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不知道,雖然他對眼前展現的機關胸有成竹,但他仍低估了古戈巴族人的智慧,所有的機關都是環環相扣的,解開一環,必定要驚動另一環。
在眾人都無法看穿的湖底,正靜靜地躺著那位祭湖之主。原本溫暖的湖水令它陷入千年香甜的沉睡,先前開啟眾生之門的巨大震動,已經令它很不滿意了;如今火焰點燃,大量冰冷的湖水湧了進來,更是冷得那位祭湖的主人打了個哆嗦,祭湖的主人出奇地憤怒了!〕
【祭湖之主一】
「少見多怪。」年輕人對這群傭兵的素質極不滿意,「這個湖和外面的大湖是相通的,你們可以想像一下,將一個大碗倒扣在水中,碗的頂部扣住了一小團空氣,如今我們就在這部分空間內,火焰的燃燒將氧氣消耗掉,湖底的水自然就大量地湧了進來。你們沒看見這些火盞都只燃到第二層嗎,底層沒有火,顯然是要被完全淹沒的。直到這些火焰燃燒的耗氧量與這個空間的進氧量達到一個平衡,湖面自然就會停止上漲,這算什麼機關,只不過是自然原理最簡單的運用。」
「氧從哪裡來?」亞拉法師好似考年輕人一般地問道。
年輕人嘴角一翹,看了看那些浮生河入口,道:「那不就是輸氣管道嗎?走在管道里的時候我就察覺到了,風的吹送與河流的方向是相同的,為什麼這內湖與外湖相連,內湖卻有如此高溫,外湖卻接近冰點?顯然還有一個內循環,這倒是利用了某種機關,估計就在這根柱子底部,有水輪機一類的東西將湖水抽上去,在某個地方進行熱交換,令它們變成沸水,再沿著浮生河輸送回來,養活這裡的喜溫藻類,同時帶來維持這個空間的空氣。還有,這些植物的根須和藻類也能產生大量的氧氣。內循環將保持這個空間的氧飽和量達到平衡,不至於過濃或過低。」似乎在印證年輕人的說法正確,最下一層,那些已經被完全淹沒的浮生河河口,開始吐出大顆大顆的氣泡,翻湧的氣泡彷彿令湖面沸騰,連石浮萍也輕微搖蕩起來。
年輕人解釋得頭頭是道,但亞拉法師卻聽出了別樣的信息:「年輕人終究是年輕人啊,這個小夥子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讓人知道,他的學識有多麼淵博,他的身手有多麼了得。說不定,可以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敏敏和他究竟是什麼關係呢?」原本法師聽卓木強巴說起過,敏敏有個哥哥叫唐濤,因為拍攝紫麒麟而瘋了,但是從他的經歷和他留下的筆記本看,那個叫唐濤的青年是相當厲害,所以年輕人一出現,法師就想到了唐濤,可是現在看敏敏和年輕人之間的關係,不像是兄妹關係。敏敏自從身份被揭穿後就一言不發,那個年輕人也沒有特別關注她,反而似乎有些防著她,亞拉法師有些困惑了。
法師用眼神暗示呂競男,示意她有機會就向那個年輕人套話,呂競男用眼神表示遵命。隨著水位的進一步上升,傭兵們又看見,那柱子的頂端並不是一個大火盆,只是四條邊棱有四個缺口,火焰繞著缺口燃燒,看起來就像整個柱子頂端在燃燒一般。這根巨大的柱子,依然像帳篷的撐桿一樣,撐著整個空間的穹頂。這根柱子也不是光禿禿地矗立於此,在火焰的下方,柱子的三面,分別有三個巨大的怪獸圖騰浮雕,只有一面是空著的,那三個圖騰全是一個身子兩個頭,其中兩頭為獸,一隻是鳥,形象怪異,那些傭兵自然全不認識。
只有亞拉法師和呂競男才知道,這正是代表著帕巴拉神廟的四方瑞獸,只是……為什麼少了一方呢?亞拉法師不動聲色地看了年輕人一眼,顯然年輕人和他們一樣都認出了這些瑞獸,而且他似乎還知道為什麼有一方是空著的。
「自認為是罪人,所以不願留下任何痕跡嗎?和瑪雅王的想法一樣啊,可憐的戈巴族大苯波,哼,你們根本就沒理解存在的真諦!」年輕人在心中譏笑一聲,將注意力放在距離他們最近的那四個缺口上。
在四幅巨大的浮雕下,距離石浮萍只有十來米的地方,石柱的四棱還有四個缺口,這麼近的距離已經足以看清,那四個缺口是四道門,那火焰燃起之後,年輕人就一直讓石浮萍繞著巨石柱轉圈,顯然是在考慮該選擇哪道門。亞拉法師還是頭一次見到那個年輕人露出猶豫,顯然他也沒到過神廟,他只是掌握著某些他們不知道的線索,似乎知道神廟裡的一部分線路。
年輕人讓浮萍在雙頭鳥圖騰的右側棱停下,這裡正好有一株黑色粗藤鑽透了石壁,貼在柱子表面,年輕人道:「我上去看看,你們在這裡等我。」說罷,攀緣而上。
年輕人兩三下就到了那門前,亞拉眼神一動,呂競男起身,柯夫立刻緊張起來,道:「幹什麼?坐回去!」
呂競男起身後便向邊壁閃,柯夫槍口一轉,竟能跟上呂競男的速度,槍身擋在呂競男身前,她伸手去格,柯夫將槍口小巧地一調,繞著呂競男手腕轉了一圈,依然擋在呂競男身前。一秒之內,兩人先後變了四五次動作,呂競男竟然沒法再前進,柯夫也沒能把她逼回去。就在另一名傭兵反應過來之前,一隻乾瘦的手搭在了柯夫的槍口上,柯夫頓覺槍口重逾千斤,驚恐地瞟了亞拉法師一眼,似乎不敢相信這個乾瘦的老頭兒在受了那種傷之後,還能有這麼大的力量。
就趁那當口,呂競男從柯夫槍口前避開,跟著攀上了黑藤,爬了兩米又告訴柯夫:「怕我逃走,你儘管開槍。」柯夫抬頭看看呂競男,又看看亞拉法師,最後看看在上面缺口端詳的年輕人,重重地哼了一聲,眼看著呂競男爬到了年輕人所站的高度。
年輕人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呂競男能上來,就像問一個老友般問道:「你對這些圖騰和這扇門有什麼看法?」
呂競男道:「它們是辛的祭護神。在古老的苯教傳說中,苯教的祖師辛饒居住在天界,一天突然得到神啟,告訴辛饒米沃,當時機來臨時去雪域高原,向第一位七赤王傳播密教的教義,要支持那裡的王、僧侶和教義。當祖師辛饒覺得時機到了,就決定來西藏幫助聶赤贊普,四位女神將他送離天界,同時他從天界帶來了一條龍、一隻金翅鳥、一頭獅子,也有說法是一條龍、一隻鷹、一頭獅子,這三種神獸就是辛的祭護神,又稱護身戰神,後來又受到中原瑞獸的影響,最終形成了密教獨有的三種祭護神:貔貅、麒麟、鳳凰。」
年輕人較為認同地點點頭,補充道:「在象雄傳說中,苯教的祖師幫助的是象雄王,辛饒的護身戰神也不是龍,而是大象。」
「立方體?這代表什麼?」或許在火焰燃燒的同時,這個缺口的石門就已打開,呂競男可以看到門裡一級級向下的階梯和門框上的立方體雕刻。
年輕人道:「光卵,現世之王的誕生之卵,象徵生存、光明與希望,向下的石階通道是右旋海螺或反萬字的化身,嗯,看來這條路沒錯了。柯夫,讓所有的人都上來,從這道門進去,走到底,就可以休息一下了。」
年輕人向下喊話,忽然皺眉,移開了自己的腳,盯著地面,他的腳下已被黑色的藤蔓鑽了洞,一根粗大的黑藤取代了岩石的位置。
方才年輕人似乎察覺自己腳下有異動,但他挪開腳面,卻只看到黑色的粗藤,沒看到別的東西,他警惕地看了呂競男一眼,呂競男也正好奇地看著他。
年輕人不知道,雖然他對眼前展現的機關胸有成竹,但他仍低估了古戈巴族人的智慧,所有的機關都是環環相扣的,解開一環,必定要驚動另一環。
在眾人都無法看穿的湖底,正靜靜地躺著那位祭湖之主。原本溫暖的湖水令它陷入千年香甜的沉睡,先前開啟眾生之門的巨大震動,已經令它很不滿意了;如今火焰點燃,大量冰冷的湖水湧了進來,更是冷得那位祭湖的主人打了個哆嗦,祭湖的主人出奇地憤怒了。只是千年的沉睡和過於原始的神經系統令它完全恢復生理機能,還需要一個時間過程,不過,想來不會太久。
對於這一點,卓木強巴和莫金就有深刻的體會。
※※※
莫金還在像一位修理鐘錶的老工匠一樣有條不紊地工作著,卓木強巴則緊張不已地看著那條黑色藤蔓將自己的身體從岩縫中抽離,退出來一截,又退出來一截……
每退出一次,它的活動範圍就大一些,距離卓木強巴和莫金就更近一些,聽了莫金的建言,如今卓木強巴是打也不敢打,躲又不能躲,只能眼看著那東西越來越近,心裡的緊張感也一分一分地上漲。「喂,還沒有好嗎?」卓木強巴已經不知是第幾次提醒莫金了,莫金的回答永遠千篇一律:「還差一點點。」也不知道他那一點點究竟是多少。
「已經過來了。」卓木強巴道。
莫金頭也不回道:「擋住!」
卓木強巴看了看手中的槍,比畫了一下槍的長度,不行,還沒有那口器大,撐不住那張大嘴,要拿什麼去擋?
