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琪是一個惡毒的女配。
具體點來說,她的工作便是在一本又一本小說裡穿梭,然後扮演其中與自己同名的惡毒女配。
所謂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語琪的職業道德與專業素養都是拔尖的,她算是這一行裡的金牌執行員。
每一次在書中,她都要完成兩個任務。
一是撮合女主與男主。
這個任務與許多同事的大相逕庭。她們要做的是往死裡虐小白花女主,而語琪要做的卻是為女主保駕護航,直至女主成為男主心頭的硃砂痣、床前的白月光。
不,這沒什麼可抱怨的。哪怕女主的溫柔善良是裝出來的,她也會兢兢業業,努力工作。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完成任務後,語琪將從女主身上收取一部分費用作為報酬,所以,從另一個角度來講,每一個女主都是她的僱主。
一個優秀的僱員,從不說僱主的是非。
第二個要完成的任務,是讓書中的反派男配喜歡上自己。
注意!這一點並非是工作福利,而是每次她作為書中女配角最大的難題。
被稱為反派男配的人,都有一副冷硬的心腸,便是用十足的熱情也不一定能將其融化。但幸運的是,每個人都是天生的演員,而語琪更是其中翹楚,扮溫柔扮體貼扮深情樣樣不差。
幾乎每次睜開眼都是在床上,這次也不例外。
從輸入腦內的資料來看,她這次要扮演的是陸氏集團的千金陸語琪——是張揚跋扈型的角色,屬於惡毒女配中最下等的一種,毫無技術含量。
床頭鬧鐘顯示的時間是六點零五分,語琪利落地起身換衣洗漱。
脫下睡衣換上內衣之後,她穿上了床頭擺放整齊的乾淨校服。是的,目前這副身體十六歲,正在念高一。立在衛生間的洗手台前,看著鏡中的自己,語琪不免暗暗稱讚了一句漂亮。
陸語琪的性格不怎麼好,容貌卻是一等一的好,從眉梢到下巴,無一不精緻如畫。有一副漂亮的皮囊是件好事情,完成第二個任務相對而言會容易很多,她對此很滿意。
陸家一般六點半開始吃早餐。最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語琪打開門下樓,同時在腦海中梳理人物關係。
這本書的女主角叫宋芊芊,很符合她小白花女主的定位。
宋芊芊在孤兒院長大,五歲那年同男配段瑾言一起被膝下只有一女的陸氏夫婦領養。不幸的是,陸語琪性子高傲跋扈,看不上孤兒院出身的他們,平日裡經常把他們當用人使喚,態度十分惡劣。陸氏夫婦看在眼裡,卻不忍心苛責自己的寶貝女兒,便只當看不到。
一年之後,陸氏夫婦又生下了陸天磊,於是陸氏集團有了真正的繼承人,那兩個被領養的孩子在陸家的地位更是直線下降。如果要用童話人物來比喻,那麼宋芊芊便是那可憐的灰姑娘,陸語琪和陸天磊便是惡毒妹妹和惡毒弟弟。不同的是,這個版本中又多了一個邪惡角色——一開始和灰姑娘一同慘遭蹂躪,最後卻反轉成了最大BOSS(老闆)的段瑾言。
語琪的任務就是促成宋芊芊和陸天磊,並且讓段瑾言喜歡上自己。
整理完思緒的同時,一樓到了。
語琪知道,一般這種豪門系列的言情小說中,惡毒女配住的一定是豪宅,她以往做任務的時候也住過不少,可是,她沒想到在這一部小說中的豪宅竟豪華得如此「喪心病狂」,踏入餐廳的瞬間,她幾乎以為自己身處英國女皇的宴客廳。
復古典雅的歐式水晶吊燈高高地懸掛在天花板上,正面的牆上鑲嵌著一個巨大的玻璃酒櫃,色澤醇厚的酒液在燈光之下泛著幽暗的光澤。
