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金毫無徵兆地打了個冷戰,頓覺渾身的汗毛倒立起來。那肯定是一匹狼,皮毛光亮,看起來似乎比北美大灰狼的體型還要大一些,只是那匹狼尚未走近,便讓莫金和索瑞斯感到緊張起來,他們對身體的這種感應十分詫異。在莫金看來,這匹正在靠近的狼,體形幾乎可以稱得上狼群裡的健美選手,而那眼神,卻沒有凶殘的意味,反而透著一種漠視,好像殺手的眼神;索瑞斯思考得更多的,卻是這匹狼的種屬、類型,他搜索著自己的記憶,甚至想到了歐洲各種傳說中的魔狼。〕
【狼的使者】
卓木強巴等人不知發生了什麼變故,雀母似乎亂了,士兵們四下尋找著,但又似乎不是在搜尋他們。趁著混亂,行走一天一夜之後,他們在錯日紮了個小木筏,橫渡了生命之海,抵達雅加地界。
呂競男估算,莫金等三人輕裝簡行,比他們快了一週左右,但由於莫金不熟悉環境,且沒有地圖,每天的前進速度大約只有他們的三分之二左右,所以,如果不出什麼意外,兩週的時間估計可以追上莫金。不過,雖然塔西法師在地圖上沒有標註,但根據他平日所提,走完雅加地界差不多就需要兩週時間,也就是說,追上莫金等人之後,後面的路便是誰也沒有去過的第三層平台,誰先找到帕巴拉,就要憑各自的本領了。
他們先回到了卻巴的陷阱基地,取出藏在那裡的武器,由於他們人數大大減少,這些武器還有極大的剩餘,看著這四周重新改進佈置過的機關,又令人想起張立來。
此後是一段漫長而艱苦的行程,遵照塔西法師的囑咐,他們不再前往人口聚集的帳篷營房,不再與雅加的百姓有過多的接觸,每天保持著高速行進。只是,這一路上,總覺得少了些什麼,當夜色濃稠、寒風拂面時,就讓人感到說不出的憂傷。是了,他們缺少了笑聲,自張立死後,岳陽也不再笑了,以往不管發生了什麼悲痛的事情,張立和岳陽總能讓大家暫時忘卻傷痛。卓木強巴在心底嘆息,原來一段艱難的行程,失去了笑聲,那才真是一段艱難的行程啊。
大家的話也少了,吃飯,睡覺,第二天一大早,背著重重的行囊匆匆趕路,一個個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再遇到那些令人歎為觀止的自然奇蹟,也沒人發出驚呼了。
在雅加,熔岩堆積的奇異山峰漸漸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望無際的遼闊草原。雅加的情況比雀母更糟,雖然戰爭早已停止,依舊是十村九空,到處是殘垣斷壁,沉舟折戟。
走過雅加大草原,越往前就越是寒冷,在寒風的肆虐下,又黃又瘦的草低伏,亂糟糟地裸露出岩脊,四周更是一片荒蕪。
根據塔西法師提供的地圖和他們手裡的地圖,這第二層平台與第一層平台不同,它的邊緣有一個緩坡,呈「之」字形與第三層平台相接;當然,他們也可以像塔西法師一樣,在尚未抵達邊緣時便抄近路,去攀爬海嘯狀岩壁,可是連塔西法師那樣的身手都被逼下懸崖,他們也就沒有繼續嘗試的必要了。
奇怪的是,他們一路走來,並沒有發現莫金等人的蹤跡。偶爾路過一些必經的路口發現流浪的帳篷時,他們也會前去打探一番,但都沒有莫金的消息,那三個人像憑空消失了。
這日已近雅加邊緣,荒野黃昏,又是一日夜將近,卓木強巴等人又找到一處無人村落。這個村子荒蕪得更久,粗布帳篷、木架鐵器都已經破朽不堪,呂競男觀察後認為,這個帳篷村起碼荒廢了十年以上。一日疲頓,大家決定在此宿營。
那冷風吹得岩脊上的草瑟瑟發抖,巴桑如往常一般,站在一塊裸露的岩體上,表情落寞地凝望遠方。卓木強巴走上前去,淡淡道:「巴桑,你是否已發現……」
巴桑道:「嗯?」
卓木強巴道:「有什麼東西跟著我們。越往北,這種感覺越明顯。」
巴桑沙啞道:「你害怕了?」
卓木強巴道:「我不是害怕,而是必須弄明白,我們不能再有無謂犧牲。你一早就察覺到了,是嗎?」
巴桑舔舔上唇,依舊凝視著遠方,道:「還記得我告訴過你的話嗎?那晚在工布村,我就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並不是對周圍的環境感到熟悉,而是那種瀕臨死亡的恐懼。」
卓木強巴道:「後來那種感覺又出現了?」
巴桑冷笑:「不是又出現了,而是再也沒有消失過。」停頓了一下,巴桑又道,「岳陽他們回到共日拉村後,有一晚我的感覺特別強烈,好像它們隨時都會衝進村子,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又慢慢退去了。」
卓木強巴大為驚訝,他只是最近才感覺到有什麼東西跟著他們,可按巴桑的說法,那種東西竟然一直跟著他們,他不禁追問:「那是什麼?是狼嗎?還是魯莫人?還是別的什麼東西?」
巴桑的手指不由顫動了一下,沉聲道:「是它們。從雪山下來之後,我在醫院裡進行了複診,我想起了一些事情,那些橘黃色的光,是狼!我們在雪山上看到的狼,與我曾經遇見的狼,很相似,但是,一些關鍵的東西,我怎麼也想不起來。」
卓木強巴嘆了口氣道:「別太強求自己,巴桑,如果第三層平台是你熟悉的環境,或許就能想起來。」
巴桑手指又微微抖了一下,沒有作聲,心道:「你完全不明白啊,強巴少爺,雖然現在的景物我從未見過,但是那種熟悉的恐懼感已經在警告我的身體,它們在驅使我遠離這個地方。一定有什麼東西是我無論如何也不願回憶起來的……越往前,這種感覺就越強烈!」
這時候,岳陽從一旁走來,大聲道:「強巴少爺,我找到了這個。」手裡高高舉著某個東西,一閃一閃的。
待岳陽走到近處,卓木強巴看清了,他手裡拿著的是一塊帶鏈墜的銘牌,和他們剛上第二層平台時發現的那塊傘降者的銘牌極為相似,只是大小、長短不同。
卓木強巴尚未說話,巴桑一把將那銘牌扯了過去,攤在自己掌心中。岳陽道:「上面有些符號。」
「……文。」巴桑冷冷道。
「什麼?」
「哥帕勒文,是古代哥帕勒文明的文字符號。」說著,巴桑從自己懷裡拿出一塊大小、外形和這塊銘牌一模一樣的墜鏈,並道,「這是我的,馬龍騎,這些銘牌分別指代不同的蜘蛛。」
「咿?」岳陽接過兩塊牌子一比對,果然,除了符號和後面的編碼不同,兩塊牌子的外形、質地、做工完全吻合,他道:「也就是說,這是你隊友的?也是蜘蛛?這塊符號又是什麼意思?」
「幽靈紅螯。」巴桑接過銘牌。
「會不會弄錯呢?」卓木強巴問。
巴桑道:「對士兵而言,他們的姓名和身份都要求被忘記,只有銘牌上的代號和編碼,才是他們存在的唯一證明。特別是對我們這樣的特種作戰士兵而言,每個士兵的銘牌都是獨一無二的,絕不會重複和出錯。」
岳陽馬上道:「那這個幽靈紅螯,他是不是你們……」
巴桑點頭道:「沒錯,他也是我們盜獵組的一員。」
「啊!」岳陽不禁輕呼了一聲。
卓木強巴道:「你不是說,其餘隊員都已經……」
巴桑道:「當時我們被狼群追趕著,被分作了兩組,一組有十餘人,另一組只有四五個,我們這組人只剩下我一個,根據當時的情況,我以為他們那組人恐怕一個倖存者也不會有。」
卓木強巴道:「西米呢?」
巴桑道:「西米……他已經不算藍蜘蛛的成員了。」
卓木強巴沉吟道:「也就是說,你只是以為其餘人都死了,而事實上,可能還有別的人活著?」
岳陽道:「強巴少爺,這不重要,關鍵是這個銘牌的主人曾經與巴桑大哥一起到過那地方,並且被狼追趕至此。也就是說,我們前進的方向,正是巴桑大哥他們到過的那地方!」
卓木強巴隱隱覺得岳陽說得不對,他剛才想問的那個問題很重要,可是哪裡重要了,他一時又想不起來,好像突然就忘記了,「剛才我想問什麼呢?」卓木強巴苦思。
巴桑道:「嗯,幾乎可以肯定,前面就是我們到過的那地方了。」
「第三層平台,帕巴拉神廟……」岳陽道,「我去告訴教官!」
「我剛才到底想問什麼呢?」卓木強巴仍在思考。
※※※
在同樣荒蕪的原野上,距離卓木強巴等人大約半天路程的地方,有人點燃了另一堆篝火。莫金撥弄著火堆,對索瑞斯道:「你肯定,只有兩頭狼?」
索瑞斯道:「從痕跡來看,是兩頭狼,但我可不敢肯定。」
莫金道:「為什麼?」
索瑞斯摸了摸臉上的疤痕,沉聲道:「你知道,我在很早以前就感覺有什麼動物跟在他們後面,而且那種動物並不小,我也用了很多方法去探察它們的痕跡,可是直到最近我才發現一些蹤跡。而且這些痕跡根本不是我的方法探測到的,更像是它們故意留下的,我的那些方法好像沒起到作用。你知道現在我的感覺嗎?」
莫金盯著索瑞斯,索瑞斯道:「我感覺,這兩頭狼完全違背了動物的本能行事,我從未見過追蹤獵物這麼久,而且在幾乎不可能捕殺獵物的情況下,依然跟蹤獵物的狼,它們……它們彷彿完全就是為了跟蹤而跟蹤。」
莫金莫名其妙,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索瑞斯道:「這種行為,只有人類才有。」
莫金理解了,點頭道:「你是說,有人馴養了這些狼,命令它們來跟蹤。」
索瑞斯神情複雜道:「如果是這樣,那便好了。我擔心的是,沒有人命令這些狼,它們卻同樣能做出這樣的行為。」
莫金不耐煩地將最後一根柴扔進火堆,拍拍手站起來道:「搞不懂你的生物學語言,總之,只要那些狼不擋著我們的路……嗯……」莫金想了想道,「你想點辦法,看能不能操控這些狼,狼應該是很好操控的物種吧?對你們操獸師來說!」
索瑞斯道:「那也要看是什麼狼。」
莫金剛準備答話,只見馬索抱著一捆乾柴,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還未走近便道:「老……老闆,好像,好像有什麼東西跟著我……」跟著把柴扔到地上,撐著雙膝喘氣。
「沒出息,什麼東西把你嚇成這個樣子?」莫金罵了聲,舉目望去,遠處黃赤相接的地平線上,漸漸出現了一個身影,修長、矯健,夾著尾巴,邁著輕盈的步伐跑了過來,在那天空將暗未暗之際,那雙眼睛閃著妖冶的黃芒。
莫金毫無徵兆地打了個冷戰,頓覺渾身的汗毛倒立起來。那肯定是一匹狼,皮毛光亮,看起來似乎比北美大灰狼的體型還要大一些,只是那匹狼尚未走近,便讓莫金和索瑞斯感到緊張起來,他們對身體的這種感應十分詫異。在莫金看來,這匹正在靠近的狼,體形幾乎可以稱得上狼群裡的健美選手,而那眼神,卻沒有凶殘的意味,反而透著一種漠視,好像殺手的眼神;索瑞斯思考得更多的,卻是這匹狼的種屬、類型,他搜索著自己的記憶,甚至想到了歐洲各種傳說中的魔狼。
那匹狼在距三人五十步開外站定,像抖蝨子般晃了晃身體,既不前進,也不遊走,偏著頭打量他們。被那匹狼盯著,莫金渾身上下都不自在,忍不住就要甩袖抽槍,被索瑞斯一把按住。索瑞斯道:「讓我來。」說著,開始在背包裡尋找,找出一個小匣子,打開,裡面是一些像潤滑油一樣的東西。索瑞斯將那東西滴在掌心中,搓了搓雙手,道:「狼最發達的是嗅覺器官,它們的世界,是一個嗅覺世界。」說著,一邊搓手,一邊朝那匹狼走去。
