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引人注目的,當屬大殿正中那兩尊起碼有近四米高的巨型金像,看上去不是佛像造型,而是一男一女,那男子莊嚴肅穆,帶著睥睨天下的氣勢;那女子則顯得端莊慈和,那微微上揚的唇角彷彿蒙娜麗莎的微笑。
卓木強巴一眼就被最大的兩尊金像所吸引,這一定就是史書上記載的藏王松贊乾布和文成公主三丈高的金像。當時的度量衡和今天有所差異,不過這兩尊金像也堪稱世界之最了。〕
【致命密芒】
九宮變的轉動停止了,但阻隔房間的擋板卻沒有打開,機關台被轉到了下面。
莫金先跨過去,奇怪道:「這又是什麼機關?」
卓木強巴跟著過來,只見機關台上又是一張二十五格的棋盤,在十字交叉線上出現了一個個圓形按鈕,部分按鈕與機關台平齊,有的高出機關台平面,有的則凹了下去,看起來還真像一盤棋。
「密芒?」卓木強巴讀出機關台上的文字,大略讀懂後開始取出電腦,對莫金道,「是大密芒棋,唐之前傳入吐蕃的,奇怪,我沒見過這種棋盤啊……噢,糟了!」只見方新教授的電腦打開後,屏幕上沒有顯示,卓木強巴重啟之後,屏幕跳了幾下,總算出現了圖形,估計是剛才與波波夫爭搶時在通道壁上發生了磕碰。
莫金也莫名地緊張了一陣,如今這台電腦,簡直就是他們在九宮變中賴以生存的法寶,如果這法寶失靈了,就算他火狐再狡詐,也是毫無辦法。
等了兩三分鐘,卻遲遲不見卓木強巴動手,莫金道:「還不行嗎?」湊頭看去,只見卓木強巴已將棋盤佈局攝入電腦,電腦分析了棋譜,正在計算著,旁邊顯示的數字不斷跳動,已經計算了幾百萬步了,卻還沒有答案,若是前面的簡單邏輯,電腦早就推算出來了。
莫金再看看那棋盤,總覺得棋子擺放造型有些熟悉,便問道:「這密芒棋,究竟是種什麼棋?」
卓木強巴道:「就是中國的圍棋,只是我所知的密芒棋,都是將棋盤由十九格減為了十七格,將十九格增加到二十五格的大棋盤,我還從來沒見過。」
莫金恍然大悟,難怪這些棋型如此熟悉,原來就是圍棋,這樣說來,這就是一個珍閣,莫金轉而將注意力完全集中到棋盤之上。圍棋的發展史,經歷了9X9、13X13、17X17等幾番變化,最後才形成19X19的棋盤,奇數位滿足了雙方爭地必有一方取勝的條件,19又是中國古代哲學中的大衍之數,星位和諧,邊腹等重,當發展出十九格的大棋盤時,人類的思維能力已經達到一個極值,所以才沒有繼續發展。可如今擺在莫金面前的,卻是一個25X25格的大棋盤,但見兩側星位在五格,各自對應擺有完全對稱的12枚子,像某種定式,主要的廝殺在中腹,若將凹下去的按鈕看作黑子,凸起的部分看作白子,那就宛若一黑一白兩條巨龍,首尾相交,糾纏在一起,鬥得難解難分,不分伯仲。
奇怪的是,兩塊棋子都未做活,在雙方大龍的兩側各有一個生死劫,乍一看怎麼下都行,再細細一想,怎麼走對方都有應對的辦法。就像兩個武林高手的對決,不管誰先出手,一出手便是有了招式,對方立即能想到破解的招式,只有不出手的時候,才是最高境界,一種無招勝有招的境界!
莫金再看下去,只覺得兩種棋子漸漸幻化成了兩軍對壘,一黑一白兩支大軍,前鋒已對撞到一起,單兵的捉對廝殺,小隊的協調配合,大隊的運籌帷幄,他耳邊彷彿已聽到了金戈鐵馬,戰鼓擂響,大地悸動,人仰馬翻,喊殺聲,嘶鳴聲,交織在一起。莫金猛地眼前一黑,險些暈倒,趕緊閉上眼睛,猛退一步,像是被人用重錘當胸打了一錘,一步之後,又小退了兩步,這才站穩。
此時方新教授的電腦仍在運算,莫金偏頭一看,已經算到兩億多步了,旁邊的數字還在以肉眼無法辨認的速度跳動著,莫金搖頭道:「沒用的,這個算不出來。」
卓木強巴道:「為什麼?」
莫金道:「這是一個珍閣。」見卓木強巴不明白,又解釋道,「所謂珍閣,是指圍棋在下至中盤,尚未收官的階段,突然局面出現一種大和諧,大糾纏,接下來除非出現極佳妙手,否則一方必勝的局面。這種情況我們就稱之為珍閣,圍棋的珍閣與象棋的殘局有著近似的意思,但珍閣更複雜,因為它的棋路更多,落子變數更大。我曾見過這樣一個珍閣,黑子落下後,白子只有唯一的一處應對,一旦落錯了,下至收官必敗;可白子這一子落下之後,黑子也同樣只有唯一的一處應對,一旦落錯同樣必敗,接下去的反覆做活,緊氣,提子,一百二十八手,手手皆是如此,只有唯一應對,可沒有人能考慮到一百二十八手之後的情況,電腦,也不能……」
卓木強巴縮緊雙眉,莫金道:「運算量太大了,儘管這台電腦存儲能力不錯,處理能力也很突出,但你別忘了,這是25X25格的大棋盤,共有625個交叉位,電腦無法進行模糊處理,它應對棋局的辦法只有記憶棋譜和窮舉法兩種,像這麼巨大的棋盤古今未有,你的電腦裡肯定沒有這種棋盤下的棋譜,那麼它只能用窮舉法來計算正確的下法,也就是將每一種可能性都列舉出來。你知道在這樣的棋盤上落子,有多少種可能性嗎?這種可能性將是以次方冪進行增長,這是個天文數字,就是普通的十九格圍棋,用每秒運算一百萬億次的巨型電腦來分析,也要十萬年才能得出結論,若是換作這二十五格的圍棋……」莫金搖著頭。
卓木強巴盯著電腦屏幕,如今的數值已經變成十二位數了,可電腦依然沒有落下一子,還在計算狀態,只能道:「那你說怎麼辦?」
莫金深吸一氣道:「我們只能自己動手了,好在好像一直沒啟動什麼機關。」
「不——」卓木強巴道,「我的感覺很不好,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我感覺機關已經啟動了,只是我們沒有發現。」
「看不見的機關?」莫金道,「我從未見過看不見的機關,除非,是有毒霧或是毒煙?」說著,他將頭湊近牆縫,似乎想看清是否有縹緲無痕的煙霧溢出。這一看不打緊,莫金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麼,趕緊將手伸向牆縫,接著罵道:「渾蛋!該死的!」
「什麼?」卓木強巴也將手伸向了牆縫處,感覺像有一股吸力,要將他的手吸得貼到牆上。
莫金臉色鐵青道:「是負壓,你說得對,機關早已啟動,只是我們看不見。這屋子裡的機關是要將屋子裡的空氣抽盡,將這裡抽成真空。」
「可是電腦無法計算出正確的走法,我也不會這種棋,怎麼辦?」
莫金咬牙道:「不妨,讓我試試!」
「你……」
「圍棋,究竟是什麼?」莫金突兀地問了一句,看著卓木強巴道,「這是我祖父教我下圍棋的時候,問我的第一個問題。他告訴我,圍棋不僅僅是一種簡單的遊戲,也不僅僅是棋手之間的廝殺和智力的比拚,一黑一白兩種棋子,代表了光與暗、正與負、有與無,這是最簡單,也是最高深的哲學思想,它表示著萬物的起源與構成,一切變化,都不離其中。」
莫金的手指,開始指向第一個按鈕,隨著按鈕的受力凹下,相應地有一枚按鈕凸了起來,古人早已準備的應對的棋路,如果按錯了,估計這個房間將不再打開,直到他們兩人死後化灰,被清道伕清理乾淨。
「圍棋的最高境界,是和諧。」莫金又落了一子,緩緩道,「初學者,往往計較於邊角一子的得失;稍懂圍棋的人,學會了對勢和實地的判斷;高手之爭,則是一種度和境界的較量。」