那條黑藤的大嘴已經夠得著卓木強巴了,它似乎也感知到這點,便不再後退,身軀扭動著,將探頭一樣的藤尖伸了過來,在距離卓木強巴還有三五米遠的地方,像蛇一樣揚起上身,「嘭」的一聲,將傘一樣的口器完全張開,四隻螳螂臂囂張地揮舞著,裡面的小鉤和觸鬚一樣的舌頭拚命蠕動,似乎想嚇唬卓木強巴。
卓木強巴對此早有心理準備,見那口器一張開,抬槍就將子彈往那嘴裡送,就算那口器是鋼質碾磨機,也要被卓木強巴的子彈打成一團廢鐵,而那張四隻螳螂臂撐開的肉膜罩子,也已被打得千瘡百孔。
肥美的鮮肉沒吃到,先吃了一肚子子彈,怪物生氣了,腰肢一擺,異常靈活地繞向側面,那些子彈全都落在了它的身上,雖然身上多了一些彈孔,但這些子彈對它那龐大的身軀來說,恐怕就像人被針紮了一下,有些小孔而已,無傷大雅。
卓木強巴急忙掉轉槍口,可那怪物更快,破肉罩子一下就來到了卓木強巴身邊,螳螂臂像鐮刀一般飛舞過來。
卓木強巴避開了鐮刀,可那怪物還有舌頭呢,像變色龍一樣可以彈出體外數米長的舌頭,一下就捲住了卓木強巴的手臂和槍。十幾根觸鬚的力量,卓木強巴竟然無法抗衡,他趕緊鬆開握槍的手,另一隻沒被捲到的手拔出刀來快速斬下,誰知那些觸鬚韌性極強,斬不斷,只能去割。卓木強巴快速抽插數次,割斷三根觸手,總算在那螳螂臂合攏之前,從肉罩中脫身而出,可手臂上仍然被一枚小鉤劃走一綹肉絲,卓木強巴沒想到,那鉤子也能伸這麼長。
卓木強巴翻身躲避開,那怪獸卻沒有乘勝追擊,反而合攏了肉罩,似乎吧唧著嘴,細細品嚐鮮血的味道,唔,比蟑螂好吃多了,怪物高興得全身都在發抖。卓木強巴大感苦悶,明明那麼多槍擊中了這傢伙的嘴,也有無數小鉤和肉舌被擊碎,可它卻似乎沒感覺,看來這種生物的神經系統真的很不發達。沒有痛覺的怪物,無疑比預想中更為可怕,卓木強巴臉色難看地大聲問道:「還沒好啊!」
莫金則欣喜道:「看見光了,看見光了!」有光從孔明牆的另一側透過來,卓木強巴又在大聲問:「能不能撞開啊,我擋不住它了!」
只見那怪物又張開了碩大的口器,「噗」的一聲將卓木強巴的槍吐了出來,這玩意兒嚼不動,硌牙。卓木強巴已經拔出了另一把槍,眼睛卻在搜索著,這傢伙的致命之處在什麼地方,剛才那第一輪攻擊,軀幹、口器都打了,可這怪物渾然沒事,難道這傢伙沒有致命的弱點?
莫金這時心情很放鬆,馬上就能打開孔明牆了,他轉頭說了一句「那可不行……」就突然愣在那裡,莫金正好看見怪物張開口器吐出槍的一幕,他只知道卓木強巴在與什麼東西搏鬥,可從未想像過那東西是什麼樣,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頓時叫了出來:「那是什麼?」
莫金的聲音大了些,那怪獸頓時將肉罩轉過來對準了莫金,待莫金看清那四隻螳螂臂,那口器中心的小鉤和肉須,又是大驚!卓木強巴得空向莫金解釋道:「我不是跟你說了嗎?這就是我們看到的那種樹藤一樣的東西,那些蟑螂是它的食物,蟑螂吃水草,吃微生物,這傢伙吃蟑螂,典型的生物鏈飼養技術!」卓木強巴一說話,那肉罩又偏過頭來瞅了瞅卓木強巴。
莫金恍然大悟:「噢!這傢伙就是那個『酷得不能再酷』!」
「是啊!」卓木強巴無奈地咧咧嘴,重複道,「它就是那個『酷得不能再酷』!」
那個大肉罩在莫金和卓木強巴兩人間來回掃視,最終還是選擇了卓木強巴,剛才鮮血的味道還滿嘴餘香,卓木強巴流血的手臂就像香味的散發源,顯然它體表的肉質小花也不只是能吞吐薄霧。
卓木強巴與大肉罩又展開了新一輪的搏鬥,見莫金愣在那裡,大叫道:「還不快去開門!」
莫金繼續擺弄牆磚,卓木強巴側步滑移,單手提刀猛揮,「哧啦」一聲將肉膜劃開一道大口子,可這樣的結果卻反而使那螳螂臂更加靈活了。卓木強巴手腕一翻,又斬在螳螂臂上,沒想到那堪比螃蟹鉗子的骨殼,比預估的要硬,卓木強巴這一刀竟然沒能斬進去,同時另一隻手的槍聲不斷,也沒能給那東西造成太大傷害。
那怪物太靈活,纏鬥太緊,卓木強巴幾次想騰手扔手雷都沒找到時機,忽然牆洞裡有光線透過來,卻是莫金將孔明磚移開一塊。卓木強巴就地滾了兩滾,看清牆洞內的情況,莫金又移開兩塊磚,將牆上的洞口打開到三十釐米見方。那怪物的蟒軀纏過來,卓木強巴一個魚躍跳出包圍,在空中把刀扔出去,這才騰出手來扔了一枚手雷,這時莫金移開第四和第五塊磚,牆洞已經有半米見方。
卓木強巴扔出手雷後,實在不願再與這個怪物纏鬥,直接從尚未全開的牆洞中鑽身躍出,同時對莫金道:「走!」
莫金沒想到形勢已經急迫得等不及他把門完全打開了,扭頭一望,那怪物大嘴翕張,身後十餘米的地方,被炸出一個大洞,露出許多白色的筋腱一類的東西,難怪剛才只聽得一聲悶響,竟然是那怪獸將手雷吞進去了。可是被炸成這樣,也絲毫沒有影響那怪物的活動能力,眼見那大嘴奔自己而來,莫金也一聳身,像游泳運動員入水一般,倏地從那個牆洞中鑽了出去。
怪獸的大嘴被卡在牆洞外面,只彈出十餘根觸鬚似的肉舌,也是無功而返,從洞口悻悻地退出去了,莫金長長鬆了口氣,道:「搞定。」
「誰說的?」一旁的卓木強巴以冰冷而又嚴肅的語氣道,「好像搞不定!」
【祭湖之主二】
莫金這才回過頭來,看著全新的環境,在他眼前是一個巨大的環形大廳,就像奧運會主賽場一樣呈橢圓形,但比莫金見過的任何一個奧運會主賽場都要大無數倍,在這環形大廳的中央竟然是一座湖!
大廳通高四層,每一層都有一圈環形廊道,廊道邊緣每十米便有一根雙人合抱的立柱,使整座大廳看起來像個無比巨大的歌劇院,而大廳的穹頂呈日輪輻射型,由一根初步估計有六七十米直徑的中央立柱支撐著。湖水已經漫過大廳的底層,而湖中竟有許多佛像造型筆立,湖面蕩著一層藻類,大多已經與那些佛像融為一體。
那根中央立柱的頂端和所有廊道的內牆以及那些佛像身體的某些部位都燃燒著熊熊烈火,將整座大廳照得明晃晃的,同時也將那些當空亂舞、似乎怒氣滔天的黑色藤蔓照得清清楚楚。
「噢,狗屎!」莫金傻眼了,就他們眼前所見,那些拿鞭亂抽的巨大黑藤,少說也有二三十根,而還有更多的在緩緩蠕動,要從牆體、從佛像體內抽離出來,也不知道是誰激怒了它們,它們彷彿在到處尋找可供發洩的物體。
只是一根都那麼難以對付了,而眼前卻出現了一群,難怪卓木強巴說話的聲調那麼冰冷。而那些長條形的怪獸也一下子就找到了洩憤的出口,就是那兩個突然從牆裡鑽出來的小爬蟲,已經感知到他們引起的震動了,滅了他們!