索瑞斯剛走兩步,那匹狼似乎就預感到了什麼,像拳擊選手般左右搖擺了一下頭部,身體呈弓形,前肢直後肢曲,突然向著索瑞斯奔了過來。索瑞斯眼角一跳,張開十指擋在胸前,卻見那狼在距他四五米遠處一躍而起,竟從索瑞斯頭頂掠了過去。索瑞斯心中一驚,普通的成年狼一躍大概有五六米遠,可這匹狼一躍,竟然輕鬆超過八米多,這對操獸師捕獸而言,幾乎就是致命失誤。幸好這匹狼並沒有攻擊索瑞斯的意思,它躍過索瑞斯後,直接面對的,便是莫金了。
由於索瑞斯擋在前面,莫金一直沒能看清這匹狼的移動,待他看清時,那狼已經距他不過五六步,隨時可以一跳將他撲倒。而那種眼神的對峙,竟讓莫金呆了一呆,忘記了拔槍,等到他想起,那匹狼一個轉身,開始橫移,那種匪夷所思的移動速度,是讓莫金完全沒有想到的,等他的槍在手,那匹狼已經逸出他的視線之外,轉到他身後去了。
莫金一個急轉身,沒有看到狼!只聽索瑞斯提醒道:「在你後面!」莫金又是一個急轉,這次看到了,不過那匹狼已經奔出四五十步開外了,它回過頭來,望了莫金一眼。莫金不知自己是否出現了幻覺,他彷彿看到,那匹狼對著自己露出一種十分詭異的笑容,跟著但見那狼一陣左突右闖,接連幾個變向急轉彎,就那麼消失在冥冥草叢中了。莫金手中握著槍,卻連一顆子彈也沒能打出去。他怔怔地看著索瑞斯,兩人與狼連碰都沒碰一下,卻好像大戰了一場,都在微微喘息,再看馬索,早已癱軟在地,滿面的冷汗。
那狼消失許久之後,莫金才吐出一句:「那是什麼怪物?」
索瑞斯則道:「原來,它們有實力捕殺卓木強巴那夥人啊。」
「你說什麼?」聽到卓木強巴的名字,莫金追問了一聲。
索瑞斯道:「我是說,那樣的狼,如果有兩頭的話,它們完全有能力在暗中伏殺卓木強巴他們那群人中的任何一個。只要他們落單,必死無疑!只是……為什麼沒動手呢?」
莫金看了看手中的槍,心有餘悸道:「那種東西,真的是狼嗎?」
索瑞斯道:「如你所見,除了狼,還能是什麼呢?」
莫金踢了馬索一腳,讓他起來添柴,自己守著火堆蹲下,喃喃道:「它是什麼意思呢?警告,還是挑釁我們?」
「不,」索瑞斯也走了過來,道,「我的看法和你恰恰相反,我認為,這是一種示好的舉動。」
「示好?」莫金越發迷惑了。
索瑞斯道:「你想想,它們跟蹤卓木強巴那些人多久了,可有在他們面前露過臉?它出現在這裡的意思就是說:讓你們知道,我們在這裡,我們是這裡的主人,我們在看著你們呢。」
莫金默然無語,舉目四望,只見週遭影影綽綽,昏暗中草搖地動,他首次感到這個地方比想像中更加危險。篝火燒得「嗶啵」作響,索瑞斯沉默了片刻後,又道:「或許,它們還會出現,在任何地點,在任何時間。」
「梆,梆梆……」卻是馬索將剛舉起的柴,掉在了地上。
【第三層平台】
離開無人村落之後,卓木強巴等人繼續向前,據巴桑估計,他們已在海拔四千米以上。天地之間綠色漸退,素色漸顯,那片雲遮霧繞的神秘空間,也顯得近在咫尺了。
又行了四五天後,在路旁發現兩座大石堆,足有十來米高,堆得像小金字塔似的,石塊上紛紛用赤色的古文字寫滿各種警告語。亞拉法師道:「看來,這就是上戈巴族人和第二層平台居民們的分界線了,不可踰越之境!」
敏敏道:「太過分了吧,第二層平台根本還未走完,我們也沒有看到任何可以到上一層的轉折,在這裡就設置界標!」
呂競男道:「這不是上戈巴族人設定的界標,而是第二層平台的老百姓自己設置的警告語。」
岳陽問道:「這些石頭上面寫的什麼?」
亞拉法師道:「上面寫著,繼續往前,將遁入無路的冰雪世界,莽莽冰原永遠沒有盡頭,除非得到神的指引,否則將迷失在冰雪之中。」
說完,亞拉法師環顧四周,向岳陽詢問:「怎麼?還是沒有發現莫金等人的行蹤?」
岳陽搖頭,道:「或許是他們人太少了,只有三個人,如果他們很小心地處理了宿營的痕跡,我們很難發現。」
卓木強巴道:「法師依舊不放心莫金他們嗎?」
「是,」亞拉法師憂慮道,「他們中有個操獸師,而我們沒有。要知道,操獸師的強大與否不是取決於操獸師本身,而是要看周圍的環境有沒有適合他們操縱的野獸,以及野獸的強大程度。這個地方地勢平坦,視野開闊,連荒草也很少,極不利於野獸生存,要對付操獸師,這是最好的地方;要是到了林木茂密處,我們恐怕就不能去追尋莫金他們的蹤跡了,相反,我們還得繞著他們走。」
一提到操獸師,他們都想起了在樹林中被魯莫人追趕的慘象,巴桑冷而憤恨道:「操獸師!一槍結果了他!」
亞拉法師沉吟道:「不,別小看操獸師,雖然他們的打鬥能力不強,但是他們的躲避能力,恐怕會超乎你們的想像。要知道,他們的身手都是在特殊的環境中練就的,他們要面對的,往往都不是人。」
聽亞拉法師一說,卓木強巴不禁想起了普圖馬約的耍蛇人。那條劇毒的紅珊瑚絕不是在親吻耍蛇人,它真正要做的是噬咬。那耍蛇人之所以安然無恙,肯定是在紅珊瑚即將咬中他的一瞬間,他做出了常人肉眼難以分辨的躲避!想到這裡,他似乎又想到了些什麼,那件事情似乎有些奇怪,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可是每當卓木強巴想認真思考,就感覺思路越理越亂。他不得不拍了拍腦袋,放棄了追尋剛才那突顯的靈感,跟著大家一起繼續向前。
※※※
數小時後,莫金繞著大石堆轉了兩圈,滿眼疑慮。馬索忙道:「老闆,怎麼了?」
莫金道:「記號到這裡就不見了。」
索瑞斯在一旁兩眼放光道:「怎麼不見了?這麼明顯的記號,難道你們看不見?」
莫金一看,索瑞斯說的記號,不過是一塊石頭上的狼爪印,不免搖頭道:「那不是我要的。」
索瑞斯彷彿根本沒聽莫金說什麼,他突然伏下身去,用力地嗅著,然後抬起頭來,茫然四顧。莫金道:「找什麼?」
索瑞斯道:「新的使者,就在這附近。」
「什麼?」莫金話音未落,突然感到一股寒流,從頭到腳自身體中過了一遍,幾乎與索瑞斯同時抬頭,只見方才還是一堆亂石的石堆頂端,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兩匹狼,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馬索張大了嘴,卻驚訝得發不出一絲聲音。
莫金這一驚非同小可,居然被狼迫至如此近的距離而不知情,他心中計算著自己拔槍的時間和彈道的痕跡,同時在腦海中勾勒著狼朝各個方向躍起的角度。一想到數日前那匹狼,莫金就覺得,自己勾勒的圖像還有死角,致命的死角!
反倒是索瑞斯,那張猙獰的臉上露出了笑意,他似乎捕捉到什麼,對著其中一頭狼不住地微微點頭,同時伸出手來。在馬索顫慄的目光中,那匹狼一溜小跑至索瑞斯身前,不用仰頭便與索瑞斯垂臂等高,只見它嗅了嗅索瑞斯的掌心,那雙三角眼中不再有凶光,又伸出舌頭舔了舔索瑞斯的手。索瑞斯緩緩地抬起手來,慢慢地向前延伸,然後輕輕地在狼頭部拍了兩下。那匹狼半眯著眼睛,絲毫沒有反抗的跡象。索瑞斯的手順著狼頭自前向後捋了捋它的毛髮,當他抬起手來,那匹狼睜開了眼睛,像是想到什麼般眼珠子一轉,又跑回了石堆頂部,與另一匹狼頭碰頭,喉間發出低沉的嗓音。
莫金這才長吐一口氣。馬索埋怨道:「索瑞斯大人,你……真是,有這麼厲害的馴狼手段,你早些說啊,嚇得我,一身的冷汗。」
索瑞斯擦去額頭的細汗,一眼不眨地盯著那兩匹低聲「呼呼」的狼,喃喃道:「果真是……自然進化的結果嗎?」
那兩匹狼一陣交頭接耳後,紛紛奔下石堆,自三人身前向前方奔去。莫金和馬索都不由自主退了半步。那兩匹狼奔出十來步,又停下來,像馬一樣打了個轉身,再往前走。
莫金道:「它們這是什麼意思?」
索瑞斯看了看,見那兩匹狼在不遠處又轉了一圈,這才道:「看來,我們不需要你那些標記了,跟著它們。這個地方的主人,將親自為我們引路。」
莫金狐疑道:「真的?這樣,會不會太危險?說不定是個騙局?」
索瑞斯道:「在狼的詞典裡,沒有謊言這個詞。」頓一頓又笑道,「聽說狐狸天生怕狼?莫非你也……」
馬索發出一陣想笑又不敢笑的聲音,被莫金狠狠一瞪,馬索心道:「笑吧,笑吧,老闆瞪的是我,恨的卻不是,這些小小的怨懟,在老闆的心中堆積,等它堆積到一定程度,索瑞斯大人,你可得小心了。」
莫金將馬索推了一把,命令道:「你,跟上去看看。」
馬索滿臉強堆訕笑,道:「是,老闆。」
※※※
第二日,岳陽突然提出,希望大家能停一下,「我感到前面有危險,我想留在這裡仔細偵察一番。」他這樣說道。
卓木強巴等人盡皆驚訝。這裡一馬平川,雖然有上層崩落的巨石零星地聳立在荒原上,可實在不該是危險之地,而且只有岳陽感到了危機,卓木強巴和巴桑都沒有感應,這也奇怪。
敏敏當即反對道:「這裡能有什麼危險存在?有野獸動物,老遠就發現了,而且地勢開闊,就算敵人想做陷阱,也不知道我們走哪條路啊!還是快些去第三層平台吧,如果被莫金他們先趕到,不知道他們會幹出什麼事來呢。」
不過呂競男卻表示支持岳陽,道:「正因為此地看似安全,說不定敵人會利用我們放鬆警惕的心態。岳陽說他感到了危險,肯定是偵察到什麼蛛絲馬跡,我們不能再有什麼閃失,讓我和岳陽一同去巡察。其餘的人再不可分散了,就在這安全僻靜處整休,等我們的消息。」
呂競男和岳陽拿了偵察設備,橫向朝平台邊緣方向去了。岳陽離去時,亞拉法師自他身邊閃過,輕念道:「無間地獄,能不入,則不入。」
岳陽苦笑一聲,心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卓木強巴詢問巴桑道:「你有什麼感覺?」
巴桑搖頭道:「如果是陷阱一類,我們是無法感覺出來的,既然偵察兵說他察覺到什麼,就讓他去查好了。不過……」巴桑緩緩道,「相較昨天,我心中倒是安然了一些。」
卓木強巴忙道:「那種追著我們的感覺消失了嗎?」
巴桑道:「淡了。」
卓木強巴長嗟道:「如果是陷阱的話,張立最是擅長。」
巴桑冷哼一聲,用腳在地上用力踩著碎石。
呂競男和岳陽一去就是大半天,要不是保持著聯繫,卓木強巴還真以為他們出事了。直到下午,兩人才疲憊地回來,岳陽看起來十分沮喪,呂競男告訴大家,周圍的險情基本被排除了。
無緣無故耽擱了一日,夜裡敏敏多有埋怨,卓木強巴安慰她,安全第一,而且莫金他們也不可能一帆風順。
此後再向前走了十餘日,終於抵達邊緣轉折處,此時他們彷彿登臨天邊,只見那雲霧中蛇形天空近在眼前,彷彿伸手可觸,蛇的尾巴蜿蜒曲折,最後化作一道光芒,消失不見。而兩旁的山崖自下而上形成斗栱,如擎天柱般聳入迷霧,令人感覺自己正行走於一座巨大的宮殿之內,人之渺小如若螻蟻,行走數日,或許還沒繞過一根廊柱。
這裡的地形有如盤山的「之」字形公路,折返之後,繼續拔高,只是開頭一段,地勢狹窄,亂石鋪路,時有滑散,行走方式,與攀岩無異。越往前,氣溫越低,有些岩石結了霜花,無風自寒,更糟糕的是,那原本遠在天邊,神秘地籠罩著第三層平台的迷霧,如今離他們是越來越近了。
折返之後的第二日,他們就走入了迷霧之中,此時霧不算太大,五十米內都可見人,只是五十米外,人影和石影就很難分辨了。加之道路崎嶇陡峭,亞拉法師認為,如果敵人在此伏擊,他們很難避開,卓木強巴等人不得不萬分小心,每每岳陽探路,卓木強巴都是千叮萬囑。
