時,被驚呆了。他們走過的光柱長廊被炸成了數截,他和張立所在的地方長寬不過兩米,成了凸出在岩壁上的一個岩樁,打個滾都會掉下去。張立正懸掛在斷崖處,艱難地往上攀爬,岳陽趕緊拉他起來。胡楊隊長被法師一腳踹到了另一截斷口處,和岳陽他們隔了五米多的斷裂帶,似乎是被爆炸的衝擊力推過去的,好像腿還被壓在了石像下。而另一端的亞拉法師呢?看不見,他似乎消失在另一處彎道了。
「胡楊隊長!你沒事吧?」岳陽大聲道。
胡楊隊長咬咬牙,從石像下抽出腿來,對岳陽道:「我沒事,你們才是要小心,下面要垮了!」
岳陽一看,他和張立立足處碎石崩落,像是隨時都會掉的樣子。可是前面相隔有六七米,後面更是垮塌有一二十米,哪邊都跳不過去。岩壁也已被炸成了碎石渣,這樣的岩壁根本無法攀爬。被困住了嗎?他望著張立道:「怎麼辦?」張立一個勁兒地翻腕,飛索就卡在絞盤裡發射不出來,他氣急敗壞道:「飛索被震壞了,根本過不去。」
岳陽轉過身道:「會垮的,我們得想個辦法。看那兒,看那兒!那個洞!我們可以跳過去!」
張立在斷崖邊猶豫不決,拉住岳陽道:「你知道我有恐高症,我怎麼跳?」
岳陽道:「這個時候就別開玩笑了,在倒懸空寺的時候你是怎麼跳的,現在就怎麼跳。」說完,他深吸一口氣,一個沖跳,穩穩地落在了那個黝黑的洞穴中。但他轉過身來,卻沒有看見張立。走到洞口一望,岳陽叫道:「快跳過來!你還在等什麼?」
張立老是望著斷崖下面。在倒懸空寺,下面黑漆漆的一片,什麼也瞧不見,一鼓勇氣就跳過去了,可是這裡卻看得清清楚楚,筆直陡峭的懸崖猶如刀劈斧砍,下面是根根尖樁般的綠樹,可真高啊!
那處岩樁根部有道裂縫,開口已經延伸到下端了,整塊突出的岩樁隨時都會垮掉。岳陽急道:「傻瓜,跳啊!」張立遲疑著,後退了一步,也像模像樣地跑起來,臨近邊緣跳躍那一蹬卻沒蹬上力,向半空中撲去!「白痴!」岳陽罵了聲,將槍柄遞出去。張立抓住,撞到了岩壁上,岳陽吃力地將張立拉進洞裡。那邊胡楊隊長也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對兩人道:「待在那裡別動,我去叫強巴拉。」
岳陽回應道:「你小心點,胡隊長!」回到洞裡,看著萎靡在地的張立,詢問道,「我說,你怎麼會怕高的?」
張立搖頭道:「不知道,當兵時可沒出現過這樣的情況。不過我當兵好像也沒做過高空作業。或許我們家鄉那邊都是些矮房子吧。對了,我們現在怎麼辦,就在這兒等著?」
岳陽看了一眼洞穴深處,又看了看張立,對他微笑道:「進去……看看?」
小巷並不長,但是轉了一個彎之後,就與光線隔絕開來,完全陷入了黑暗。岳陽一步一停地在前面走著,用腳小心地探察著地面,唯恐一腳踏空,或是踩到什麼機關就不好了。張立則一隻手抵在岳陽後背,以確保兩人的距離。
「能不能快點?」
「黑咕隆咚的,什麼都看不見,怎麼快?」
「為什麼不把燈打開?」他們的自動步槍是帶電筒的。
「傻瓜,如果裡面有敵人,我們不就暴露了嗎?」
「咦,有光亮!」
「噓……」
似乎已經走出小巷了,前方是一個大廳,或許更像一個倉庫,總之一大堆黃澄澄的東西將裡面堆得滿滿的。更為細小的光柱朝四面八方胡亂地散射開來,好像陽光透過篩子照下來。
「哇!我們發財了!」兩人被眼前那耀眼的黃色深深吸引住了。那可是一大堆啊,壘得像個小山坡似的,足有十米高。那些細小的光柱照射在上面,頓時發出讓人無法抗拒的光芒——金光!除了中間那一堆大的,旁邊還有無數巨大的金像,雖然殘破,但那光芒可人,明豔不可方物,哪怕再難看,也沒人不喜歡的。
※※※
爆炸聲剛一響起,就有四個人從一處垮塌的岩壁下面爬了上來,正是西米、馬索、伊萬和鬍子四人。「跟著我們,很好啊。如果沒被炸死,就讓他們去和巨鳥玩玩。」西米冷笑。
「可惜雷波了。」鬍子道。
西米道:「你知道那傢伙的弱點,見不得閃閃發光的東西,讓他和那些東西守一輩子也好。」他突然揮手,低聲喝道,「隱蔽,還有人來!」
卓木強巴他們跑得很急,聽到爆炸聲就往前衝,雖然他們已經預防了敵人從岔道逃脫,哪想到敵人竟然會炸斷崖壁,實在是太狡猾了!
卓木強巴跑在最前,奔跑途中,突然心生警覺,就地一個翻滾,同時聽到巴桑道:「有埋伏!」兩顆子彈擦著肩頭飛過,一陣火辣辣的痛,然後才聽到槍聲。再慢一步,那子彈可能就是穿胸而過了。卓木強巴側翻在一旁,槍聲已經連續地響了起來。巴桑、呂競男和唐敏各自在石像後隱蔽,敵人也躲在石像後。
前方的四人生死未卜,卓木強巴心中焦急,可偏偏攔路的敵人非常頑強,槍法准狠,稍有動向,馬上是一排子彈。怎麼辦?卓木強巴扭頭尋求幫助,只見唐敏和呂競男都躲在靠左的石像後,巴桑在後面看不見。呂競男輕輕搖頭,示意不要輕舉妄動。得想一個作戰方案,必須快速地解決前方攔路的敵人,卓木強巴腦子裡飛速地思考起來。
滴溜溜。一個吸引球扔了出去,開始嗡嗡地叫。「叭叭……」數槍,把吸引球打成碎片。西米將彈夾退出來,又重裝進去,對前邊的鬍子道:「還玩這套,拿我們當猴耍呢。」
卓木強巴正瞟到呂競男質疑的目光,似乎在詢問他想做什麼,他也沒多想。子彈是從三個方向打出來的,左前方五十米有一人,正前方四十米一人,更遠處岩壁垮塌的地方有兩人,影子露了出來。敵人藏得很好,可以從殘像的縫隙裡看到中間唯一的通道,身體全隱藏在石像後面,只要自己一踏出這藏身之處就會被襲擊。槍打不到,除非將手雷直接扔進藏身的地方,否則也炸不到,而從自己的角度,最大的投擲空隙也不足十釐米,相隔五十米距離,要將手雷扔進一個拳頭大小的洞裡,恐怕沒有人能做到吧。難道真的無懈可擊?
「冷靜,冷靜下來。」卓木強巴告訴自己,重新分析形勢。如果直接衝過去呢?左前方有三人,前後呼應,就算衝到面前也無法全身而退;正前方只有一人,而且距離最近,可是他也躲得最好,那人藏在三個接近兩米高的石礅中間,頭上有根石柱搭下來形成一個「門」字形龕,整個人就好像躲在碉堡裡,門的開口朝著外牆與他的幾名同夥相互照應,唯一的破綻應該是門框。由於石柱和石礅間沒有完全吻合,門形碉堡的正上方有孔隙,卓木強巴可以看到門形碉堡內的光影變化,他估計了一下,手雷可以塞進去。如果從門的正上方將手雷扔進去,就算爆炸了,衝擊波也不會影響到自己,反而是左前方的敵人會受到干擾。現在的問題是,怎麼才能衝到那處碉堡面前?怎麼才能爬上碉堡頂部?在這個過程中,如何讓自己不被敵人的子彈擊中?