左手旁的一面牆壁上,掛著一幅具有濃厚中世紀風格的油畫,畫框比畫更具藝術性;牆前是一個暗色的木櫃,上面擺了兩盞古典造型的燈盞,精緻的程度堪比藝術品;兩盞燈的中央是一個半人高的深棕色擺鐘,一看便知價值不菲。這是典型的暴發戶審美風格,真正的豪門不會用如此張揚而富麗堂皇的家具武裝自己,真正的紳士和淑女懂得什麼叫作低調的奢華。
擺在正中央的那張長餐桌幾乎有十米長,端端正正地立在米白色的長毛地毯上,十把黑色雕花木椅整齊地圍在桌子旁,但真正擺上精緻餐具的只有四個座位。
自從陸天磊出生後,宋芊芊和段瑾言便不被允許同陸家人一起在餐桌上吃飯了,這當然還是拜陸語琪這個惡毒女配所賜。
陸父陸母已經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語琪走過去問了早安,陸父淡淡地點了點頭,陸母則溫柔地笑了笑,「今天怎麼起得這麼早?」
這句話其實也相當於早安,並沒有多少詢問的意思在內,語琪只是笑笑,拉開椅子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沒過多久,宋芊芊背著她的書包從樓上匆匆地下來,路過餐桌時,她猛地低下頭去,像是受氣的小媳婦兒一般對陸氏夫婦胡亂地點了點頭,卻看也不敢看坐在一旁的語琪,隨手在長桌中央擺著的雕花木簍中拿了兩片麵包便去上學了。
語琪看著她離開,並沒有刻意為難。
做惡毒女配只是她的工作,但並不代表她真的惡毒,事實上,她是個三觀正常的好人,也是個有原則的惡毒女配。
惡毒女配守則的第一條是,一定要在男主面前欺負女主,而現在陸天磊不在,她表演什麼都沒有觀眾捧場。
一般宋芊芊走了之後,段瑾言便會下樓。
語琪心不在焉地往自己的白麵包上塗抹著黃油,耳朵一直聽著樓上的動靜。
大概三分鐘後,二樓傳來輕輕的關門聲,接著腳步聲響起,輕柔之中帶著些慵懶,只是聽起來有些氣力不足——段瑾言被丟在孤兒院的時候是冬天,在雪地裡站了一天一夜,從此便落下了毛病,身體一直不好。
片刻之後,一個清瘦高挑的身影出現在樓梯上,語琪用餘光瞥了一眼。從他穿著的那種批量生產的寬鬆校服,也能看出他身形單薄,遠遠看去,他一副病弱之象。
與宋芊芊不同,段瑾言雖然一肚子黑水,表面上卻裝得比誰都溫柔有禮,臉上像是戴了一副微笑的面具,看上去十分溫良恭謙——這副溫柔皮囊下隱藏著一顆再醜陋不過的野心。十年之後,他設計害死陸氏夫婦,從陸天磊手中奪過陸氏集團,又將已經是陸天磊未婚妻的宋芊芊佔為己有。
這是一個城府極深之人。
語琪來此的任務之一,就是想方設法讓這只披著羊皮的狼喜歡上自己。
段瑾言笑著走過來問了早安,從容大方,臉上的笑容乾淨溫和,讓人挑不出一絲錯來。
看他拿了兩片麵包要走,語琪開了口,「等一下。」
段瑾言以為她又要刁難自己,嘴角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那雙狹長深邃的黑眸之中閃過一絲厭煩和陰戾,但他很快又揚起唇角,笑得溫柔至極,「有事?」
「嗯。」語琪應了一聲,略略提高了聲音,「張媽,再拿一副餐具過來。」
話音剛落,不但段瑾言詫異地看過來,就連陸父陸母也抬起頭來,面帶疑惑。
既然要扮演張揚跋扈的陸語琪,便要做得張揚跋扈,否則那便不是真正的惡毒女配了,而是披著女配皮的白蓮花。
「快點坐下!」語琪故意用一種不耐煩的聲音快速說道,「我等會兒問你幾道題。」
段瑾言愣了愣,卻還是在她身邊坐了下來。他拿了兩片麵包,看了一眼放得極遠的黃油,十分識相地沒有吭聲,而是低頭喝了一口擺在手邊的咖啡。
將他的這番動作看在眼裡,語琪不動聲色地將黃油往他手邊推了推,然後面無表情地低下頭抹自己的麵包。經歷了這麼多次,她得到的經驗之一便是:細節改變一切。比起甜言蜜語,一些細節更能打動這些心比炭黑的反派男配,但是切記不可做得太過,凡事太過便顯得假。語琪知道,自己要扮演的是一個高傲、脾氣惡劣的大小姐,即使想表示關心,也不會做得太溫柔體貼。