這樣的路又走了兩天,腳下才漸漸寬闊起來,他們總算是站上第三層平台的邊緣了,而這兩日內,依然沒有任何來自敵人的危險。卓木強巴他們只好認為,莫金等人迫不及待地想找到帕巴拉神廟,放棄了最佳伏擊地點,或是根本沒想過要停下來伏擊他們。而另一種更可怕的危險——那些歡迎過塔西法師的狼群,他們也沒有遇到。亞拉法師初步估算了一下,他們距離塔西法師直接攀登的地方,大概還有十來天路程,在這十來天中,也有可能發生意想不到的事情。
讓岳陽更加擔心的,依然是那些迷霧,他原本以為,那些霧也就是繞在半山腰,穿過霧區,整個第三層平台就一覽無餘了,誰知道走了兩天,那些迷霧非但沒見散去,反而有增濃的趨勢。岳陽將他的擔憂說了出來,亞拉法師更是語出驚人:「你們忘記在那界標處看到的警告語了嗎?踏入此地的人,將迷失在冰雪之中。僅僅是冰和雪,是很難讓人迷路的,只有這些霧才可以。如果沒有錯的話,此後的一兩個月或者更長時間,我們恐怕都得在霧中度過了。」
「啊!」岳陽大驚,回望道,「巴桑大哥?」
巴桑回憶道:「不,我們去的那個地方沒有霧,只是……周圍的雪山上有很大的霧,有半個月我們都在西風帶裡掙扎。」
岳陽道:「還好,只有半個月。」
呂競男想了想,道:「不對,西風帶是從雪山外面環繞雪山,而我們是在雪山的中間,這兩條路不一樣的。」
敏敏道:「可總不會是整個第三層平台都被霧包裹著吧,巴桑大哥都已經說了他們去的地方沒有霧啊。」
呂競男道:「這是流體運動的補償和傾斜現象。你們知道颱風、龍捲風這一類自然氣候嗎?在氣象圖上的颱風風眼之中,反而沒有雲團,同樣,在龍捲風的風眼裡,亦是沒有風和雜物的。這迷霧,也可以看作是與風和氣壓同存的一種流體,在它的中心,亦可出現相同情況。」
亞拉法師道:「這也很好地解釋了為什麼數百年來,第二層平台的人無數次想征服香巴拉,卻連香巴拉在哪裡都未能看到便告失敗,甚至全軍覆沒。我們是用眼睛來觀察世界的,但戈巴族人的戰狼卻主要靠嗅覺來分析這個世界。在迷霧深處,我們變得目不視物,狼卻不會受到多大的影響。」
卓木強巴深思道:「利用迷霧配合戰狼,這確實是一道堅不可摧的防禦線,這該如何通過?」
呂競男若有所思道:「並非全無辦法,巴桑和唐濤他們不是就由雪山進入香巴拉了嗎?而且剛開始,他們也沒有遭到狼群的襲擊不是嗎?唐濤也活著逃出去了。而且,在那些村落中也流傳著不少勇士抵達過香巴拉的傳說,那麼,一定有什麼辦法可以通過迷霧,而不會引起狼群的攻擊。巴桑,你還能回憶起你們當時是怎麼和狼群遭遇的嗎?」
岳陽想:「難道狼群有選擇地讓人通過迷霧區?嗯……強巴少爺可是聖使,雖然目前還不知道他聖在哪裡,但那血統一定好得沒法說。」
巴桑表情嚴峻地閉上了眼睛,開始更深層次地回憶他們在那個地方遭遇的情況。
呂競男說得沒錯,他們前幾次來可是一點危險都沒有,直到最後那次……最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巴桑回憶起,一群男人叼著煙,手持血刀,咧嘴呵呵笑著剖割羊皮,他們那時候只以為是群山中的一個避風的小山坳,以至遷徙的藏羚羊在此避寒。看著堆積如山的皮毛,這群男人彷彿看到了一堆一堆的金子。
啊,是了,他們也曾尋找過山坳裡有沒有別的出路。那時才發現,這個小山坳比想像中的要大,有次他們專門行走了一天一夜,入眼依然是一片草場,後來一次走了兩天,也沒有看到盡頭。而且他們已發現,除了他們下來的地方,別的地方都無法攀回雪山,為了不迷失在那無盡的草場,他們沒能繼續往前,直到最後一次……
由於那裡的藏羚羊實在是太好殺了,似乎怎麼殺也殺不完,而且它們就在那裡,根本不會跑,所以,完全沒有必要將所有的人力都投入剖殺藏羚羊的行列。而人的好奇心是永遠都無法滿足的,為什麼雪山中會有這麼個地方?這裡究竟是哪裡,到底有多大?藍蜘蛛的隊伍裡出現了兩種聲音,只有少數人堅持認為,埋頭苦幹,多殺多運,等攢夠了錢,就去過舒服日子;大多數人想往草場中心深入,隨著到那草場的次數越多,想去探個究竟的人也就越多。終於,那次他們備足了食物,只留下少數幾個人確定方位、保持聯繫並繼續殺羊,最強壯的成員都加入了那次遠涉。
巴桑回憶起,他們出發時,人人都在笑鬧,臉上洋溢著興奮和喜悅,厚重的行囊,標準的雪山裝,一個個都威風凜凜,他們,都是最優秀的戰士啊!
行走途中巴桑不記得了,但他回憶起,儘管做足了準備,在四五天後,隊伍裡還是出現了返回的聲音。那莽莽草場,彷彿沒個盡頭,就算是長河落日、竹海松濤、浪捲千層雪,日復一日地看,也會厭倦的。那地方除了草和羊,彷彿沒有別的東西了。
究竟走了多久,是先遇到人還是先遇到狼?怎麼和……他們分開的呢?巴桑努力想了想,對了,最先遇到的,既不是人,也不是狼,而是一座古代的殘破建築。那建築的樣式……巴桑怎麼也想不起來,記憶裡來來去去,便只有倒懸空寺、生命之門等建築,驀然,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來,是了,那是噩夢的開始!
【重要的回憶】
在巴桑的記憶中,出現了幾頭蹣跚學步的狼崽子,是克爾度帶回來的,他高興地說,打死一頭老母狼,撿到兩個崽兒,這狼肉,和狗肉味道差不多,特別是乳狼,烤著吃味道才鮮美。當時還有喀拉、尼果、維康等人都在。
巴桑記得自己是準備嘗狼肉的,刀已在手了。克爾度說他辛苦帶著活的狼崽回來,就是為了保持肉質的鮮嫩,用刀殺味道不美,他將狼崽的頭摁在水裡,沒一會兒就弄死了,然後又教大家削木棍穿插在狼崽身上用火燎烤,那香噴噴的烤狼肉,饞得人口舌生津。
就在他們準備開動卻還沒動口的時候,察瓦龍回來了,他神色慌張、磕磕巴巴地用含混不清的語氣飛快地說著什麼,巴桑大多沒聽清,唯一記得的就是他不斷重複的那句:「狼來了!狼來了!」記得尼果還笑著說:「狼有啥可怕,一槍就撂翻,正好狼肉不夠分。」
察瓦龍是去了哪裡?巴桑想了想,是了,走到那個地方,他們就分作了兩組,一組就地休息,一組去周圍探探,察瓦龍是去探路的那組。
直到喀拉問起,他們的其餘隊員都到哪裡去了,而察瓦龍驚恐萬分地回答「死了!都死了!」的時候,大家才開始意識到事態的嚴重。
狼來了,這不可怕,可怕的是,每頭狼都叼著人體的一部分,有頭顱,有手腳,有軀幹、骨骼和內臟,那些殘破的衣物和皮膚,依稀還能辨認出是誰的。不記得是誰開的槍,總之驚恐中的蜘蛛們亂掃了一氣,然後才發現,狼群只是丟下一地殘肢,全都跑走了。看著一地支離破碎的同伴屍骨,蜘蛛們有的恐懼,有的痛哭,有的緊張。那時的巴桑他們,完全想不到狼群竟然深諳心理戰,恐怖的種子已經撒下,在每個蜘蛛的心中生根發芽。這群經過特別訓練的蜘蛛,雖然在前面的路途中也有負傷死去的同伴,可是從未見過這麼多、這麼慘的,而這一切,僅僅是噩夢的開始……
「等等,那些狼去哪裡了?」巴桑在記憶中問自己,又想了想,是了,那個地方有半人高的草,有巨大的石塊,有樹,像熱帶叢林中高大得連陽光都遮蔽了的樹。而且,那些石頭,有很多都不像是自然形成的,是坍塌的石柱、石牆,還是石雕?
巴桑記不起那些石頭的樣子了,但那些狼的形象已經非常清晰地出現在他的記憶之中,灰黃的皮毛,湛碧的眼睛,高大的體型,閃電般的速度,幽靈般的出沒。他們根本來不及為同伴悲傷,只見草叢中稍有搖晃,就有人像掉進陷阱般陷入草叢中,接著就是淒厲的慘號。慘叫聲此起彼伏,等到子彈打過去,又沒了聲音,逼得蜘蛛們不得不靠在一起,做圓形防禦,可是誰都沒想到,頭上突然降下大量同伴的內臟和屍體。他們實在想不明白,狼是怎麼上樹的,而且是怎麼把同伴的屍體弄上樹的。那些屍體,有碎成肉塊的,還有活的,內臟被掏空了,一雙眼睛還大大地鼓著,嘴一張一合,卻「丫丫」地發不出聲音來;因為沒有肺,那手在抓緊,在顫抖。當那些死去的同伴抓著活著的同伴抽搐時,他們那些活著的同伴的神經終於崩潰了,蜘蛛們潰不成軍,只想奪路而逃。從那天起,巴桑他們就踏上了那條血染的修羅之路。
如同記不起他們走了多少天才走到那死地一樣,巴桑也記不起他們跑了多少天才離開那個灌木叢生的地方,他只記得,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慘叫在周圍響起。最可怕的是,不管他們怎麼小心地防護,第二天天亮時,都可以看到前一天死去的同伴的屍體碎塊出現在他們周圍,彷彿在警告活著的蜘蛛,不管你們怎麼逃,不管你們逃到哪裡,都只有一死。
狼的攻擊不分時間,不分地點,有時它們一兩天也不殺人,有時它們會突然殺好幾個。白天看不到狼在哪裡,等看到時就是一聲慘叫、一具屍體,這還好些;一旦到了夜裡,那死神一樣的黃光雙眼,在遠處如幽靈般飄蕩,特別是在耗光了蜘蛛們的彈藥後,那些幽光,就距離他們更近了。
從逃亡那天開始,這群蜘蛛就沒有一個人敢入睡,他們疲憊到了極點,甚至用刀自刺也不敢入睡,那一路走來,有的人徹底崩潰了,要麼自殺,要麼就那麼傻笑著步向狼群,拉也拉不回來。巴桑他們堅持到了最後,一路還有那些留守的隊友加入,然後又有新的隊友死去,他們就像一群被趕向屠宰場的生豬,在狼群的圍攻下竟然沒有還手的能力!那一路,蜘蛛越來越少,而加入圍獵的狼群數量,卻似乎越來越多……
如今巴桑回想起來,狼群的每一步,都如同經過嚴密而謹慎的計畫,步步為營。當他們武器在手,且精力充沛時,狼群充分利用了樹林和雜草的環境,特別是利用他們同伴的屍體來製造恐慌情緒,並利用晝夜不停的騷擾來令他們身心疲憊,一刻也不能停息。等他們快逃出樹林時,手中的彈藥也快耗盡了,體力和精神也困頓到了極致。這時候的狼群更是完全主宰了殺戮,它們會時不時就在這些人周圍遊蕩,你追它,它們離開,你不追,它們又跟來,然後不定時地發起襲擊,讓蜘蛛們疲於奔命地逃跑,跑得最慢的那個,就被狼叼走……那些精通殺人技藝的蜘蛛,在被狼追上的時候,往往已經癱軟得像團泥……
不知道是誰提起的,因為他們吃了狼崽,所以這些狼是來復仇的,它們會慢慢地殺,一個一個地殺,讓這些人感到恐懼、害怕,卻無法抗拒,對此,巴桑深信不疑。因為整個過程中,最令人心寒的是,它們咬碎那些人,掏空他們的內臟,卻不吃那些人,將那些遺骸又拋還給活人,它們完全就是在殺人,並且似乎在享受殺人帶來的樂趣!就像巴桑他們用樹枝穿著狼崽,在火上烤得「吱吱」冒煙時的感覺一樣。
巴桑忽然又想到一個問題,為什麼白天看不到狼,晚上反而能看到狼的眼睛?那時他們已經逃出了樹林,四周都是開闊的草場,而且那些草並不高,無法遮擋狼的身體啊?他苦苦搜尋著記憶,對了!他想起來了,那次,他也看到了狼,就在他面前,連走路都走不穩、隨時可能摔倒的察瓦龍,突然就被狼叼走了。那狼個頭好大,叼走察瓦龍就像叼走一隻羊羔般,它咬住他的喉管,他的身體和腦袋軟耷耷地垂著,就那麼被狼拖走了。自己就在一旁看著,無法動彈,甚至忘記了逃跑。可是那狼是從哪裡來的呢?巴桑反覆回想察瓦龍被叼走時那絕望的眼神,那狼是從哪裡來的?究竟是……是!是從地上……巴桑想起來了,他看到那頭狼之前,地面只有一塊草皮,那狼一躍而起,破土而出,等他看到的時候,察瓦龍已經被叼住了。而後,巴桑看著自己周圍,草地鬆動著,四五個狼頭盯著自己,它們散去時,每頭狼的背上都披著一條草氈子,就像馬鞍一樣覆蓋著它們全身!那些狼竟然會偽裝自己!那是什麼狼啊,簡直是一群怪物!