此時,卓木強巴想起了亞拉法師。對了,像法師那樣移動身體!不行,我做不到。那麼,就用敵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對了,用那種方式!石礅離地面高度約一米八,和自己身高相仿,能跳到那麼高嗎?看來要搏一把了!計畫妥當,卓木強巴將自動步槍平放在地,將一對斯太爾微沖插入槍套,配置在最容易握住的位置,又摸出兩枚吸引彈,右手握住了一個手雷,在呂競男和唐敏驚訝的目光中,露出一個自信的笑容,扔出了第一枚吸引彈,在空中劃過靚麗的弧線。
同一時間,卓木強巴從藏身處跑了出來,但他並沒走中央的通道,而是沿著內側岩壁,身體一側,沿牆而起,正是他們練習過無數遍的蹬牆步,能憑藉身體的衝勢沿牆拔高兩三米,順著牆上走七八步。
西米果然沒想到卓木強巴會沿著牆壁衝過來,等他發現卓木強巴時,卓木強巴已經順著牆繞過障礙,又奔跑沖了二十來米,同時第二顆吸引球扔了出來。西米還未猜出卓木強巴的意圖,同樣必須用眼角餘光去看扔出來的是吸引彈還是別的什麼,就這個時間,卓木強巴再衝十米,距離伊萬藏身處僅有數米距離了。西米這才明白卓木強巴想做什麼,而此時,伊萬的注意力都放在那顆吸引球上,正用槍射擊那顆吸引球。
「伊萬,敵人在你頭頂!」西米這才調整槍口,同時提醒伊萬。而此時卓木強巴已用盡全力一蹬,身體猛地團起,平地起跳,讓足底高度與身體等高,一躍跳上接近兩米的石礅,手臂一長,手雷送進了碉堡。這是卓木強巴的唯一停頓,可惜西米的槍口還沒移到卓木強巴立足處。
那一瞬間,伊萬剛剛擊碎吸引球,耳朵聽到西米的呼喊,大腦在分析那喊聲的含義;西米的槍口從後往前移,正努力追趕卓木強巴的身影;卓木強巴已將手雷送入伊萬藏身之處,身體後仰,雙足奮力一蹬,猶如離弦之箭倒彈開去。
「轟!」火光乍現,煙塵四激,子彈擦著卓木強巴髮際飛過。卓木強巴一個倒空翻落地,在半空時雙手抽出了斯太爾微沖,朝煙霧中的敵人反擊,同時趁煙幕掩護,朝左前方撲去。呂競男和巴桑等也紛紛從藏身處策應掩護。沒有任何阻滯,又是一個漂亮的飛身上牆,卓木強巴手持雙槍,從牆壁上跑了過去,只是在半空,他身體與地面平行時,突然踏著牆面做了個360度旋轉,就好似輪滑運動員在半空中做的那種動作。轉身的同時,雙槍噴火,將藏在另一隱蔽處,還在為那爆炸發愣的鬍子擊斃。從牆面落地,雙手一前一後,同時開火,既讓前方的敵人無法還擊,同時確保身後的敵人完全斃命;緊接著雙槍朝前,往右一個側撲翻滾,身體在空中旋轉,槍口噴火不斷,子彈全方位封鎖住敵人。
西米發現卓木強巴從煙幕中衝出來時,正看到卓木強巴在牆面上做360度旋轉,一面旋轉一面開槍射擊,瞬間鬍子中彈倒地;西米正準備舉槍射擊,子彈又朝自己射了過來。這是在玩槍嗎?開槍也能像舞蹈一般如行雲流水,飄忽不定?西米突然覺得,自己以前那幾十年的槍都白玩了,原來開槍射擊也可以成為一種藝術,也能讓人產生一種近乎完美的錯覺。那種揮動槍械的軌跡,那種在空中翻騰的射擊方式,能避開嗎?見敵人迫近,他再無猶豫,直接從牆面破口處跳了下去。
不僅敵人震驚,巴桑等人同樣震驚。精準的計算,時間的掐算,連爆炸後的煙幕掩護都一一考慮到了,然而,更令他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那套動作,那套突然發揮、堪稱無瑕的動作。
黑髮在空中飄蕩,眸子映著火光,子彈飛旋,帶走了空氣的溫度,那一氣呵成的動作,讓呂競男都不禁為之動容。如果不是這時候,如果不是在這個地方,她幾乎以為自己看到的是一場個人藝術體操表演。每一個步驟都像事先編排好,彷彿經過了上萬次演練,每一個動作都是力與美的體現,唯一不同的是,那體操表演者手持雙槍,在空翻旋轉時還在開槍向敵人射擊。呂競男喃喃道:「我們沒教過他這個東西啊!」
巴桑一看到卓木強巴的動作就已經明了,強巴少爺是將俄羅斯那些跑酷少年的動作與射擊完美地融合到了一起,只是做得如此嫻熟,實在是令人難以相信,是……是突然的超常發揮嗎?看來有時候,強巴少爺會變得讓人完全看不透啊。
【馬索的實力】
卓木強巴看著西米跳下去的地方,心中暗驚:「這麼高也敢跳!」他停下來,小心地注視著西米藏身的地方,那裡還有一個人!
呂競男、唐敏和巴桑也靠了上來,將最後那人包圍起來。唐敏一句話沒說,只是呆呆地看著卓木強巴。在卓木強巴衝出去的一剎那,她幾乎要忍不住喊出聲來,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她只感到如在夢中,那個她熟悉的身影,讓她激動到想哭。巴桑則注意著跳下去的那個身影,為什麼……那熟悉的感覺是?
「啪噠!」聲音驚動了卓木強巴等人。卓木強巴一轉身將唐敏攬住滾倒,接著才發現,有人將槍從石像後扔了出來,接著是兩隻高高舉起的手不停發抖,一個半生不熟的聲音用中文道:「別……別開槍……投……投降,投降了!」那聲音,哭調中發顫。
卓木強巴放下槍口,喝道:「滾出來!」
只見馬索踉踉蹌蹌地從藏身處走出來,兩條腿像面條般發軟,一條腿似乎中了彈,血水不住往外湧,沒走兩步就一撲在地。他又爬了兩步,來到卓木強巴腳前,兩隻手死死抱著後腦,屁股高高撅起,全身都在發抖。「別殺我。」那聲音讓人聽了全身起雞皮疙瘩,馬索慟哭道,「別殺我……我……我上有嗷嗷待哺的老母,下有八十歲的孩子……」
馬索自己似乎也意識到這樣說出來不是很通順。本來他的聲音就怪腔怪調,如今又帶哭發顫,更是說不出的怪異,聽得唐敏忍不住「哧」地一笑。
卓木強巴一看這個人金髮碧眼,詢問呂競男道:「這人,不是狐狼的吧?」
呂競男認識他,道:「他叫馬索,應該是莫金的管家吧。」
馬索勉強聽明白呂競男認識自己,又看到了求生的希望,趕緊對呂競男笑道:「是啊,我……是被逼的……」原本他是一副痛哭的表情,如今強行將嘴角往上提,那模樣變成了鼻上在哭,鼻下在笑,一張臉分作了兩半。說著,又如搗蒜般朝著卓木強巴磕頭不已。看他那樣子,如果卓木強巴肯鬆口,說不定他會去舔卓木強巴的鞋面。
卓木強巴露出厭煩的表情,對身後的人道:「你們看著他,看能問出什麼不,我去看看岳陽他們!」說著,根本不給馬索討好的機會,從他身旁跨了過去。馬索淚眼矇矓地看著剩下的三人,馬上鎖定目標,對著呂競男又是討好,又是表現可憐。
在半道碰到胡楊隊長,胡楊隊長將他們遭遇的情況一一說明,卓木強巴看到胡楊隊長腿上的傷,對他道:「你先回去讓敏敏幫你處理一下傷口,要不要我扶你?」胡楊隊長表示不用,要帶卓木強巴去尋找張立他們。卓木強巴堅持讓胡楊隊長回去接受治療後,又向前衝去。
※※※
岳陽和張立在洞口金山裡興奮地爬上爬下,停下來休息時,岳陽驚愕地發現有個人被埋在金堆裡,只有一雙腿露在外面,時不時抖動一下,血水淌了一地,看來是活不成了。兩人估摸著,是西米一夥人中有人打算在洞穴裡埋伏他們,但由於爆炸產生的震動,反而將他自己埋在下面了。
兩人一起發力掀開金塊,岳陽辨認出,這是西米那邊的雷波,他之前看過此人的資料。正想著,雷波一把拽住岳陽的褲腿,說了聲:「金子!」跟著頭一歪,徹底斷了氣。
岳陽驚魂未定地撫著自己胸口,突然又聽到有人在洞口詢問道:「什麼人在那裡?」兩人又是一驚,不過馬上就聽出,是亞拉法師的聲音。
「法師,亞拉法師!」兩人大叫起來。亞拉法師幾個跳躍,就來到兩人面前。
「法師,你是怎麼過來的?」岳陽無法理解。他們離這個洞口只有不到兩米遠,可是亞拉法師在斷崖的另一端,隔洞口起碼有十餘米,就算是法師能沿牆飛走,也走不了這麼遠啊。他們的蹬牆步,極限距離通常是七米左右。
法師看起來衣衫凌亂,對岳陽道:「你的推斷沒錯,那邊果然是鳥巢,那些巨鳥在這裡飼養後代。我殺了三隻,好不容易才逃出來。」
「啊!」岳陽和張立都呆住了,就好像卓木強巴第一次聽到呂競男說殺了森蚺一樣。那些巨鳥可不是一般的大啊,亞拉法師竟然說他殺了三隻!現在看來,亞拉法師能到這裡,已經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了。那樣的巨鳥都能說殺就殺,還有什麼是他做不到的呢?
張立苦笑點頭,反正知道法師很強就是了,自己是絕對打不過這個老人家的。他一指金山,對法師笑道:「法師,我們發現了一座金庫啊。這麼多金子,這裡全是金子!」
法師奇怪地看了兩人一眼,接著說了句話,讓兩人差點沒暈過去。法師道:「這是銅。」
「什……什麼?怎麼可能是銅呢?銅……銅……銅哪裡有這麼好的顏色?你看到那些光了嗎?法師,你看清楚啊!」張立還帶著一絲期待。
「法師,這裡,少說也有幾百年了吧?是銅哪裡會保持得如此完好?這光亮如新啊!」岳陽也急了。
亞拉法師淡淡一笑,道:「這個,這可以說是古代密法,你們可以管它叫銅合金。怎麼說呢,就好比戰國時期那種鍍鉻的劍一樣,是一種用來保證銅不會生鏽氧化的方法,在我們密教的卷集裡有記載,只不過煉製的方法已經失傳了。」
張岳二人大受打擊,還以為發現寶藏了,結果空歡喜一場。亞拉法師抱起了一根像金鐧的棍子,對岳陽道:「如果是真金打造,你認為我能抱起來嗎?」
冷靜下來的岳陽細細一想,是啊,如果是真金的,那根棍子起碼是好幾百公斤,那根本就不是常人的力氣所能拿起的。他徹底蔫兒了。
「咦?」亞拉法師拿著銅鐧,看了一眼已經直挺的雷波,詢問岳陽道:「這個人很厲害?」
「不知道,我們進來時他已經被壓死在這裡了。」張立道。
亞拉法師釋懷地點了點頭,道:「那就不是他了。我說呢,如果他真的這麼厲害,你們兩人不可能還站在這裡。」
「咦?法師,你的意思是?」岳陽敏銳地問道。
亞拉法師看著這個半球洞窟,告訴兩人道:「這個地方,在你們來之前,已經發生過一場打鬥。」他環顧四周,又道,「這些銅像,或許很早以前就被毀掉了,不過,那場打鬥將這些銅像破壞得更徹底了。你們應該慶幸,在那些人面前,你們恐怕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法師再次凝視手中的銅鐧,心道:「究竟發生了什麼?是為了爭奪金子?不,不可能,以這些人的身手,應該不會為金子動心了。而且,他們也不可能分辨不出這些到底是金子還是銅。」
岳陽和張立面面相覷,聽不懂法師在說什麼。什麼打鬥,怎麼就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了?法師見二人疑惑,將手中的銅鐧遞給岳陽道:「你看這裡,看到了嗎?」
法師給岳陽看的,是銅鐧上的五個小凹,有大有小,間隔正好似一個人的巴掌。「哎……」岳陽驚奇地將自己的手掌貼上去,那人的手掌比自己的大很多。可以想像那樣的一隻手,握成拳頭該有多大。而且,什麼樣的力量能在上面留下印痕?「這……這不可能吧,這可是銅啊!難道法師能做到?」岳陽驚呼道。
亞拉法師搖頭道:「雖然我不能,但是我知道有人能,人力的確可以做到的。」亞拉法師知道,自己的大力鷹爪功只能捏碎磚石等硬物,但要想在這銅合金上留下痕跡,還是差一點。
亞拉法師放下了銅鐧,轉而在洞窟裡搜尋起來,在那些尚未完全破損的銅像殘端處尋找痕跡,時不時停下來,思索一番,彷彿在回憶曾經發生過的那場打鬥。亞拉法師察看的時間越來越長,眉頭越皺越緊,彷彿遇到了極大的難題。岳陽和張立攙扶著站起來,跟在法師身後察看那些他們沒有留意的痕跡。他們看到了印在銅像上的拳凹,還有些極細的劃痕,初看就像是銅像的自然裂痕,不過細看則發現,那是極銳利的兵刃在銅像上留下的。岳陽用自己的頭髮探了探那些裂隙,裂口竟然極深,而表面又是如此光滑,那是什麼兵刃造成的?