段瑾言看到被推到自己手邊的黃油,又是一愣,修長白皙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咖啡杯的杯沿,最終還是謹慎地沒有動。
果然如此,接觸了太多反派,語琪早已知道這些人戒心深重,對於別人突然表現出來的善意不可能貿然接受,更何況這個別人還一直以欺負他為樂。
早餐過後,和陸父陸母告了別,語琪拎起張媽放在一旁的書包便起身往外走,段瑾言很識趣地跟上。
陸家別墅離學校並不近,陸家兄妹都是由司機開車送去的,而宋芊芊和段瑾言則是自己騎車過去。
看到段瑾言要去推自己的單車,語琪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做出高傲冷淡的施恩表情,「我說了,我有問題要問你。」
跟聰明人說話很省力,段瑾言聞言便停下了腳步,視線輕飄飄地掠過她握在他手腕上的右手,漆黑深邃的眼底眼神複雜。
手中的觸感有些冰涼,手腕細瘦,不像是這個年紀的男孩應有的,語琪一時間不免有些惻然。這很正常,她確實是個三觀正常的好人,看到別人活得辛苦艱難,自會覺得同情。
會對任務對象產生同情是好事,能讓自己更快入戲,有時候不騙過自己,就很難騙過別人。只是現在還不是表露同情之時,他對她仍抱著懷疑和戒心。
語琪終是冷冷地放開了手,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上車之後,段瑾言低聲道:「什麼問題?」
語琪看他一眼,隨便從書包中拿出一本練習冊,翻開。
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少爺小姐一向懶於努力學習,這是真理。陸語琪的成績便一向不好,但是她沒想到竟然這麼不好——今天要交的作業,只做了兩三題,其餘全是空白。不過到底經歷過許多小說,語琪很快反應了過來,面不改色地指著一片又一片的空白,理直氣壯地說:「這些,都不會。」
第二天,語琪仍讓段瑾言留下用早餐,一起乘車上學,第三日、第四日依舊如此……十日之後,不需語琪再開口,這已經成為慣例。
段瑾言表面功夫做得很好,時時刻刻溫柔含笑,只是語琪偶爾仍會從他眼中看出藏得很深的懷疑。
不要緊,這只是一個開始,哪怕是心再冷再硬再飽含懷疑,日久終會生情。
陸語琪和段瑾言都上高一,恰好在同一個班。
班裡大多是富家子弟,捧高踩低做得很是熟練。不幸的是,陸語琪並非是個有涵養的淑女,根本不懂得何為體貼和尊重,開學第一天便把宋芊芊和段瑾言出身孤兒院的事情抖了出來。段瑾言還好,他很會蠱惑女孩子,班裡的女生大多向著他。宋芊芊就比較慘了,雖然她上高三,但是這些消息傳播起來十分迅速,她很快便被眾人孤立,沒有一個朋友。
這段日子,原本很看不上段瑾言的語琪忽然與他同進同出,班中同學大是驚奇,一時間議論紛紛。
陸語琪是陸氏家族的千金,人長得也漂亮,班中的多數男孩兒都向她獻過慇勤,只是陸語琪性子高傲,一個都沒看上。本來她誰都看不上,大家心裡還比較平衡,但她忽然對段瑾言青眼有加,大家就開始不滿起來。在他們眼中,段瑾言只是從孤兒院出來的人,根本比不上自己,心中更加不平,便時不時地找段瑾言的麻煩。一開始只是小打小鬧,比如藏作業本什麼的,語琪看在眼中,段瑾言不跟她說,她只當不知道。
當惡毒女配也是要有專業素養的,掏心掏肺地對攻略對象好並不能保證完成任務,甚至會讓他產生一種理所當然的感覺。真正聰明的做法是看著他一步步被眾人排擠、欺辱,等他真正狼狽不堪之時,只需要付出一點點關懷,便足夠了。