巴桑總算回想起了這一切,當他從驚恐中醒來時,發現卓木強巴和岳陽死死壓著自己,自己全身都在激烈地顫抖著,一身莽汗,卓木強巴和岳陽也在喘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麼。
巴桑眼睛眨了兩下,亞拉法師按了按他的額頭,道:「好了,巴桑醒過來了。」
卓木強巴仍不放心,問道:「巴桑,你還認識我嗎?」
直到巴桑反問:「我做了什麼?強巴拉?」卓木強巴和岳陽這才鬆開手。
原來,一開始巴桑還只是靜立沉思,可是很快,岳陽就發現巴桑眼神渙散,牙關緊咬,他深知這就是巴桑症狀發作前的徵兆,岳陽趕緊叫來強巴少爺和呂教官。呂競男第一時間就解除了巴桑的武裝,巴桑卻渾然不覺。由於他們的裝備在數次戰鬥中已經消耗殆盡,莫金他們的裝備裡可沒有診治巴桑的藥物,敏敏剛找到一支安神醒腦的藥劑,巴桑突然發作。他像在同看不見的敵人戰鬥,一面將自身防禦得極佳,拒絕任何人靠近,一面極度緊張和恐懼。卓木強巴和岳陽距離他最近,兩人一齊出手,費了大力才在不嚴重傷害巴桑的情況下將他制服。
看著卓木強巴和岳陽身上的塊塊青紫,巴桑略有歉疚地點點頭,不等他人詢問,說道:「我想起一些事情來。」接著,巴桑原原本本將他們與狼遭遇的過程說了一遍。
聽完巴桑的回憶,敏敏道:「是因為吃了小狼而導致狼群的報復性行為嗎?」巴桑點頭。
岳陽卻反問:「如果是狼群的報復性行為,為什麼不一次性殺死,而要逐個逐個殺死呢,難道真的是一群嗜血的狼?」
巴桑想了想道:「剛開始,它們沒有能力將我們全部殺死,在逃亡的路上,不斷有沿途的狼群加入捕殺行列。而且,現在回憶起來,整個過程中,狼群的傷亡是極小的。它們用最小的代價,贏取最大的勝利。」
「那個幽靈紅螯……就是最先回報的全都死了的那群人中的一員?」呂競男突然問。在得到巴桑的確定後,她又道:「還是不對,如果說你們是因為吃了幼狼而遭到狼群的襲殺,那麼那支探路的隊伍又是因為什麼原因被殺呢?他們探路究竟探到了什麼?而且在那種情況下,還有人活著逃了出來,這怎麼可能?」
「或許是那人在逃跑途中從第三層平台摔了下來,這銘牌被當地老百姓撿到了呢?」敏敏道。
「這不可能。」呂競男道,「假如巴桑他們抵達的是第三層平台的話,從第三層平台掉下去,會直接掉在海裡。」
岳陽道:「也就是說,巴桑大哥那位同伴,只有自己逃到……這一種可能。」
卓木強巴等人面面相覷,在那種情況下,還能從狼群中逃出來,確實是一件奇事。
巴桑自己也道:「我知道,還有一些最重要的地方我沒能想起,我為什麼能活下來,我又是怎麼逃出來的,或許,能解釋他逃出去的原因。」
在巴桑的心中,還深藏著一些疑惑,在他自己的記憶片斷裡,有好幾處都是隊友人數急劇減少,可他卻想不起來那些隊友是在哪裡失蹤的……巴桑只零星記得,一開始他們並不是走原路返回的,在狼群的逼迫下他們似乎去了某個地方。每次想到那個地方,巴桑唯一的記憶就是如同乾涸的血跡的顏色築成的牆,無數白生生的人的手臂從牆縫裡伸出來,那些手臂揮舞著、扭動著,除此之外,巴桑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可是如今,他已經隱約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之所以如此抗拒自己再前進,有很大的原因,正是那個地方!
還有西米。「西米!是你!你究竟做了什麼!……隊長……我,我,我也是沒有辦法……是你把它們引來的!我們被你害死啦!……如果我不這樣做,我……我會被它們吃掉的……我……我不怕死……但是我不想變成那樣,我……我不想去那個地方!」在這段對話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呢?自己對西米那種刻骨銘心的恨緣何而來?
岳陽道:「依我看來,真正關鍵的地方,應該是察瓦龍回來時說的那些話。」
敏敏道:「可惜巴桑大哥當時沒有聽清。」
亞拉法師道:「還有一件事很奇怪,那些狼,它們為什麼不吃掉那些屍體?真的只是為了令巴桑他們驚慌和恐懼嗎?」
大家想了想,岳陽道:「或許是上戈巴族人的命令。」
亞拉法師馬上道:「奇怪的地方就在此處,在整個過程中,巴桑他們沒有遇到一個上戈巴族人。是這樣嗎?巴桑。在你的記憶中,可有遇到除你們之外的人?」
「沒有。」巴桑肯定地搖頭。突然,一個聲音跳入記憶中:「那是什麼?那是人嗎?」好像是隊長的聲音,接著又有無數人絕望地叫喊起來:「不!不!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在那絕望的喊聲中,巴桑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是了,自己也在叫喊的人群裡,他漸漸將聲音與「那個地方」聯繫了起來,赤色的牆、白生生的手臂,記憶猛地掐斷了,巴桑痛苦地用手撐著額頭。
敏敏又問道:「那麼,巴桑大哥以前提起見到戈巴族人那次……」
「那是第二次,我們後來還去了好多次,我們……只見過那一個戈巴族人。」巴桑回答道。剎那間,他將那個戈巴族人的面容表情和察瓦龍聯繫在了一起,是了,一樣的驚恐,一樣的懼怕,那種在絕望中透出的顫慄,那個戈巴族人,難道也看到了什麼嗎?巴桑趕緊將這一信息告訴大家。
亞拉法師皺眉道:「不可能啊,如果是戈巴族人的話,至少不應該受到狼的傷害,除非……」
岳陽道:「除非那些狼已經失控了!」亞拉法師兀自搖頭。
巴桑反覆考慮之後,還是決定警告大家,他道:「前面有個地方,很恐怖,真正摧毀我們精神意志的,不是那些狼的襲殺和同伴的屍體,而是在那個地方,很多人都陷入了絕望,我想……我也是。」
岳陽急切地問道:「那個地方?是哪個地方?那裡有什麼?」
許久,巴桑才無奈地答道:「我,我記不起來了。」
看著巴桑頹喪的表情,卓木強巴安慰道:「不要強迫自己,想不起來就算了,不管前面有什麼,都難不倒我們。」他回過頭來,看著茫茫霧原,一拉肩上背包,無畏道,「我們繼續走吧。」
儘管亞拉法師推算,要遭遇狼群還得有十來天時間,可是聽完巴桑的回憶之後,每個人多少都有些擔憂,那樣的狼,那樣的狼群,是他們能對付得了的嗎?而且,如果安吉姆迪烏所言不差,巴桑他們抵達第三層平台的時候,上戈巴族人還是各有各的領地,中間有可以通行的緩衝帶。現在整個上戈巴族已經有了共同的王,被統一起來了,他們將要面對的,又會是怎樣的情況呢?
第二天,氣溫更低,霧更濃了,能見度不足三十米,而那些散落的巨石間,偶爾也能看到耐寒的植物,樹不高大,可是立在霧裡,鬼影憧憧的樣子,反讓人提心吊膽。就在大家略感疲憊時,卓木強巴提出大家休息一下,岳陽說前面那棵樹看起來還比較高大,過去靠一靠時,那棵樹卻橫著移了移。
【第二次親密接觸】
岳陽使勁揉了揉眼睛,道:「我沒看錯吧,剛才那棵樹影,好像動了一下。」
敏敏惶恐地看了看岳陽,卓木強巴道:「別疑神疑鬼,等我們過去,不就看清了。」
走著走著,所有人的步伐漸漸慢了下來,因為走得越近,他們就發現,樹影前面像有一個人,而且在那個高大的人影旁邊,還有一些別的影子在活動!緊接著,他們聽到霧裡某個影子也發出叫聲:「咦,是什麼東西?」是英語!同時有人用英語大罵:「蠢材!」
這次他們聽得分明,莫金的聲音!竟然在這種情況下不期而遇!
卓木強巴等人瞬即持槍在手,不過他們左右並沒有躲避的空間,最近一株樹亦在十米開外,反倒是莫金等人佔有地利,顯然他們也是在此休息,兩側有大石,身後有樹。岳陽更是看到,朦朧霧中,地上還有不少身影,剛才在動的就是地上那些影子,看起來像一個個躺著的士兵,難道說,莫金又來了幫手?