莫金看著卓木強巴道:「你有什麼好辦法?」
「好辦法?」卓木強巴瞥了莫金一眼,又看了看那十幾根悄悄圍過來的黑藤。只見那些傢伙在同一時間張開肉膜,露出巨大而猙獰的口器,一齊撲了過來,卓木強巴大聲道:「跑啊!」
於是,兩人就在這巨大的橢圓環道走廊上,以跑一百米賽的速度開始衝刺一萬米的距離。
黑色的藤蔓從湖中探出濕漉漉的身軀,發動一次又一次如同靈蛇捕食的攻擊,迫得卓木強巴和莫金上躥下跳。剛開始莫金還滿心希望地告訴卓木強巴:「說不定它們會為了爭奪我們而自相殘殺起來,到時候我們就可以趁機逃脫了,低級生物往往都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可是很快,莫金就意識到自己錯了。那些黑色藤蔓,人家配合得親密無間,一根藤蔓發動完攻擊,另一根藤蔓緊接著又來,前面有堵截,後面的緊追不捨。兩人蹬牆,滑鏟,抱柱,甚至下湖,能想的招數都想盡了,仍難擺脫一浪高過一浪的洶湧進攻。
沒多久,攻擊就開始升級,那些藤蔓鑽破了牆壁,從牆體內也探出頭來,加入攻擊的行列,莫金一面忙不迭地躲避那些揮舞的鐮刀和不斷射出的觸鬚,一面抱怨道:「怎麼會有這麼多?那些戈巴族人,到底養了多少這種東西在這裡?」
卓木強巴心道:「祭湖,祭湖,難道是指這座內湖!對了,那湖中的佛像正是一座壇城的佈置!那祭湖之主,不是應該只有一個嗎?難道經過一千年的繁殖,數量激增?」
同時兩人都在思索如何才能擺脫這些攻擊。
在卓、莫二人疲於奔命時,傭兵的隊伍已經下到台階的底層。那些向下的台階很長,前面幾圈都是一百米左右才有一道九十度的轉彎,接著又下台階,又是左轉,左轉,左轉,每轉一次,台階都要短一些,他們就像行進在海螺的螺旋線裡面。到了核心之後,不知怎麼拐了幾個彎,他們又開始右轉,然後每轉一次台階又相應加長一些,若不是台階始終是向下的,他們恐怕會以為自己又循著原路回去了。
年輕人在心中默念:「從反萬字輪迴的起點,轉到反萬字輪迴的終點,完成了無想轉身,所有的洗禮我們都已經接受,神廟也該出現在眼前了吧。」
外面的燈火一直沿著台階照下來,想到抵達底層就可以休息,傭兵們都跑得十分快,轉眼就到了台階的底層,這是一間並不十分寬敞的石室,僅約兩百平方米,六七十個傭兵站在裡面還有些擁擠。石室中間放著四個由石片砌成的長方體,看上去就像四座棺槨一樣,四壁都有壁繪,畫著傭兵們從未見過的怪獸或惡魔,石室頂端則伸下八根黑色的柱子,柱頭一端尖銳如梭,可除了進來的石門,石室的四面牆都封得死死的,不像有出路的樣子。
傭兵們大失所望,紛紛不解地盯著年輕人,這就是所謂的神廟?一間什麼都沒有的破落石屋?與先前所見的那些比起來,這簡直無法比,只能有一種可能,那四道門前年輕人選錯了路!連亞拉法師和呂競男也持相同觀點,那些繪畫和石片砌成的長方體,顯然不在他們的教派印象之中。
與所有的人相反,年輕人卻是大喜過望,看著石壁的繪畫,喜道:「就是這裡,沒錯了。」他開始向傭兵們解說起來,「這是象雄墓葬形式。」他指著那四個長方體道,「在古藏和象雄,一直都有將死去的靈魂神格化的做法,將生前強大的人安葬於神聖的建築之中,起著庇護後人的作用。顯然古戈巴族人在修建這座神廟的時候,沿用了這種做法。」年輕人又指著四周的壁畫道,「這些全是古苯教和象雄的神靈,恐怕真正見過它們的專家,全世界也能用十個手指頭數出來。它們分別代表了忠誠、勇武、智慧,等等,全是些守護的神靈,保佑在這間石室的人安全地抵達彼岸。」
有傭兵指著頭頂那八根黑色的柱子問道:「這是什麼?圖騰嗎?」
年輕人搖頭道:「這怎麼會是圖騰?我看倒有些像外面那些黑色的藤蔓,看見那些紅色的小花了嗎?應該是藤蔓的尖端吧,那些藤蔓顯然喜歡沿著縫隙生長,竟然將這裡鑽得到處是洞。」
「可是這裡什麼都沒有啊?」又有傭兵嚷起來,這才是他們最關心的問題。
年輕人道:「整間石室,就是一個機關。」
「機關在哪裡?」呂競男和亞拉法師可不像傭兵那麼好糊弄。
年輕人一指眼前的石棺,道了聲:「喏。」見呂競男馬上要去劈長方體,他趕緊道,「少安毋躁,這是個四選一的機關,選錯了那可就真的沒法了,只能退回去,另外進一道門。」
亞拉法師皺了皺眉,這四座石棺封得如此嚴密,聽年輕人的說法,顯然每一片石頭都有可能破壞了機關,那該怎麼尋找正確的石棺,四選一,好運氣只佔百分之二十五啊。
年輕人不慌不忙道:「幸好我們有現代科技幫忙,從來不打無準備之戰嘛。」說著,他從柯夫手裡接過一個類似手提B超一樣的小機器,對著石棺一座一座地探察起來。
剛探察到一半,突然聽見一個聲音道:「那是什麼?」傭兵們嚇了一跳,那分明就是莫金的聲音。
緊接著又是一句:「噢,這就是那個『酷得不能再酷』!」
聲音是如此清晰,彷彿就懸在眾人頭頂,年輕人也不得不停下手裡的工作,探尋聲音的來源。
很快,又聽到卓木強巴叫了一聲:「快跑!」呂競男、亞拉法師和敏敏都是面色一變,亦喜亦憂。年輕人則注意到那些附著在黑色藤蔓體表的小紅花,不禁變色道:「擬聲!」
「什麼?」柯夫一直緊隨在年輕人身旁。
「和擬態一樣。擬態是一些動植物用來逃避天敵的偽裝,而擬聲則是一些動植物用來誘捕獵物的手段,它們捕捉空氣中最強烈的振動並將其記錄下來,然後利用自身振顫來模擬空氣中的振動,就像復讀機一樣。這是一種無意識的行為,捕食的動植物本身不怎麼高級,但是能發出這樣清晰的擬聲,這些東西恐怕是食肉……」年輕人猛然驚醒,提醒那些擁擠在一起的傭兵道,「小心點,那些黑藤可能會動!」
不過提醒似乎來得晚了些,年輕人剛開口說出最後一句,那些黑藤已經「嘭、嘭、嘭、嘭」紛紛張開了肉罩,伸出螳螂臂,向傭兵們撲了過來。
本來地方就小,傭兵們擠在一處,又沒有準備,那些黑藤一抓一個准,頓時就有八名傭兵被罩住了腦袋,整個被包裹在肉膜裡,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其餘傭兵還在錯愕時,只見那八名傭兵,有的直接被完全裹住,有的還露出一雙腿在外面,抖了兩下,紛紛被黑藤帶到半空,然後就像一個人吸入一根面條般,「哧溜」一下整個人就沒影了。
那些低等生物的胃口大得出奇,八名傭兵下肚後馬上又張開了肉膜,像拾取器一樣伸了下來。這時傭兵們回過神來,紛紛開槍射擊,自己人相互踩踏擠壓,避免被那恐怖的大嘴吸進去。一時槍聲大作,場面混亂不堪。機會!呂競男看了亞拉法師一眼,問他是否要趁亂離開,亞拉法師微微搖頭,表示自己的傷不允許自己做激烈運動,不如跟著這個年輕人去看看,看看他們的神廟。
呂競男娥眉輕蹙,心中突然想到:「難道那個人與法師交手的那一拳,也是有意為之?令法師傷重無法行動,進而也限定了自己的行動?這一切早就在計算之中?那麼那個人的心思,未免也太可怕了吧!」每一步都是早就想好了的,根本不怕自己逃掉或有什麼別的想法,他們甚至連對手沒有想到的可能性也已考慮在內,與這樣的人作對會令你生出一種無力感,就好似不管你如何掙扎,卻依然被對手牢牢地掌握在手中。此前令呂競男有過這種感覺的,還只有二層雀母的那個小矮子。
那些大肉罩根本就不懼怕子彈,儘管你將它打得千瘡百孔,它們照吃不誤。這一點卓木強巴已經深有體會,現在輪到這些傭兵們嘗嘗滋味了,很快,又有三名傭兵被吞了下去。而其中還有一名傭兵是逃跑不及,絆倒後被倒拽進去的,慘呼連連,雙手扒地,那情形足以令別的傭兵膽寒心戰。
其中一條藤蔓,由於被連續多槍打在同一個位置,加上一連吞了兩個還未來得及消化的傭兵,終於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軀幹自被槍洞穿的地方撕裂開來,最早被吞的那名傭兵像個水泥袋子,「噗」地落回地面。其餘傭兵紛紛退避三舍,這名同伴死得太慘了,渾身都是黏液,雙目鼓出,最可怕的是他全身,連防彈衣帶肌肉紛紛被劃成一條一條的,深可見骨,又被蠕動壓縮,為了適應那種腔腸寬窄,骨骼完全被壓得變了形。
柯夫大怒,從旁人手中抓過一把帶彈鼓的……槍,對著那條快斷的黑藤一陣猛射,那條黑藤被射斷在地,豈料卻沒死,落在地面靈活得像條泥鰍,反身一彈,又向最近的一名傭兵撲去。那名傭兵還沒有被碰到就已經嚇得大叫起來。跟著黑藤彈出了觸鬚,裹住了他的雙腳,那名傭兵更是慌了神志,眼看就要提槍亂射,被年輕人一掌將槍擊飛,接著年輕人雙手至那名傭兵腰間一抹,拿出手來時,每隻手各扣了兩枚手雷,對著在地面肆虐的那根「大泥鰍」便扔了過去。
呂競男注意到,那年輕人不知用了什麼方法,手雷在手心的時候明明沒有拔插銷,可是在出手的那一瞬間,插銷竟然自動脫落出來,神乎其技。「單手拋雷術。」呂競男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四枚手雷連成一線,先後進入那張恐怖的大嘴中,接著就是一陣轟鳴,那截「泥鰍」被徹底炸成一堆肉泥,再也不能傷人,不過,就是那些碎肉,竟然還在不住地扭動,被澆了一頭一臉肉汁的傭兵們徹底驚呆了,這究竟是什麼怪物啊!