莫金從龍尾處著手,緩緩地向上捋去,每走一步,都必爭生死劫,他就像自己在和自己下棋一樣,漸漸進入狀態,忽略了卓木強巴的存在。他一直在自言自語,彷彿他的對面,也坐著一個隱形的高手,他們不僅在比拚棋力,也正在矯正棋理。「古代對棋手的判斷,往往從棋手能看後多少棋路來形容,所謂能看七步為國手,但在圍棋上毫不適用。人類之所以成為人類,便在於,他們除了理性的計算和判斷,往往還有超越理性的直覺,即所謂的感性,感性使我們做出模糊判斷,感性使我們區分美與醜。」
莫金又將生死劫按下,那凸出的圓形按鈕恢復到與棋面平齊位置。
「我們登臨絕頂,只是為了領略腳下的無限風光;我們面朝大海,只是為了感受那洶湧澎湃的海浪;我們嚮往飛鳥,因為從它們的飛翔中看到了自由。人類所追求的,其實是一種感性與理性的平和,圍棋因為這種追求而被發明,它所代表的並不是廝殺,而是矛盾中的平和!」
莫金落子越來越慢,計算思維能力開始跟不上了,機關台上凸起的棋子步步緊逼,殺伐隱現,每一步落下,都像一劑催化劑,讓黑白兩條大龍相互仇恨,加重廝殺。而莫金就像一個勸架的和事佬,每一步落下,都隱忍不發,似乎要讓這兩條龍的怒火平息,由糾纏對抗,變成一種不離不棄的美。
兩條大龍時而張牙舞爪,獰相畢現,時而纏綿悱惻,溫存難離,而讓它們發生這種翻天覆地的改變的,僅僅是莫金落下的一子和棋盤上凸顯的一子。
又下了三十餘子,屋子裡的空氣已不知被抽走多少,卓木強巴尚且沒有察覺異常,但莫金的腦子,開始出現跳動的刺痛,他心裡清楚,這已經是供血供氧的嚴重不足,他的大腦正在大量消耗著機體內的糖分和氧分。莫金不得不揉著自己的眉心,讓那運轉過度而開始發熱的大腦冷靜下來,有時他會閉上眼睛,讓棋盤上的征戰殺戮重新演繹。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卓木強巴也進入了冥想狀態,盤膝坐下,他必須確保莫金冷靜,同時要儘量少吸入空氣,以便莫金能吸到更多的氧氣進行思考,兩人無言地配合著,在死神手中搶奪逃生的通行證。
「咳咳……」莫金突然煩躁不安起來,推了一把坐在旁邊的卓木強巴,卓木強巴睜開眼睛一看,莫金嘴角已溢出血來,說話的力量也弱了許多,「快……我不行了,用電腦,重新計算!」
卓木強巴這才看到,棋盤上大約還有四五十個空位,趕緊用電腦重新錄入,重新計算,在動手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手微微發抖,顯然氧氣不足,已經開始讓神經麻痺了。
電腦在重新分析整理了那四五十個空格後,開始了新一輪的計算,卓木強巴調節著自己的呼吸以保持意識的清醒,看莫金的樣子,他神志已經開始模糊,要是自己也倒下,那麼就只能永遠地倒在這裡了。
又過了幾分鐘,卓木強巴伸出顫抖的手,又按下了一個鍵,此後電腦的運算越來越快,終於,只聽「哧」的一聲,像有個大口袋洩漏一般,卓木強巴總算鬆了口氣,他知道,他又可以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氣了。精神一鬆懈下來,卓木強巴再也支撐不住,眼皮一沉,渾渾噩噩地倒了下去,迷濛中,他彷彿感到地板在抬升,地磚像波浪一樣蠕動,將他從一個地方挪移到另一個地方。「九宮,又開始轉動了嗎?」卓木強巴帶著這樣的想法,終於失去了知覺。
※※※
當卓木強巴再次睜開眼睛,眼前是一間空曠的大殿,穹頂上有天神的壁畫,他努力地抬起頭來,大殿中央由四根廊柱支撐,兩旁是佛像,前方是一個水池,三股清泉從三顆不知名的獸首嘴裡噴湧而下,注入水池中,莫金正坐在池塘邊上,看著池水深思,水汽氤氳,異常濕熱。
卓木強巴撐起半身,只覺渾身筋骨鬆軟,但卻十分舒坦,就像按摩之後熟睡了一覺。
「這是什麼地方?我們已經出來了嗎?」卓木強巴舉目四望。
莫金道:「嗯,應該已經離開九宮變了,我聽說,九宮變裡的某一個房間,應該有最複雜的機關,解開之後,那個房間會自動轉移向出口,看來,我們解開的那二十五格密芒棋應該就是最複雜的了。」
卓木強巴起身走到莫金附近,但見大殿左右各開了一道門,透過門可以看見兩端的房間也有兩個水池,疑惑道:「這裡就是古代戈巴族人要守護的核心?」
莫金也是一臉疑惑的表情,道:「我也覺得很奇怪,這個地方倒像是九宮變的一部分,我過去看了,這些房間也是採用相同的結構樣式,只不過它們不會移動,我們現在應該是在九宮變的底部,或者說是另一種形式的九宮變。」
「九宮變的底部?」卓木強巴抬頭道,「我們是從上面掉下來的?」莫金指了指,穹頂壁畫中有個方形的孔洞,石板閉合時方孔的線條隱藏於壁畫之中,不易發現。卓木強巴道:「那你找到出路沒有?」
莫金搖頭:「我看過了,這些房間也是『回』字形排列,繞一圈就回到起點,我剛才正在想,不知是不是池水中有機關。」
卓木強巴伸手入水,道:「水好燙!」
莫金道:「這裡溫度非常高。我們應該很接近那岩漿形成的火山眼了。」雖然他們穿的是連體服,但身體不覺得熱,不過暴露在外的頭臉,一直有大顆大顆的汗珠滲出。
「走,我帶你看樣東西。」莫金在前面領路,帶著卓木強巴繞到另一間殿內,只見這間大殿和周圍的殿格局相差不大,也是靠牆處有一個水池,兩側是佛像,只是比周圍的殿大了一號,約長二十米,寬十米,與水池對應的一側有很粗的柵欄,柵欄裡面似乎也擺放著一些佛像。
莫金便領著卓木強巴來到柵欄前,卓木強巴這才發現,柵欄裡面,一個個靠牆站著的並不是佛像,看起來像是些鎧甲,類似武士造型。
卓木強巴問道:「這是什麼?鎧甲?」
莫金道:「不像,我沒有見過類似的鎧甲,你仔細看它頭頸的連接處,裡面並不是空心的,與其說是鎧甲,我倒感覺它們更像一台台機械。還有這個柵欄,你看,地面的孔洞應該是重物落下時撞出的,我覺得這個柵欄可以被抬升,只是我抬不起來。」
卓木強巴環顧四周道:「或許,機關就在這間屋裡。」
莫金道:「我已經找過了,沒有發現什麼機關啊。」
卓木強巴道:「再找找,我們一起找。」
又搜尋了一遍,沒有明顯的機關設置,但卓木強巴和莫金卻發現了別的痕跡,有人來過這裡的痕跡。那些人不僅來過,而且將痕跡做過清理,只不過人數太多,還是留下了蛛絲馬跡。
卓木強巴愈發肯定道:「機關肯定在這屋裡,只是被人掩藏起來了,他們不希望我們也能發現機關,嗯……」想到這裡,卓木強巴突然想到了阿赫地宮中的水火地獄裡,那些被人移動過的武器,馬上道,「機關在佛像身上,搜索佛像身上每一個可以移動的東西。」
兩人又爬上佛像,將那些神佛造像手裡拿的、腰上別的都搜索了一遍,果不其然,最後,在最靠近水池邊的兩個佛像身上發現了異常。這兩尊佛皆是金剛憤怒尊造型,不過各抱有一個容器,其中一尊抱著個大水缽,高舉過頂,像舉起一面鼓,正準備擲出去,其餘四臂各有武器;另一尊則好似抱著一個酒罈子,貼胸懷抱,像要舉起來倒進嘴裡。
卓木強巴和莫金沒費什麼力氣,輕巧地將兩個容器從佛像的懷抱中取了出來。
【綴術,射覆,謎題】
卓木強巴發現,水缽中刻有小字:「如一遍於多時,多能容一;如多遍於一時,一能容多。」卓木強巴不理解這些宗教禪意,怎麼翻譯總有出入,再打開電腦時,電腦竟然一片黑屏,再也不肯啟動了,莫金打趣道電腦用腦過度,所以消極怠工了。