亞拉法師說得沒錯,岳陽和張立發現了越來越多的打鬥痕跡,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發生的打鬥,可是從留下的這些痕跡看,那是一場難以想像的激烈搏鬥。
亞拉法師起初只是心奇,到後來卻是看得心驚,他心道:「這些人的實力,恐怕已經和長老院的長老們相差無幾了吧。這些可怕的人,是戈巴族人嗎?還是別的什麼人?」
「這場打鬥,應該發生在幾年前,而且,這些人,是從外面來的。」那邊,岳陽已經得出了結論,支持他這一結論的,是一枚硬幣。那枚硬幣被卡在銅像中,因為和銅像的撞擊,已經由正圓變成了橢圓,上面的文字他們都不認識,可是卻清楚地刻著1985的字樣。如果是在亞拉法師來之前發現的這枚硬幣,岳陽他們會認為那是被某種專門發射硬幣作子彈的武器打出來的,不過現在看來,極有可能是人家用腕力直接扔出來的。張立最是清楚這代表了什麼,雖然他們特種兵也能擲飛針擊穿玻璃板,可那畢竟是尖銳之物,要將鈍形的硬幣拋出去撞得變了形,那需要多大的腕力!若非亞拉法師有言在先,他會認為這絕不會是人力所及。
亞拉法師將硬幣拿在手裡翻轉,突然叱道:「咄!」手腕一抖,只聽「叮」的一聲,硬幣與銅像相撞,發出脆響。岳陽趕緊到發出響聲的地方察看,只見硬幣在銅像上撞出了一道淺淺的凹槽,但它自身並沒有變形,而是跌落在銅像下方。亞拉法師驗證了自己的想法,果然,自己的能力只能做到這樣了。外面的人,竟然是外面的人!外面什麼時候已經出現了這樣的強者?太可怕了,出去後一定要告訴長老院的長老們。
「岳陽!張立!亞拉法師!」這時候,洞口傳來了卓木強巴的呼喚。岳陽等人趕緊邊跑邊朝洞外回應:「哎,強巴少爺,我們在這裡,我們沒事。亞拉法師也在這裡!我們都在這裡!」
※※※
呂競男道:「沒繩子他們可過不來。」原來,胡楊隊長回去後,呂競男見到已經有三人看守馬索,而那傢伙似乎還受了重傷,所以也跟了過來。卓木強巴拍拍自己的頭,心急則亂,而放繩子的背包還在台階上,他讓岳陽等人耐心等待,自己和呂競男回去拿繩子。
唐敏對胡楊隊長道:「脛骨好像斷了,待會兒得給你上夾板才行。」
巴桑死死盯著馬索,那槍口也一直對準了他。馬索看起來低著頭一動不動,其實一對眼珠一直轉個不停,這時見唐敏已經簡單地給胡楊隊長檢查了傷口,趕緊小心翼翼地湊上前去,一張老臉擠出難看的笑容,用半生不熟的漢語道:「姐姐,能不能幫我也,我……我想,我快不行了,這……這血一直流……姐姐,我的好姐姐……」馬索涎臉乞憐。若不是知道自己形象不佳,估計他會抱著敏敏的腿,管她叫媽媽。
唐敏面色一紅,一個看起來已經三四十歲的男人叫自己姐姐,總覺得怪怪的。她看了看馬索,果然,那血滲個不停,一條褲腿已經完全被染紅了,馬索又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唐敏心中不忍,她又看了看巴桑。巴桑鐵著臉搖了搖頭,意思是這個人死活你不要管。馬索含著眼淚,一雙湛藍的大眼睛一直看著唐敏,時而會看看自己受傷的大腿,雖然不再說話,但那副模樣分明在說,沒想到你們也是這樣的人,我認命了。
終於,唐敏道:「你過來我看看。」馬索將頭別向一邊,就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大男孩,也好讓唐敏看見掛在自己臉上的那一行淚。唐敏道:「只要你別亂動,就不會有事的。來,讓我看看。」
巴桑皺起了眉頭,雖然他的槍口依然對準了馬索,可是,唐敏離那人太近了。他在計算,這樣子彈穿過那人內臟,會傷到唐敏,如果爆頭呢?這麼近的距離,子彈會不會擊穿顱骨?
唐敏準備捲起馬索的褲管,看看他的傷口,突然質疑道:「你的血是冷的?」如果是受傷從體內湧出的血,怎麼會如此冰冷?此時,她看見,那雙可憐的眼睛突然間露出了凶光。唐敏還來不及驚呼,馬索一把抓住唐敏的手腕。唐敏施展擒拿手法翻腕反抓馬索,馬索手腕再翻又抓住了唐敏,同時,那龐大的身軀,異常靈敏地繞到唐敏身後。那條傷腿,哪裡還有半分受傷的樣子。
整個過程不過在一瞬間發生,巴桑和胡楊隊長都在一旁,竟然來不及制止馬索,就看見唐敏的手按在馬索的傷口上說了一句,接著馬索就已經貼到唐敏的身後,一隻手擒住了唐敏雙腕,另一隻手在地上抓住三棱刀狀的石器,刀尖距唐敏的眼珠不過一毫米。
「別……別激動。」馬索警告巴桑和胡楊隊長二人,「我也不想這位美麗的小姐受到傷害,退後,都退後!你,把槍扔過來!」
巴桑握著槍的手一動不動,反過來道:「你動動試試。」同時,他的手指已經漸漸加力,扳機發出了細微的聲音。胡楊隊長趕緊道:「別亂來,巴桑!」
馬索沒想到對方竟然也有這樣的人,趕緊將頭藏在了唐敏的腦後。而此時唐敏突然往後抬腿,踢馬索要害。馬索早有防備,雙腿一夾,夾住了唐敏的攻擊。見這個女孩不老實,他擒拿手一鬆,身體微微後仰,朝唐敏的頸部動脈一斬,唐敏暈厥過去。馬索又貼了上去,這次是一隻手從唐敏腋下架住她身體,另一隻手還是拿石刀對著她的眼睛。
巴桑心中一驚,那手法太熟悉了。他們都受過這樣的訓練,從敵人的動作可以判斷出,那絕對是專業級的特種戰士。剛才他們完全被馬索另一副模樣騙了,軟弱無力是裝出來的,那傷口的血,難道是用那些備用成分血偽裝的?看來那把三棱狀石器也在敵人算計之內,竟然犯這樣的錯誤!
馬索拖著唐敏一步步後退,巴桑步步緊逼,給敵人以心理上的壓迫。他不像胡楊隊長那樣顧及唐敏的安危,只要馬索露出一絲破綻,他的子彈將毫不留情。每一個戰士在出發前都要做好必死的準備,絕不接受敵人的威脅,用鐵和血的手段,不惜一切代價完成使命,這就是他所接受過的訓練。哪怕是自己的父母子女被架在眼前,他也不會有絲毫妥協。
馬索也在冒冷汗。六親不認,鐵血無情,這樣的敵人無疑是最可怕的敵人。他開始懊惱沒有從老闆那裡更多地瞭解這群人,不過還好,另一個受傷的大鬍子似乎很緊張。「你,制止他!」馬索在唐敏身後對胡楊隊長發指令。此時他已經退到剛上來的入口處,看了看周圍環境,如果從台階下去風險似乎太大,如果不走,那個矮個子男人不會放過自己。這時,他的眼角掃到一塊半圓的石盾一樣的東西,足以讓自己躺在上面,馬索又想到一種逃生的可能。
此時,唐敏已經有甦醒的跡象。馬索最後將路線計算了一遍,接著用石刀輕輕刺醒唐敏,將她往巴桑那邊一推,石刀擲向胡楊隊長。唐敏猛地撞來,巴桑吃了一驚,起碼這時候放棄人質並不明智;唐敏在靠到巴桑身上的時候醒了過來,巴桑再次分神;接著胡楊隊長被石刀砸了一下,巴桑的注意力又被打散。雖然只有兩三秒,卻給了馬索足夠的時間,推開唐敏和扔石刀是在一瞬間完成的,接著他就一腳將那半面石盾踢向台階下,自己飛身撲了上去。等巴桑注意到他的時候,馬索已經像衝浪運動員一樣,臥在石盾上朝台階下飛沖。
巴桑不能直接撞開唐敏,他將唐敏放在地上,再來到台階旁時,馬索已經在百米開外。巴桑開槍射擊,可惜不能十分準確地擊中敵人了。穿著防彈衣的馬索,另舉了塊石頭擋在自己頭上,聽到一陣槍聲過後,揮起一隻手,向巴桑作了個再見的姿勢。巴桑彈夾內的子彈射光了也沒能奈何那個遠去的敵人,他憤怒地揮了揮手中的槍,同時突然明白過來,從始至終,直到馬索離去,他都低估了這個敵人的真正實力。
這時,卓木強巴和呂競男剛好趕到,聽到槍聲,心知不妙,接著就看到了站在台階入口開槍的巴桑和躺在地上的唐敏、胡楊隊長。
「強巴拉……我……」唐敏悠悠醒轉,看見卓木強巴,眼圈一紅。卓木強巴將唐敏的頭抱在懷裡,安慰道:「好了,沒事了沒事了。」
呂競男來到台階外,只見馬索的身影已經非常模糊了,詢問巴桑道:「那個人就是剛才受傷的那個?」巴桑點點頭。呂競男奇怪道,「怎麼回事?」她也想不明白,三個人竟然都讓一個受傷且沒武器的敵人逃走了。
卓木強巴也來到台階邊緣,看看天空,很快就要黑了,已經沒有巨鳥在天上盤旋,於是道:「先把背包拿上來,把張立他們救出來再說。」
卓木強巴、巴桑、呂競男、唐敏四人走下台階,才發現背包已經少了兩個,不知道是被那個馬索拿走了還是被巨鳥帶走了。而下面已經沒有魯莫人的叫聲,那個馬索多半也已經逃了。四人一次將六個背包全數拿了上去,唐敏馬上著手處理胡楊隊長的傷口。卓木強巴將岳陽等人接了出來,他們準備今晚就在這上面過夜。
巴桑說了馬索逃跑的經過,呂競男嘆息道:「是我們輕敵了。」卓木強巴也暗自搖頭,如果不是巴桑和胡楊隊長親口證實,他根本就想不到,那樣一個人,會突然變成另一副模樣。而岳陽他們說起另一起神秘打鬥事件,那就完全出乎他們意料了。那枚硬幣,經電腦查詢,發現是I國的,現在依然在市面上流通。難道說I國竟然有這麼厲害的高手存在?亞拉法師和呂競男都很擔心,帕巴拉神廟會不會已經被那些可怕的人物找到了?如果那些可怕的人物還在這裡面,那他們又該如何應付?那些人可不是像莫金這樣簡單的對手。而卓木強巴也擔心,那些人會不會是唐濤發現紫麒麟之後才來這裡的呢?紫麒麟會不會已經被帶走了?這一夜,大家睡得都不好。
【郭日念青】
第二天一早,在確認那些魯莫人已經散去之後,他們離開了遺蹟,繼續向著雀母前進。這一次,再沒有遇到成群結隊的魯莫人,就算零星有一兩隻,也是迅速逃竄開去。卓木強巴不由想到昨天那種怪異的感覺,難道魯莫人真的是被什麼東西驅趕著向他們發起襲擊的嗎?