年輕人道:「笨蛋,別把它們打下來,沒看見它們的根嵌在岩石中,根本動不了嗎?躲遠點,別被它們抓到就是了。這些低等生物的捕食只是一種本能,它們的神經系統遲鈍得令它們根本沒有痛覺。而且一看長成這種長條形,就是擁有環狀神經節的生物,你把它打下來,反而讓它沒有了限制,它們憑本能神經反應,一樣可以吃人。」
柯夫不解道:「怎麼會這樣?」
年輕人道:「低等生物不需要大腦,它身體的每一部分都能憑藉自己的神經系統運動,就像壁虎的尾巴,掉了還能扭動;一些蜘蛛的腿,斷了還能伸縮;蛇頭被斬下,依然會跳起來咬人。我奇怪的是剛才的聲音,為什麼所有的藤蔓都會發同樣的音?」
年輕人突然想通了,倒吸一口冷氣,道:「我明白了,這些藤蔓並不是單獨存在的,它們只是一些觸手,是捕食器,那個傢伙就像海葵一樣擁有無數的觸手,這些黑藤共享一個身體,所有的營養大家均分!北方的魔龍贊,原來是這樣,幸好我們從湖面經過時,沒有將它驚醒。『酷得不能再酷』!」想起莫金給這傢伙取的名字,年輕人嘴角翹了一下,見傭兵們安定下來,他又開始探察。
那些傭兵們聽從年輕人的命令,紛紛儘量蜷縮在那黑藤搆不著的角落裡,偶有躲得不夠遠的,被黑藤射出的觸鬚纏住了,馬上有七八名傭兵去幫忙,拉人的拉人,刀割的刀割,與黑藤展開拔河,總算是沒有增添新的傷亡。
在核心地帶,就只有年輕人一人拿著探測器探測,每每有黑藤攻擊,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卻輕巧地落在黑藤的攻擊範圍之外。接連幾次之後,不知是年輕人發現了黑藤的奧秘,還是黑藤放棄了攻擊,總之,就好像那些黑藤根本感覺不到年輕人的存在了一般,將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躲起來的傭兵身上。
「找到了。」年輕人一叫,那些黑藤又攻了過來,年輕人頭也不抬,竟將一枚手雷的觸爆器,在手裡就揭開來,然後才迅捷無比地一扔,起爆時間掌握得相當好,那枚手雷正好將黑藤的口器前端連同整個肉罩給炸沒了,剩下的部位自然傷不到年輕人。
接連幾次徒勞無功的攻擊,那些黑藤似乎漸漸退了。傭兵們都看到黑藤體表產生了一圈一圈的蠕動波,往岩層裡縮了回去。而年輕人在選定的一個石棺外,敲敲打打,似乎發現了機關,找到石棺外的一片石塊,用手鉗住往外一拉,整個石棺竟然都散了架,石片坍塌了一地。那裡面沒有屍骨,而是一根圓柱形的東西,兩頭大,中間稍細,直徑有二三十釐米,造型頗有些像國際象棋中的車。圓柱的頂端有一個橫向圓孔,大概可供一根竹竿穿過去。
「你,你,過來。」年輕人喚來兩名身強體壯的傭兵,將一把槍從圓孔中插過,讓兩名傭兵分別站在槍的兩頭,指著圓柱道,「推。」
亞拉法師見呂競男在一旁愁眉不展,告訴她道:「神廟是收藏珍寶的地方,為了不讓外人玷污,將機關修得繁複一些,也很平常。」
呂競男搖頭道:「能從這麼多石塊裡找到唯一的支撐,那個人的眼力比我預估的還好。」
亞拉法師這才明白,呂競男是為什麼而擔憂,不免輕嘆:「是啊,塔西法師在就好了。」
那兩名傭兵如推磨盤一樣轉動著圓柱,隨著圓柱緩緩轉動,整間石屋竟然開始傾斜,傭兵們都有些慌亂,那些黑色藤蔓似乎也有所察覺,蠕動退去的速度更快了。
【撞進神廟】
年輕人似乎想到了什麼,拿出掌上電腦來,面色一沉,暗想:「被纏住了嗎?希望別出什麼意外,我可是很看好你們的,別讓我失望啊,莫金,卓木強巴。」
整個石室傾斜已達三十度,部分傭兵不得不抓住牆面或石棺來穩住身體了。這時,石室一陣輕微震顫,像有什麼巨大而沉重的東西,終於放到了實地上。又是一陣輕微的顫動,石室似乎沿著斜面開始滑移,那兩名轉動圓柱的傭兵停下來問道:「還要繼續嗎,先生?」
年輕人搖頭道:「暫時不用了,記住,接下來是一個加速的過程,不管你們感到速度有多快,也千萬別鬆手,其餘的三座石棺應該有監測的作用,如果發現它們因為加速引起的震動而被震散開來,你們就得想辦法反方向轉動這根圓柱子,聽明白了嗎?」
兩名傭兵點頭表示明白,這時石屋的移動非常緩慢,屋頂上方那七根黑色的粗藤還沒有完全退出去,它們還在堅持,掙扎,但它們的力量又怎麼抵得過那石屋和一屋子人的重量。在石屋的牽引下,一根根紛紛崩斷開來,那鑽頭一樣的尖端一截截掉落在屋裡,驚得那些傭兵紛紛避讓,不過這次被擠壓而斷掉的黑藤,似乎傷到了神經節,掉下來的都不再動彈。
※※※
莫金的體力在與卓木強巴的搏鬥中消耗掉大半,原本就沒有完全恢復,這次長跑更是讓他感覺連潛力都快要用盡了,再看卓木強巴的步態,一看就知道卓木強巴也肯定到極限了。他們已經繞著環形廊道跑了不知是第三圈還是第四圈了,究竟有多遠距離根本不清楚,而那些藤蔓的體力卻似乎無窮無盡。
卓木強巴咬牙堅持著,一面思索如何躲過這次危機,這些藤蔓的攻擊沒有死角,它們可以纏在柱子上,可以從牆裡鑽出來,力量無窮,身體靈活,唯一的劣勢就是體形太大,這才讓他和莫金有機會一次次從間隙中逃脫。體形太大!等等,卓木強巴似乎從對方的體形上看出了什麼破綻,他突然對莫金道:「想辦法上去,到上一層去,它們體形太大了,自身重量太重,上不去。」
莫金馬上會意過來。這種粗大的藤蔓由於自身太重,所能離地昂起的高度是有限的,在水中借助水的浮力,它們才能靈活伸展,而在陸地上,它們就不得不依靠纏繞一些柱子或孔洞,才能借力往上攀爬,他咬牙道:「難怪這些傢伙這麼愛鑽洞。」
說是一回事,做起來就不那麼容易了,那些粗大的藤蔓將廊柱外圍得水洩不通,要到上面一層去,幾乎必須從無數張巨大的口器前掠過,只要被任何一隻螳螂臂鉤住,就可以向神廟說拜拜了。
卓木強巴擔心,再跑下去,他們的體力就不夠跳到上一層了,叫了聲「上」,朝著一根廊柱就衝了過去,莫金則反身衝向另一根廊柱。
兩人的動作幾乎是相同的,都是一腳蹬在廊柱上,借力彈起,伸手就鉤住上一層環道的邊緣,再一個翻身就能上去。卓木強巴運氣較好,他翻身上去時那些藤蔓沒有擊中他,莫金就沒有那麼好運了,半空中一根藤蔓甩動著巨大的身軀,像鞭子一樣狠狠地抽在莫金身上,把莫金掃了回去。
莫金只覺一股大力傳來,身體就擱在了半空,眼看自己要被拋向另一根張大了嘴的藤蔓,他趕緊拔出刀來,插在了掃到自己的那根藤蔓身上,然後任憑那根藤蔓怎麼扭動,他握緊刀柄,就是不鬆手。
卓木強巴上了一層之後,接著又是一個彈跳,翻到最上面一層,反身回來,就見莫金在空中飄來蕩去,十分危險。他趕緊取出武器,一面向試圖靠近莫金的藤蔓射擊,一面道:「快上來,莫金!」
「我要上得來啊。」莫金在心中叫苦不迭,瞅準一個機會,藉著藤蔓擺動的力量,脫手飛出,跌落在第四層環道喘息。
那些粗藤身上的尖刺顯然也不只是偽足那麼簡單,莫金的防彈衣上留下了一行深深的齒印。
「安全了?」坐在地上的莫金詢問卓木強巴。
「希望如此。」卓木強巴的回答卻並不令人滿意。
莫金來到環道邊緣,只見那些藤蔓紛紛纏繞上了廊柱,大有不捉住他們誓不罷休的意味。
卓木強巴大惑不解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莫金道:「原始的生命形態,捕食,進食,排泄。」
卓木強巴道:「不,它們有固定的食物來源,要不早死了,不應該對我們窮追不捨,剛才我們在它們的攻擊範圍之內還能理解,如今我們已經脫離了它們的攻擊範圍,它們應該罷手才對。還有你看,若它們真的想沿著柱子攀爬而上,以它們的機動能力,不應該如此笨拙。」
莫金轉念一想,確實那些藤蔓攀爬的速度極為緩慢,和剛才的攻擊完全不同,那種感覺就像那些藤蔓的底部吊著什麼無比沉重的東西,莫金喜道:「我明白了,古戈巴族人將這些東西鎖在湖底,令它們無法自由活動。」
卓木強巴微微點頭,或許莫金說得有理,只是有一點他不太明白,難道一千年前,古代戈巴族人就將這麼多東西鎖在湖底?按那段銘文理解,祭湖之主應該只有一個啊!