「哎呀呀……強巴少爺。」莫金從霧中走出來,身形漸顯,換了冬裝,依然難掩那塊狀肌肉,漸漸地,五官也分明了,依舊是那不懷好意的笑容,「我想,我們之間有些誤會……」
「誤會個屁!」巴桑一見那笑臉就沒好感,惡狠狠地罵道。莫金眉毛一挑,卓木強巴握住了巴桑的槍管,示意他不要衝動。
莫金慵懶地笑道:「這才對嘛,大家不要一見面就喊打喊殺的,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談談。」突然笑容一斂,異常嚴肅道,「前面的路將變得格外艱難,憑你們或是我們單獨前進的話,恐怕很難穿過,我們都是好不容易才到這裡的。我還是那句話,我是十分誠懇地邀請您,強巴少爺,加入我們,大家齊心協力,至於帕巴拉里面的東西怎麼分成,我們到了那裡,再做商議。」
「你瞎說!」敏敏突然大聲道,「你是個卑鄙的小人,一路偷偷摸摸地跟在我們後面,竊取我們獲得的線索,打死打傷我們的同伴,你還想談合作!你把我的哥哥怎麼樣了?你怎麼把他綁走的?你把他綁到哪裡去了?他現在怎麼樣?你回答我呀!」上次見面敏敏還沒來得及詢問,雙方就開了火,這次她一口氣把心中的問題都問了出來。
「跟在你們後面?究竟是誰先研究帕巴拉神廟,這個恐怕很難說吧?我想呂競男教官應該十分清楚,我為了這座神廟可是耗費了不少心力,至於在尋找線索的途中遭遇機關危險,有所死傷也是很平常的事吧,我的人死得可比你們要多得多,我們頂多算是公平競爭。至於小姑娘你說我們竊取你們獲得的線索,我倒想要問一句,那關鍵的線索,究竟是你們從我這裡竊取的,還是我從你們那裡竊取的?那該死的線索都是你們偷的我的,就連你們擁有的古格金書都是搶的我的!我一點都沒介意,你們有什麼資格說我?」莫金的中文說得不怎麼樣,邏輯卻相當清晰。要說起莫金家族對帕巴拉神廟的研究歷史,恐怕沒幾個組織能早過他們,而那些線索,縱使古格金書是公平競拍得到的,其中的兩條關鍵線索,還真是從莫金那裡搶過來的,至於死傷,莫金死去的手下也確實比他們多得多。因此卓木強巴等人聽了,心裡都很不是滋味,感覺那傢伙明明就是在詭辯,卻找不出理由來反駁他。
莫金一面大聲直言,一面悄悄把馬索召到身邊,趁卓木強巴他們一愣神的工夫,悄悄問道:「那個女孩叫敏吧,她有個哥哥是在……安德烈醫院?我們有沒有動過他?」
馬索悄聲回答:「老闆,你忘啦?前年你讓我帶人去醫院,那傢伙什麼都沒說就……我向你匯報過這事兒……」莫金示意知道了,讓他住嘴退後。
呂競男在卓木強巴耳邊悄聲道:「這個人不可信。」卓木強巴微微點頭,對莫金道:「你還沒回答剛才敏敏問起她哥哥的事呢!你說你有誠意,那麼,請告訴我們唐濤的近況和住址,這個不難吧?」
莫金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嘴,這個代號「火狐」的男子眼珠一動,道:「這件事,顯然是另一起誤會。」他滿面和藹地對敏敏道:「敏小姐,你哥哥很好,我向你保證,相信我。」
「你的保證誰會信啊!」巴桑大聲道。莫金臉色一變,知道要糟。果然,巴桑一字一句地冷冷道:「你也曾保證,你找到西米之後,會交由我來處置,作為回報,我為你監視強巴少爺的一舉一動。我們的前期行動你瞭如指掌,可是西米,你卻讓他替你賣命!你這個騙子!」
「巴桑大哥……」「巴桑,你——」「巴桑啊!」卓木強巴等人都驚愕且不可思議地看著巴桑。
巴桑目不轉睛地盯著莫金,淡淡道:「就在你們來監獄找我後不久,他就跟著來了。那個傢伙,從一開始就跟在你們後面,他對我許以重金,要我改變主意,加入你們,監視你們。那個時候,我是為錢賣命,答應了他……」
莫金不待巴桑說完,指著他道:「你瞎說什麼?你血口噴人!」
巴桑瞪眼道:「如果不是我告訴你西米可能的藏身處,你能找到他?如果不是我告訴你我們的出行計畫,你能跟到普圖馬約?你能在瑪雅地宮中找到那狼皮卷?當我不再同你聯繫後,你就反過來,說要揭發我!哈哈,可笑,老子幹不幹,從來都不是別人說了算……」
卓木強巴等人皆冷冷地看著莫金。巴桑笑聲未落,莫金面孔一翻,恢復了那冷酷無情的面容,急聲道:「我好心好意邀請你們加盟,你們卻百般刁難,那就是沒得談了!沒得談,就別怪我了!」
就在大家以為莫金要再次使用「捷克刺客」的時候,他卻突然一閃,將位置讓了開來,那個黑巾蒙面的神秘人,取代了莫金的位置。
「操獸師!」巴桑大喝一聲,舉槍便射。這時,他們才明白為什麼亞拉法師一再提醒要留意操獸師的身手,只見索瑞斯身子一斜,避開正面襲來的子彈,右手單臂撐地,身子凌空而懸。巴桑的槍口橫移,索瑞斯的手臂一曲,一按,竟然拔地而起,那條枯瘦的胳膊,竟然擁有大腿一般的彈跳力度,巴桑的子彈全部落空了。索瑞斯在空中如轉輪般翻了出去,落在數米開外,一著地,立刻伸出左手擱在右頰前,五指張開。卓木強巴等人立刻知道,那手中,又放出了什麼東西。
岳陽這時猛然醒悟,如果說那些躺在地上的身影不是莫金他們的新士兵,那就是索瑞斯弄來的,而這附近的生物,似乎只有……他大聲道:「別讓他出手,他操縱的……」
「遲了。」索瑞斯沙聲道,此刻那霧中的黑影,彷彿同時接到了指令,一剎那化作數道黑光,將卓木強巴等人包圍了起來,岳陽這時才說出最後幾個字:「是狼啊!」
碩大的頭顱,寬闊的口裂,冷漠的三角眼,它們一向被喻為除人類外自然界最成功的獵食者。當這些生物從霧影中漸漸顯形,口角微微向後扯,露出那一口森然獠牙時,那凶殘的相貌嚇得敏敏猛地拽緊了卓木強巴的衣服。卓木強巴等人沒有想到,他們竟然在這樣的情況下與香巴拉的狼相遇了,這些傢伙共有八隻,體型都比同類灰狼要大,毛色兩黑兩白四灰,看它們協同作戰的姿態,顯然是長期生存在一起的一個家族。
一看到這些狼,剛才還在開槍掃射索瑞斯的巴桑立刻停止了射擊,並且架住了岳陽和呂競男舉起的槍。「別開槍!」巴桑第一次用沙啞的顫音說道,「開槍,就死定了!」
岳陽不解地小聲道:「只有八隻啊。」
呂競男恍然道:「原來如此,狼是氣味生物,一旦射殺這些狼,其餘的狼將從我們身上嗅到同類死亡的氣息,要再想向前邁進,將變得舉步維艱。好狡猾的操獸師!」
巴桑苦笑道:「開槍,未必能殺死這些狼,反而是我們……」
同時,亞拉法師也在對卓木強巴和呂競男道:「我沒有感覺到這些狼發出的殺氣,它們似乎沒有準備好獵食。」
索瑞斯露齒一笑,擱在右頰的左手忽地握拳,再伸作掌,自右向左,揮掌一斬。明明還相距數十米遠,可在亞拉法師看來,索瑞斯那一掌就像一把巨劍,已經飛速斬了過來,他猛將卓木強巴和呂競男一推,自己翻身騰空而起,同時手腕高揚,飛索射出。
豈料,他快,狼更快,在亞拉法師推開卓木強巴的同時,早有一匹灰狼離群而出,在亞拉法師翻身騰空時,它一舉躍上前面的巨石,跟著橫空展體,那一躍,直若彩虹弧光,亞拉法師的飛索剛剛射出,還未射中樹幹,就被那頭灰狼從半空中撞到腰身,直接被撞落在地。
其餘七匹狼動也未動,彷彿以亞拉法師這樣的身手,被從空中撞倒在地,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卓木強巴等人,連同莫金一行在內,全都驚悚,這就是將塔西法師逼下懸崖的狼,這就是讓藍蜘蛛特種兵毫無還手之力的狼,這就是那支無敵的光軍所擁有的,戈巴族的戰狼啊!
亞拉法師重重地跌落在地,尚未起身,搶先喊道:「跑!快跑!」
卓木強巴等人互望一眼,岳陽、敏敏兩人同時投出閃爆彈,卓木強巴和巴桑同時向莫金和索瑞斯開火,呂競男搶身上前拖過亞拉法師,就地臥倒。一聲雷鳴巨響之後,六人向帕巴拉神廟方向撤離,誰也沒料到,才走兩步,橫裡躥出兩匹狼來,擋在隊伍的中間,另有四匹狼從後面追了上來,還有兩匹不見蹤影。沒人知道這些狼是怎麼躲過閃爆彈的,難道那劇烈的爆響和強烈的閃光對它們毫無影響嗎?來不及思索這些,梗在隊伍中的兩頭狼隨時能向任何一方發起攻擊,而要開槍射擊它們又怕傷了隊友,隊伍的防禦形態一下子就被瓦解了。負責斷後的卓木強巴和巴桑如果被後面的狼群追上,就會被包圍住,他們只能朝另一方向逃離。
八匹狼聚在一起,似乎略微商議,也分別向兩個方向追了下去。
※※※
莫金用手揮舞著塵埃,從岩石後慢步出來,讚道:「厲害啊,卡恩,這樣一來,就算只有我們三個人,也能平安抵達帕巴拉了啊。」
索瑞斯毫不領情道:「你還是快把你的人叫下來吧,你也看到那些狼的厲害了。」
莫金道:「這話怎麼說?那些狼厲害,不是正好為我們所用嗎?」
索瑞斯譏笑道:「哼,為我們所用?我告訴你,我剛才發出的指令根本不是那樣的,那些狼,是在按照它們自己的指令行事,實在是讓人難以理解。而且,我僅僅是試圖操控這一個家族都這麼難,在前面路上,還有成百上千個這樣的狼家族,如果它們向我們發起攻擊,你認為我們三個人倖存的幾率有多少?」
莫金愕然無言。馬索訕訕道:「索、索瑞斯大人,說笑的吧?」
索瑞斯冷冷道:「說笑?別怪我沒把話說在前頭。再說了,你不早些招他們下來,要是真正到了急需他們的時候,他們沒有出現,你又該怎麼辦?本!」
莫金答道:「這個倒不用擔心,柯夫,我是絕對信任他的。而且,我已經安放過發射器了,他們沒來,可能是氣候條件不允許,今晚,我再召喚他們一次。你放心吧,卡恩,我不會讓我們陷入困境的。」
索瑞斯點了點頭。
卓木強巴和巴桑是向著第三層平台邊緣前進,而亞拉法師等人是向著第三層平台靠山根處去的,那八匹狼深諳戰術,梗在兩支隊伍中間,驅趕著兩隊人隔得越來越遠。
遠遠傳來零星的槍聲,是呂競男他們在開槍打狼,但隨著槍聲越來越遠,卓木強巴就知道收效不大。以前他獨自一人遇到的狼,雖然目光凶狠,但仍舊是狼的性情,沒有飢餓的時候不隨便獵殺,甚至對他還有一些畏懼;可是這群狼完全不同,它們在那個操獸師的操控下失去了常性,那個操獸師究竟對它們做了什麼呢?卓木強巴一邊逃一邊想著。
巴桑也默不作聲,那種被狼在背後追趕的緊迫感,讓他回憶起更多的東西。看著周圍的霧氣怪石,以往回憶中很多模糊的畫面都更加清晰起來,那些被狼追趕、與狼搏鬥的畫面……巴桑的手握得更緊了。
亞拉法師想不明白,是上戈巴族人的戰狼嗎?他們怎麼會讓戰狼四處遊走?如果是戰狼的話,又怎麼能如此容易地被操獸師操控?難道那個操獸者的等級很高?亞拉法師回想起十餘年前,聽那些密修前輩提起過,他們的敵人將擁有操獸能力的人也分了大概四五個等級,所謂操獸師,似乎只是他們最低的一種身份,大部分密修高手是被一種稱為蠱師的人殺死的,而且還有比蠱師更可怕的存在,那個操獸者屬於哪種等級呢?不,他的實力看起來並不強,真正強的是這裡的狼吧……
岳陽心中也在想,那個操獸師太可怕了,對了,照亞拉法師的說法,操獸師的能力大小是由他們所能操控的生物能力大小來決定的,在這個遍佈戈巴族戰狼的地方來說,那個操獸師的能力幾乎是無限大。一定要想辦法幹掉他,否則,沒有人能與他抗衡!