照安吉姆迪烏所說,那處穆族遺蹟在共日拉與雀母的中間位置,如此只需半天就可以抵達雀母。可是奔襲了半日之後,依然沒看到雀母的影子,前方溝壑漸多,水流四溢,道路泥濘難行,不得不離開崖壁,繞到林中。這一來,在林子裡繞行片刻,發現竟然迷失了方向,他們重新綁定紅繩,試了好久,總算走出那迷宮一般的樹林。令他們驚奇的是,在樹林的另一端,竟然有三五十人整齊地列隊,恭敬地等著他們!
卓木強巴等人一時愣住了,不知道是敵是友。畢竟那三五十人個個膀大腰圓,赤裸著的上身更是可以參加健美比賽。特別是看起來好像隊長的那位,幾乎和卓木強巴等高,但肩比卓木強巴要寬,胳膊也比卓木強巴的更粗。這些人,一看就是勇猛的武士,可是他們又恭恭敬敬地站成一排,沒有武器,似乎不含敵意。
「你們是什麼人?」卓木強巴上前喊話。
「哎呀,尊貴的客人,我們可算等到你們了。」答話者的聲音尖尖細細,又故意放嗲,如果是女人的聲音還可以理解,偏偏是男聲。驟然聽到這聲音,就連卓木強巴這樣的心理承受能力,也猛地打了個冷戰。
答話的不是那些武士,而是從武士之中閃出一個人來,身高約不到一米五,大概比多吉高一點,一顆油亮的圓頭就像燈泡一樣,表示他的身份也是位迪烏。或許他一直站在那些武士的身前,只是和那些武士比起來身材太過矮小,以至於誰都沒注意到他的存在。這個光頭小矮子憨態可掬地深深哈了一下腰,繼續用那令人渾身發麻、汗毛直立的聲音說道:「我們可算等到你們了。你們是甲米人,對吧。」光頭小矮子的目光在卓木強巴等人的服飾和背包上來回瞄,顯然也不是很確定。不過他似乎很快確認了,笑容滿面地抬起頭來,那副親切的樣子讓岳陽和張立看了很是受用,就像在五星級賓館享受的貴賓級待遇一樣。但是卓木強巴等人卻對這種笑容帶著深深的戒備,因為就在昨天下午,他們在一名叫馬索的人臉上,曾見過相同的笑容。
「是的,我們是甲米人。你是怎麼知道的?」卓木強巴道。
光頭矮人繼續笑道:「啊哈,我說嘛,早就聽說你們要來,特別奉國王的意旨,在此恭候大駕。」那故意做作的聲音充滿了諂媚,帶著陰陽怪氣的腔調,總讓人忍不住想到電影裡的那些堅信自己是女人的男性。唐敏不禁暗想,難道這就是雀母的迪烏大人?這也太可怕了。卓木強巴等人則以為,是別的村民提前到了雀母,將他們的消息帶了過來。唯有岳陽覺得,這名迪烏說話很含糊,既沒說是什麼人告訴他們的,也沒說是什麼時候。同時,他還注意到這名迪烏的左眼,黑眼仁已經被一團灰色的污濁所取代,他的左眼是瞎的!不過,那臉上動人的笑容足以掩飾這小小的瑕疵,如果他說話聲音不那麼做作,說不定岳陽還真會飄飄然起來。
小矮子拍了拍自己的光頭,又叫道:「啊,忘了自我介紹了,我叫郭日念青,這位是森蘇,我們宮廷衛隊長。請跟我們來吧,尊貴的客人,我們的王將以最隆重的禮節歡迎你們。」
卓木強巴等人點點頭,他們正是要去雀母,如今有人帶路自然再好不過。呂競男悄悄向卓木強巴和巴桑暗示,要他們保持警惕,兩人不動聲色地作了回應。雙方略微作了介紹,郭日念青敏銳地判斷出誰是這群人的頭目,於是卓木強巴就成了他口中的強巴大人。
郭日念青像迎賓侍者一樣彎腰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那矮小的體形和稍顯笨拙的姿態,使他看起來就像只澳洲考拉,連唐敏也不禁產生了一絲好感。
「哎呀呀!」郭日念青好像剛看到卓木強巴他們的背包,猛拍著自己的腦門道,「請讓這些下人來替你們背那些沉重的貨物吧。雖然他們都很笨,辦什麼事都辦不好,但是一身蠻力多少還是有些用處的。能為尊貴的客人效勞,將是他們畢生的榮幸。」
「這個,就不用了。」卓木強巴和呂競男在一瞬間用眼神交換了意見。
「哎呀,這怎麼可以?這些本來就是他們下人幹的活兒。還有,還有這位客人腿上有傷,這樣都不用我們效勞嗎?如果讓國王看見我們怠慢客人,我們,我們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郭日念青急得六神無主,看起來會被國王責罰得生不如死的樣子。
「是啊,強巴少爺,就讓他們拿著吧,不然他們沒法交代呢。」卓木強巴扭頭一看,岳陽和張立早就迫不及待將那沉重的背包交給那些武士保管了,現在反過來幫著郭日念青說話。岳陽一見卓木強巴望過來,得意揚揚地看一眼手中的槍,意思是武器在我們手上,找幾個人背包袱有什麼不可以的。看他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肯定早就想甩包袱了。
背包交給了那些武士扛著,他們則各自留了一兩件防身的武器,跟在武士身後。閒談中,得知這位郭日念青還不是一位迪烏,他只是迪烏大人的學徒,不過森蘇等一干武士都管他叫大人,沒想到一個學徒的地位也這樣高。他們問起雀母的情況,郭日念青一一作答。不過或許是他笑容和聲音的原因,卓木強巴總覺得他的回答不盡真實,轉而和森蘇聊了起來。對於這個身材比自己還高大的宮廷衛隊長,卓木強巴反而更有好感,但與森蘇的談話純屬一問一答,這個壯漢從始至終都面無表情。反是郭日念青臉上一直保持著那標準的笑容,就好像特別鍛鍊過一般。他周遊於眾人當中,畢恭畢敬地回答各種問題,看他挪動著兩條粗短的腿快速翻走,說不出的滑稽,常常引得眾人會心一笑。當卓木強巴他們提出要見迪烏大人時,郭日念青想也不想便滿口答應下來,這又讓卓木強巴心生疑竇,卻說不出來究竟什麼地方可疑。他忽然很想念方新教授,要是導師在這裡……
穿過密林裡的機關陣,翻過橫在眼前的小崗,天地之間巨大的轉變,讓人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密林裡陰暗的天空陡然明亮,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大湖,這是他們在香巴拉見到的最大的湖了,和它比起來,張立遇到瑪吉的那個湖泊頂多算個大點的澡盆。湖的正上方是一片瀑布,沒錯,是一片,不是一道。卓木強巴他們見過的瀑布也算不少了,在美洲遇到的環形梯田狀瀑布、墨脫的山澗飛瀑,還有冥河裡的銀絲根須瀑布,但是要說雄奇壯觀,還沒有哪道瀑布可以比得上眼前的。由近及遠望去,白色飛瀑與整座湖連成一片,白色的浪花捲起千堆雪,飛濺蒸騰的霧氣足有數百米高,瀰漫整個湖面,彷彿半潭湖水都在沸騰。那已不再是一匹白練光滑如織,也不是逶迤玉龍舞當空,而是數以萬億計的白色流星沿著天地交接的缺口奔騰而下,肉眼可及,地平之線,無不被這雪崩摧山之勢的白色大軍所取代。
最令人驚奇的是,站在湖邊明明感知大地輕顫,濕霧繚亂,卻沒聽到震耳欲聾之聲,那聲音沿著湖面遠遠飄盪開去,感覺更像一曲慢慢奏響的遠古交響樂。
據郭日念青說,聖域的第二層平台就被這座天然的大湖一分為二,湖的這端是朗布王國,湖的另一端就是雅加王國,這道令人讚嘆造物主的奇蹟瀑布被他們稱為銀色的天之落幕,是聖域四大奇蹟中唯一存在於第二層平台上的。而瀑布下的大湖叫諾日朗錯,生命之海。
就在所有人都驚嘆於眼前奇觀的時候,呂競男保持著高度的警惕,她深知,在這種容易讓人忘記身處何地的美景面前,通常也是發動襲擊的最佳環境,不過,這時那些武士都如木樁一般釘在地上,郭日念青臉上洋溢著熟悉的微笑,沒有半點不妥的跡象。呂競男不禁暗想,是自己多心了?