打個比方好了:如果一個公主自小長在皇宮,錦衣玉食,僕從環繞,出入都是香車寶馬,那麼當王子騎著白馬來接她時,她或許還會嫌棄王子的白馬不夠高大威武。但如果這個公主自小流落民間,做過丫鬟,做過乞兒,人生疾苦都飽嘗了,那麼當王子騎著白馬出現在她面前,笑著邀請她共騎時,她便會對王子死心塌地。
語琪的目的便是讓段瑾言當後者,要在段瑾言最狼狽的時候朝他伸出手來。
讓她這樣處心積慮地設計一個心地純善之人,她或許還會心軟猶豫,但是段瑾言不一樣,他注定了是反派,心腸冷硬,跟好人搭不上半點兒關係,欺負他,她不會有多少歉疚感。
確實,段瑾言不是好人。
他很敏銳地覺察出來語琪最近對他態度的變化,雖然不知道變化的原因是什麼,但是沒關係,如果她開始對自己抱有好感的話,那麼……或許可以好好利用一下。寄人籬下的日子並不好過,若能讓陸語琪迷戀上自己,那麼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事實上,他以前也曾經試圖這麼做過,只是這位大小姐的高傲實在是刻到了骨子裡,連看他一眼都懶得看,更別提對他心生迷戀了。
而這回機會來了,他一定要好好把握。
那些幼稚的惡作劇他並沒有放在心上,如果他想,他起碼有十種以上的方法讓他們停止這種行為,但他沒有。
他熟稔女孩的內心,知道陸語琪這種人內心高傲,自己若不能做到比她優秀,她看都不會看自己一眼。但是對付這種高傲的女孩還有一種辦法,就是激起她內心的母性情結和保護欲。說穿了,他其實是在演一出苦肉計,但效果並沒有他預期的好,不,應該說毫無效果!陸語琪彷彿根本沒有察覺到這些,他忍氣吞聲了許久,而她根本沒有注意到一絲一毫!是苦肉計的力度不夠大?
就這樣,在兩個同樣心懷不軌的人處心積慮的放縱之下,原本的小打小鬧愈演愈烈,直到有一天放學,語琪左等右等也沒看到段瑾言回教室。
不會是出事了吧?
最後兩節課是體育課,如果換作別的男生,她或許會認為是打籃球誤了時間,但是段瑾言不會,他成熟得不像是這個年紀的男生,除去深藏的野心,他其實十分可靠。到了約定一起回家的時間他還沒來,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捲入了一場麻煩。雖然語琪千等萬等等的就是這個,但是這一天真的到來時,她卻忽然覺得有些不安。
不同於以前遇到的那些反派男配,段瑾言的身體不好,三不五時便會大病一場,如果被那些處於青春期的熊孩子折騰得太厲害,他說不定會被玩兒壞。
語琪拽起書包就往樓下跑,一邊跑一邊掏出手機打段瑾言的電話,結果只得到對方已關機的回答。她想了想,還是準備去操場看看。最後一次看到段瑾言是上體育課的時候,就算他被堵了,也應該是在從操場回教室的路上。出教學樓拐了個彎,沒走幾步,語琪就愣住了,連手中的手機掉到地上也不知道。
教學樓背後的綠草坪旁有一條羊腸小道,班上最活躍的幾個男生就在那兒將段瑾言團團圍住,其中兩個還拖著校工給綠化帶澆水用的長長水管,對準他衝著。
「沒人要的野種,巴上陸家你就該慶幸了,還要覬覦語琪?」
「你爸你媽都不要你,語琪更不會要你!你給她提鞋都不配!」
「早看你不順眼了,整天帶著討厭的笑容,就班上那些花痴女生才會看上你!」
段瑾言從上到下被淋得濕透,原本柔軟黑亮的額髮濕淋淋地黏在額頭鬢角,無比狼狽,總是從容鎮定的臉上微笑不再,而帶著病態的慘白,形狀漂亮的薄唇也不似往日一樣微微揚起,而是緊緊抿著,凍得發紫。
夏末秋初,這個時候是有些冷的。
他的外套不知道到哪兒去了,身上只有被扯得凌亂的白襯衫,被水淋過後有些透明,濕答答地黏在身上,勾勒出他上半身的線條,單薄得令人心驚。