兩人自然無法知道,那些觸手之所以死死纏著柱子,並不是為了捕食他們,而是因為大量冰冷的湖水聚集在湖底,那位祭湖的主人實在是冷得受不了了,本能地向湖面靠近而已,只是由於身軀太大,即使在湖水中移動起來也十分吃力。
眼前暫時沒有了危機,卓木強巴和莫金得以恢復體力,同時打量起這座大廳來。這座大廳和剛才的湖底長廊比起來,顯然破敗了許多,經不起湖水的浸洗,牆壁和穹頂幾乎都是光禿禿的一片,露出原始的人工開鑿石窟的痕跡,不過它大氣!不管是大廳本身,還是屹立在湖中的那些巨型佛像,都有著奪人心神的氣魄,遙想當年大廳落成時,四壁佛繪完好,佛像描金塑蠟,整體燈火通明,湖心光照掩映,如果沒有這些扭來扭去的怪物,那該是何等的氣派!何況還有湖心中那根頂樑柱,周長接近百米的巨大柱子,也只有在這樣的大廳中才能看得見,若是在它光潔的四壁開鑿些小孔,那看起來就像一棟摩天大樓。
那些扭來扭去的「酷得不能再酷」到處鑽孔,四壁和佛像都被它鑽得不成原形,若沒有那些燭火照亮,在一片黑暗之中,卓木強巴和莫金都斷定自己無法倖免。
莫金好奇地走近一個火盞,看裡面到底燃燒的是什麼物質,只見盞裡竟然是一團固體,像一塊沒有熔化的蠟,或一種凝膠物質,而它們的來源則藏在石壁內,有一個小孔不斷地分泌著這樣的物質。莫金用槍口挑起一點,那團凝膠就在莫金的槍口上燃燒,這種東西似膠凍狀,拉出來的時候扯起了細絲,看上去就像一根燃燒著的火棉線,而且隨著燃燒的過程,它們在不斷熔解,有一部分就化為液體,變成一滴水狀物,燃燒著滴落在地,變成一片火焰。
「這是什麼?」卓木強巴問道。
莫金搖頭:「我也不知道,估計是某種可燃的固體,或許與地熱和火山能量有關,就像海底的可燃冰一樣,經過擠壓變形,在適宜的條件下就形成了一種可燃燒的固體能量。」
卓木強巴道:「既然不知道就別研究了,我們現在應該想想,如何才能離開這裡?」
「找到出路了?」莫金看了卓木強巴一眼,剛才他們繞著環道跑的時候,發現這個地方除了那些河道沒有別的出路,他們之所以始終沒離開大廳,就是因為那些河道都是流進來的,若沿著河道反向前進,那顯然是跑回去了,說不定再也沒有機會進到神廟的中心。
卓木強巴對著那根柱子道:「看來只有那裡了。」他的想法也很簡單,古人為什麼要修那麼粗一根柱子,顯然那柱子裡面設置了通道,而整座大廳,除了那根柱子,就只能在湖底找尋出口了,而這座湖的湖底……卓木強巴連想都不去想它。有了這樣的念頭,卓木強巴便用電子望遠鏡觀察,結果符合他的預想,只是多了四道門。
莫金也考慮到了這種可能性,他接過卓木強巴手中的望遠鏡,但還有一個問題無法解決:「可是,我們要怎麼過去呢?」
兩人先前在奔跑時,也看見了那些傭兵未用過的石浮萍,也想到了那是用來通往湖心的工具,可就算知道又如何,在當時的情況下別說通往湖心,就是靠近湖邊,對他們而言都是致命的。眼下情況同樣如此,雖說許多藤蔓纏繞上了廊柱,但還有很多藤蔓在湖中游弋,看起來就像無數黑色的柱子,快速地在湖中穿來穿去,時不時有一根柱子突然張開頭頂的口器,情形十分詭異。卓木強巴抬頭看了看穹頂的日輪輻射線條,詢問道:「走上面如何?」
莫金大驚,道:「你是說,懸吊攀爬?」懸吊攀爬,實是攀岩中最極端、最危險的方法,身體完全懸空,僅憑手指的力量抓住頭頂的縫隙,就算是手指力量再強的攀岩高手,以這種方式能攀爬一百米就算不錯了,可從他們這裡到湖心的距離,那是相當遠啊。莫金試了試一根通向火盞的輪輻,搖頭道:「不行,以我們現在的體力,不足以支撐著攀爬到湖心去,你要是掉下去了……」他看了看湖裡面那些張著大嘴的傢伙,憂慮道,「那就有意思了。」
「難道我們就只能這樣看著?」卓木強巴有些怒了,將背包解下,問莫金道,「你還準備了些什麼工具?」
莫金苦笑著反問:「你們又準備了些什麼工具?」
兩人無言以對,陷入沉寂。他們都沒到過神廟,根本無法想見神廟是什麼樣的,他們準備的一些工具,對於探尋普通古建築是足夠了,可誰能想到神廟裡竟然會有這樣的大廳,大得能容下一座湖。而那些古人竟然能飼養出這種奇怪的生物,現代的武器拿它們竟然沒什麼辦法。莫金準備了鉤槍,不過繩子長度最多就兩百米,而且還不在這個背包裡,卓木強巴有飛索,但他的飛索就算在平頂懸蕩也需要極高的技巧,像這種半球形的穹頂,飛索蕩出去之後,收索,再射出,根本就搆不著岩頂。
「你選好走哪條路了嗎?」莫金繞著環道走了一段,也注意到了四道門,便岔開了話題。
「嗯。」卓木強巴肯定道,「你看那石柱,三面都有野獸,只有那一面沒有,選那面空牆的右側門。」卓木強巴的第六感不可謂不強,他毫不猶豫地選了一條贖罪之路。
或許是受到卓木強巴那種肯定的感染,加上反正也要選一條路,莫金也就默認了。那三面牆的怪獸是如此巨大,又是如此猙獰,哪怕不用望遠鏡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或許真的象徵著某種邪惡的力量。雖然卓木強巴覺得其中某一幅巨大的雕像有些面熟,不過他把這歸咎於自己研究了太多密教佛像,那些密教的佛像和怪獸都比較猙獰,而且看起來也都差不多,莫金也有同感。
※※※
石屋沿著近三十度的斜坡向下滑移,一開始還較為緩慢,隨著時間的推移,移動的速度也是越來越快,石屋裡的人如同站在一台巨大的電梯內,隨著電梯的加速沉降他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加速帶來的摩擦令整個石屋的地板都在輕輕震顫,剛開始還能看見一些細小顆粒的跳動,隨著震顫的加劇就看不出那些顆粒在動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飛機啟動時引擎旋轉的聲音。
向下的通道似乎無窮無盡,只有少數幾個人感知到他們又在以環道向下,他們感到了一種輕微的慣性偏移;亞拉法師默數著自己的呼吸脈搏,加上聲音波動的輔助,來判斷他們此時的速度。時速一百公里,兩百公里,三百公里,三百五十公里……還在加速……隨著石屋滑行的速度越來越快,法師察覺到他的心跳和脈搏也在加速,顯然這種速度已經超過了他的修為和傷情所能承受的限度了。法師看了看呂競男,呂競男面色鐵青,顯然是在調整自己的呼吸,以對抗這種不斷激增的速度;再看那些傭兵,他們的面色就難看了,有幾個已經到了噁心嘔吐的邊緣,唯一若無其事的似乎只有那個年輕人。
其實年輕人的面色也不好看,但與其餘人不同,他並不是驚懼,而是一種憎惡,由於石屋頂部被那些黑藤鑽出幾個孔,在加速前進的時候,便不時有些細沙從孔隙中飄落下來。年輕人將細沙接在手中,輕輕地捻動,沙極細、極滑,像塗抹在臉上的粉餅,顯然古人用這些沙作為幫助石屋移動的潤滑劑,不過在年輕人看來,出現這種人工磨製的細沙往往標誌著,這個建築物中將出現那種他最不願意見到的機關。對於那種機關,年輕人也只能束手無策,他在心中暗罵著:「中國為什麼要出個諸葛亮。」
石屋還在加速,尖銳的嘯聲越來越高,那感覺就像坐雲霄飛車下大斜坡,只是這個大斜坡顯得太長了。那些構成石棺的石片,終於經不起高速震顫,一一向外凸了出來,不僅石棺,彷彿這間密閉的石屋也快要禁不起摩擦而散架了,每個人的心都懸在空中,在這種高速的情況下,一旦散架,屋子裡的人將無一倖免。
那兩名握著槍的傭兵,手足早就震麻了,看著隨時都會散架的石棺,驚恐道:「需……需要轉了嗎?先生?」
年輕人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其餘三座石棺,沉聲道:「等一等,再等一等……」同時豎起耳朵,仔細聆聽那刺耳的嘯聲,總算他們運氣不壞,在石棺即將崩裂開來時,那嘯聲沿著逐漸遞增的反方向,又開始慢慢減弱,而那傾斜的三十度斜角也開始緩緩變化,很快恢復了平坦。
就在大家剛剛放鬆下來時,「咔啦」一聲,三座石棺同時散開,彷彿在提醒他們,雖然已經進入了平道,但石屋仍像子彈一般以極快的速度前進著。
年輕人提醒站在最前面的傭兵道:「往後站一些,小心會發生猛烈的撞擊。」
那些傭兵一聽,紛紛往後靠,「撲通」一下摔倒好幾個,卻是因站得太久,雙腿對抗那種震顫時有些失去了知覺。亞拉法師閉眼傾聽,在逐漸減弱的嘯聲中,不時有「嗡」的一聲響起,不多久又有一聲,就像石頭在與某種金屬摩擦。年輕人也在注意聽著那種聲音,同時心中默數著:「十,九,八……三,二,一!」
最後一個數數完,「轟」的一聲巨響,石屋的前端轟然中開,整個石屋都是一震,生生停住了。屋裡的人皆被震翻,連亞拉法師也未能倖免,唯有作好準備的年輕人站住了,可也沒穩住腳跟,接連退了七八步,撞上了石屋的後牆。
眾人哼叫著從地面爬起來,只見一個巨大的紡錘形輪子出現在破損的牆洞中,剛才石屋就是與它正面發生了撞擊,將整面牆完全撞塌了,似乎猛烈的衝撞也破壞了那個紡錘輪子的什麼機關,在將石屋撞停之後,巨大的輪子沿著另一條軌道緩緩地加速移動起來。
隨著巨輪的移開,年輕人快步走到了石室坍塌的那面牆之前,看了一眼,轉過頭來對大家道:「諸位,歡迎來到帕巴拉!」接著,年輕人跟著巨輪移動,讓到了一邊。