沒有電腦的幫助,兩人一時都束手無策起來,莫金發現他抱的酒罈內側也刻有字,兩人又湊到一塊仔細審讀。在半猜半譯、反覆理解的情況下,兩人大致搞清了古人的意圖。這兩個容器,一個腹大底平,一個身窄頸高,其重量和容積都是完全不等的,如果要讓機關開啟,除非這兩尊佛像都抱著等重的容器,後面古人還給出了一個具體的數字,要兩個容器都剛好重九斤。
看著容器內側的嚴苛要求,兩人都犯了難,他們手中並沒有稱重的工具,因而對這兩個容器的大小重量一無所知,怎麼才能量出九斤的準確重量呢?古人倒是給出了一組具體的數字,裡面有容器口和容器底的直徑、最大腰圍、曲面弧度等,顯然是要進行一番計算,可兩人數學根底實在有限,拿著這堆數據依然摸不著門道。
卓木強巴想了想,突然道:「綴術!」
「什麼?」莫金不解。
卓木強巴道:「相傳是我國古代大數學家祖沖之和他的兒子編寫的一本數學方面的書,書名叫《綴術》,裡面就寫了各種數學計算方法,其中就有不規則幾何體體積的計算,包括球體、弧面等。只是因為裡面的內容太過高深,到宋代就失傳了。這兩個壺的用意,顯然是要讓我們利用《綴術》計算出壺的容積,然後才能裝入足夠量的水,達到九斤。」
莫金道:「失傳了?那你等於沒說,我們現在是要想辦法讓這兩個大酒桶都增重到九斤。」
卓木強巴道:「我們有激光測距儀,我們可以測量出準確的長度,我們有標竿、有繩索、有定向滑輪,我們可以做一個天平,但關鍵是要有一個重量的參照物……」
「等等,你是說重量的參照物?」莫金道,「我……我知道槍的重量的,每一把槍,我可以精確到克!」
卓木強巴抓住莫金的雙肩道:「那不就成啦!動手吧!」
兩人幾番折騰,卻也讓兩個容器達到了平衡,然後在裡面多裝了幾滴水,放回原處,等待滾熱的水汽自然蒸發,耐心地等待著。
首先是三個獸首噴吐的水柱漸漸小了,直至消失,接著一陣「嘩啦」聲響,那個池子裡的熱水傾瀉而出,整個水池底部竟然形成一個緩緩的斜坡。卓木強巴和莫金對視一眼,卓木強巴不由道:「還要向下!到底要下到什麼地方去?」
莫金道:「我們在神廟中,從上至下,恐怕已經下到第一層平台的高度了吧?」
「不。」卓木強巴搖頭道。與莫金的半路殺出不同,他可是從最底層爬上來的,深切地體會過那三層平台究竟有多高,卓木強巴淡淡道:「我們是在山腹中,估計下到了第二層平台,下去吧。」
兩人保持身形,沿著尚有水漬的斜坡滑下,落入了下一個房間之中。「啊!」一落地卓木強巴就皺起了眉頭,這個房間並沒有什麼出奇之處,它與上一層的房間幾乎一模一樣,同樣的水池,同樣的雕像,令人意外的只是這個小房間的一端,沒有了柵欄和裡面的鎧甲。
莫金道:「我說的沒錯吧?我們還在九宮變裡面,只不過換了一種變化的形式罷了。」
卓木強巴想了想,認可道:「你說的沒錯,我們或許真的在九宮變的底部,我想,我也知道九宮變是什麼樣的結構了。」
「嗯?」莫金看著卓木強巴。
卓木強巴道:「你看,我們落下來的地方,在這個小房間的中間,而上面那個水池,卻是在房間邊緣,這些房間同樣也是圍成一個回字形,也就是說,下面的房間比上面的小了一圈。」
莫金道:「那又如何?」
卓木強巴道:「九宮變並不是一個方方正正的立方體,你可以說它像個巨大的魔方。不過,這個魔方卻是一角在下,像個梭子一樣立著。」
莫金明白了卓木強巴的意思,道:「你是說,像兩個金字塔,一正一反合在一起?」卓木強巴點頭,莫金動容道,「也就是說,我們越往下,迴廊越小,直到最後一個房間,就是通往最後出口。」兩人卻不知道,不僅僅是九宮變,而是整個神廟,都是這種結構的。
知道了前進的方向,兩人精神為之一振,沿著排成回字形的小房間一間間搜尋過去,其中較大又有柵欄的那房間,必然就是通往下一層的機關所在。
繞了半圈之後,兩人來到了那個稍大的房間。只見這房間的水池前,橫著一條長長的石案,將兩側牆連接起來,石案靠卓木強巴他們一端有六根軌道,每根軌道上有一個渾圓的石球,在軌道前面是四個圓洞,圓洞的大小與石球吻合,在靠近水池的一方則有八個小孔。驟然見到這麼一個古怪的東西,莫金不禁問道:「咦,這是什麼?」
卓木強巴仔細查閱了石案側壁的文字說明,解釋道:「我明白了,這有些類似盛行於漢、唐的射覆,也就是一種猜謎遊戲,當時的規則是將某種東西藏在碗下,給你一定的提示,讓旁人根據提示猜出藏於碗下的東西是什麼。」
「那這個呢?」莫金問。
卓木強巴道:「這六個石球大小一樣,但重量全不相同,只有四個石球才是符合規則的,我們有四次機會,每個洞只能扔一個球進去,然後最上面那八個小孔給你提示,八個小孔分別會出現四黑四白八根提示柱,如果你選的石球重量符合,那麼就會出現一根白色的提示柱,如果重量符合,而且你將石球放入了正確的孔洞,便會出現一根黑色的提示柱。只有選對了符合重量的石球,並且將石球放入正確的孔洞,機關才會打開。」
莫金道:「總共才六個球,哪來的四次機會?」
卓木強巴道:「我不知道,照石壁上刻的翻譯過來應該是這樣。」
莫金看了看軌道的兩側,道:「哦,我明白了,軌道兩端都有閘門,我們將四個球扔進洞之後,閘門一定會打開,再滾出四個球來。六個裡面選四個,然後再將四個位置順序確定,卻只有四次機會,看來我們必須碰運氣了。」
卓木強巴道:「六個球裡選出四個正確的,至少需要兩次,四個球的順序,卻有二十四種組合……」他掐指演算了幾遍,眉頭漸漸皺起。
莫金道:「別算了,怎麼算都不行,現在電腦也用不上,就如我說的那樣,我們只能靠運氣,運氣好的話四次機會足夠了,運氣不好,就很難說了。」說著,他就要去搬石球。
卓木強巴道:「等等,這種機關應該有巧解,不是一味地比對,我們將這六個球分作兩組,每組三個,我們從每一組裡選兩個球。」
莫金和卓木強巴分別拿了一二和四五軌道上的球,扔進一至四號洞裡,小孔中的提示是兩根黑棒。兩人面有喜色,都道:「運氣不壞!」兩黑,意味著他們選的四個球裡,有兩個球是正確的,而且也都投進了正確的位置。
只聽「咔」的一聲,軌道右側閘門打開,剩下的兩個球滾了進去,跟著左邊的閘門打開,又有六個球重新排出,如今卓木強巴和莫金可以肯定,剩下的兩個球一定是正確的,就看放入哪兩個位置。先前四個球他們留選第一和第二個,放入的位置不變,加上三號和六號球,這次四個球扔下去,出現了兩白一黑的情況,卓木強巴皺皺眉,也就是說,第一、第二里只有一個正確,三和六的順序都不正確。
接下來,他們再將第一個球留下,選了第五個球,三號和六號球則放入了第二和第三洞。
這次出現了兩白的結果,莫金想了想,欣喜道:「我知道是怎麼放的了。」卓木強巴點點頭,他也知道了。
兩人將石球放入正確的洞口,機關緩緩開啟,又是一道斜坡,兩人下到下一層,如此層層遞減,到最後只剩四間房屋,再下一層,就只剩一間屋子了。這間屋子遠大於上一層有機關的石屋,卓木強巴目測了一番,感覺和上一層四間房屋相加比起來,也小不了多少。
石屋中沒有了雕像,也沒有了水池,地上一攤積水,唯有身後的柵欄和柵欄裡的鎧甲仍在,機關台設在石屋正中,一米多高,看起來頗像立式的演講台。台上是一道邏輯題,題面是:「恰沃央格神看到神樹,預見了戰爭之後,來到岸國,希望阻止耶國與岸國的紛爭,岸國門口守著四位兌(一種苯教中的魔)和四位貫波(苯教中散佈疾病的魔),聽完恰沃央格的來意,他們開始出題考驗恰沃央格的智慧——