雀母就建立在瀑布的後面,從那石窟樣造型來看,和卓木強巴他們昨天抵達的穆族遺蹟應該是同一時期的建築,只不過沒有了外面的牆壁,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根粗壯的刺天長矛,看上去更像山壁張開了大口,那排長矛就像是鋒利的牙齒。那道口子向後一直裂伸,不知道是不是和那些鳥巢連接在一起,向前則鑽入了白色的瀑布後方,不知道哪裡是頭。有數道千級台階分佈崖壁之間,不過他們走的並不是台階,而是用絞盤吊籃垂直上下。看著那些沒有護欄的羊腸台階,岳陽忍不住道:「這裡的確是易守難攻的壁壘,只是上下出入,也太麻煩了一些。」
郭日念青笑道:「為什麼要上下出入呢?我們是為了迎接你們這些尊貴的客人,才特意下來的。否則平日,除了士兵鍛鍊,或者是商人來往,其他人根本就不會上下的呀。」
岳陽奇怪道:「不上下吃什麼?」
郭日念青道:「上面很大,我們可以自給自足。」
吊籃緩緩上升,岳陽很快又注意到,這個吊籃正中繫繩子的地方不是直接懸在吊籃上的,而是一組動滑輪,而繩子的末端,系在另一組動滑輪上。兩組動滑輪間隔約有十五米左右,如此算下來,從地面到雀母,大約有二三十組的動滑輪,這顯然又是戈巴族人創造的一個機械奇蹟,既解決了繩索長度的不足,又解決了吊籃的起重能力低下。這一點在森蘇那裡得到了肯定的答覆。據傳說,這些吊籃的確是戈巴族人帶來的奇蹟,不過現在,雀母人已經學會自己製造這樣的吊籃並進行了改進,最大的吊籃起重能力是五十頭牛。郭日念青暗中狠狠地剜了森蘇一眼,似乎在責怪他不應該把這種秘密告訴外人。岳陽敏銳地捕捉到這一表情,同時他也注意到,郭日念青雖然一直笑臉盈盈,但是每說一句都在觀察他們的反應。
岳陽心想:「唔,這種小心的態度,是怕怠慢得罪了我們呢,還是有別的用意?不過,我們是初來,難道前天晚上那些敵人來過?不,我們走的是最近的一條路,並且追上了與我們走同一條路的那幾個人,其他的人沒有地圖,而且被魯莫人追擊,體力也不如我們,他們比我們快的幾率幾乎為零;就算比我們提前到達這裡,他們也只會引起雀母人的警覺,他們會不會說當地話還不確定,那麼這些雀母人見到我們時就不是歡迎了。如果……」岳陽排除了各種可能性,最後得出結論是,「這個郭日念青,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外交家,應該是國王身邊的親信,非常善於察言觀色,對我們沒有惡意。這裡山清水秀,不知道有沒有另一個瑪吉阿米等著我呢?嗯嗯……」
談話間,吊籃漸漸升到了頂部,卓木強巴等人驚異地發現,供雀母建城的裂縫在下面看不是很大,到了這裡才發現,裂縫上下端高度約七十米,進深恐怕得用公里計算,起碼在萬米以上,兩旁的裂寬那更是無法計量。卓木強巴突然明白過來,原來這些裂縫並不是人工製造,而是聖域的第三層平台岩壁形成初期受力不均,造成上下斷裂,而形成了第二層平台和第三層平台之間的一個小平台,整個雀母,就是坐落在這處小平台上。
雀母可以稱作一座奇蹟之城,到處都是戈巴族留下的古文明。平台邊緣那一溜刺天長矛,在下面看和普通長矛沒有什麼區別,到平台上一看,每一根都足有一米直徑,刺向天空高低不等,最長的估計有六十餘米,最短的也有四五十米,應該是為了防禦那些巨鳥而準備的。這些巨矛斜斜地刺向天空,為了保證它們被固定在邊緣,埋入岩體的部分起碼也要有露在外面這樣長,這讓他們想起了在倒懸空寺裡攀爬過的那些銅柱,天知道這些粗大的柱子是怎麼被澆鑄出來的。巨矛之間間隔十餘米,有護欄,應該是為了防止有人不慎從邊緣跌落。巨矛表面光亮如新,發出黃澄澄的光芒,很難讓人相信,這些巨矛已經屹立了千年之久。銅合金,真是一種讓人稱奇的技術。
而在裂縫的頂端,還能看見一個個圓盤形的東西,就像一面面巨大的鏡子,正是那些圓盤,將外面的光引入雀母城的深處,使整座平台幾乎保持了同樣的光亮程度。據森蘇說,以前那些圓盤的數量還要更多,因為有些掉下來,就再也放不上去了,而沒有人知道,那些戈巴族人是怎麼把這種圓盤放上去的。除了圓盤,頂端還有密佈的管道物,用望遠鏡仔細察看,那些竟然並非什麼管道,而是他們在倒懸空寺見到的那種纏繞一切的植物,不過那種植物在這裡似乎用作了別的用途。它們的一端沿著裂縫向外生長,沿著外壁爬了上去,應該是直接沒入了瀑布之中,隨後它們那種奇特的生理特性,使瀑布中的水被汲取到雀母城內,再通過岩壁中開鑿的管道溝渠,將這些水引入了雀母城內的家家戶戶。
再接近平台邊緣一點,他們已經看見了轉動吊籃的士兵,沒想到,吊起他們一行近五十人的,竟然只有兩名士兵。隨著吊籃一點點高出平台,雀母,這座朗布王國的都城也漸漸出現在他們眼前。
看著眼前那廣袤的草場,眾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來這就是雀母,難怪共日拉村的迪烏大人告訴他們,這裡是沒有森林、十分明亮,並且不怕共命鳥襲擊的地方。這裡與穆族的遺蹟完全不同,巨大的草甸好似在這裡鋪上了翠綠的地毯,無數牛羊在草甸上悠閒地啃食青草,遠處有成片成片的農作物,其中以青稞和玉米為主,另有蔬菜瓜果,分片種植,井然有序。向左看不到頭,向右看不到頭,這裡完全就是獨立於森林之外的另一片空間。
胡楊隊長則立刻想起了印加的馬丘比丘以及美國的弗德台地,雀母之城簡直就像那兩處奇觀的綜合體。向外向下看,雀母之城絕對算得上他們在第二層平台所見到的最高所在,第二層平台上那些起伏的丘陵、綠色的屏障盡收眼底,只站在這王城的邊緣,就足以感受到那種雄睨天下的氣概;而向內向上看,整座王城依山而建,鑿石開窟,鱗次櫛比,梯田般高起,莊稼和房屋一環一環交替建造,一直延伸到第三層平台的崖壁之下。舉目左側,則可見生命之海白浪捲岸,飛鳥翔空,天墜銀幕,數道彩虹在瀑布後若隱若現,橫跨王城天空;放眼右側,則是密林綠洋,遠山漸小,丘壑起伏,構築成綠色沙堡,林間偶有風襲濤聲,與左側的浪拍海岸彙集成華麗的交響樂章。
若方才在生命之海,帶給他們的是震撼心靈的壯闊奇景,那麼此時站在王城雀母邊緣,享受到的則是一種安詳、寧靜,天地悠悠,和風習習,那是一種可以淨化人心靈的美。亙古山岩,大地澤被,億萬年凝集成了一種禪意,心隨風動,意興潮湧,登臨絕頂,俯瞰眾山的強者心境油然而生,彷彿人人都化作一尊山岩,沉浸在那份平寧之中,任衣衫獵獵捕風。
便在此時,卓木強巴和巴桑心生警覺,卓木強巴叫道:「小心!」巴桑則閃向一旁,架開身後來襲,同時喝問:「幹什麼?」
呂競男在卓木強巴出聲的同時就向一旁避開,但張立、岳陽等人就沒有那麼快的反應了。胡楊隊長腿上有傷,自不用說,張立還沉浸在對雀母的讚歎之中,突然感到身後有風聲,待想避開時,已經被身後的武士牢牢擒住。岳陽就地一滾,被四五個壯漢撲在身上,也很快被擒。唐敏側身一避,正好撞入一名大漢懷裡,還沒來得及發力,就被限制了雙手,動彈不得。巴桑馬上抽出槍來,卻被卓木強巴握住了槍筒。只見那些武士將張立、岳陽、胡楊隊長推至身前,唐敏也被森蘇反剪了雙手,像拎小雞似的提到胸前,唐敏咬著牙沒發出叫聲。
呂競男也已經取出了槍,正面面對著三名大漢,三名大漢不敢過於靠近,也不散開,兩方就這麼對峙著;亞拉法師則在混亂中失去了蹤影,地上躺著四名昏倒的大漢,吊籃外的雀母城內一片喧嘩,遠遠傳來追趕之聲。
「別動!」郭日念青一改笑容,面目突然變得冷漠猙獰,指著巴桑手中的槍道,「放下你們手中的武器!我們知道,那是很厲害的武器,但是,你們想置同伴的生死於不顧嗎?」
一個暗示,張立、岳陽、胡楊隊長三人被推至前面,唐敏則被森蘇提著,懸在了吊籃之外,只要森蘇一鬆手,就會直墜數百米高空。呂競男心中一驚,看來對方僅從他們的對話和舉止中,就辨明了各自的關係,在第一處奇蹟面前並不急於動手,而是讓他們放鬆警惕。這是一場精心算計過的陰謀,難道是這個小矮子導演的?他太狡詐了!
卓木強巴大聲道:「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
【雀母牢獄】
「嘿……為什麼?」郭日念青獰笑道,「你們這些甲米人,打傷了我們的迪烏大人,還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我們等了你們好多天了,你們一個都跑不了!」他看了看亞拉法師逃走的方向,喃喃道,「沒想到那個傢伙才是你們中最厲害的一個,我竟然看走眼了。」
「打傷了……迪烏大人?」卓木強巴等人明白了,在他們之前,也有人來過,而且還打傷了這裡的迪烏次傑大人。可是,他們的對手也不過昨天才追上他們,那麼到底是誰?誰趕在他們前面打傷了迪烏次傑大人?