像是感覺到了語琪的視線,他擋在臉前的手掌緩緩放下。
兩人目光相對的一瞬間,段瑾言凍得發紫的薄唇微微揚起,朝她露出了一個有些虛弱的笑容。
很淡的一個笑容,比起以前刻意做出的完美微笑,這個笑容不是那麼漂亮,卻更真實,像是掙扎許久後終於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語琪衝過去,冷聲喝道:「給我住手!」
家世再加上相貌,使得陸語琪在班中的威信一直很高,幾個男生看到她過來之後頓時愣住了,不由自主地退後了兩步,其中一個領頭的似乎還沒認清狀況,上前笑嘻嘻地看著她,「語琪,我們幫你教訓教訓這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傢伙。」
看到她來,原本半跪在地上的段瑾言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一雙清潤漆黑的眸子一直認真而專注地盯著她,彷彿整個世界除了她之外再也沒有別人。
「給我讓開!」語琪一把推開他,上前幾步,扶住了段瑾言的手臂,皺起眉頭,「你還好吧?」
手下濕冷的觸感告訴她對方的情況簡直糟糕透頂,果然,下一秒段瑾言便開始咳嗽,單薄的身體在有些涼的晚風之中止不住地微微顫抖。
語琪擔憂地看他一眼,二話不說地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往他身上披,「你再堅持一會兒,王叔就等在校門口,車上有備用的衣服。」
段瑾言垂著眸子阻止她,漆黑的眼底閃過一絲獵物中套的欣喜,聲音卻乾淨溫和,一如往昔,還帶著些微的歉意和窘迫,「不用,你的外套會濕掉的。」
雖然知道對方黑黝黝的內在,也明白他都是裝的,但是身上的任務讓她不得不扮作一副被他騙過的模樣。
語琪沉默地把外套給他披上,扶著他往校門走。
被晾在旁邊的幾個男生不依不饒地纏了上來。
「語琪,你不會是看上這小子了吧!」
語琪停了下來,沒有回頭。她平視著前方,聲音冷然如冰,「從今天開始,段瑾言是我的人,你們再動他一下,別怪我不客氣。」
原本姿態從容的段瑾言似乎也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種話,跟那幾個男生一同愣住了。
回到陸家別墅,語琪並沒有像往日一樣回自己的房間,而是跟著段瑾言進了他的房間。
相比陸語琪奢華到極點的臥室,他的房間很簡單,只有一張床、一張書桌、一把椅子和一個衣櫃。黑白色調的家具乾淨大氣,看起來倒比陸語琪那能讓人眼花的房間更讓人感到舒服。
段瑾言坐在書桌旁的椅子上,抵唇咳嗽了兩聲後道:「我想我要洗個澡,換下衣服。」
語琪立刻調出高傲的語調,「你這樣也能洗澡?」
不等他回答,語琪就蹲下身去捲他右腿的褲腿。之前扶著他走路的時候她就察覺到了,他走路的姿勢有些不自然,特別是右腿。
其實她知道就算有傷也不會是多嚴重的傷,絕對在他自己能處理的範圍之內,但是要成功攻略目標人物,就算是沒有機會也要創造機會,這是金牌業務員的職業素養。
褲腳很快就被捲到腳腕之上,段瑾言的臉色卻微微變了,面上幾乎有幾分驚慌。他往後縮了縮腿,一把按住了她的手,「沒事。」
語琪難得見到他平素淡定從容的臉上露出這種神色,不禁愣了愣。但無奈她動作太利落了,等他的手按上來,她已經將他的褲腿捋到了膝蓋上方。
膝蓋上的確有一片十分醒目的擦傷,蹭破了皮,滲出了些血絲,但並不是多嚴重,真正引人注意的倒是他小腿中央的一片巴掌大的燙傷。應該是傷了有些時間了,那裡的皮膚不同於周圍的光滑白皙,是深粉色的,且凹凸不平,看上去醜陋不堪。語琪不記得資料中有提到他在陸家被燙傷過,那麼就應該是在孤兒院或者是在親生父母家裡時的事。無論如何,那總歸不會是愉快的回憶。