【贖罪之門】
眾人眼前景像一變,出現了一座由石頭砌成的雄壯魁偉的宮殿。它給人的第一感覺便是大,彷彿他們是從洞穴中爬到了草原上,那種天地陡然一空,遼闊無邊的視覺衝擊,讓所有人方才都懸著的心,頓時放平,像落到了一個舒坦的所在。
巨大的立柱,巨大的殿堂,巨大的佛像,巨大的地板,當每個人看到這座地下神廟的真容時,首先便是感到了自己的渺小,他們如同一群坐著火柴匣子的螞蟻,來到了一座真正的客廳之中。那無處不在的熊熊火焰,或許是在祭湖就被點燃了,或許是他們乘坐的石屋與方才那個紡輪相撞點燃的,這都不重要了,只是那一塊塊平滑如鏡的地板,就將他們的目光吸引住了,而四周還有那無數莊嚴、肅穆、威武的佛像。
當所有人都沉浸於那種震驚的喜悅中時,年輕人卻敏銳地捕捉到方才那個巨大紡輪移動到另一條軌道底端時發出的碰撞,緊接著他們來的方向便傳來了更為劇烈的震顫。他趕緊向那些還站在石屋裡發呆的傭兵道:「趕快出來,這個入口要被掩埋了。」
傭兵們全部離開石屋之後,石屋又發生了猛烈的碰撞,從斜坡上方傾瀉下與石屋同等體積的整塊岩石,也不知道有多少塊,將石屋生生擠成了一堆碎礫,將他們來時的斜道完全堵死。
大多數傭兵都沉浸在那令人窒息的震撼中,還是有少部分人慌亂起來,年輕人道:「不用擔心,自然有別的出路,古人這樣做的目的,只是為了讓那些企圖盜寶的賊生出絕望之心。現在,大家可以在這裡休息了,如果有什麼看得上的東西儘管拿,沒有人會阻止你們,不過我要提醒你們一句,隨著我們行程的深入,你們看到的東西只會比眼前的更好,到時候找不到東西來裝,就別怪我沒提醒你們了。」
傭兵們欣然領命,一個個比吃了興奮劑還興奮,哪裡有疲倦之相?呂競男輕蔑地看了一眼作鳥獸散的傭兵們,來到亞拉法師身旁,同法師一起帶著崇敬的目光打量這座先人們留下的殿堂。年輕人就站在他們不遠處,目光與法師所關注的地方一樣,如天門般高大的桌案上,刻著一些巨大的銘文。
「迷失於貪婪的人,將跌入無盡深淵。」年輕人將銘文用中文念出,嗤笑了一聲。
※※※
就在紡輪啟動了機關,石屋被碾碎的同時,祭湖的上方也起了一些變故,首先便是強烈的震感傳來,不僅卓木強巴和莫金覺得不妙,就連湖底的主人也覺得不妙,它愈發大力地掙紮起來,要離開那冰冷的湖底。可是它的體積實在太過龐大,這樣做的結果就是,湖面上一些巨大的石像被生生地推倒,砸向湖邊的環形廊道,加上祭湖底部本身的震動,彷彿整個大廳都在震動。地動山搖,卓木強巴和莫金小心地扶著邊壁,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直到震感稍弱,莫金和卓木強巴才再度打量湖心。「天哪,你看到了嗎?」莫金驚呼道。
卓木強巴道:「那麼大,誰看不到。」
此時祭湖的湖心出現了一個龐然大物,它的體積大約有整個祭湖的四分之一大,身體臃腫,露出湖面的部分是一層長滿觸鬚的皮囊,由於身體過於肥大,以至於許多部位都被卡在石雕的佛像之中,也正是由於它的蠻力,竟將那些佛像擠得東倒西歪。
那個東西,說它是海星、海膽、海參、海葵,或珊瑚、魷魚、章魚、烏賊,怎麼形容都不過分,畢竟卓木強巴和莫金看到的只是它身體的一部分。那層皮囊就像生氣的河豚魚一樣鼓鼓囊囊,連接著許多黑色的藤蔓,直到這時卓木強巴和莫金才明白,他們先前看到的不過是這個傢伙的觸手而已。那些觸手的長度從幾十米到幾百米不等,黑色的觸手顯然是已經發育成熟的部分,在黑色觸手之間還有許多乳白色的、半透明的觸手,看起來要短小得多,一簇一簇的就像海葵的觸手般;而那些半透明的觸手中又隱約有黑色的線,各自不按規律地蠕動著,就好像寄生著別的寄生蟲一般,或許那些觸手也有別的作用;而另一些觸手則又細又長,外形有些像海參,動作則像水母的裙邊,一吞一吐,伸縮不定。若要說得形象些,就像是一大群種類各不相同的蛇類生物,尾巴都長在一起,每一條蛇都各自獨立地行動著。
卓木強巴和莫金看著這個前所未見的怪物,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聯想起那段墓室銘文,卓木強巴才明白過來:「祭湖之主只有一個,這座湖和外面的湖或許是相通的,這傢伙鑽進來之後,吃得太胖,所以出不去了。」
莫金則注意到另外一件事,提醒卓木強巴道:「看,有路了!」
原來,那些被祭湖之主擠壓倒塌的湖中佛像相互傾塌著搭在一起,居然連成了一條橋樑,雖說這座橋是由湖中的許多長滿青苔,滑不溜秋的樁子組成,但卓木強巴和莫金一樣,只看了一眼就能隱約勾勒出跳過去的路線。
「走吧。」卓木強巴開始深呼吸,為接下來的一連串沖跳做準備,他們必須在這個怪物從湖裡爬出來之前離開這裡。
沿著佛像滑行,蹬踏,側牆起身,貓步,猿行,狼跳,折返跳,卓木強巴為了引開撲向莫金的觸手,甚至使用了飛索,在一連串的跑酷運動之後,兩人總算有驚無險地抵達了祭湖的中心,來到卓木強巴選定的門前。
台階向下延伸,那一盞盞跳動的火焰,欣然地引領著路人,門楣上凸出一個錐形符號。卓木強巴看到後愣了愣,這個符號沒見過啊,金色的門框邊倒是有一行小字,卓木強巴思索了片刻,翻譯為:「需要帶著虔誠的心前往。」但他忽略了那行字的另一個意思:「贖罪之路。」
莫金則有些狐疑地看著那道金色門框,記得還小的時候似乎見過類似的東西,祖父還曾告訴過自己,這種金色門框有著某種特殊的含義,而且不管哪個國家、哪個民族,其意義都是相通的。
兩人沿著右旋海螺階梯向下,前一段路程與傭兵隊伍的幾近相同,只是階梯的最後,卻不是通往一個兩百來平方米的小石屋,而是一座大殿樣式的建築。這座大殿高約十米,殿身狹長,中間是數米寬的青石大道,兩側則是各式造像,雖然比起傭兵們見到的那座大殿要渺小許多,但對卓木強巴和莫金而言,這仍是一座莊嚴雄偉的大殿。
「這就是神廟?」莫金言語中不免透出一縷失望,比起他們在湖底走廊所見,這裡的雕飾未免太簡陋了些。
那些石像和地板以及廊柱都是裸雕,沒有上色,甚至留著明顯鑿刻的痕跡,而除此之外也沒有精美的擺設,唯有那兩行火苗一聳一聳地跳動著,讓這個大殿顯得陰森森的。
卓木強巴注意的則是兩側那些七八米高的造像,那些造像不能說是佛像啊,卓木強巴對密教的佛像已經有了一些大致的瞭解,雖然裡面的佛像大多是憤怒相,顯得十分凶惡,但卓木強巴仍能從那些佛像的造型說出古人這樣塑造的用意。可眼前這些,都是卓木強巴從未見過的造型。這些造像全都有個大肚子,臉上的肉也很多,有些像笑口彌勒佛,但顯然又不是彌勒佛,他們的衣著很怪異,大多都有頭髮,有些還戴著獨特的帽子,有的頭上有犄角,有的長著豬鼻蛇嘴,看上去線條簡單且粗陋。
而令整座大殿顯得陰森森的,還是那些造像的肚子。
那些大肚子如十月孕婦,而且肚子上被古人雕刻出一些恐怖的圖像,有的肚子上咧開一張大嘴,露齒而笑,有的肚子上伸出三雙嬰兒手臂,有的長滿了眼睛,有的乾脆肚腹裂開,露出肚腹中似人似獸的動物。卓木強巴又取出方新教授的電腦,攝入部分造像,在電腦裡進行圖像比對,還真讓電腦找到一幅近似的圖像。那是一個考古隊在阿里地區發掘到的,據考證應該是象雄文明時期的雕像,比卓木強巴看到的這些要小得多,通高不過六十釐米,也是一樣線條簡樸而怪異,長著類似豬妖的頭顱和大肚子。而圖片說明上寫著:「疑是古代矇昧時期的神靈崇拜,或許與早已遺失的古苯教有關,目前沒有發現類似雕刻作品。」而神像的象徵和祭祀意義一欄寫著:「待考。」
卓木強巴告訴莫金道:「應該是象雄文明時期一種半人半獸的古代巫蠱神靈崇拜,說不定這只是通往神廟的一條通道,還算不上神廟。」
「哦。」莫金也認為理應如此。
兩人沿著中央的石板大道向前走了一段,這座大廳裡總共有二十幾尊神靈,被兩旁怪異的神靈俯視滋味並不好受,好在很快大廳就到頭了。大廳盡頭卻只留了一扇小門,兩邊高牆林立,石門緊鎖,卓木強巴看著牆上的大字,心中更加認定他選的路沒錯,因為牆面刻著的字和神廟門外刻著的是一樣的:「一個血統純正的人,一個智慧絕倫的人,一個沒有畏懼之心、身手了得的人!」
「瞧見了嗎?」卓木強巴指著那幾行大字對莫金道。
莫金點頭,摩挲著門道:「這道門……」驟然瞅見門旁有一個小方孔,正好在「血統純正的人」那個人字下面,莫金略微用探燈一照,接著就將手伸了進去。卓木強巴道:「當心機關。」
莫金回頭望了卓木強巴一眼,這還是卓木強巴首次提醒他小心,不一會兒,他縮回手道:「裡面有個握手,但是我扳不動。」
卓木強巴也伸手去試,忽聽「咔嗒」一聲,接著「呼」的一聲整道石門向上升起,莫金道:「你怎麼做到的?」
卓木強巴道:「我也沒扳動,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兩人也不願探究,只往門外看去,門外卻沒了燈火,一片漆黑幽寂,一股暖風夾雜著潮濕土壤的氣息撲面湧進。
「怎麼回事啊?」卓木強巴向前走了兩步,突然被莫金一把拉住。莫金驚魂未定道:「沒路了。」