岳陽雖然被擒,卻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心叫不好:「漏算!在傘降的時候,那群人裡一定出現了偏降的人。他們從上面直接下來的,就算有人飄到了我們前面也有可能,竟然沒想到。」
「不要浪費時間!把你們手中的那些東西,扔在地上,別耍花招,快點!」郭日念青突然聲色俱厲,那突然高亢尖銳的聲音刺痛耳膜,讓人心中一驚。呂競男心道:「突然改變聲音威懾敵人,心理戰!是在實踐中摸索出來的嗎?那麼這個自稱迪烏學徒的郭日念青,在雀母究竟扮演著什麼角色?」
郭日念青根本不給他們考慮的時間,只見他伸出了手指,緩緩朝張立一指,擒著張立的幾名大漢突然就將張立抬起,接著就要往吊籃下拋。「等等……」卓木強巴趕緊示意巴桑把槍扔掉。呂競男也放下了槍,她悄悄退出彈夾,將槍擺放在一個能及時拿回的位置。這時才聽卓木強巴道:「不要做那樣的事。你們搞錯了,我們和你們見過的人,絕不是同一夥人。請相信我們,把事情弄清楚吧。」
巴桑輕蔑地看著眼前的矮子,他深知,這個郭日念青只是想賭一把,看他們之間的關係到底如何,就算他們不放下槍,郭日念青也不敢輕易扔掉張立。真可惜,讓郭日念青賭贏了,強巴少爺無論如何也裝不出一副絕情的樣子。
張立懸在空中,俯瞰著平台下緣,一顆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兒了。
「不是同一夥人?哈哈,你們背著一樣的背包,拿著一樣的武器,讓我們怎麼相信你?」郭日念青指著地上的槍支,各自派一個人去收取。
郭日念青的這句話,令卓木強巴更加疑惑了。只有岳陽證實了自己的想法,向卓木強巴苦笑,心道:「不好意思,強巴少爺,我沒有事先想到。」
「你要相信我們,我們沒有任何惡意,共日拉村的村民可以作證,我們只是從這裡經過,從未想過要傷害任何人。而另有一群人,他們和我們有著同樣的裝備,那些人才是燒殺搶掠的惡徒。」雖然不明白所以然,卓木強巴依然據實相告。
森蘇將唐敏拎了回來,詢問道:「現在怎麼辦?郭日念青大人!」
郭日念青眼珠子一轉,道:「帶走,分開關押。抓到那個老頭兒以後再說。」
沒想到,連國王和迪烏大人的面都沒見到,卻直接進了雀母的監獄。這裡陰濕、昏暗,在岩石夾縫中不見天日,黴臭和血腥味瀰漫在空氣中,熏得人頭昏腦脹,直欲作嘔。押送他們的武士點著火把,只能照亮身前五六米,旁邊黑暗中,似乎有動物發出「嗦嗦嗦」的爬行聲,清水滴在石台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脆響,被石洞的回聲放大了。
石洞內被鑿成一窟一窟的牢房,彼此間用木欄隔開。呂競男和唐敏在最右,中間是胡楊隊長和張立、岳陽和卓木強巴,最末是巴桑和另外一人。
「好好待在這裡,郭日念青大人會弄清楚一切的。不要試圖逃跑,如果被發現,把你們扔進蠍子洞!」守衛臨走前這樣交代。
火把一拿走,牢房裡就漆黑一團,連看清周圍環境都不太可能,更別說逃走了。
「大家都沒事吧。」只聽卓木強巴在黑暗中問道。
張立撫著胸口道:「還好啦。岳陽你沒受傷吧?被四五個壯漢壓在下面。」
「我比你好。」岳陽答道。
「敏敏呢?沒事吧?」
「她在我這裡,好得很。」呂競男代答道。
「嗯,我沒事。」敏敏道,「胡楊隊長的腿傷不要緊吧?」
「嗯。」胡楊隊長應了一聲。沒想到遇上這樣的事,看來是在共日拉村的待遇讓大家麻痺了,說到底還是經驗不足。
「到底是怎麼回事?與我們同樣背包與裝備的敵人,不應該比我們先到這裡才對啊?」
「是傘降的時候……」岳陽說出了自己的推論和觀察的結果。呂競男怒道:「你怎麼不早說出來?」岳陽乾笑道:「這個……呵呵,我忽略了……」
「那個郭日念青不簡單,究竟是什麼人?」胡楊隊長道。其餘人也陷入了深思,是啊,從這些士兵口中對郭日念青的尊稱,看來他在士兵心中的聲望不低,絕不是一個迪烏學徒那麼簡單。
岳陽在黑暗中扶著欄杆走了一圈,判斷道:「每間牢房有八平方米,幹嗎要把我們分開關?」
呂競男道:「為了防止囚犯逃跑,根據囚犯能力的不同而做出關押的調整,就算哪個牢門被打破,強巴少爺和敏敏不可能丟下對方而逃走,岳陽和張立也是如此,胡楊隊長的腿傷也不能不顧,如果說巴桑想扔下大家逃走,他卻只有一個人,破牢而出的可能性降低,而對機栝有研究的張立也相當於只有一個人。這樣一來,除非全部牢門都被打開,否則誰也走不了,他們就有足夠的時間將我們圍堵住。我多希望這只是個巧合,但很明顯,僅僅是通過現場一瞬間的觀察而判斷出眾人之間的關係和各自的性格特點及行為能力,這個郭日念青,很可怕的對手啊。如果不能證明我們的清白,恐怕一時間難以離開這裡了。」
岳陽道:「厲害!」
張立已經摸到牢門上的鐵鏈,輕輕道:「要打開似乎也不難。」
胡楊隊長聽到鐵鏈發出響動,提醒張立道:「小心點,恐怕有機關。」他剛說完,張立就感到有什麼小蟲從鐵鏈的一端爬上了自己的手臂。張立僵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直到小蟲從手背爬過,才趕緊縮手,補充道:「但是也不容易。」胡楊隊長道:「碰到什麼了?」張立撓頭道:「好像有蟲。」
唐敏輕輕道:「不知道亞拉法師怎麼樣了?」
張立道:「法師那麼厲害,他沒問題的。要是法師能抓住雀母的國王來交換我們就好了,哈哈。」
岳陽道:「笨蛋,你沒看到法師打倒四個武士後逃走了麼?僅憑武力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更何況法師根本不會那麼做。」
「為什麼?」張立不解,在他看來,用雀母國王來換取他們的自由再合理不過了。
「你這個白痴,腦子轉不過彎來。照理說你四肢也不怎麼發達啊,頭腦怎麼這麼簡單呢?」岳陽譏諷道。
張立怒喝道:「你——你這傢伙!要不是你腦袋裡只想著女人,我們也不會落入如此被動的局面吧!」
呂競男道:「你忘記了我們此行的根本目的啊,張立?如果說這裡的迪烏次傑大人是唯一能解開強巴少爺蠱毒的人,我們怎麼能隨便與雀母人交惡?」
「不然我們也根本不需要妥協,在吊籃上開槍,是可以把那些雀母人消滅掉的。」巴桑也冷冷地冒了一句。
岳陽道:「瞧見了吧,巴桑大哥都比你清醒。」張立這才明白,還有這層關係在裡面。
卓木強巴道:「沒有關係,法師或許會去找共日拉村的迪烏大人來為我們作證的。」
「哎唷!」岳陽在黑暗中磕碰到了什麼東西,不由叫了一聲。
「撞到什麼了?」「那個四肢簡單的傢伙,又碰到哪裡了?」
岳陽在地上摸道:「這個是……是根原木,放在這裡做什麼?當凳子嗎?」
卓木強巴摸了摸道:「是隆冬,一種刑具。你沒摸到木樁中間有拳頭大小的孔麼?就像枷鎖一樣將犯人的腳夾在裡面。一個較大的隆冬可以鎖十幾個犯人,被鎖住的犯人站不得,坐不得,躺不得,是非常痛苦的。」
岳陽吐了吐舌頭,道:「這麼說來,我們的待遇還算不錯。」
胡楊隊長道:「為什麼這麼大的牢房裡,沒關押幾個犯人?」
經胡楊隊長一提醒,他們才發覺好像是這樣的。一路走了十來分鐘,照理說這石監獄不小,可是沒聽到有什麼人哀號,整座監獄空蕩蕩的,好像就關了他們幾個人。
卓木強巴向隔壁道:「巴桑,你房間裡那位是死的還是活的?用他們的話問問!」
岳陽喃喃道:「不會是安排的臥底吧?」
巴桑叫了幾聲,有人沙啞地回答道:「是誰把我從夢中喚醒?不讓我在黑暗中安寧?」聲音抑揚頓挫,就像在作詩歌朗誦。
巴桑聲音也不怎麼好聽,發音還很磕巴:「你是怎麼被關進來的?這裡沒有別的人了嗎?」
「嗯?」那人似乎剛發現石牢裡又多了幾個人,激動道,「在黑暗的空間裡,難道是故土的同胞?你們跨越了生命之海,來到這裡?」他似乎移動了一下,鐵鏈發出碰響。
「跨越生命之海?」巴桑有些聽不明白了。卓木強巴隔著柵欄追問道:「你是雅加的人?」
「雅加,多麼熟悉的名字,我有多久沒聽到了?一年,兩年,還是三年……」
經過一番交談,他們知道,這個人叫江勇扎魯,是三年前代表雅加來雀母談判的,因為犯了不可饒恕的過錯才被關押在此,從此失去了與故土的聯繫。至於那個不可饒恕的過錯,他怎麼都不肯說,只是一味自責,說自己傷害了一位至高無上的人,那個過失,哪怕自己失去十條性命,也不足以彌補。
而在扎魯口中得知,郭日念青這個毫不起眼的小矮子,竟然是朗布王國最有名的大將軍,在與雅加的戰鬥中,多次立下赫赫戰功。他那隻眼睛,就是在戰場上被箭射瞎的,而他在中箭之後,仍然騎在飛馳的馬背上,眼睛裡插著箭鏃,用刀砍下了雅加一位名將的頭顱,並成功突圍逃走。那時,雅加已經打過生命之海,並封鎖了回到雀母的所有通道,大家都以為,沒有大迪烏的治療,郭日念青受到如此重傷,肯定活不了了,誰知道,不知他在哪裡得到了救治,竟然又活了過來,還成功帶兵解了雀母之圍。
三年前,兩個王國簽訂的停戰協議,也是這位名將促成的,士兵們將他尊為戰神,有的只是尊重和崇敬,從來沒有人譏諷他的身高與相貌。