語琪只當沒看到,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他受傷的膝蓋上,「我去拿酒精棉來。」
她見的反派多了,對他們的心理有了一定的瞭解。不是每個試圖掩藏傷口的人都在等待一個人來溫柔地安慰,事實上,這些反派之所以在你面前遮掩傷口,比尋常人還要嚴重的自尊心是其一,不希望被人抓住弱點是其二。如果自以為是地上去關心地詢問、溫柔地安慰只會起到相反的效果。
「不用,我自己來就行。」段瑾言拒絕了她,有些不自然地動了動腿。他打了個噴嚏,輕輕笑起來,「傷疤有些醜。」
語琪抬頭看他,仔細地盯著他形狀漂亮的黑眸看了一會兒,確認他這句話是認真的而不是在裝自卑後點了點頭,沉默地站起身。
這時候最不應該做的事便是魯莽地說什麼我不覺得醜,然後固執地堅持給他上藥,這樣做不僅自以為是,而且殘忍,對提升好感度有百害而無一利。
語琪點點頭,「那你自己上藥,還有別洗澡了,容易發炎。」話音剛落,房門就響了,咚咚咚三下,十分有禮貌。
段瑾言微微提高了聲音,「進來,門沒關。」
門外傳來一陣按門把手的聲音,語琪的眼角抽了抽,想起自己進來的時候多此一舉地鎖了門。
語琪走過去,結果剛把門打開,一個嬌小的身影便因為慣性撲進了她的懷裡。
女孩子的身體香香軟軟地靠在懷裡,兩隻手驚慌地按在自己胸前,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因為驚嚇而蒙著一層瀲灩水光,即使姿色只能稱為中上,此時卻倒真讓人有吃了她的衝動。
語琪有些慶幸來開門的是她,換作段瑾言,不知道他能不能像自己一樣坐懷不亂。
宋芊芊手忙腳亂地站起來,一張小臉慘白得嚇人,彷彿剛剛撲入了一具千年古屍的懷裡。她似乎想要道歉,但是嘴張了又張,卻一句話都說不出,眼圈立刻紅了。
語琪抱著雙臂靠在門框上,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只嚇破膽的小兔子。
小兔子一見她這副樣子,更是嚇得腿軟,白著臉向房間裡的段瑾言投去求救的目光。
段瑾言的褲腿還未放下,宋芊芊愣了愣,偷偷瞥了一眼站在旁邊的語琪後才擔憂地看著他,「你受傷了?」
無論怎樣,放任女主和反派男配在一起都不是個聰明的做法。
語琪站直身體,擋住宋芊芊的目光,趕在段瑾言開口前替他回答了,語氣十分輕描淡寫,「嗯,一點兒小傷。」說著,她攬著宋芊芊的腰,拖著她往外走,在關門前回過頭看了一眼,果然看到段瑾言正注視著這裡,於是朝他點點頭,「好好休息。」說罷隨手帶上了門。
語琪拎著宋芊芊直到陸天磊門前,她低頭看了看似乎已經嚇傻了的女主,忍笑拍拍她的腦袋,「天磊成績不好,你幫他補補,晚飯之前我不希望看到你走出這個房間。」說完一把按下門把手,把她塞了進去。
語琪沒想到,直到晚飯後宋芊芊和陸天磊都沒有出現,連段瑾言也是。
男女主相互間的吸引力是強大的,她不過是輕輕地順手推了一把,他們兩個便自動黏糊在了一塊兒,第二天,宋芊芊便小媳婦兒一樣地跟在陸天磊屁股後面下了樓。
陸天磊一臉臭屁地要她坐下來一起吃早飯,宋芊芊愣了一愣後偷偷看向語琪,一臉的惶惶不安。
「天磊讓你坐下你便坐下吧。」語琪故意冷冷地道,彷彿對她懷著千萬個不滿。
可惜陸天磊神經粗大,愣是沒聽出來,沒有一絲心疼女主的意思,反而笑著拍了拍宋芊芊的肩膀,「坐啊,我姐都讓你坐了。」
語琪忽然對宋芊芊產生了幾分同情,她咳嗽了一聲,「我吃好了,你們自便。」