卓木強巴也開槍了,顧不得將來是否被狼群追殺,眼前的形勢緊迫。可是很快他就發現,每次開槍,都不能準確地擊中狼,一方面是在快速移動中無法瞄準,而另一方面,則是跟著他們的狼移動軌跡太詭異了,它們彷彿擁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總是能避開卓木強巴的子彈。跟在他和巴桑身後的有三頭狼,其餘五頭顯然是追著呂競男他們去了,卓木強巴不禁冷笑,還真看得起我們。
看了看一味埋頭前衝的巴桑,卓木強巴不禁感到有些哀傷,那是個無懼死神的漢子啊,曾經最優秀的特種部隊成員,竟然被狼嚇得完全喪失了反抗意志了嗎?卓木強巴想了想,還是忍不住提醒巴桑道:「巴桑,我們這樣一味逃下去不是辦法。你要知道,狼是慢性肌肉的動物,它們能以近20公里的時速整天整天地奔跑,一旦開始圍獵,加速度也是驚人的,我們的兩條腿永遠也跑不過狼的四條腿。這樣下去,只會被它們攆得精疲力竭。」
不料,巴桑扭過頭來,眼中竟然全無懼色,恢復了一貫的冷漠,他淡淡道:「那些狼,能殺死!」
「你說什麼?」卓木強巴向後開了兩槍,快追了幾步。
巴桑道:「我都想起來了,在我們逃亡的途中,我們也殺了好些狼,並非全無抵抗,只是,那裡的狼太多了,而現在只有三頭狼。」
卓木強巴又放了兩槍,道:「可是,在這種速度下,我很難擊中它們,一旦停下來,說不定馬上就被它們撲上來了。」
巴桑道:「是,這些狼好像受過某種特殊的訓練,在接近敵人五十步範圍內,它們會突然改變前進方向。它們是呈『之』字形向前的,而且變動的速度非常快,往往我們槍打過去的時候,正是它們離開那個位置的時候,瞄著它打,你永遠打不中,我們必須打……它們前進的路線!」說著,正好前面有一株大樹,巴桑突然加速奔跑過去,高高躍起,射出飛索,借助前衝的慣性,巴桑以大樹為圓心,在空中劃出一道弧形轉了回來,同時右手持槍,沿著那道絢麗的弧線連續射擊,巴桑手中的槍口吐出扇形的火線。
卓木強巴驚愕地從巴桑身邊掠過,回望狼群,追逐他們的三匹狼,一黑一白一灰,那黑白兩匹狼沿左右跳開,那匹灰狼卻「嗷嗚——」發出一聲長鳴,前腿一曲,在地上翻了兩滾,不再動彈了。此刻巴桑的身體在空中劃了一個完整的圓弧,又繞了回來,收索,落地,快步追上卓木強巴。
【人狼大戰】
「好樣的,巴桑,你幹掉一匹。」卓木強巴由衷地稱讚。巴桑冷漠道:「這是無數戰友的性命換來的經驗。」
而失了同伴的兩匹狼獸性大發,一聲悲號,突然開始加速。卓木強巴也想像巴桑那樣,射擊它們的移動路線,可是仍難奏效,其中那頭黑狼左撲右剪,就趁卓木強巴停下來開槍那會兒工夫,眼看就要到卓木強巴跟前了。
巴桑掉轉槍口,火力支援卓木強巴,那頭白狼又朝他而去。那頭黑狼也是狡猾,在巴桑的火線鎖在它和卓木強巴之間時,它猛地前肢伸直抓地,一個急剎車停在火線前,等巴桑自身回防時,它的後肢已經蓄積力量,奮力一躍,這一停一躍,又恰恰避開了卓木強巴的子彈。
狼已經近在眼前,卓木強巴不及開槍,只好舉槍橫架。那匹狼用力在槍柄上一踹,似乎打算借力將卓木強巴踹倒,但卓木強巴體大步穩,那頭狼反而一個踉蹌被彈了回去。卓木強巴趁機重新舉槍,順勢便射,沒想到,連扣扳機,那槍竟然不響。卓木強巴一愕,沒想到那狼竟然巧合地踹中了槍身的某個部件,讓槍打不響了,變成了一根燒火棍。眼看那狼在地上一滾又要起身,卓木強巴來不及細查那槍,只好將槍對著狼的方向就砸了出去,同時伸手一掏,又拿出一把USP繼續射擊。
那頭黑狼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卓木強巴還有槍,在地面上連續做著羚羊跳,避開了卓木強巴的子彈,趁射擊空隙,一口叼起卓木強巴扔掉的步槍,又跳著跑開了。卓木強巴再看巴桑那邊,情況和自己差不多,雖然巴桑手中有武器,但那頭白狼逼得太近,總在巴桑身邊繞圈,巴桑的武器反而不易射擊,更多的時候是將槍當作刺刀或棍子,外加一個拳頭來對付狼。
卓木強巴正準備去援助一下巴桑,突然心生警異,不得不將注意力集中在霧中,那頭黑狼,隨時會從任何方向撲來。待他想轉身,又有異響,那頭黑狼從側前方現身,卓木強巴舉槍打,它又退入霧中,始終與卓木強巴保持著二三十步的距離。「想消耗我的子彈嗎?」卓木強巴不禁摸了摸腰間掛的彈囊,彈夾全滿,他稍稍心安。就在此時,他突然發現,那頭黑狼不知什麼時候又在右側出現,那目光,竟然鎖定了自己剛才用手摸過的彈囊,他心頭不免一驚:「難道說,自己剛才那個動作,已經讓這頭狼知道彈囊的重要性了?」
突然,他又想到另一個問題,那頭黑狼搶走槍後,不打不逃,一直保持著距離,讓自己警惕,無暇分身去助巴桑,難道說,巴桑有危險?雖然不知那頭白狼會用什麼辦法對付巴桑,卓木強巴還是決定,慢慢向巴桑靠過去。
果然,卓木強巴一移動,那頭黑狼就撲了出來。卓木強巴一面小心地射擊,一面注意觀察狼的移動規律,一面繼續向巴桑靠攏。雖然仍沒打中黑狼,但卓木強巴已感到,子彈離黑狼的落點越來越接近了,同時他也察覺,那頭黑狼跳來跳去,急速變向奔跑的同時,不僅在觀察自己,那雙眼睛流露出的眼神,彷彿它也在思考著什麼。在卓木強巴打完一個彈夾準備更換的時候,那黑狼抬起了頭,開始加速奔跑。卓木強巴沉著冷靜,裝填,拉拴,將槍換到左手,開槍,同時右手抽出另一把槍,他已經計算好了,這個範圍支援巴桑很是適合。
卓木強巴雙手平舉,兩相攻擊,巴桑壓力頓減,也能抽出手來,與卓木強巴形成交叉火力,打得那兩頭狼左蹦右跳的。但卓木強巴心中的擔心一點也沒減少,要是在剛才,那頭黑狼早就逃進霧裡了,它們為什麼不逃?它們在掩飾什麼?
還未來得及細想,他和巴桑幾乎同時感覺到,危險近在咫尺,感應方生,就見一道灰色的閃電直往巴桑後背撲去,卓木強巴張口欲喊,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巴桑已被撲倒在地。
巴桑反應也算敏捷,在被撲倒的第一時間猛地伸腿一蹬,同時拔出彎刀,一甩手臂,反擰往自己背包紮去。當然,巴桑那一蹬一揮都落了空,那一刀去勢凶狠,差點把自己的背包劃條大口子。
卓木強巴看到,那頭灰狼沒頭沒腦地對著巴桑後腦勺就是一巴掌,接著一縮,避開巴桑的一刺,一口咬住巴桑腰間的什麼東西,一甩頭就將那東西扔掉,跟著一縱身,從巴桑頭頂掠過,後爪將巴桑的槍也帶走了。巴桑背上壓力一減,抬起頭來,一手護住頭臉要害,一手將彎刀揮得呼呼作響,將自身護得周全,跟著翻身而起。卓木強巴關注巴桑的同時不停地向黑狼開槍,逼開它的糾纏,想助巴桑一臂之力卻是不能。一夾子彈打完,這次卓木強巴顧不上換彈夾,直接抽出另一把USP,且打且退。
那三頭狼得手,也不戀戰,一聲清嘯,轉頭隱藏在了霧裡。卓木強巴一面叫著巴桑的名字朝他奔去,一面在想:那頭灰狼是什麼時候來到巴桑後面的?難道它一直悄悄跟在我們身後?竟然有四頭狼跟著我們?不……那形狀,那毛色,好像是巴桑殺死的那頭灰狼啊?難道說……它裝死!一念及此,卓木強巴頓時驚出一身的冷汗,如果自己沒有看錯,那麼就是巴桑繞樹回擊的時候,子彈雖然擦著那灰狼的身體而過,卻並沒有擊中灰狼,那傢伙藉機裝死,騙得他們放鬆了警惕,那一黑一白兩頭狼誘敵在前,那頭灰狼卻藉著霧色,收起氣息潛伏前進,在他們窮於應付的時候,從他們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發起襲擊。這樣的戰術,讓卓木強巴產生了似曾相識的感覺,他竭盡窮思,猛地想起,是了,在那可可西里冰原上,灰狼三兄弟就是這樣對付大金雕的!誘敵於前,潛伏於後,待敵人變化已窮、疲於應付之際,發起致命一擊!而那灰狼裝死、潛伏,其餘兩頭狼的處變不驚,恰如其分的悲號表演,這些都是在運動途中突然產生的戰術,那種應變能力……思維方式……團隊合作能力……這些,究竟是什麼狼啊!
卓木強巴奔至巴桑面前,警惕地環顧了四週一眼,問道:「沒事吧,巴桑?」
「呸!」巴桑吐掉嘴裡的泥沙,伸手揩乾太陽穴稍微往上一點的血跡,狠狠道,「媽的,在我剛剛打完最後一發子彈的時候動手,這些傢伙運氣還真是好!」
「打完最後一發子彈!」卓木強巴又是一陣寒意,他想起了剛剛那頭黑狼那側耳傾聽的動作,難道說,這些狼,在數他們彈夾裡的子彈數?也就是說,對巴桑的突然襲擊並不是一個巧合,而是異常精確地掌握了他們的子彈會在什麼時間打完!卓木強巴忽然想起一個問題,趕緊扳過巴桑的肩膀看他的腰間,卓木強巴心中一沉,果然如此!那頭狼,竟然是將巴桑那裝滿彈夾的彈囊給叼走了!