——第一位兌道:『我們中至少有一個人說真話。』
——第二位兌道:『我們中至少有三個人說真話。』
——第三位兌道:『我們中至少有五個人說真話。』
——第四位兌道:『我們中至少有七個人說真話。』
——第一位貫波道:『我們中至少有一個人說假話。』
——第二位貫波道:『我們中至少有兩個人說假話。』
——第三位貫波道:『我們中至少有四個人說假話。』
——第四位貫波道:『我們中至少有六個人說假話。』
問:幾人說假話?」
題板下面是算籌一樣的「而」字按鈕,顯然是要按下正確的數字,題目中的數字也都是「而」字按鈕,是可以變動的。
卓木強巴和莫金想了一會兒,越想越糊塗,莫金甚至開始責問卓木強巴是否翻譯準確了,卓木強巴言之鑿鑿道:「那就是至少的意思,沒有錯,其餘的數字和單詞都很簡單,不可能搞錯的。」
莫金嘟囔道:「加了個『至少』,整個題面可完全不一樣了,一個人說真話和至少一個人說真話,完全是兩個意思。」
在機關術數中,兩人對術數這一塊都要靠電腦幫忙,如今電腦壞了,兩人就變成了兩個大老粗,加上卓木強巴翻譯過來中文的文字邏輯,讓莫金更是頭痛,索性不想,讓卓木強巴一個人去計算。卓木強巴分析了半天,最後肯定道:「嗯,應該有四個人說假話。」
四根豎直的線條按下去了,停了片刻,沒有響動,沒有什麼地方被打開,也沒有搖晃,莫金開始有不妙的預感了,緊張地看著卓木強巴道:「喂……」
「吱——嘎——」身後突然傳來機關響動的聲音,卓木強巴和莫金回頭一望,隔開房間的柵欄正在緩緩升起,而柵欄中鎧甲樣式的東西,似乎開始動了起來。就在兩人扭頭的同時,前方的機關台竟然也「噗」的一聲,騰起一團煙霧,兩人一手掩住口鼻,一手揮舞。
煙霧散去,莫金十分肯定地對卓木強巴道:「你按錯了!天哪!在最後一個房間裡,你按錯了!在這裡我們躲都沒法躲。」
卓木強巴道:「現在不是抱怨的時候,我不明白,這些鎧甲怎麼會動起來的?趁它們還不能出來,想想別的辦法。」
莫金兩手一攤:「我還有什麼辦法?先搞清楚那玩意兒是什麼再說吧。」整個房間抖動起來,那感覺就像卡在半空的電梯,正一點一點地向下墜,速度不是很快,一沉一停。
可是那幾具鎧甲,就像突然被打開了開關的機器人,從蹲坐的姿勢站了起來,只看那見棱見角的刺突,寒光閃閃的甲片,一身殺伐之氣,就知道這不是什麼好事情。
「快,趁他們還沒有完全動起來。」莫金拿出槍來,將槍口塞入柵欄縫隙,一陣掃射,只聽一陣「乒乒乓乓」的珠落玉盤聲,房間內火線亂射,子彈紛紛被彈開來,險些傷及自身。
兩顆子彈貼面飛過,卓木強巴只覺一陣火辣辣的疼,趕緊道:「鎧甲太厚了,打不穿,不要浪費子彈。」說著,他取出僅有的兩枚手雷,扔了出去。
一陣轟鳴之後,只見右側的三具鎧甲被掀翻在地,塵土撲面,卻是手腳動個不停,顯然沒有受到什麼大的損害,卓木強巴揮手驅趕著身邊的灰塵,嗆著道:「這是什麼東西啊!咳咳……」
此時柵欄已經完全開啟,左側的三具鎧甲已經開始站立行走,彷彿感應到了卓木強巴和莫金的存在,將頭慢慢扭了過來。
看起來鎧甲的頭部應該是個實心頭盔,沒有一點縫隙,也沒有眼耳口鼻的開口,對準卓木強巴和莫金之後,在原本口腔位置的下面,「哧溜」地吐出長釘,直衝卓木強巴和莫金而來,而這個時候莫金不知發現了什麼,竟然有些愣神。
「躲開!」卓木強巴側撲上去,將莫金按倒。
長釘紮在地面上,迸出火花,卓木強巴道:「你在發什麼呆!」
莫金指著卓木強巴剛才扔手雷的地方道:「好像有出路。」
卓木強巴順眼望去,那幾具被炸翻的鎧甲撞上身後的牆壁,牆體鬆動,縫隙中似乎透過一絲絲光亮來,卓木強巴訝然道:「這牆,只有薄薄的一層!」
兩人心思飛轉,如果說就這麼被撞一下也能透過光來,那麼再扔兩枚手雷,說不定就能炸開一道出口。卓木強巴忙道:「快呀!」
莫金取出手雷,道:「只剩最後一個了。」此時左側的鎧甲,彷彿已經鎖定了卓木強巴和莫金兩人,大步地奔走過來,而地上的幾具鎧甲,也已經半坐起來。
莫金對準透光的牆面,將手雷扔了過去,又是轟然巨響,牆體真的被他們炸出一個直徑約一米的洞來,紅紅的火光從洞外照射進來,那幾具半坐起的鎧甲也被炸得又趴了下去。
「快!」莫金一馬當先,趁鎧甲身體笨拙不便之際,靈巧地從左側鎧甲身邊鑽過,又跳過橫躺在地上的鎧甲,直接就要往洞外沖,卓木強巴緊隨其後。
剛到洞口,莫金大叫一聲:「哇!」他來不及收身,轉身就抓住了卓木強巴,卓木強巴跟在後面,速度有所放緩,一聽莫金大叫,也趕緊停步,跟著胸口一緊,卻是被莫金抓住了。
【機關傀儡獸】
卓木強巴雙臂一張,兩隻手扳住了洞口的牆壁,莫金抓著卓木強巴的衣襟,身體已懸空。那洞口外不是平地,而是斷崖,而且這處斷崖的下面竟然是翻著泡的熔岩!
炙熱的岩漿呈膠凍狀緩緩流淌,火光衝天,「咕嚕咕嚕」的沸騰聲一片,就這樣看上去彷彿近在咫尺,也不知道距離斷崖還有多遠,莫金只覺自己被扔進了一個火爐之中。
卓木強巴還沒來得及將莫金拉上來,剛剛穩住身形,在他身後一具鎧甲已經學會了如何奔跑,徑直就衝了過來,卓木強巴剛準備向後發力,眼角餘光就瞥見了那具鎧甲,趕緊鬆開一隻手,閃身避開,讓出了位置。
那具鎧甲衝勢不竭,對著牆就撞了過去,又將牆撞塌了一截,直接向下墜去,許久才化作一個小點兒,沒入熔岩之中,不見蹤跡。卓木強巴這才發現,原來岩漿距他們還很遠,只是那溫度已經不是體表皮膚所能承受的了。
而左側的三具鎧甲,是一具接著一具跑來的,沒有給卓木強巴過多的考慮時間,卓木強巴已經鬆開一隻手,而另一隻手扳住的牆體也鬆鬆散散,隨時會坍塌,胸前掛著個莫金,拉得卓木強巴微微有些彎腰,第一具鎧甲避開了,後面兩具可就避不過去了。
幸好這時,莫金已經鬆了手,向下一墜,接著攀住了斷崖的邊壁,他懸在外面,比卓木強巴更容易看清四周的環境,這處斷崖也呈舌狀,斷崖上方就是實體山岩,距離他們的高度就只有石屋那麼高,不過四五米,黑沉沉的巨岩彷彿以泰山壓頂之勢懸在頭上,讓人感到很有壓力。處在這個位置,莫金看清了石屋四面其實都只有薄薄的一層牆體,整個石屋是從上方的實體岩中墜下來的,正好處於舌狀平台的最邊緣,他們是炸錯了牆體,若是炸身後的牆,他們就能直接踏上舌狀平台,而現在只能攀住平台邊緣,挪過石屋的位置。
在石屋內,卓木強巴胸前一輕,壓力驟減,一個側身翻滾,就避開了笨拙的鎧甲,那鎧甲也想強行轉過彎來,似乎不知道扭體彎腰,就那麼直直地壓了下來。見過剛才一具鎧甲破壁而出的氣勢,卓木強巴也知道這東西沉重無比,在地上一滾,又避開,鎧甲轟然砸地,整個地面都是一震。
莫金在外面喊:「快,下來,繞著這裡能攀爬過去!」
這時卓木強巴面對著第三具鎧甲,他藝高人膽大,一個鯉魚打挺起身,跟著一躍一撐,從第三具鎧甲的頭頂跳了過去,空中反身借力,在鎧甲肩頭一攀,再一墜一搭,也扣住了平台邊緣。
那些鎧甲彷彿懼怕火光,再不敢靠近洞口,像沒頭蒼蠅似的在石屋裡亂轉,卓木強巴和莫金小心地懸在平台邊緣,朝舌狀平台內側挪移。
兩人都不敢大意,下方可是熔岩池。
從下往上望去,卓木強巴發現,牆的外側,有一個個方孔,十公分見方,從開口的位置看,好像是那些鎧甲蹲坐的地方,難道說,這些方孔和鎧甲之間有什麼聯繫?