陸氏夫婦早已去了公司,語琪一邊往樓上走,一邊用手機給班主任發短信請假。
段瑾言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又全身濕透,昨晚就又是咳嗽又是打噴嚏的,想來情況應該不好。昨天晚飯時他就沒下樓,今天也沒起來吃早飯,說不定是發燒了。
走上二樓,語琪來到他房間門口,敲了敲門,「能進去嗎?」
沒有回應。
雖然不經允許就跑進人家的臥室有些失禮,但是高傲且脾氣惡劣的陸語琪並不需要多麼禮貌,等了片刻後她便毫不猶豫地自己開了門進去。
段瑾言背對著門口躺在床上,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細碎的黑髮柔軟地貼在白皙的後脖頸上。
他身上覆了一層厚厚的被子,即使如此也能看出他單薄清瘦的身形。
在門口停頓片刻,陸語琪走進去,繞過床尾站在段瑾言面前,居高臨下地觀察他。
他微微上挑的眼角帶著不正常的潮紅,而眼底則印著淡淡的青黑,原本色澤瑩潤的薄唇此刻蒼白而乾裂,應該是發燒了,而且燒得不輕。
只是,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睡著了,有待商榷。
他那鴉黑的睫毛輕輕顫抖,薄薄眼皮底下的眼珠似乎微微動了動,或許是做了噩夢,或許是在裝睡。
語琪站了一會兒,忽然猛地傾下身子,在快要與他臉貼臉時又猛地停住。
唔,應該是裝睡。
如果真的睡著了,他不會感覺到她忽然的接近,而剛剛他卻在她靠近的瞬間繃緊了肌肉,儘管立刻放鬆了下來,卻還是暴露了。
只是為什麼要裝睡?試探她,還是苦肉計?不管是哪個,都正好方便她將計就計,對方都給了自己表現的機會,如果不好好利用,她實在愧對金牌業務員的美譽。
語琪慢慢地在他床前蹲下,伸出右手溫柔地撫上他的臉頰,動作輕柔得像是對待一件易碎的珍貴瓷器。柔軟白皙的手指緩緩地掠過他的眉梢、眼角,最後輕輕滑落至他蒼白的唇瓣之上,頓了頓,她低下頭,在他的薄唇上輕輕印下一吻。
少年版的段瑾言還沒達到十年後的影帝段數,語琪這一吻驚得他的臉部肌肉霎時僵硬,但BOSS畢竟是BOSS,僅僅一瞬間便恢復了放鬆的睡顏。
語琪盯著他看了許久,忍了又忍,嘴角還是控制不住地翹起。為了防止自己在段瑾言面前笑出聲來,她快速地離開了房間,往樓下走去。
吩咐完張媽熬點白粥、做些清淡的小菜後,語琪繞到廚房倒了一杯溫水,又問張媽要了點兒退燒藥,一起端著回到了段瑾言的房間。
少年版的BOSS仍然在辛苦地裝睡,語琪反手關上門,輕輕將手中的水杯和藥盒擱在他床頭,然後轉過身,將窗簾拉開一些,讓外面明亮的陽光透進來。
做完這一切後,她去洗手間找了條乾淨的毛巾,浸濕了,回來搭在段瑾言的額頭,並順手幫他把被子掖了掖。
段瑾言似乎還不準備醒來,語琪無聲地笑笑,隨手在他的書架上挑了本書,側坐在他床頭看了起來。
好在她隨手拿的這本書十分不錯,或者說段瑾言的品位十分不錯——是黎巴嫩文壇驕子紀伯倫的散文集。語琪隨手翻了兩頁,看到很有意思的一段話:
「存在就是認清聖人和罪犯本是孿生兄弟,他們的父親是我們『仁慈的君王』。他們中的一個只是比另一個早出生片刻,因此我們把前者認作加冕的王子。」
如果不看前後文,這一句話看起來便顯得十分離經叛道,不過倒也比千篇一律的歌頌美德之文有趣得多。語琪饒有興趣地往下看去,不知不覺便忘記了時間。
等她終於覺得累,仰了仰痠痛的脖子時,才看到書桌上的鬧鐘顯示已經過去了一個半小時。
她吃了早飯,所以倒沒有什麼感覺,只是不知道已經缺了一頓晚飯和一頓早飯的段瑾言感覺如何。想來他也該「醒來」了,語琪將手中的書放下,輕輕握住他擱在被子外的右手。
什麼是陪護病人的真正精髓?