聽到扎魯的訴說,呂競男明白了,難怪那個郭日念青能一眼分辨出他們每個人的關係與特徵,深諳心理戰術,能不動聲色地指揮和調動三十幾名士兵作出戰術配合。這些,都是在戰場上一次次用生命搏回來的經驗啊,可笑他們一直把人家當作一個小丑。
胡楊隊長依舊問起監獄裡為什麼沒有別的囚徒,江勇扎魯聽了哈哈大笑,用他那獨特的嗓音道:「你以為這裡是什麼地方?一定要賓朋滿座麼?這裡原本是關押奴隸和戰俘的,男人都戰死得差不多了,三年前簽署的協議,雙方也都歸還了戰俘,這裡有人才怪。」
唐敏問道:「為什麼打起來的?」早在共日拉村,他們就想弄清楚六年前那場戰爭是怎麼打起來的,與工布村被滅村有什麼關係,只是當時那場戰鬥沒有蔓延到共日拉村,後來更是打到雅加那邊去了,安吉姆迪烏和瑪吉對此都不是十分瞭解。如今這位江勇扎魯既然是被派遣簽署停戰協議的,肯定知道一些。
「哈哈。」江勇扎魯笑得似乎很淒慘,「是啊,為什麼要打起來呢!人和人之間,為什麼總是要打仗?在遠古時期,是為了爭奪食物,爭奪生存空間;在部落時期,是為了爭奪奴隸、女人、土地;進入了王國以後,戰爭就是憑最高權力者的喜好了,可以是為了某一個女人、某幅唐卡、某件寶物或是毫不值錢的任何東西。人類的歷史,不就是戰爭推動著前進的嗎?哪怕再過幾千年,人們還是要為了各種生存的資源而戰的。在我生存的那個地方……」
隨著扎魯以那詩歌一般的聲調娓娓道來,卓木強巴等人漸漸對雅加和朗布這兩個王國有了新的認識。雅加王國是以傳統的遊牧民族為主,逐水草而居,以部落為單位,每年定時遷徙;朗布王國則以農業為主,分為村落,早已定居,兩者之間的差異是由地理位置和氣候條件決定的。在沒打仗的時候,每一季都會有商旅專門來往於生命之海的兩端,以雅加的肉製品換取朗布的糧食,雅加的毛製品換取朗布的棉織品,羽絨換絲織,其他很多資源雙方各有優勢,諸如朗布多銅鐵,雅加多食鹽,朗布多木材,雅加多黏土……
至於那場戰爭,確如瑪吉所言,可以看作是十八年前那場戰爭的延續。十八年前,雅加的格雄部落突然被上戈巴族人滅族,原因不明,而當時的格雄部落,在雅加也是排前三的大部落。由於此前兩個王國就一直在征戰不休,雙方積怨已深,朗布王國一見有機可乘,便發動了對雅加的掠奪戰爭。誰知道,雅加民風剽悍,戰鬥力極強,雖然損失了一個大部落,卻仍不是朗布可以戰勝的。所以,十八年前那場戰爭,由朗布王國挑起,最後卻被雅加的大軍打過了生命之海,將朗布資源掠奪一空。
六年前,天災,第三層平台的氣溫驟降,大量積雪不再融化,嚴寒侵襲草場,雅加許多部落的牲畜都被凍死餓死,而朗布王國情況要好得多。加上十八年前那場戰爭,朗布王國軍力的軟弱,使得雅加的長老們將目光又投向了朗布,不知道軍方找了個什麼樣的藉口,雅加向朗布宣戰。誰也沒料到,這次,朗布出了個郭日念青,這個其貌不揚的小矮子,被朗布人稱為戰神。朗布的軍力並沒有增強,完全是靠著郭日念青狡詐多變的詭計,才與雅加打成平手,雙方在生命之海左右兩岸千尋之內展開拉鋸戰,一打就是三年。三年之後,戰死的、餓死的、病死的人,幾乎已經佔了兩國總人口的一半,死者大多是青壯年,雙方都筋疲力盡,這才不得不宣佈停戰的。
「又是上戈巴族!怎麼會?上戈巴族難道常常毫無理由地滅人全族嗎?難道你們就不會反抗上戈巴族?」岳陽聽得義憤填膺。
「反抗?」扎魯苦笑道,「說得容易!歷史上不是沒出現過反抗的事情,但沒有一次是成功的,而且,就在我爺爺他們那一輩,就爆發過最大規模的一次反抗吧。雅加和朗布王國聯合了近五萬精兵,打算推翻上戈巴族的統治,士兵們從棍巴脫出發,浩浩蕩蕩上了第三層平台,結果,他們再也沒能回來,一個人都沒有。聽說,三天後,在生命之海兩岸的雀母和日馬加松的居民發現,銀色的天之落幕變成了紅色,以後的三個月,生命之海變成了血色海洋,不斷有士兵的殘肢被從血海裡發現。而在當夜,出兵最多的玉日、亞痛加、托吾日等十幾個部族和村落,被集體滅族了,就只在一夜之間,他們便永久地從地圖上消失了。沒有任何人發現上戈巴族人的痕跡,而從那些屍體上可以看出,他們當時連反抗的動作都來不及作出。沒有人知道上戈巴族是怎麼做到的,他們好像能洞悉一切,並且能在這三層平台間任意地往返穿梭。反抗?沒有哪個部族的人願意在一夜間被滅族的!上戈巴族,是不能反抗的!」
聽到扎魯激動的言辭,卓木強巴等人心中一驚。沒錯,不敗的光軍,怎麼會被普通的軍隊打敗!可是,他們為什麼要和這些原住民嚴格地區分開來?為何又如此不顧情面地滅人全族?難道那支軍隊,已經毫無人性可言,變得喪心病狂了嗎?更可怕的是,一夜之間要滅掉相隔幾十乃至上百公里的十幾個部族,並且撤回第三層平台,唯一的解釋只能是,那些上戈巴族人能在三層平台間直上直下,他們是怎麼做到的?卓木強巴他們用最現代化的設備幫助自己,也無法做到啊!
【交易】
接下來的三天倒是安然無事,那位郭日念青大人竟然連審問都沒有做,不知道他究竟做什麼去了。
第三天,郭日念青才帶著一隊護衛來到牢房。護衛在四間牢房前站成一排,火把將所有牢房都照得亮堂堂的。
在燭火照耀下,巴桑第一次看清了扎魯的相貌。這個人很瘦,鬍子蓬亂地遮住了大半張臉,一雙眼睛深深地凹陷在眼窩裡,由於長年不見陽光,膚色白皙得好像被水泡過。扎魯身上還套了鐵製的手腳鐐銬,他向巴桑無奈地攤開雙手,意思是我犯的過錯是無法原諒的。
郭日念青掃視了一圈牢房裡的人,突然喝道:「張立!」
張立正在呼呼大睡。胡楊隊長看了郭日念青一眼,迎接他的是一道凶狠凌厲的目光,帶著咬牙切齒的恨,好像要噬人。胡楊隊長不知道張立哪裡得罪了這位郭日念青大人,心想:「難道是那天張立動了鐵鏈被發現了?這也太厲害了吧?」
郭日念青狠狠地瞪了胡楊隊長兩眼,點頭道:「很好!很好!」又來到卓木強巴的牢門前,這次問也不問,直接對卓木強巴道,「說吧,到我們雀母來,究竟有什麼目的?」
卓木強巴心道:「開始審問了麼?」他答道:「因為我中了上古的大青蓮之蠱,來雀母,是想找次傑大迪烏,請迪烏大人化解我身上的蠱毒。」
「嗯?」郭日念青接過護衛手中的火把,伸進木欄以便看得更清楚。果然,在卓木強巴的鼻唇溝,有淡淡的青色痕跡,只是被鬍鬚所掩蓋,不細看無法甄別。郭日念青拿走火把,思考了片刻,對護衛遞了個眼神,護衛上前把鎖打開。張立迷迷糊糊地注意到,護衛開鎖時,先用一套奇怪的指法在鎖具上敲擊了數十下,從鎖眼裡爬出一條紅色、約一指長的蜈蚣。他不由想起那天在黑暗中從自己手上爬過的可能就是這東西,心頭一驚,頓時清醒過來。
護衛打開所有的牢門,郭日念青道:「都出來吧,我王要見你們。」
卓木強巴等人對望一眼,看來不像是要接受審問,多半是亞拉法師做了什麼,讓雀母的王改變了對他們的態度。
森蘇帶著衛隊走在前面,郭日念青則與卓木強巴等人走在一起。沒走多久,就聽郭日念青在一旁道:「那個,這件事,是我們沒調查清楚,希望你們,不要放在心上。」他聲音很低,像是對卓木強巴說的,又像在自言自語。
卓木強巴看了看身邊不及自己胸口高的郭日念青,心道:「是在道歉嗎?難道亞拉法師已經證明了我們的無辜?不,僅僅是這樣還不夠,一定還有別的事情,否則這裡的國王不會讓這位大將軍親自來道歉的。」不過他是一個生性豁達的人,這幾日郭日念青並沒有過分為難他們,他也就算了。卓木強巴半開玩笑道:「真沒想到,那天來迎接我們的竟然是雀母國的大將軍,我們還真是一點兒都沒看出來。深藏不露啊,郭日念青大人。」
郭日念青聽了卓木強巴的語氣,鬆了口氣道:「那個扎魯,當初應該讓他說不了話才對。」
卓木強巴道:「那個扎魯究竟犯了什麼事?被關了三年!」
郭日念青道:「你們很快就會知道的,他犯的,是不可饒恕的錯誤!」他轉了話題道,「你們的東西,待會兒就拿給你們。那些武器很不錯啊,讓火藥在很窄的空間內燃燒,將小鐵球朝著某個固定的方向推出去,以達到猛烈撞擊目標的作用。冶銅和鑄鐵的技術都達到了這樣的高度,是我們以前所沒見過的。」
卓木強巴心道:「難怪這個郭日念青三天都沒理會我們,原來是研究我們的武器去了。這傢伙真夠聰明的。」他還是驚訝道,「你怎麼會知道?你們不是……」
郭日念青臉上又露出了那熟悉的笑容,道:「甲米人,你們也太小看我們了。根據我們雀母的歷史記載,一千多年前,戈巴族人來到這裡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帶來了火藥的知識。而最近幾十年,我們雀母收集到的類似武器也有很多,剛開始還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不過很快就瞭解了。你們的武器很好,在推動銅球的力量和速度上,都比以前我們找到的武器好了很多。更為進步的是,你們的武器在發射之後,不需要再次手工拉動機關,它可以自己連續地進行發射。還有另外那種武器,將大量的火藥填充在一個容器裡,引燃之後達到對周圍一定範圍的破壞,唔,都快趕上戈巴族人的武器了。」
「你……你說什麼?」卓木強巴又吃了一驚。聽著郭日念青的意思,他們目前的武器還不及一千年前的戈巴族人使用的武器,那怎麼可能!