當時來不及多想,他們繞過了石屋,爬上了平台,莫金指著封死的牆道:「如果我們炸的是這面牆,就可以直接出來了。若是你按對了數字,這面牆也應該會打開的。」他仰頭看了看牆面與上方岩層的縫隙處,顯然這面牆應該像那些柵欄一樣,向上抬升。
卓木強巴則看著身後,他們總算從九宮變之中出來了,這舌狀平台的舌根處也是一個岩穴,火光映照著,左右各有一尊雕像,古樸、莊嚴。卓木強巴一眼便認出,它們分別是監視世間功德與罪惡的曜神以及戰士的守護神扎拉。洞穴更深處,則隱隱泛出金色的光芒。
卓木強巴只看了一個大概,莫金就在身後碰了碰他的胳膊,卓木強巴扭頭,只聽莫金道:「喂,不太妙,走。」
「砰」的一聲,卓木強巴回頭,身後的石屋外牆簌簌落灰,顯然是裡面的五具鎧甲在撞牆。他和莫金都以為那些鎧甲只是無智機械,誰曾想它們竟然能隔牆鎖定他們的氣息,而且還會破牆,兩人都驚愕地看著對方,不約而同地轉身,朝著舌根處的洞穴飛奔而去。
踏進洞穴,兩人同時深吸一氣,那灼熱的空氣在洞穴中,也變得冰涼沁人,只見在這典雅無華的大殿中,就如同寺廟裡的羅漢堂,一米來高的長條形石蹲上,背靠背端坐著無數金身羅漢。那些羅漢僅比真人稍大一點兒,端坐於前,雙目微閉,其五官容貌與真人無異,尊尊不同,各有各貌。
而大殿的採光,古人利用了與最上層光柱長廊同樣的辦法,在大殿裡豎著無數面銅鏡,火紅的熔岩光芒被銅鏡反射,變成了一道道金光,光柱交織成羅網,就像一個金色的大紗罩,罩在這無數的佛像身上。這些羅漢佛像本身亦已描金涂銀,再被光芒一照,更顯神采奕奕、栩栩如生,彷彿羅漢下凡、尊者降世。
莫金放眼望去,長條形石蹲一道接一道,整整齊齊,上面端放的金羅漢,恐怕不下萬尊之數,不由咂舌道:「這些都是純金的嗎?這麼多!哈哈……我們找到啦!我們是最先到的!我們是最先到的!」
在他還未興奮得將卓木強巴抱著跳起來之前,卓木強巴當頭給他潑了盆冷水:「恐怕你要失望了,這些不是金佛,這些只是描金的塑像,你看……」他朝稍遠的幾尊羅漢像一指,那些羅漢像體表的描金都已剝落,露出了原本的泥身。
卓木強巴走上前去,在泥塑之中,竟然發現了織製品。卓木強巴心頭大驚,忙用手指輕輕掃了掃泥身,果然,織製品下面是一層乾涸的角質物,那是乾掉的皮膚,再遠眺去,沒錯,這裡成千上萬的羅漢,其大小是如此的相似,都只比真人大一點點。卓木強巴終於肯定了他們面前的這些佛像,他滿懷敬畏地站起身來,對莫金道:「雖然這些不是金佛,可他們遠比金佛更為珍貴,這些,全是肉身金塑!」
「肉身金塑?」莫金也趕了過來。
「沒錯。」卓木強巴看著一尊尊盤膝而坐的金像,肅然起敬,緩緩道,「不僅密法中有記載,大乘顯法中也有類似的做法。當佛學修為達到大智慧的境界,一些大師坐化,肉身不腐,後人景仰其大威德,乃以不腐肉身為坯,外裹泥塑,再描以金身,以供後世祭拜。」
莫金動容道:「你是說,這每一尊……」
卓木強巴道:「對,每一尊金身羅漢,都是一位前輩大師坐化的肉身佛。」他想起了倒懸空寺裡那些站化的肉身佛,顯然這是密修者一脈傳承的密法。
兩人穿過肉身金佛陳列的大殿,徑直往前,一道石門擋著去路,門上繪有一條抽象的蛇,莫金則說像龍,卓木強巴認為應該是無邊之蛇阿南塔,工布村的多吉提起過類似的傳說。莫金又說不一定是印度的無邊之蛇,也有可能是戈巴族自身的蛇崇拜,幾乎所有宗教中蛇的形象都佔有重要地位,古神崇拜裡,蛇象徵了性、王權、長生和未知危險。
不管怎樣,面對這扇環弧狀、像寬屏螢幕一樣的石門,兩人也知道,憑蠻力或強行爆破,恐怕無法打開,還得找機關。
「嘿,強巴,來看這裡!」莫金站在蛇的頭部招呼卓木強巴。
卓木強巴走過來,莫金指著大蛇張開的大嘴,在鋒利的蛇牙處,隱隱約約有道血痕,順著蛇牙向上蔓延,隨後消失,在蛇眼位置,隱約的血絲又呈蛛網散佈,那渾圓的蛇眼顯得格外猙獰。
卓木強巴摸了摸蛇眼眼球,在那眼球中心,狹長的梭形部位,與周邊有極細的縫隙,和浮雕紋飾暗合在一起,難以分辨。
莫金比畫著蛇牙到蛇眼的位置,詢問道:「你看,這樣的構造,像不像一個小型的血池?」
卓木強巴動容地微微點頭,莫金說得沒錯,從蛇牙處吸血,蔓延至蛇眼,的確很像一個小血池。這邊,莫金已經開始動作了,他拔出刀來,用刀尖抵著自己的指尖,自語道:「我的血也許能行。」
輕輕一刺,血珠滲出,莫金將手指放在蛇牙下,那滲出的血珠被蛇牙牙尖的中空細管緩緩吸了進去。這個小型血池需要的血量並不大,莫金只輕輕地擠壓了一次指尖,蛇牙就不再吸血。過了不久,一根根血絲蔓延至蛇眼附近,沿著眼圈外圍向內伸展,當分叉的血絲網完全觸及蛇眼的梭狀瞳孔時,只聽「嗒」的一聲輕響,那梭狀瞳孔向內縮回,同時彷彿一層石膜被打開,瞳孔中央露出一個黑色的菱形小孔來,比手指頭粗不了多少,除此之外,整個大廳沒有異動。
「這是什麼?」看著那個菱形小孔卓木強巴眉頭又皺起,顯然這個血池的作用只是打開這個小孔,從這個小孔的深淺看,應該是插入什麼東西才能開啟機關。
莫金看見那個菱形小孔卻是一喜,笑道:「這是鑰匙孔,需要鑰匙,我們的鑰匙!」他看卓木強巴一臉茫然,重複了一遍,「我們才有的鑰匙。」
「鑰匙?」卓木強巴更加困惑了,他從來不記得自己有什麼鑰匙,莫金說的到底指什麼?
接下來,莫金揭開了謎底,他從自己衣衫最裡面取出了那把小銅劍,幾乎和卓木強巴家傳那把小銅劍一模一樣。
一看那樣式和紋路,卓木強巴大驚道:「這是……」同時他第一反應就是去摸自己身上那把小銅劍。
【鑰匙的秘密】
莫金拿著明晃晃的、十字架樣式的小銅劍,看著卓木強巴道:「這就是鑰匙!難道說,你們家族一直留傳下來的、你在最危險關頭也不肯離身的最為貴重的東西,你竟然不知道是用來做什麼的?」
卓木強巴也拿出了自己貼身內兜裡的那把小銅劍,兩把小銅劍樣式幾乎一模一樣,不同之處在於,卓木強巴的那把小銅劍劍柄是三角貔貅,下方四面是獅龍虎鵬四獸,而莫金那把小銅劍劍柄為瑞獸麒麟,下方是魑魅魍魎四小鬼。
兩把小銅劍合在一處,一樣的大小、一樣的質地、一樣的工藝,只須看上一眼,任誰都能肯定,這兩把小銅劍出自同一時期、同一地方,甚至是同一工匠之手。
卓木強巴盯著這兩把小銅劍,不敢相信道:「這就是鑰匙?你從哪裡得來的?」
莫金狐疑地看著卓木強巴,道:「和你一樣,這是家族的先輩一代代傳承下來的。你難道真的不知道?雖然你一直沒對你的隊友說,但我看你對它的重視程度,一直以為你知道。」
卓木強巴道:「我對它重視,只是因為它是家族傳承下來的,我一直以為,它只是一種歷史的傳承和積澱。」
莫金嚴肅道:「既然這樣,那好,我來告訴你,這把鑰匙可不僅僅是一種傳承和歷史的象徵,更重要的是,它是對一種血統和身份的認證,而最最重要的是,它是一把鑰匙!我的家族留傳下來,沒有這把鑰匙,就算你找到了神廟也無法開啟神廟最後的寶藏。不過根據我家族的傳承,只應該有一把鑰匙才對,為什麼你也會有一把,我也很奇怪,而且這兩把鑰匙,雖然外形相似、做工相仿,但還是有明顯的不同。」
卓木強巴的思緒正掀起滔天大浪,一時間,他想到了很多。家族中沒有留下關於這把鑰匙的任何記載,父親也沒有特別地提醒過自己,可工布村的長老,他們卻認定自己是聖使,莫金是西聖使的後人,那麼自己呢……這裡面究竟牽涉了怎樣的秘密?一千年的歷史傳承,究竟是從什麼時候斷開的?那段遺失的歷史又掩埋進了怎樣的時空洪流中?我究竟是什麼身份?我的家族是怎麼來的?我和這座神廟有什麼關係?工布村的長老說我會覺醒?我原本只是來找紫麒麟的啊,怎麼會變成這樣?