卓木強巴探燈朝下,也驚出一身冷汗,可不是嗎,那道門外竟然是空的,自己再往前一步,就不知將跌到哪裡去了。卓木強巴扶著門框,向下看去,也是漆黑一團,不知有多深,再探頭向左右上下打量,竟然全是空的,這道門竟是開在懸崖峭壁的中央,而這道峭壁則屹立於某座山的山腹中。
怎麼會沒路?正驚疑間,對面傳來一陣「嘎嘎」聲響,像有什麼東西過來了,莫金一臉晦氣道:「是連環機關,都怪我們太心急了。」
對面伸過來的,是一座橋,也許說它是一把梯子更為恰當。它的結構像是鐵軌,也是由那種非金非石的輕便材料構成,一截一截地延展過來,這種機關卓木強巴倒是熟悉,脫口而出道:「魯班的雲梯工藝。」
莫金則道:「喂,這上面好像有字。」在雲梯的前端還有兩根不大的柱子,好似建橋的紀念柱,卓木強巴仔細看了看那些字,翻譯道:「踏上這條路的人,永遠不要……不要放棄?唔,那意思就是說,前面或許有困難,但堅持就是勝利。」
莫金滿臉疑慮地看了卓木強巴一眼,他對卓木強巴的翻譯水平產生了懷疑,卓木強巴自己也在想:「好像不是放棄的意思,永遠不要什麼呢?唉,導師的電腦裡關於這方面的資料太少了。」
兩人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雲梯,畢竟這種梯子架構的中間是空的,兩邊也沒有扶手,一腳踏空,可就不知道跌向哪裡了。
走在雲梯上,探燈才勉強可以看到對面的山岩,攔腰一線,依稀能看見一條棧道,而左側和右側也都是山岩、峭壁以及棧道。顯然,這裡的山體也是自然開裂,就像古格的地底大峽谷一樣,只不過這些地下裂隙並非一條,它們如蛛網般四面開裂,而且也不知道裂隙的下方是什麼。古戈巴族人沿著峭壁修築起羊腸棧道,繞峭壁而行,彎彎曲曲,不知通向哪裡。
棧道上有光,卻不如明火明亮,只是微弱的螢光,由於距離遠光線太暗了,連望遠鏡也看不清是什麼在發光,只知道沒有紅外反應。來到雲梯橋的盡頭,卓木強巴和莫金才發現,發光的竟然是一些嵌在岩壁上的小石頭,也不知是人為鑲嵌在上面,還是這些山壁上天然形成的。小石頭發出淡藍色的柔光,亮度實在很差,最大的石頭發出的光亮也只能照亮它自身周圍不足四十釐米的距離,不過它們勝在數目巨大,常常可見一面峭壁一面峭壁嵌滿了這種大大小小的石頭,如同滿天星辰,忽明忽暗地、無規律地閃爍著。時而可見從裂隙底部升起一縷薄霧,如同給這些淡藍色的星辰披上一層輕紗,形成薄薄的光暈,淡了,化了。
「這是……」在地質方面,呂競男教給卓木強巴的不多。
「這應該是一種螢石,據說是在火山口內形成,它能長年發出淡淡的螢光,硬度並不高,不過由於數量太少,真正認識的人不多,一直沒有進入主流寶石行列……」莫金從珠寶的角度提出自己的觀點,隨後感嘆了一聲道,「這絕對是自然的奇景,真多啊!」
兩人一前一後走上了羊腸棧道,由於這些棧道底部並沒有三角支撐,而是由一根根圓石柱直接插入開鑿的岩洞中,卓木強巴和莫金起初還擔心它們並不牢靠,走了幾步之後,只覺堅如磐石,便加快了腳步。那些明滅不定的幽藍寶石彷彿一種神秘的誘惑,指引著他們向前。
此時二人不知,他們打開的那道石門正如沙漏般緩緩地沉降下來,而那座大殿裡的怪異神靈,也開始一前一後地緩緩移動,那些咧開的大嘴,彷彿笑得前仰後合。
走了一段距離,莫金開始對這條幽藍小徑產生了疑慮,身體感覺不對勁,但找不到原因。還是卓木強巴最先反應過來,看來,那些明滅閃爍的螢石也能給人帶來一些視覺上的幻影,這些沒有扶手的狹小棧道,和那漆黑一片的無盡深淵,一起構成了某種懸空效應。他們的身體正不知不覺地做著調整,卓木強巴就察覺到,自己的身體好像變輕了,顯然那種視覺誤導讓他產生了不實之感。
「走快一點。」卓木強巴提醒道,「當我們的大腦完全認為我們在飛的時候,我們就會失去對身體的控制。」
莫金一拳砸在岩壁的螢石上,疼痛的刺激令他恢復了部分真實感,接著他舉起自己的手在藍光下看。「怎麼了?」卓木強巴問。
莫金道:「沒什麼,我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受了傷,有個很小的創口。刺激可以令你擺脫那種幻覺,你試試。」
卓木強巴繼續前行,道:「我不用。」他想到莫金舉起的手,不免也攤開自己的手看了看。奇怪,自己的手心也有個極細的創口,卻沒有痛覺,只是現在看見了才感到有些麻癢,卓木強巴聯想道:「難道是剛才開門的時候?」
【不能回頭的路】
又一陣悸動擾亂了卓木強巴的思索,卓木強巴停下四顧,沒有任何異常,不免心道:「難道又是一種幻覺?」扭頭看去,卻見莫金一臉愕然,正問自己:「你有沒有感到什麼震動?」
「不是幻覺?」卓木強巴喃喃道。
「是不是這條路有什麼問題?」莫金提醒道。
「路?」卓木強巴略加思索,恍然道,「我想起來了,那句話的意思是,踏上這條路,永遠不要回頭!」
「啊,你!」莫金終於忍無可忍,罵道,「卓木強巴,你這個驢蛋!」他掏出望遠鏡,將夜光調至最大,遠遠望見,他們來的路,那些圓柱組成的棧道,正被什麼東西一根一根從岩洞中抵出來,身後的路完全斷了,而且那種坍塌的速度極快,要不了多久就會追上他們。
「走,走,走……」莫金連聲催促道,「我們踩的這些圓棍子,它們會自動被抵出來掉下去,很快就要過來了!」
兩人又開始逃命,在這羊腸棧道上,小心地飛奔著。禍不單行,就在身後不斷掉落的圓柱快要追上他們時,前面又沒了路,卓木強巴一個急停,莫金差點把他擠下去。「你想幹什麼?」「你在做什麼?」兩人都是一般火暴脾氣,不過形勢緊急,莫金看清路況後,熄了脾氣,問道:「怎麼辦?」
卓木強巴道:「古人留了路,就看我們能不能過去了。」卓木強巴用探燈光照出,有幾根單槓粗細的好似金屬的棍子橫插在岩壁上,彼此間隔都有幾米遠,不過卻是逐漸向下的。
「怎麼過?」莫金皺了皺眉。
卓木強巴道:「有沒有看過無錫廊橋的雜耍?」來不及給莫金過多解釋了,他當先沖跳下去,給莫金做個示範,只見他雙手握槓,借助向下向前的衝力一個大迴環,鬆手,團身前空翻三週半,展體,握住了下一根單槓,如此循環往復,飛快地向下去了。
「玩空中飛人啊!」莫金咂舌,不過形勢逼人,他也顧不得許多了,跟著卓木強巴的步子,一個沖跳,剛剛離開棧道,那最後一根石柱就被推出岩壁,掉落下去。
那細細的單槓果然是某種金屬,雖然古人採取了很好的防氧化措施,但歷經千年,受霧氣侵蝕,早已不堪重負,先前經卓木強巴一陣重壓,接著又來個莫金,莫金的大迴環剛做到一半,那金屬棍竟然慢慢彎曲變形了。這駭得莫金趕緊鬆手,慌亂中萬幸抓住了下一根單槓,情形同樣如此,莫金則認為是古人故意設計成這樣,所謂不走回頭路,這些供他們前行的單槓自然只能使用一次。
呂競男對卓木強巴他們的特殊訓練漸漸發揮了效應,卓木強巴在單槓上的水準遠高於莫金,只見他一個大迴環接一個大迴環,嫻熟無比,在空中轉體時,還要看清下一根單槓的位置。接連十幾個單槓下移之後,他發現前面一根單槓距離極遠,正詫異間,陡然瞥見牆邊有一細微凸起,顯然是供踏足之用,當下不及細想,準確地落到踏足點,腳不停步,跟著就是用蹬牆步沿著山壁側身向前奔走,七八步後,奔勢漸緩,卻總算夠到了那根單槓。
如此馬不停蹄地一路下滑,有時山壁收窄,兩壁形成夾縫,夾縫中竟然沒有單槓,只有幾條微不可見的縫隙,卓木強巴不得不用跑酷中的折返跳。足尖緊貼山壁,手指要準確無誤地扣住縫隙,然後手足同時發力,反身攀住另一邊山壁的縫隙,跟著又再折返,如此反覆,或上或下,全身肌肉緊繃,容不得半點閃失。
卓木強巴一路縱躍,往往十幾個大迴環之後,接著蹬牆步前衝七八米,又是折返跳,緊跟著又要反身抓槓、扭臂、迴旋。如此一路下行,不知過了多久,才在下方黑暗的空間內找到一塊落腳點,像是一根斷了的石樑,橫懸半空,卓木強巴翻身而下。
落在石樑上滾了幾滾,卓木強巴鬆了鬆痠軟的手腳,回頭看莫金是否跟來,他也曾有過一絲擔心,不知莫金能不能跟上,有時又想,像莫金這樣的人,不應去擔心他的生死。不過一直沒聽到莫金慘叫,卓木強巴心中還是稍感安定,在這充滿未知機關與黑暗的陌生空間裡,哪怕只有一名敵人做伴,也好過獨自一人。
回望時,身後空間一團漆黑,沒有看見莫金的身影,莫非真的掉落了?正想著,卻見莫金從夾壁轉折處現身,也是一根單槓一根單槓地翻飛下落,雖然動作略顯慌亂笨拙,卻沒有失手。
處於黑暗中的莫金,比卓木強巴看見他時更早看見卓木強巴,連聲高呼道:「愣在那裡幹什麼?快走,繼續走,不要停!」
原來,跟在後面的莫金比卓木強巴更清楚後面發生的變化,那些機關一直在追著他,他剛從某根單槓離手,那根單槓就像那些石棍一樣,被推落懸崖;而他剛從某個落腳點起身,沿牆蹬踏,那個落腳點隨後就崩塌掉了;他扣住縫隙折返跳時,那些縫隙也隨即被一陣細微的震動震得剝落了。莫金只往後瞟過一眼,心中就已明了,絕對不能有片刻的喘息,更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卓木強巴也看到了,凡是莫金手抓過的單槓,在他離手之後,就像被什麼無形的東西給推出來,扔掉,莫金每次抓槓後,連一秒的遲疑都沒有,馬上鬆槓撲向下一根單槓。卓木強巴看著莫金的方向退了幾步,接著反身加速,誰知道那種機關會不會傳到這石樑上來?