巴桑也才發現失了武器和彈囊,不由又是一聲怒罵,不由分說抽出兩把手槍,氣勢洶洶地要找狼算賬。卓木強巴默不作聲地遞給巴桑兩個彈夾。由於武器太多,掛在身上行走極不方便,他們都只拿了主武器,外加兩把小手槍,微沖放在背包內。現在看那霧中移來移去的狼影,顯然它們不會讓卓木強巴有機會打開背包的。
巴桑看了卓木強巴一眼,將兩個彈夾分別插在腰間,兩人背靠背站著,也不跑了,他們需要這樣休息一番,恢復體力。
「是剛才那灰狼?」卓木強巴有些懷疑道。
巴桑肯定道:「就是我打中那隻,它根本是在裝死!我也根本沒打中它!是它們!這些絕對是我在十幾年前碰到的那種狼,你絕不能把它們當作狼來看。它們,是一種我們從未見過的,特種作戰精英部隊,它們的戰鬥方式足以讓我們這些擁有武器的特種部隊感到羞愧!它們是真正的戰士,而且是最可怕的暗殺戰士!」
巴桑的心中還是不安,雖然他命令自己不要去懼怕,可他心裡仍有一個聲音在說:「來了,來了!就和從前一樣,它們會先將最具威脅的武器從你身邊奪去,然後漸漸將你變得手無寸鐵,那時候,它們會不分晝夜地追逐你,折騰你,讓你無法入睡,無法停歇,等待你的就只有死亡和恐懼!」
卓木強巴也開始擔心起敏敏他們的安全來,和這樣的敵人作戰,他們會怎麼做呢?不知為什麼,就在這時候,卓木強巴反而想起了張立那張笑臉,他不由微微一笑,在心裡安慰了自己一番,對巴桑道:「也沒什麼可怕的,我想,它們再厲害,也總不能兩隻後腳直立起來,用一雙前爪端著槍向我掃射吧?」
巴桑對卓木強巴的冷笑話一點反應都沒有,四周又陷入了沉寂,只有霧、影子和風。
安靜了片刻,霧裡的影子突然不見了,三個方向的影子同時消失,卓木強巴道:「那些影子?」
巴桑道:「不知道它們又在搞什麼花樣,看來是想讓我們自己露出破綻,它們一定躲在什麼地方觀察我們的反應。」
周圍沒有了狼的影子,反而更讓人心中擔憂,卓木強巴和巴桑背靠著喘息,絲毫不敢放鬆警惕。卓木強巴思索道:「你說,那個操獸師……」
巴桑道:「我一直只是與他們單線聯繫,後來也沒有直接接觸過,我不知道那個操獸師是誰,自倒懸空寺回來之後,我就再沒與他們聯繫過了。」
卓木強巴道:「我知道,我相信你。我是想說,你覺得,那個操獸師究竟給狼群下了什麼樣的指令?他怎麼做到的?」
「指令?那一定是將我們撕成碎塊!」巴桑道,「他應該是在我們身上撒下什麼信息素,讓狼一嗅到就瘋狂攻擊我們吧?」
「瘋狂攻擊?」卓木強巴搖頭道,「你看那些狼,哪裡有瘋狂的樣子?它們比我見過最冷靜的人還具有理性。」
「或許……」巴桑也無法判斷。他們沒一個人是操獸師,不知道操獸師是怎麼做的,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個傢伙,只是揮了揮手,就讓他們不得不拼了命在這裡奔跑,兩次都是這樣。究竟他是怎麼做到的呢?兩個人思索著同一個問題,又陷入了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有咆哮聲傳來,一道黑影正以無比快捷的速度向他們衝來。巴桑舉槍便射,同時提醒卓木強巴道:「注意左右兩側!」
那道黑影看起來迅捷至極,應該極近了,沒想到巴桑數槍之後,那黑影不管不顧地繼續前衝著。卓木強巴扭頭看道:「不太對,那黑影大了點吧?」巴桑一皺眉,那影子衝出了霧區,兩人臉色同時一變,同時道:「快跑!」
原來,那三頭狼不知從哪裡推來一截斷掉的枯樹樁,直徑約有兩尺左右,四五米長,三頭狼將樹樁從坡上往下推,樹樁自身滾得越來越快,那三頭狼就跟在樹樁後一陣急追。卓木強巴和巴桑沒想到,那些狼竟然在附近找到了沖車和擋板,不能直攖其鋒,只能橫向閃開。狼的體力恢復較快,那樹樁轟隆隆從卓木強巴他們原先休息的地方滾過,三道身影就躥了出來,又開始追擊卓木強巴和巴桑,兩人只能繼續跑。
卓木強巴邊跑邊想:「按時間算,那樹樁與我們頗有些距離,那三匹狼憑什麼料定我們不會趁這間隙逃走?」他很快就想到一些以前學過的東西。那堂課上,方新教授放了一部紀錄片給他們看,一隻母狼帶著幾隻小狼,從容地從巨大的野牛群中穿過,有些野牛茫然不在乎地繼續吃草,有些野牛則警惕地盯著狼群,也有小牛好奇地打量著。那時,方新教授問:「知道為什麼狼群能如此從容地從野牛群中穿過,而不怕野牛的攻擊嗎?要知道,這些野牛發起狂來,絕不是這幾隻狼能抵禦的。」後來,教授解釋道:「因為犬科動物的嗅覺器官十分的靈敏。我們知道,人類的情緒表達,喜怒哀樂,那不僅僅是一種表象,更是一種生化過程,就拿怒來說,在你發怒的同時,體內的多種激素會激增,刺激你的心跳加快、血管賁張。這種過程,不僅僅是人有,許多哺乳動物乃至別的動物都有,而犬科動物,它們的鼻腔,就可以敏銳地捕捉到你體內的激素變化。用通俗的話來說,它們知道哪一頭野牛在好奇,哪一頭格外緊張,哪一頭滿不在乎。知道了這些要素,它們穿過野牛群時,避開那些緊張的、格外容易被激怒的野牛,自然就十分的安全。記住,犬科動物看到的世界,與我們人類看到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
卓木強巴明白了,那三頭狼之所以敢如此大膽地離開他們,一方面是它們的嗅覺根本不怕跟丟敵人,另一方面,它們清楚自己與巴桑是否緊張、體力消耗了多少,它們吃定自己一時沒有見機就逃的想法,在霧中轉了兩圈,迷惑了自己之後,從容而去,尋找擋子彈的東西。看起來簡單的一個行為,卻是打了一場非常精密的心理戰。擋子彈!卓木強巴一驚,正好看到巴桑換了彈夾,又開了幾槍,忙道:「巴桑,你還記得你開了多少槍嗎?」
巴桑一愣,似乎回憶了一下,但邊跑邊打,走走停停,哪裡記得那許多,只能搖頭。卓木強巴心道:「這下可好,我們自己不知道自己還能開多少槍,但狼卻知道!它們會在我們打完最後一顆子彈的時候發起襲擊!」
「不要再開槍了,巴桑。」卓木強巴建議道,「這樣根本打不中它們,它們的目的,就是引誘我們打完子彈。」
「那你說怎麼辦?」
卓木強巴想了想剛才與狼近身戰鬥時,那些狼反而沒有太大的優勢,只是長槍無法發揮出來,如今他和巴桑拿的都是手槍。卓木強巴將一把USP插回槍套,拔出剖犀刀,對巴桑道:「和它們近身肉搏吧!」
巴桑看了看卓木強巴,一手拿槍一手拿刀,都是短兵器,但刀可以在近戰時劃破狼的皮肉,雖說這些狼一沖一躍的距離相當遠,但那手槍可以彌補距離的不足,這種作戰方法倒是可取。他學著卓木強巴,也放下一把槍,拔出了彎刀,兩人再度背靠背作戰。
三頭狼呈「品」字形停了下來。它們沒有過分逼近,而是在打量著,繞著圈,在卓木強巴看來,這三個傢伙分明就是在思索這種打法的破綻。不一會兒,那三頭狼竟然蹲了下來,不懷好意地看著二人,好像在說:「不跑了?拿把刀?那咱們就耗著,看誰耗過誰。」
這又大大出乎卓木強巴的預料,他們都做好了最壞的戰鬥準備,那三頭狼竟然只肯在戰鬥圈子之外,擺出一副你跑我就追、你不跑我就盯著的架勢。想起狼的捕獵技巧,卓木強巴心道不妙,和狼比忍耐力實在不是好辦法。顯然巴桑也吃過這種苦頭,他悻悻道:「這樣僵持不是辦法,它們可以一連好幾天都不吃不喝,我們不是它們的對手。」
卓木強巴只得苦笑道:「我知道。」他再一想,又道,「那我們就這樣慢慢地走,一邊恢復體力,一邊想辦法找一個讓狼無法從四面攻擊我們的地方。」
巴桑背靠著卓木強巴道:「就這樣慢慢走?」
卓木強巴道:「嗯,就這樣慢慢走,不能給它們機會。」
卓木強巴和巴桑,就這樣背抵著背,像螃蟹一樣橫著慢慢移,那三頭狼的品字形包圍圈,也跟著他們慢慢移,卻難以找到下嘴的好機會。卓木強巴清楚地看到那頭白狼緊緊皺眉,他心中微微有些寬慰:「總算讓你們無計可施了吧。」
不料,兩人的螃蟹步沒走多遠,突然三頭狼一齊昂頭,朝著天空大嘯一聲:「嗷嗚——」那整齊的狼嚎穿透迷霧,像利劍一般,遠遠地激盪開去。
【巴桑之死】
一聽那叫聲,巴桑頓時變了顏色,那曾經無數次迴響在噩夢中的聲音,陡然再次出現,他不由打了個冷戰,急聲道:「不好!強巴拉!它們在召喚同夥!」話音剛落,就聽到四面八方傳來回應,那群狼的嚎叫清越悠長,彷彿本身就有一種震懾人心的魔力,聽得人膽顫心驚!
卓木強巴何嘗不知道那種叫聲,方新教授還曾專門帶他做過狼語研究調查,他記得教授對狼嚎有過系統的分類歸整,像剛才那種集合狼群的聲音,就是方新教授所說的集結嚎了。他還記得,方新教授教過他們,怎麼從嚎叫的聲音中辨認有多少狼要加入,它們聲調裡透露的方位、距離等信息,可是如今到了要用的時候,加上一緊張,卓木強巴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
在已經距離卓木強巴和巴桑很遠的地方,索瑞斯站起身來,莫金問:「這些狼叫是怎麼回事?我好像聽到到處都是狼在叫啊。」
「是集結嚎。」索瑞斯肯定道,「同一個家族的狼聽到這種聲音後,會做出回應,表明自己的位置地點;別的家族的狼群也會回應,表明自己的立場是想加入,還是別來惹我、別踏入我的領地。」
馬索道:「難道說,那些狼感覺對付不了那幾個人,所以不得不召喚同伴?」
莫金笑道:「喂哦,那可熱鬧了。」
索瑞斯道:「這事兒,是好是壞還說不準。」扭頭又問,「你的人,什麼時候到?」
莫金道:「別急,他們翻山越嶺,還得有個過程不是?」
※※※
霧靄中,卓木強巴和巴桑再也顧不得走螃蟹步,朝著一方突圍而去。若是被集結嚎召喚而來的狼群包圍,後果不堪設想,說得不好聽,那叫死無葬身之地!奔跑中卓木強巴仍無法理解,從一開始,狼群截斷他們與法師的聯繫,分隔驅趕,隨後的「之」字步逼近,裝死偷襲,數彈夾,奪彈囊,到最後的集結嚎,無論是心理戰術還是運動戰術,都比他們領先一籌,這樣的狼怎麼會如此乖巧地聽命於操獸師呢?那個操獸師究竟做了什麼?
那三頭狼徐徐追趕,既不過分緊逼,也不遠離。卓木強巴和巴桑不敢隨意開槍,那種距離和霧氣的阻隔,他們幾乎無法對狼造成傷害,可他們也明白,這樣一直跑下去的話,不等狼襲擊他們,他們累也累死了。此時不得不借助巴桑的回憶了,卓木強巴不禁問:「巴桑,你還記不記得,當時你是怎麼逃脫的?」
巴桑咆哮道:「不要吵,正在想!」
霧靄,亂石,奔逃,這種情形與十幾年前何其相似,他回憶起自己進監獄之前的那段時間,每天睜開眼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奔跑,為了生命而奔跑,有一股無形的壓力在驅策著他。從雪山上滾下,在泥草中撲騰,一刻也不敢停息,直到跑得精疲力竭,倒地便睡,一旦閉上眼睛,那黃色鋥亮的妖瞳似幽靈般如影隨形。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是什麼力量驅動自己機械地甩動雙腿,即便是到了城裡,看著林立的高樓民房,看著熙熙攘攘的人來人往,心裡仍有一個聲音不住地提醒著自己:「找個安全的地方,找個安全的地方!」
當時是跑到哪裡去了?第一座看到的城市……巴桑撇開這部分記憶,重新回想,在逃走之前,那些狼群圍了上來,隊友被撕成了白骨,自己在狼群中,可是……究竟是怎麼逃掉的呢?
巴桑一面快速奔跑,一面咬牙回憶。在他的記憶中,始終沒有出現自己如何逃走的畫面,那褐色石城與無數手臂倒是反覆出現,只是石城內的景像他無法回憶,他記不起他們在那裡到底看到了什麼,記不起自己是怎麼逃走的,記不起自己是怎麼到了拉薩。在他的記憶中,全是逃亡的過程,從戰友一個個血淋淋地在自己身邊倒下,到自己一個人在雪山曠野草原上狂奔。那段時間,他不敢看夜空,不敢看河水,不敢看身後,就是不停地跑,就像現在這樣,聽著自己粗重的呼吸,感受著心臟的跳動,跑,快跑……
卓木強巴看著巴桑的動作表情,有些後悔了,要是巴桑在這個時候突然失控,那可糟了,正想著是否要點醒巴桑,讓他脫離那種危險的回憶時,巴桑突然加速了,卓木強巴趕緊追了上去。本來按照他們的勻速跑,還可以堅持一段時間,可是像巴桑這樣拼了命地跑,就是卓木強巴追趕起來,也格外吃力,他在巴桑身後大喊道:「巴桑,放慢些,那些狼並沒有追這麼緊!」說著,他向後看了一眼,這一看又讓他驚出一身冷汗,原來,他們身後霧中那三頭狼模糊的影子,不知什麼時候,竟然變成了四頭!這次卓木強巴沒有看錯,那移動的身形,沒錯,是四頭狼!