莫金沒有發現卓木強巴思緒混亂,只看著卓木強巴目光有些呆滯,肯定道:「如果是這樣,那麼,你一定也不知道,這鑰匙是可以擰開的嘍?」說著,他在卓木強巴眼前,將銅劍的劍柄擰轉了幾下,也不知道按了幾個什麼地方,竟然將劍柄拆了下來,那劍柄內部是一根金屬管,在管口位置呈錐形散大,略微像一個碗狀,那碗口邊緣雖然被擦拭過,但還是留有血液的痕跡,有些痕跡已經化作碧色,也不知道是幾百年前留下的。
看著拆掉劍柄的銅劍,莫金這才道:「我還可以告訴你,這是一把無法複製的鑰匙,你看劍身的圖騰符號,它們不僅僅是一個圖像,其實是可伸縮的彈簧,這鑰匙裡面,同樣也是個小型的血池,只需要一滴血……最純正的血。」
在卓木強巴的注視下,莫金捏著尚未癒合的指尖傷口,輕輕一擠,又一滴血滴入碗狀小孔中,一陣輕微的「咔咔咔」聲音,如竹節剝殼,蟄蟲破蛹,伴隨著這陣聲響,那些劍身浮雕圖案,竟然彈出一根根金屬圓棍,粗不過筷,細的則若牙籤,這還不算完,隨著劍身一根根金屬圓棍彈出,圓棍棍身週遭,又凸起一根根細刺,細刺刺身又彈出許多細若毫毛的小齒,小齒兩側似乎也彈出一些更細的東西,肉眼竟然無法分辨,只能大略看出小齒之上覆蓋了一層菌絲狀的膜。
卓木強巴瞪大了眼睛,道:「這是……」
莫金道:「不用看那麼仔細,最細小的地方需要在百倍顯微鏡下才能分辨。我們有理由相信,這些細毫都是這把鑰匙的鑰匙齒,它與這個菱形孔中的邊壁側孔是唯一對應的。」
卓木強巴想了想,道:「就算是這樣,以今天的工藝,複製一把這樣的鑰匙並不困難吧?」
莫金一笑,道:「你想得太簡單了。首先,要將這麼多鑰匙齒壓縮成一個菱形柱狀體,並且要利用某種力量使這些鑰匙齒完全彈出來,保持一千年不磨損,據我所知,今天的科技就做不到。我們家族做過最科學的統計,這些彈出來的部分佔整把鑰匙體積的二分之一,彈出來的表面積,足足是原本鑰匙表面積的一百三十多倍。」
卓木強巴道:「他們怎麼做到的?」
莫金道:「生物,就像血池一樣,我們可以這樣說,整把鑰匙,可以被看作一種有著金屬外殼的生命體,在鑰匙中有生命跡象,我的先祖估計這是某種黏合菌,又或是別的真菌生物,它們的生存範圍被侷限在鑰匙之中,它們和鑰匙的關係類似於珊瑚與珊瑚礁之間的關係,一旦接受血液激活,它們就會產生格外強大的外力,將鑰匙齒推出來。」
看著卓木強巴一臉愕然的表情,莫金哂道:「不僅如此,這種生命體對血液的挑選,類似人體免疫系統中受體結合部,恐怕它已經深入到基因範疇。」
卓木強巴聽不懂莫金一大堆術語,道:「什麼意思?」
莫金道:「也就是說,除了我和我家族的直系血統,別的人的血對它不起任何作用。」
卓木強巴兩眼一瞪,莫金肅容道:「我們做過很多實驗,事實證明,除了我們家族男性成員的活體血液,其餘任何人的體液,對它毫無效果。」他頓了頓,繼續解釋道,「之所以說它深入到基因範疇,是因為就算是我們家族的男性成員,也不是人人都能讓這把鑰匙復活的,我的父親就怎麼也無法讓這把鑰匙齒彈出來,到了我這一代,我的血液又可以做到了,所以……」
「隔代遺傳!」卓木強巴再度動容。
「對。」莫金道,「我們也是這樣想的,通過和不同異性結合,基因表達出隱性和顯性效果,造就了我們家族有的人可以,有的直系血統又不行。」
卓木強巴壓下心中的冷氣,喃喃道:「遺傳,蠱毒,中西醫大一統……」
莫金連連點頭,道:「對,對,我也認為這是古代戈巴族人對蠱毒的一種認知和表達方式,難以置信的是,他們的蠱毒已經深入研究到可以利用基因片段了。」話音剛落,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之後,那些齒突又都縮了回去,速度極快,很快鑰匙又還原成銅劍樣式。
卓木強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莫金道:「活性血液嘛,我們是這樣認為的。我們家族中擁有顯性基因片段的男性成員的血液,對於這把鑰匙內的聚合生物來說就像一種興奮劑。血液內的活性物質使它們力量大增,才能讓鑰匙彈出這些小齒,活性物質消耗完了,它們自然就縮回去了。」過了不久,又是「嗒」的一聲輕響,那蛇眼中的菱形小孔又關上了,梭形眼瞳也彈了回來,一切恢復原狀。
「咦?」莫金看著蛇眼,欣喜道,「看來這個鑰匙孔的原理和鑰匙是一樣的,利用我血液中的活性物質為動力來源。」
卓木強巴已經有些急躁道:「別說那麼多了,先把鑰匙插進去試試吧,讓我們看看究竟門後面有什麼。」
莫金指尖的血已經乾涸,他挑破另一根手指,連聲道:「好的,好的。」蛇牙吸取血液,蛇眼打開菱形小孔,莫金的小劍插入其中,卓木強巴這才發現,劍柄處的碗狀開口是可以彎曲的,莫金將碗口垂直向上,滴入一滴血液,然後仔細聆聽鑰匙孔內的動靜,一陣「嗒嗒」聲響之後,他認為已經可以了,開始輕輕旋動十字鑰匙的橫柄。
漸漸地,莫金的臉色變了,欣喜變為凝重,凝重變為沉重,最後苦著臉對卓木強巴道:「不對,轉不動。」
卓木強巴提醒道:「會不會方向插反了?」畢竟這鑰匙的四面都可以朝上。
莫金肯定道:「不會,你看……」他指著鑰匙橫柄道,「根據我們家族留傳下來的說法,這柄端是對著上面的。」
卓木強巴黯然點頭,橫柄的確限制了鑰匙只能從這個方向插入。他又道:「要不,我來試試?」
莫金只能無奈點頭道:「好吧。」
卓木強巴拿著家傳的小銅劍,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這會是把鑰匙?他仔細觀察莫金擰開那把鑰匙的部位,再看自己手中這把,嚴絲合縫,根本就看不出可以擰開的痕跡,他又試著擰了擰,莫金在一旁道:「不對,不是這樣的。」說著,他取過鑰匙,並告訴卓木強巴說,「有幾個地方手法很巧妙。」只見莫金在三角貔貅頭上、身上、腿上幾個地方按按,捏捏,不知怎麼就擰開了,和莫金的那把鑰匙一樣,擰開劍柄之後,裡面是一根管道,開口呈碗口形,而且也有血痕,碧綠碧綠的。
看著那些血痕,莫金愈發猜疑地看著卓木強巴,意思很明確,顯然你的先祖也是知道如何使用這鑰匙的,為什麼到了你這裡就完全忘記了呢?卓木強巴也只能搖頭表示自己毫不知情。莫金將他那把鑰匙拉了拉,時間未到,還拔不出來,他將刀遞給卓木強巴,意思是讓他也試試,看看他的血是否能讓鑰匙彈出鑰匙齒。
卓木強巴有些忐忑,刀尖刺破指尖時,手指還微微抖了一下,一滴血滴落,他簡直不敢相信,他手中的鑰匙也「嗒嗒嗒」發生了劇烈的變形,劍身先是刺出狼牙棒一樣的刺來,刺上又生刺,最後形成一蓬聖誕松樹似的造型。
莫金微笑地看著這變化,喃喃道:「我就知道會是這樣。」
卓木強巴反而緩緩搖頭,怎麼會是這樣?阿爸知道嗎?是知道不告訴自己,還是不知道?不,阿爸也不知道,從阿爸將這把鑰匙交給我的時候就能看出,阿爸一點兒也不知道,我們家中,是從什麼時候起,就遺忘掉了呢?聖使之後,我竟然也是聖使之後!