莫金也跌在了石樑上,很快就追上了卓木強巴,倒不是卓木強巴跑不快,而是又沒路了。
這次和剛才不同,四壁都是懸崖,連縫隙都沒有,更別說什麼單槓了,他們就像落在一根伸長的舌頭上,從舌尖處跑到舌根處,沒路了,徹底沒路了。
震動感果然傳到了這根石樑上,看來這根石樑也和那些單槓一樣,將會被震得坍塌下去。卓木強巴一向冷靜,此時也有些慌了,沒想到千辛萬苦竟然挑上了一條絕路。
「不對!」莫金異常肯定道,「不對!」若要說起死裡逃生的經歷,他的經驗比卓木強巴要豐富得多,每一次都能倖存下來,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在這種緊要關頭,莫金想起了門上的那句話:「一個智慧絕倫的人……」卓木強巴曾翻譯給他聽過,而他們在湖底走廊盡頭,遇見孔明牆的事也重新浮現出來。那些古代戈巴族人,顯然喜歡設計那種處處讓人感到絕望的機關,如今這又是一條死路,只有兩種原因,其一是卓木強巴帶錯了路,可是一路走來,他也留意過,似乎沒有岔路,那麼就只有另一種可能,這是那些古人設計的另一種機關,讓人絕望的機關。
一瞬間,莫金不知轉過多少個念頭,猛然推開卓木強巴,發力往岩壁上一蹬,「啪」的一聲,莫金的腳被堅硬的岩壁震得生疼,但他卻聽出了岩壁裡的聲音……這岩壁,厚度不超過三十釐米,還有希望!震顫更劇烈了,石樑邊緣開始簌簌落灰,不斷有大小石塊從石樑上蹦出來,莫金撕開兩三塊口香糖,放在嘴裡胡亂嚼了,嘟囔道:「賭一把了。」
卓木強巴道:「你說什麼?」
莫金撥開卓木強巴,將口香糖用錫紙貼在石壁上,取出一枚手雷,對卓木強巴道:「退開,趴下!隨時準備跳!」他自己也退了兩步,將手雷往錫紙處一扔,人則趴在了石樑上。
「轟」的一聲,火光還未滅,莫金便是一個魚躍,朝剛剛破開的洞穴鑽去,與此同時,巨大的震動使整個石樑從根處斷裂,卓木強巴雖然沒鑽入洞內,但也作好了準備,石樑下沉的一瞬間,起身攀住了洞穴邊緣。卓木強巴正以為安全了,準備起身入洞時,卻見莫金臉色大變,一個反身鑽了出來,學著自己的樣子懸掛在洞穴外面,他還是單手懸掛。
「怎麼……」卓木強巴話未說完,又是「轟」的一聲,一個直徑少說也有三米的巨型石球,破牆而出,緊隨著石樑跌入漆黑的深淵。幸虧石球夠大,兩人的手都處於石球與洞穴的縫隙中,沒有被碾到,恐怕剛才的震動也是由這個石球引起的。
兩人都懸掛在洞穴外,看著對方慘白的臉,大口地喘氣,莫金似乎仍不敢相信,自言自語道:「好可怕的連環機關,我去過那麼多地方,還是第一次遇到。」
說著,莫金似乎打算爬上去了,卻被卓木強巴拉住一條手臂,道:「別急。」雖然那劇烈的震顫已經過去,但卓木強巴總覺得石壁還隱隱有一些顫動,在這個地方不能有一絲大意,他們已經好幾次險些喪命了。又等了七八分鐘,手臂都吊得有些酸麻了還沒有發現什麼異動,兩人都放鬆了警惕,正準備上爬,突然石壁猛地一震,聽到洞穴中很遠的地方傳來「嗵」的一聲,像有什麼重物從某一個高台階跌落到下一層,接著便是「轟轟轟轟……」極其沉重的碾壓聲傳來。
果然,第二枚無比巨大的石球沿著前一個石球的軌跡衝了出來,卓木強巴和莫金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惶之色,不知道還有沒有第三個石球。兩人眼神交會,幾乎同時發力,翻身上了洞穴,不敢停歇,拔腿便跑。洞穴內便是三米高的環形管道,若再有石球滾落,管道內是一絲縫隙也沒有,也沒有別的路,兩人只能沿著斜坡往上跑,感覺就像走在地鐵管線之中。
兩人不顧氣喘,也不管力竭,能跑多快就跑多快,直到爬上斜坡盡頭,跑到了管道終點,看到了另一條高懸在頭頂離地七八米的管道,那石球顯然就是從上面滾下來的,目前站的位置再也不可能受到石球的衝撞,兩人才停了下來。一個靠在石壁上,一個雙手撐著膝蓋,都只能喘氣,沒了說話的力量,心跳比任何時候都要猛烈,自喉嚨深處分泌的黏液,自嘴裡牽成線地滴下。
一直喘了十來分鐘,再沒有石球滾落,兩人才漸漸恢復了平靜,卓木強巴問道:「走哪邊?」此時管道的盡頭變成了橫向通道,他們站在「T」字形路口的中央,兩邊都可以走,卓木強巴已經不敢再胡亂領路了,故而徵求莫金的意見。
莫金瞪著澄碧的眼睛左右各望一下,兩邊都是一樣的管道,略微向下斜,他也不知道該走哪邊,望來望去,最後又望著卓木強巴,而卓木強巴正望著他。兩人胸腹都微微起伏著,就這樣對望,半晌沒人說一句話。最後,還是卓木強巴道:「走右邊吧,逢岔向右,在密教中也是一種慣例。」
兩人向右,沒走多遠就看見了一座燈火通明的大殿,奇怪的是大殿竟然只有一個小門洞,比普通防盜門大不了多少,大殿與外面環道間隔的牆極厚。莫金仔細研究了小門洞上方的石門,然後頗感憂慮地告訴卓木強巴,若是這道石門落下來,估計很難再開啟。
透過門洞向裡看,只見四壁血跡斑斑,大殿正中屍骨纍纍,一看這陣仗,兩人愈發小心謹慎起來。
整個大殿的地面有一圈溝渠組成的圓形,圓形之中又有許多小的渠道,形成了密教的符號和圖案。其餘地方,似乎用了某種填充物作為鋪墊,由於年代久遠,那些鋪在地面的東西都已腐朽不堪,一腳踩下去,如踏枯枝,發出「咔嚓」一陣聲響,同時騰起無數粉塵。
在圓形的東南西北四向,分別立著許多碗口粗細的柱子,柱子又橫向伸出金屬枝條,枝條上佈滿尖刺,而那些尖刺上則懸著一具一具的人骨,年代不知多久,奇怪的是,那些骨骼卻保存完整,並沒有散落,只不過有的骨骼是頭朝下腳朝上地倒懸著。遠看就像一根樹枝上懸掛了一串螞蟻屍體,走到近處才發現,那些骨骼連接處,竟然用金銀編綴著,難怪依然保持著完整的人形。而在圓內,還有許多小的支架,兩米來高,一根柱子上支著一個反萬字輪迴形物件,那個反萬字輪迴物件上同樣佈滿了尖刺,只是沒有屍骨。卓木強巴注意到,那些小支架的下面都有一個個凹槽,這種結構和血池很像。
看來這種大殿,不知又是為了什麼祭拜模式而建,一陣陰風吹來,那些懸掛在高空的白骨隨風而動,骨骼與骨骼相互碰撞,發出「硿硿」的響聲。又一陣風拂過,聲音漸漸大了起來,在空曠的大廳裡迴蕩,彷彿那一具具白骨都有了生機,正上下頜扣碰,發出「喀喀」的笑聲。
卓木強巴和莫金,兩人剛從死裡逃生,看著這種大殿,心中都升起不安,唯恐踏錯一步,又觸發了什麼機關,繞著圓圈的外圍走了幾步,竟然都沒有向圓心踏過去。
「要不,我們走另一條路好了。」莫金建議道。卓木強巴馬上同意道:「好。」
兩人折首返回,又來到了另一座大殿,同樣只有一個小門洞,相比之下,這座大殿比剛才那座要乾淨許多,只不過乾淨得太過詭異了些。大廳內鋪著塊狀地板,連根柱子都沒有,也沒有什麼佛像、擺設、雕刻,空蕩蕩的,像一間閒置的倉庫。
從門的這一頭走到另一頭,約莫四百來米,卓木強巴蹲下來摸著地板道:「這地板,或許有什麼問題。」這麼長的距離,若是佈滿那些翻板地刺,倒極難通過。
「是啊。太乾淨了!」莫金也有同感,猛地聽卓木強巴道:「你看上面!」
莫金仰頭一望,只見整個大廳的頂部,密密麻麻地雕滿了某種獸頭,用望遠鏡一望,應該是龍頭,有很強的唐時風格,莫金也清楚,吐蕃時期的藏民,對龍也是極為崇拜的,只是,雕這麼多龍頭在一座大殿的頂部,不可能只為了裝飾吧!卓木強巴也在觀察這些龍頭,這些龍頭沒有什麼獨特之處,每一顆造型都是一樣的,大約只有自己拳頭大小,只是龍頭的朝向各異,東南西北,各個朝向的龍頭都有。
「龍嘴裡或許會吐什麼東西出來哦。」莫金向卓木強巴示意,讓他把背包扔出去試試,卓木強巴取出電腦和一些不能碰撞的東西,將背包扔了出去,沒反應,搖搖頭。莫金道:「用繩子。」
卓木強巴會意,用繩子綁住背包,扔得更遠一些,「噗」,背包落地,還是沒反應,卓木強巴道:「或許年代久遠,機關失靈了。」
莫金搖頭道:「我們之前遇見的,哪一種機關失靈過?」
卓木強巴已站在一塊地板上,並向前走了兩步,回頭道:「安全。」莫金皺起眉頭,若是走到大廳的中間,那些機關才啟動,那可真是躲都沒法躲,而且就前兩次經歷來看,那些古代戈巴族人極有可能這樣設計。但莫金仍踏上了地板,來回走了兩圈,他們已經仔細查看過了,這外面的地板應該沒有沉降、翻轉或壓力感應等機關,可走到中間就很難說了。
兩人還是決定前進,總不能就待在那通道中不走了吧,而且這些龍頭若是吐出什麼機關,兩人只須護好頭手就行,莫金設計的衣服是防彈的,總不至於反而防不住古代的暗器、弓弩什麼的吧。莫金心想:「要是有頭盔的話,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走過去。」兩人依然是緊貼著牆根向前,心想若是有了變故,可以躲到那些龍頭的死角去,畢竟龍口的方位和傾斜角度他們都有所瞭解,只要能沿牆拔高,就可以躲避龍口射出的東西。沿著牆根也有一排小孔,估計也能射出暗箭什麼的,同樣,只要他們能把身體固定在牆上,就可以避開這些小孔中吐出的暗箭。
走了一半路程,始終沒有變故,但兩人不敢大意,每向前踏一塊地板,都要先檢查接縫處是否有鬆動,用力按壓是否會起變故,然後才敢前進。到了中線附近,卓木強巴留意到,牆上又有兩個圓,比前面那個大廳中的圓要小,但直徑也有五六米,圓裡是密教符號和圖案,細看頗有些像八卦中的太極圖像。這兩個圓左右對稱,在大廳的中部位置,不知道是起什麼作用,莫金在一旁催促道:「可以走了。」
「嗯。」卓木強巴應了一聲。他突然發現對面牆上那個圓似乎在轉動,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看他們緊靠的這面牆,果然,這邊的圓也在轉動。不是幻覺,卓木強巴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清醒地意識到,這不是什麼好事情,脫口而出道:「小心!」
莫金一聽卓木強巴叫出聲來,就知道糟了。只聽「鏗鏗」兩聲,他們來的地方和他們將要去的地方,兩道石門同時落下,堵死了退路和去路,莫金心裡苦澀道:「這下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