巴桑根本就沒有聽到卓木強巴的呼喊,他漸漸地融入了回憶,在他眼前,已經沒有了卓木強巴,天地間只有他一個人,壓抑在心底深處的那個聲音又回來了:「跑!快跑!不要停下!」
卓木強巴在巴桑身後緊緊追趕,時不時回頭看看,他清楚地看到,身後追逐他們的狼從四頭增加到五頭、六頭、七頭……越來越多,到後來,霧中儘是湧動的狼影,數不過來了。而此時,巴桑已衝到自己前面好幾米遠的地方,跑著跑著,卓木強巴發現,前面的霧似乎要淡一些了,難道是快跑出霧區了?可我們沒往回跑啊?卓木強巴這樣想著,忽見前方霧中隱約出現了一條線,參差不齊,卻向兩旁一直延伸,是懸崖!卓木強巴猛然驚醒,他們一路狂奔,已經跑到第三層平台的邊緣了,可是再看巴桑,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衝著懸崖就過去了!
顧不得身後的狼了!卓木強巴猛地提氣加速,飛追了兩步,緊跟著一個虎躍,雙手探出,總算抓住了巴桑的一條腿,兩個人一同撲倒在地,此時巴桑的頭距離懸崖的邊緣已不足一米遠了。可是巴桑還不肯停下,他雙手抓地向前猛爬,雙腿亂蹬,連卓木強巴都被他拖著向懸崖移去。
卓木強巴不知被巴桑踢了多少腳,總算半蹲起來,找到著力點,將巴桑拖了回來。他劈手扇了巴桑兩記耳光,抓住巴桑一陣抖搖,大聲呼喝道:「巴桑!巴桑!醒醒!巴桑!」
也不知是哪招管了用,巴桑那直愣愣的眼睛漸漸有了生氣,可他回過神來看到的第一眼便是……一二十頭狼瞪著凶惡的眼睛,圍成半個弧形,將他們包圍在懸崖邊緣的一角!
卓木強巴也知道,這次是跑不掉了,身後便是懸崖,雖說沒有塔西法師攀登的地方那麼高,可在這迷霧中,誰知道下面是怎麼個狀況。而面前是二十餘頭身強體壯的狼,拼吧,且不說子彈還剩多少,就算子彈充裕,這麼多頭狼,以它們的行動速度,即便能開槍打中一兩頭,也會被其餘的狼撕裂掉。難道,這就是他們行程的終點嗎?怎麼會這樣?卓木強巴想不明白。
那些狼圍成一圈,卻仍沒有要動手的意思,似乎正在欣賞剛才卓木強巴打巴桑那一套動作,有好幾頭還蹲坐著,搖頭晃腦,似在品評。
這些狼真的聽命於操獸師嗎?還是上戈巴族人命令它們的呢?為什麼一個上戈巴族人也看不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卓木強巴突然大聲用古藏語喊道:「是戈巴族嗎?我們不是敵人!我們沒有侵犯你們的意思!請你們出來!」聲音消失在霧裡,霎時無蹤,卓木強巴又高喊了好幾遍,一絲回音都沒有。只有那狼群,好奇地看著這個又喊又叫的大塊頭生物,時有三三兩兩竊竊私語者,似乎在商量待會兒怎麼分食。
此時,被狼群包圍,身陷絕境的巴桑,忽然像被電流擊中一般,全身都抖動起來。肌顫!卓木強巴一驚,這是人體在應激反應過度時,身體肌肉不受控制的一種表現。巴桑的臉色也變得極為難看,他死死握緊拳頭,咬緊牙關,那並不是害怕,卓木強巴從巴桑的眼神中看出,他似乎想起了什麼,他那種表情,像是在忍受著極大的屈辱。
頃刻間,肌顫停止了,巴桑漠然地看著周圍的狼群,平靜道:「強巴少爺,不管怎麼樣,我們都要活下去,是嗎?」
「那是當然的。」卓木強巴道,「我說過,我們要平安地返回,總不能什麼都沒做,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葬身狼腹吧。」
「那好……」巴桑的呼吸都顫抖起來,他努力穩住自己的情緒,道,「強巴少爺,不管我做什麼,你都跟著我做,或許,這是我們活下去的唯一辦法……如果操獸師的藥還沒有令這些狼失去理性的話……」
巴桑語音發顫,似乎正控制著自己極度的憤怒和壓抑。卓木強巴欣喜道:「你想起來了?巴桑!」
巴桑沒有回答,緊跟著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拋出了自己手中的刀和槍。卓木強巴大吃一驚,把武器都扔掉了還能逃出去?眼看著巴桑把另一把槍也扔掉了,卓木強巴有些遲疑,巴桑繼續道:「強巴少爺,必須這麼做,否則,它們根本就不會靠近。」
難道說,靠近之後能有什麼別的辦法?卓木強巴將信將疑,也扔掉了手中的武器。接下來,巴桑的舉動讓卓木強巴倒吸一口冷氣,只見他緩緩地舉起了雙手,十指交叉,抱住了自己後腦,雙膝一軟,直直地跪了下去,腰身慢慢彎曲,直至雙肘和額頭貼到地面,整個人服服帖帖地趴在那裡,一動不動。
投降!卓木強巴萬萬沒有想到。難道說十幾年前巴桑就是以這種方式讓狼群饒恕了他的性命?可是狼怎麼會知道這種姿勢表達的意思呢?群狼仍然目不轉睛,彷彿在看一場表演。
「巴……巴桑……」卓木強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巴桑伏在地上,唯有聲音傳來:「如果不管怎麼樣都要活下去的話,照著做吧,強巴少爺。」他全身都在顫動,仍然堅持說完了這句話。這正是巴桑在最後一瞬間回憶起的內容,在那冰天雪地的迷霧中,看著一地的紅雪和戰友的屍骨,看著迷霧中來來回回穿梭的猛獸身影,它們是死神啊……不可抗拒……那個最堅毅的蜘蛛神經終於崩潰了,他猛地匍匐在地,雙手抱著頭閉目蜷縮起來,厲聲疾呼著:「無論如何我都要活下去!我還有一定要殺的人!我還有一定要見的人!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求求你們……」
雪原冰風中,點點梅花嫣紅,還有那個在屍骨堆裡瑟瑟發抖的軀體。不知過了多久,風聲漸漸小了,他才敢睜開眼睛,迷霧依然,風雪漫天,他驚愕於自己仍然活著。那霧中的狼影迷蹤,竟是一頭也看不到了!若非那些筋骨連著皮肉的屍體,若非那些鮮紅雪地上的骨骼,這裡安靜得彷彿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
這個身體和精神都極度虛弱的人,戰戰兢兢地走向那些屍骨,那些他熟悉的面容,如今再也分不清誰是誰了。正當他打算將屍骨收拾起來時,猛然從霧中躥出一頭狼來,正對著他露出一張獰笑的臉,彷彿在告訴他:「開始跑吧,追上你,就吃掉你!」
「啊!」心膽俱碎的青年重新被恐懼佔據,甚至來不及分辨那是真實的狼還是幻影,那些紛亂的恐怖記憶在他腦海裡反覆再現,一陣強過一陣的劇烈頭痛之後,跑……跑……跑……他只記得這一件事了,他再也沒有回頭看那些戰友的屍骨一眼,在蒼茫雪海中拚命狂奔……
一個堪稱特種兵典範的藍蜘蛛,一個心性高傲的冷漠戰士,竟然向一群野獸投降!在痛哭哀號聲中懇請饒恕性命,得到憐憫!這是一種恥辱,永遠無法磨滅的屈辱!巴桑的潛意識命令自己,將這段記憶永久地刪除,絕不能再度想起,可是在這種危急關頭,他終於還是將那種屈辱從記憶的深處給挖了出來,並且,他還將重複一遍……
卓木強巴仍舊有些遲疑,他倒並不是覺得這種向狼下跪的行為是對他人格的一種屈辱,他只是質疑這種方法的有效性。且不說這些狼群看不看得懂這種姿勢表達的含義,就算它們能明白,憑什麼你投降它們就放了你?
質疑歸質疑,形勢逼迫人,卓木強巴照著巴桑的樣子跪了下去,但他沒趴下,只是筆直地跪著,他要看看狼群的反應。要是趴下,不就成任狼魚肉了嗎?
在兩人跪下後不久,一匹狼脫群而出,向他們靠攏。卓木強巴打定主意,若狼有侵害性動作,他馬上衝出去護住巴桑。近了,卓木強巴首次在沒有搏鬥的情況下近距離觀察這裡的狼,它們和其餘地方的狼完全不同,體型更大,體格更健壯,頭顱和嘴裂都比尋常大灰狼更寬。卓木強巴與那匹狼對視了一眼,他從它的眼中沒有看到野性的凶殘,而是一種漠視,那種淡漠的眼神,讓卓木強巴渾身都不自在。這些狼根本就不與卓木強巴對視,它們以打量敵人的目光,輕蔑地看著他們。
那匹狼徑直走到巴桑面前,卓木強巴全身肌肉繃緊,只見它抬起一隻前爪,放在巴桑的頭上。巴桑全身一顫,卓木強巴也跟著顫了一下。接著,卓木強巴見那匹狼彷彿咧嘴一笑,然後將鼻子湊到巴桑面前嗅了嗅,好像又咧嘴笑了一下。卓木強巴鬆了口氣,心道:「這算是接受投降了嗎?」
便在此時,巴桑卻突然發難,他猛地一抬頭,雙手向前一推,將那匹狼從自己頭上推翻在地,同時爆喝道:「老子受夠了!」他站了起來,對著面前剛爬起來、還有些發愣的狼就是一腳,那一腳全力而出,將碩大的狼踢出數米遠。
卓木強巴沒有想到,巴桑面前的狼也沒有想到,但周圍的狼卻時刻警惕著。巴桑那一腳剛剛踢出,就有兩頭狼從左右兩側飛撲而出,兩道灰影就像剪刀一樣從巴桑面前交叉掠過,巴桑剛剛抬手格擊,卻是慢了一點。灰影一過,就有鮮血迸出,那血就像箭一樣,飆起老高,「不!」卓木強巴已經起身,卻不及狼快,他狂吼一聲,一拳向空中擊去,正好攔住其中一道灰影,「梆」的一聲,正中那匹狼頭骨。那匹灰狼也不示弱,在橫著翻飛出去的同時後爪一撈,卓木強巴算退得快的,那鋒利的狼爪仍撕裂了他三層衣衫,在胸肌上留下道深深的抓痕。在那一瞬間,一道灰影落地,正回頭看,另一道灰影變向,橫著向前飛出,被巴桑踢飛的那頭狼還在向前翻滾。卓木強巴身體後仰,胸口的血痕滲出血來,襯裡的小包飛向天空,照片、小劍、珠子四散而出,其餘狼群蠢蠢欲動,有兩頭已經開始加速。巴桑一手摀住了脖子,一柱血箭衝出指縫,斜著噴射。
決定生死的一刻,卓木強巴突然想起似曾相識的一幕,在後仰同時,他猛地探出手去,在眾多四散的物品中準確地抓住了那根骨笛,沒有絲毫猶豫,一塞進嘴就奮力一吹,萬幸的是在百忙之中,那根骨笛沒有被拿反,準確地發出了那悲涼的孤鳴之聲。那哀婉綿長的顫音,彷彿有一種魔力,原本已經奔出的狼群頓時停下了腳步,其中奔得最近的一頭已經躍起,聽到笛音後它收起了尖爪,從容地從卓木強巴喉部掠過,在空中以冷漠的眼神對卓木強巴回頭一瞥。卓木強巴一身冰涼,只感到四周的寒氣透過胸口往四肢百骸亂竄。「狼統領的呼喚」,他竟然完全忘記了,這裡的狼和他們在雪山上遇到的狼群完全不同,它們竟然都能聽懂狼統領的呼喚!就這一聲笛響,它們全都停下了腳步,包括被巴桑和卓木強巴各自打飛的那兩匹狼,也掙紮著站了起來,沒有反抗,它們有些悻悻地朝霧裡退去。幾匹格外強壯的狼走在最後,就像警察在驅趕圍觀的群眾一般,不斷地抵著那些不願意退去的狼,發出威脅的吼聲,就像在說:「散了,散了,沒什麼好看的,走,都走……」
其中一頭還意味深長地看了卓木強巴一眼,彷彿在說:「你有這個東西,怎麼不早拿出來?」
卓木強巴顧不得其他,狼群還未散去,他趕緊奔向巴桑。巴桑臉色有些白,他緊緊地按著頸部,鮮血灑了一地,看著卓木強巴靠近,他慘笑道:「好可怕的狼,一擊致命啊。」
卓木強巴雖然不懂醫,仍一看就清楚,巴桑的頸部大動脈被抓破了,根本止不了血,他顫聲道:「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