過了一會兒,莫金拔出鑰匙,在兩人等卓木強巴手中的鑰匙回縮還原時,蛇眼又閉合上了。
終於,卓木強巴手中的鑰匙也合上了,他暗自深吸了一口氣,用自己的血打開了蛇眼,再插入鑰匙,滴入血液,隨後,在莫金滿眼希冀的目光注視下,輕輕旋動橫柄,一次,兩次……莫金熾熱的眼神漸漸黯淡下來,卓木強巴愁眉回望,搖頭,依舊轉不動。「不可能!」莫金有些抓狂了,「不可能!怎麼會兩把鑰匙都打不開?」
卓木強巴倒比莫金鎮靜,解釋道:「如果我沒弄錯的話,應該還有一把鑰匙,別忘了,當初使者帶了三件信物,分別交給三個人,如果說這鑰匙你我各有一把,那麼,就應該還有第三把鑰匙。」
莫金失望道:「你是說……只有第三把鑰匙才能打開這道門?」
莫金很不甘心,聽到卓木強巴的鑰匙發出回縮的聲音,對他道:「再試一次,再試一次!」
在莫金的要求下,卓木強巴又試了一次,隨後莫金自己又試了一次,但是很顯然,他們的鑰匙打不開這道厚重的石門。莫金再次拔出鑰匙之後,用近乎絕望的眼神看著卓木強巴,央求道:「你再試試?」
卓木強巴道:「或許,命中注定我們無法抵達神廟的最深處,你又何必強求?」
「那現在怎麼辦?我們就被困在這裡?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找到,只是被困在這裡等死?不!我絕不!」莫金劈手從卓木強巴手中搶過鑰匙,塞入鑰匙孔,抓著卓木強巴的手指擠出血來,兩人看著血液從碗狀口一點一點消失。
本來兩人都沒抱多大希望,可偏偏這次血液一滴入,「嗒嗒嗒」的聲響之後,突然多了一種聲音,如琴弦崩斷,寶劍出匣,很輕微但卻清晰。緊接著,就傳來了重物落地的聲音,齒輪聲、轉軸聲、活塞聲,頓時響成一片。不需要轉動,那蛇眼自行轉動起來,鑰匙孔帶著鑰匙一起轉動,整條巨蛇彷彿要活過來一般,某些條紋凹進去,某些石片凸出來。再然後,整座大殿開始改變,那些肉身金佛座下的石蹲開始發生位移,或前或後,或左或右,各種聲音嘈雜紛擾,唯一發不出聲音來的,只有站在門前那兩個目瞪口呆的男子。
【無盡佛家珍寶】
兩個人都在想同一個問題,為什麼前兩次都不行,這次卻行了呢?隨即兩人都想到了,前面兩次都是用同一個人的血打開鑰匙孔,插入鑰匙,而這次,卻是用莫金的血打開了蛇眼,然後插入了卓木強巴的鑰匙,鑰匙裡滴入的是卓木強巴的血,兩個人的血液同時作用,才真正發揮了作用。
卓木強巴更是想到,真正的關鍵不在鑰匙,那鑰匙只是一種載體,真正起作用的恐怕是兩個人的血,兩個傳承了千年,身為聖使的純正的血。他彷彿突然明白過來,在神廟的大門上,醒目地刻著「一個血統純正的人」,那句話的真實含義了。
很快,整座大殿的佈置格局已經煥然一新,而大門上那條蛇鱗甲凸顯,躡足探爪,已經不再像條蛇了,倒有些像——一條龍?
只不過這番震動之後,他們面前的大門依然緊閉著,卓木強巴輕輕一拔,就將鑰匙取了回來,還是莫金眼尖,指著大廳中多出來的一根柱子道:「那是怎麼回事?」
兩人又來到柱子旁,但見這根邊長兩米的石柱,四面都有懸梯,頂端似乎鏤空,有可容納人的空間,兩人當即決定上去看看。
整根石柱是從大殿的穹頂放下的,莫金先一步爬上去,發現這根石柱中間,是由直徑約半米的金屬柱貫穿的,繞著金屬柱一圈,可以站五六個人,跟著卓木強巴也爬了上來,莫金大笑道:「哈哈,原來那道門只是個幌子,誰又會想到真正的入口在大殿中央,若不明真相去強行炸燬或破壞那道門,門後面說不定只是無窮無盡的實心火山岩。」
卓木強巴剛站穩,還未說話,那石柱在中央金屬柱的帶動下,竟然開始緩緩上升。石柱一直緩緩上升,卓木強巴心想,恐怕石柱會恢復到原位,任誰在神廟中行進到最後,恐怕只會想辦法破壞掉那座偽門,或是向下挖掘,誰又會考慮向上挖掘四五十米?
途中有一段完全的黑暗,不知古人究竟對空氣有多少瞭解,雖然距離很短,但在黑暗密閉的空間裡,卓木強巴還是感覺到了缺氧,這個狹小的空間內很明顯沒有足夠的氧氣。就在快要出現心慌的感覺時,他們已經來到了上層地表,首先看到的,是光!
不同於在下面看到的光,也不是熔岩的火紅和鎏金的澄黃,而是一種刺眼的強光,那光亮來得如此突然,如此強烈,以至於驟然從黑暗中升上來的卓木強巴和莫金都不得不用手擋在眼前,只能透過指縫去觀察周圍的環境。
透過指縫,他們的瞳孔漸漸散大,一反常態不再受強光的刺激,只因眼裡所見到的,全是足以讓正常人瘋狂的東西——寶物!
隨著石柱越升越高,映入眼簾的寶物也在呈幾何級數增長,不用懷疑,只看那耀眼奪目的光彩,那些光像彩虹融入河水,在流淌著,彷彿要從那些寶物中綻放出來了,滿滿溢出,流光溢彩,兩人眼中所見到的正是真正的流光溢彩。
隨著空間的加大,空氣中的氧氣也忽然增多,深深地吸一口氣,整個人彷彿要飄起來一般。卓木強巴只聽說過珠光寶氣,傳說中世間罕見的珠寶表面都覆蓋有一層靈氣,哪怕深埋在地下,也能遠遠地放出光來,可他從來沒見過,就算曾經有朋友托他攜帶價值千萬的寶石,在他看來也不過是一些有著特殊顏色的石頭。可眼前的不一樣,這裡的每一件寶物,都有著令人炫目的光彩,卓木強巴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他所看見的東西,就彷彿這裡的每一件東西,它們的表面都覆蓋了一層可以發出螢光的真菌生物,又或是這些金屬表面長滿了發光的毫毛。那種光芒,初看上去有些刺眼,可很快你就會發現,它們是柔和的,靈光波動,讓人在不知不覺間就完全被它們吸引。
莫金半張著嘴,大口大口地深呼吸,但他卻毫無察覺,他看到這一屋的寶物,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該笑,還是該激動得流淚,反而呆住了,眼中被各種光芒所佔據,腦海裡一片空白。這是一棟真正意義上的金碧輝煌的大殿,在這裡,地面不知是鋪了一層薄薄的金箔,還是厚厚的金磚,大殿裡的每一根柱子,都裹了一層金衣,上面鏤龍雕鳳、瑞獸騰雲,就連四壁,就連穹頂,全都籠罩在金燦燦的光輝之中。
兩人眼前,是一排極具藏式風格的骨瓷佛塔,高約一米,塔座和塔頂皆為純金,塔身還有一條金腰圍,在塔頂上嵌有各色寶石,每一顆都有龍眼大小。白色的骨瓷映襯著金色的光華,一排整齊而英姿颯爽的衛兵,圍成了廊道。每一尊佛塔塔身都有開口,形成一個小小的佛龕,裡面供奉著大大小小、造型各異的金佛。在這些佛塔後面是一些大一點的金飾品,他們所能看見的,有十大年神的金塑,有一張好像是中國古代大床一樣的東西,也是純金鏤雕品,上面堆滿了珠寶,還有嵌滿寶石的金座,純金做成的石棺一樣的櫃子,上面有一條犬科動物。再遠一些是更大的金色佛像,而最引人注目的,當屬大殿正中那兩尊起碼有近四米高的巨型金像,看上去不是佛像造型,而是一男一女,那男子莊嚴肅穆,帶著睥睨天下的氣勢;那女子則顯得端莊慈和,那微微上揚的唇角彷彿蒙娜麗莎的微笑。
卓木強巴一眼就被最大的兩尊金像所吸引,這一定就是史書上記載的藏王松贊乾布和文成公主三丈高的金像。當時的度量衡和今天有所差異,不過這兩尊金像也堪稱世界之最了。
莫金的目光則完全放在那張金床一樣的寶物上,他甚至說不出這究竟該稱之為什麼,只知道床身是純金打造,鏤空技法雕刻,上面有流雲和花蔓,上面鑲嵌的寶石也都非凡品。而那金床上擺放的寶物,更是讓莫金心神俱醉,無價之寶,每一件都是無價之寶。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才從震驚中恢復理性,踏上了金色的地板,沿著骨瓷金邊佛塔圍成的廊道,緩緩移步向前。
一路走來,莫金總是無意識地將眼前所見與他記憶中所儲存的人類有史以來所發現的那些最珍貴的寶物一一對比。
世界上最大的黃金製品,被改寫了……
那顆竟然是水火之鑽,竟然……竟然有這麼大的水火之鑽!