郭日念青道:「是啊,在我們的傳說中,戈巴族有更為犀利的武器,比如其中一種叫箭機的,它也能連續發射,但威力卻遠遠大於你們的武器。它可以把披著鎧甲的大象打成碎片,你們的武器能嗎?」
「哦。」卓木強巴放下心來。看來郭日念青說的應該是香巴拉傳說的七種武器之一,那樣的傳說,他們通常認為有神話和誇大的成分在裡面。
在森蘇的帶領下,他們來到朗布王國的王宮。同樣也是在岩壁間開洞築房,只不過開口比較大一些,和那些戈巴族遺留下的奇蹟相比,則顯不出任何輝煌氣派。森蘇只能送到門口,另有士兵通報,郭日念青則臉上掛著笑意站在王宮門口。那道門就是在岩壁上開鑿的一個梯形,門框門楣等一無所有,亦沒雕飾,倒有被打磨過的痕跡,看來是在戈巴族人的要求下將以前的裝飾物去掉了。
這時,通報的士兵已經出來,告訴大家能進去了。
「請吧,尊敬的客人。」郭日念青臉上掛著一成不變的笑容,就像是鍛鍊出來的。
朗布王國的王宮離那個「宮」字相差甚遠,通往王宮的石頭甬道顯得又小又窄,兩個人並排前行都顯擁擠,也沒有兩步一崗三步一哨的氣魄。先沿著山崖並行,然後往裡拐,光線有些暗了,兩旁有些小石屋,看起來皆不超過十平方米。走到一間大些的石屋前,看樣子這就是國王的辦公室了,走進去簡直讓人大失所望,不過是一間二十多平方米的客廳。一道直徑約一米的光柱照進來,讓這個房間稍顯明亮,岳陽抬頭望去,這道光柱正是通過頂端的圓盤狀物反射到屋內的。
光柱的後方有一男子盤坐於地,果然,亞拉法師就坐在那人的右下首,而安吉姆迪烏坐在那人左下首。見卓木強巴等人進來,亞拉法師和安吉姆迪烏微笑著向眾人打招呼。
郭日念青先向那名男子鞠躬道:「我王,已經將客人帶到。」又向卓木強巴等人道,「見了我王,為何還不下跪?」
「嗯,」光柱後的男子道,「客人從遠方來,不習慣我們這裡的風俗,就不用跪了……為何如此慢待客人啊?請客人坐啊。」
郭日念青看了眾人一眼,笑道:「請。」
卓木強巴坐在亞拉法師下首,距離光柱後的雀母王較近,可見雀母王身形微頓,背略彎,頭髮鬍鬚皆盡花白,看來年紀很大了。
雀母王開口道:「聽聞各位客人來自外面,兩位女菩薩更是哲金馬和仁乃貢賽瑪化身,今日得見,實乃萬幸。」
其後那位國王又說了一大堆客套話,多是稱讚他們以及委婉表達歉意之語。卓木強巴等人聽得受寵若驚,實在不明白亞拉法師和安吉姆大人向這位國王說了些什麼,為什麼國王的態度轉變這麼大。
禮節性對話結束後,雀母王說到了正題:「聽說諸位尊貴的客人有綠度母之能,攜靈丹妙藥無數,可以起死回生,給我們朗布王國的村民帶來了福音,甚至能治好中了蠱毒之術的人。」
呂競男道:「其實我們……」
雀母王打斷道:「實不相瞞,本王有一事相求,小女……」雀母王慢慢道來。原來這位雀母王子嗣並不多,曾經有個兒子,不過很早就夭折了;到五十來歲才得了位公主,視為掌上明珠,但是很可惜,三年前這位公主不知道怎麼的,竟然中了黑蠱,按照次傑大迪烏的說法,中蠱者渾身奇癢,而後能觸體表結節,再後視力漸漸失明,如今公主幾乎已經看不見了。
眾人這才明白,難怪這個老國王對他們禮遇有加,原來是公主也中了蠱毒啊。不過他們隨即又犯了難,這裡的蠱毒千奇百怪,他們也沒有把握能治好公主,所以這件事不好輕易應承下來。不過雀母王似乎對他們抱有極大的信心,說了許多讚美之詞。卓木強巴心頭疑惑,郭日念青剛才告訴他,那位扎魯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並說一會兒他就知道了,難道說,這位公主中的黑蠱,竟然和那位扎魯有關?
「那麼次傑大人呢?連次傑大人也無法醫治嗎?」岳陽問道。
「唉。」雀母王發出嘆息。郭日念青解釋道:「次傑大人也不是什麼蠱都能解的。由於迪烏大人的蠱術代代口授,以前的很多蠱都失傳了,像尊貴的客人們治好的那個萬蛇蝕心蠱,次傑大迪烏就無法解除。」
唐敏道:「我們也沒有把握。這樣,讓我們先看看公主的病情,而且,我們還想見見次傑迪烏大人。」
「這……」郭日念青皺眉道,「實不相瞞,見公主殿下沒有問題,可是次傑迪烏大人剛剛受了重傷,目前正在靜養,不知道他肯不肯見你們啊。就連安吉姆迪烏,也沒能得到次傑大迪烏的召見。」
唐敏道:「沒關係,次傑迪烏大人受的傷,說不定我們可以醫治。」
「啊,是嗎?那太好了。」不知為什麼,郭日念青這樣說著,臉上卻殊無歡喜之意。
與國王見面之後,郭日念青歸還了他們的背包和部分武器,但是大威力的破壞性武器卻沒有歸還,比如榴彈、手雷、閃爆、單兵火箭筒等等。郭日念青希望他們能夠理解,他們也知道郭日念青這樣做的用意。隨後,他們來到了大迪烏次傑大人居住的地方,這裡被開鑿成上大下小的倒三角形石門,通道狹長幽深。張立抬眼看,頭頂也有圓鏡片將光線折射,只是通道里一點光也看不見。作為次傑大迪烏的唯一學徒,郭日念青讓大家在門口稍等,自己先行一步進入了通道。沒多久,郭日念青出來道:「迪烏大人只同意和卓木強巴以及兩位女士見面,為了不打擾迪烏休息,希望三位能分開進去。其他的諸位,不好意思,請跟著森蘇去休息吧,我王為大家準備了豐盛的晚宴。」
卓木強巴第一個跟著郭日念青走進通道,剛拐一個彎,這裡就變得兩眼一抹黑,光線被阻斷在拐角處。郭日念青伸出那粗短而略肥的小手,握著卓木強巴的手掌道:「跟緊我,兩邊和頭頂的牆都不要觸碰,那些是蟲牆,很危險。」
「蟲牆?」卓木強巴第一次聽到這個詞。
郭日念青道:「嗯,要知道,迪烏大人居住的房間,哪怕不設守衛,一般人也根本進不來的。」
不知道拐了幾道彎,眼前才出現了一絲光亮,借助那一縷微光,卓木強巴看清了郭日念青口中所說的蟲牆是怎麼回事。頭頂有網,無數的蝙蝠倒掛在網上,偶有驚醒的蝙蝠,像黑色紙片在空中翻飛;而兩旁的牆更是令人肉麻,無數卓木強巴叫不出名的小蟲,統統肚腹向外地被釘在牆上,密密麻麻不留空隙。
那些蟲子有四隻腳的、六隻腳的、八隻腳的,竟然全是活的,風一吹,那些小蟲紛紛快速地撥動著腳,胡亂掙扎,整面牆就好似活過來一般。看著那些蟲體呈現出五彩斑斕的顏色,不用想也知道,要是被它們抓上一爪或咬上一口,後果會怎麼樣。
進入房間,頓時可以聞見強烈的中藥氣息,房間的牆上釘著木架,架子上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擺得滿滿噹噹 體和桌面乃至地板上,都畫著神秘古怪的符號,透過光柱可以看見房間裡的空氣是一團一團的,在屋裡飄來蕩去,有青色的、紫紅色的、幽藍色的。卓木強巴暗自猜疑,自己在這裡待得越久,恐怕壽命就會越短。
次傑大迪烏躺在床上,身上鋪著黑色的犛牛氈子,年紀比國王還大,臉上一點肉都沒有,如果不是畫滿了黑色的符號,乍一看還以為是乾屍。他向卓木強巴招手道:「過來一點,讓我看清楚。」
不知為什麼,看到次傑大人那乾枯的手,那畫滿圖騰的臉,那雙深藏在眼窩中,從黑暗裡發出微末光芒的眼睛,卓木強巴竟然有一些緊張起來。那不是危機來臨的感覺,而像是,面對父親時那種感覺。他來到光柱下,竟然無法再靠近。他不明白,為什麼看著這位面相好似邪惡巫師的大迪烏,會有面對著父親時那種緊張和壓迫感。
次傑大迪烏眯縫著眼看了良久,點點頭道:「叫強巴,是吧?唔,這是大青蓮,我年輕的時候用過一次,對那個孩子,太殘酷了。雖然他犯了該殺頭的錯誤,可是用大青蓮實在是……」
卓木強巴輕輕問道:「那麼,迪烏大人能解嗎?」他想,或許自己是因為這個而緊張吧。
次傑大迪烏輕輕點頭道:「嗯,用蟓蜒能解……」
「可是……」郭日念青一聽就急了,道,「次傑大人,那蟓蜒我們只有最後一罐了啊,連王也沒捨得……」
次傑大迪烏揮了揮手,面向卓木強巴道:「你也聽到了,可憐的孩子。如果你在六七十年以前來,解大青蓮之蠱,並不是什麼難事,只是如今,解蠱用的蟓蜒只能用最後一次了。對於我們的王來說,這是無比珍貴的東西,如果給你用了,我們的王就不能靠蟓蜒延年益壽,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強巴拉。」
卓木強巴已經聽明白了,那個叫什麼蟓蜒的,看來不僅可以用來解大青蓮之蠱,而且還是類似於靈丹妙藥一類的大補品,沒有哪個國王不想長壽,他等於是在和雀母的國王搶命。可是,在六七十年前又不是什麼難事,這是怎麼回事?卓木強巴心中好笑:「六七十年前?我還不知道在哪裡呢。」他問道,「迪烏大人的意思,是讓我放棄嗎?」
次傑大迪烏道:「噢不,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們能讓我王視為珍寶的公主恢復光明,我想,王是很樂意放棄延長自己的生命而為你解毒的。」
「可是,我們都還沒見過公主,我並不確定一定能讓公主恢復光明啊。」卓木強巴對這個提議感到很突兀,沒想到這位大迪烏竟然會提出這種交換的方式。
「只要你們盡了心,我王是能看見的。」次傑大迪烏將頭往前挪了挪,在僅有卓木強巴能看見的地方露出了古怪的神情。郭日念青在卓木強巴身後,也暗自露出思索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