世界上最大的鑽石,被改寫了……
世界上最大最純正的紅寶石,被改寫了……
世界上最大最美麗的金綠貓眼,被改寫了……
那是祖母綠嗎?竟然會有這樣的翠綠欲滴,綠得如此之美……
世界上最大最靚麗的祖母綠,被改寫了……
世界上鑲嵌珠寶最多的王座、王冠、王杖,被改寫了……
……
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莫金呼吸愈發急促,他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他全身都在顫抖,這一路走來,他近乎絕望地發現,他記憶中人類有史以來的,但凡被標明為最的礦物珍寶和人造珍寶,在這一剎那間,全都被改寫了!側眼看去,左邊有一棵純金的樹,高一米七八,樹枝分叉,垂下的絲絛是由一顆顆晶瑩如淚滴的寶石串成的,無風自搖,動的不是絲絛,是寶石的光。
目光稍作移動,又能看到一個千輻金法輪,每一輻的末端都嵌著好似珍珠的半透明圓潤寶石,稍加觀察就會驚訝地發現,那些渾圓的寶石,竟是傳說中的時辰珠,每隔固定的一段時間,其中的一顆珠子就會發出夜明螢光,一直持續到下一顆珠子亮起,週而復始,千年無誤。
不須轉移視線,只須將目光放得稍遠一點,法輪之後就是一個通高超過一米五的曼扎盤,通身都由碩大的珍珠編綴而成,上下分五層,不知道究竟有幾千幾萬顆,最為難得的是每一顆都同樣大小,每一顆都潔白無瑕,渾圓無比。
再看遠一點,遠處的金色牆面上,矗立著一屏碧色,比莫金還高,就像一輪碧綠的滿月,那獨特的通透的水綠,難道說,那竟然是翡翠?直徑超過兩米的一整塊無瑕疵翡翠?那翠綠如春草新葉,又隱約能透過碧屏看到它後面金牆上的浮雕,這是何等品質?這種東西是人間所有的嗎?這麼大的擺件,顯然足以做屏風甚至面牆,以璧為壁!以璧為壁!
終於,莫金的雙腿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心,撲倒在一尊端坐蓮台的金佛身上,這尊連底座近兩米高的金佛,幾乎和真人等大,一腿盤膝一腿微伸,手有四臂,各持法器,它身上好似袈裟佛袍一樣的衣服飾品,竟然不是用浮雕技法刻出來的,而是真的籠了一套金絲編織的佛衣。那些金絲被抽得比頭髮絲還細,觸摸在手中,竟然好似絲織品一樣柔順光滑,這麼大一件袍子,觸手的重量卻輕若鴻毛,恐怕總重量也不會超過一百克,堪稱巧奪天工的神作。而那些法器上鑲嵌的寶石,每一顆都是如此璀璨,光線在法器間穿透折射,可以清晰地看到變幻了顏色的光束的軌跡,與佛像的額、胸、腹之間鑲嵌的寶石一起,用七彩光束在空中畫出一個好似六芒星的符號。
莫金撲倒在佛像上,就再也挪不動了,他喉結上下滾動,貪婪地盡情呼吸,彷彿吸到這寶物散發出來的氣息能令他全身舒坦,渾身上下飄飄欲仙。終於,莫金吸夠了寶物靈氣,像過足了癮的癮君子,半癱軟地轉過身來,仰面背靠在佛像懷中,手腳大大地張開,形成一個「大」字,如同被抽乾了力量,只有胸口在上下起伏。他的兩眼直勾勾地盯著穹頂,整個人彷彿沉浸在某種幻境之中,喃喃囈語著:「呵呵……我發現了……是我的……全都是我的……無價之寶……每一件都是無價之寶……爺爺,我找到了!哈哈哈……嘿嘿嘿……」
又不知過了多久,莫金彷彿想起了還有個叫卓木強巴的存在,終於從失態的境地中恢復了一絲理性,他艱難地昂了昂頭,就看見了強巴少爺。卓木強巴正站在莫金躺著的蓮台前五米處,冷眼看著莫金。莫金隨即又躺了下去,笑道:「你看到了嗎,強巴,這些,都是我的!」
「不!」卓木強巴淡淡地回答道,「這些,不是你的。」
「什麼!」莫金猛地一個激靈,像一頭兇猛的豹子,反射性地彈跳起來,瞪著卓木強巴道,「你——說什麼?」
殺氣!卓木強巴瞬間感受到來自莫金身上的強烈殺意,像一頭捍衛自己領地的野獸,逼視著外來的入侵者,澎湃的殺意洶湧而出。
卓木強巴甚至有些不解,同一個人,一瞬間的改變怎麼會如此巨大?這些珠寶,真的可以重新塑造一個人的靈魂嗎?還是說,這才是莫金的本來面目?
若在進入神廟前,卓木強巴面對這股殺意還會有所畏懼,不過現在,卓木強巴可是清晰地看到,莫金在精神層面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就算他在體力上還保持充沛,可他的精力卻正處於極度的虛弱之中。所以,卓木強巴面對莫金的質問,一字一句清晰地回答道:「我說,這些東西,不屬於,你——」
最後一個字話音未落,莫金已經凶狠地撲了上來,眼中只剩下野獸獵食般的光芒,如此赤裸,甚至那如蛇的狡詐和猶疑也看不到了,卓木強巴絲毫不退讓,反而迎了上去……
在強巴少爺的一記記鐵拳重擊下,莫金被打得漸漸恢復了理性,他悲哀地發現,眼前這名男子,比當初剛進神廟時更加強悍了……莫金仍在掙扎,他不甘心,他不明白,在神廟的這幾個月內,他和卓木強巴吃的是一樣的東西,做的也是同樣的事情,可為什麼這個卓木強巴,他好像每一天都在變強,越來越強,如今的自己,竟然無法與他保持一種平衡的勢力局面了!當然,莫金也清楚,他與柯夫那一戰是硬抗下來的,自己沒能全身而退,某些深至骨骼的創傷至今還未癒合,而目前自己的精神狀態也無法調整到最佳,可就算是這樣,也不應該有如此的差距啊!那強巴少爺的一招一式,都已經隱隱顯出穩穩壓過自己一頭的趨勢來。對於這樣的變化,卓木強巴自己也不是很理解,他只能隱約感覺到,自從兩腿之間那個灼熱的輪狀物開始徐徐轉動,自己的身體彷彿每天都在發生著某種變化,這種變化無法用言語來描述,只有當自己去觀察、觸摸、感知外界環境時,才能發現些微的不同。
莫金又吃了幾記重拳,腳下開始重心不穩了,他還有武器,但一種原始的本能卻勒令他不許這樣做,在他潛意識中有個聲音在反覆強調:「別拔槍,拔槍你就死定了!」
終於,當莫金被打得撞向一尊金佛,連蹭了兩下都沒站穩時,他徹底清醒過來了,連聲道:「別……別打了,強巴……強巴少爺……我,我是莫金呀!」
「嗯?你清醒了嗎?」卓木強巴走上前去,解除了莫金的武裝,目前這個傢伙仍處於狂暴狀態,誰知道他還會幹出什麼出格的事來。莫金沒有反抗,連聲點頭道:「我,我醒了。我剛才,我剛才不知怎麼了,就像著了魔一樣。噢,該死,我甚至不知道我究竟幹了什麼!」
面對莫金的回答,卓木強巴不過淡淡一笑,「不要相信他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卓木強巴仍牢記著岳陽最後的警告。莫金緩緩起身,他認清了形勢,只要自己不出手,卓木強巴不會搶先出手,這才開口道:「看哪,強巴,這是一個真正的寶藏,這裡的每一樣東西,只要面世,將會震驚全世界,是我們發現的,是屬於我們的!」
「我們?」卓木強巴斜睨莫金一眼。
「是的。」莫金眼中仍帶著激動,「我們,一人一半……」他說著,渴望地看著卓木強巴,不一會兒,他臉色變了,「難道……難道你想……一個人……獨吞!」最後一句,莫金說得無比艱難,如今他武器也被收繳了,他臉色很難看,「你……你拿不走!這些東西,你一個人……能……能拿走多少啊?就這些珠寶,我們隨便抓一把,都足以成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了,你不是想獨佔吧?」
「不。」聽到這句,莫金才鬆了口氣,可接著,卓木強巴道,「這些東西不是屬於我們的,它應該屬於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