是當他從病痛之中疲憊醒來的瞬間,在明亮溫暖的陽光之下朝他緩緩綻開一個微笑,如果此時還握著他的手,自然最好。
雖然段BOSS是在裝睡,但是病痛與疲憊他佔全了,這一招應該還是有些效果的。
等了大概一刻鐘,段瑾言的睫毛忽然輕輕地顫動起來,語琪立刻明白他這是醒來的前奏,瞬間調整了一下坐姿和角度。
之前說過了,語琪是惡毒女配之中的佼佼者,她的演技好到幾乎無可挑剔。當這樣一個人處心積慮地要感動一個人的時候,很少有人能僥倖逃脫,更別提在孤兒院長大、從小便缺少關懷與溫暖的少年。
於是,段瑾言緩緩睜開雙眸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溫暖燦爛的陽光從透明的玻璃窗外傾灑進來,像是給坐在床邊的女孩鍍了層柔和的光圈。她的面容因為逆光有些看不清楚,但是那雙漂亮的黑瞳卻是他模糊視野中唯一的清晰。她那向來盛滿了高傲的眸子此刻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倨傲和不屑,僅僅是看著他,專注而認真,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接著,似乎是看到他醒了過來,片刻的愣怔之後,黑瞳漸漸染上欣喜。他看到她似乎彎起了嘴角,一直盛氣凌人地板著臉的她微笑起來,彷彿冰消雪融,薄冰乍破,又像是數枝梨花一瞬綻開,說不出的清麗動人。一眼看去,只覺得時間也彷彿在此刻停止。
段瑾言愣了片刻,下意識地回了她一個有些虛弱的微笑。
「感覺怎麼樣?」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語琪已經收斂了笑意,恢復了之前稍顯冷淡的表情。
物以稀為貴,正是因為陸語琪平時都不笑,所以她笑起來才會讓人無比驚豔。
段瑾言咳嗽兩聲,試圖清清嗓子,但還是帶著病中的沙啞,「你不去上學?」
語琪盯著他的眼睛看了片刻,並沒有笑,所以顯得十分鄭重,「我說過你是我的人。」
「所以……」段瑾言不知為何別開了眼神,濃密的長睫顫了顫。
以他的智商不可能不明白她話中的意思,如此問只可能是在裝傻。有的女孩子一臉天真地裝傻是為了讓男孩子說更多的甜言蜜語,段瑾言裝傻……莫非是想拒絕她?其實,以他衡量形勢的眼光和為了獲得更大利益而不擇手段的行為,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拒絕擁有陸氏集團繼承權的自己,語琪並不擔心。或許他想玩欲擒故縱,欲迎還拒這一招?
語琪不準備給他這個機會,沉下臉冷聲道:「所以,我不準備扔下發著燒的男朋友,自己去學校上課。」
段瑾言原本正撐著手臂準備坐起來,聽她這麼說,手一軟直接摔回了床上,臉上呆呆傻傻的,彷彿受到了天大的刺激。
語琪看到他的這個表情,心中不免升起了幾分逗弄之意,側了側身子,單膝跪在床沿,俯下身,雙手按在他的腦袋兩側,彷彿不悅般地壓低了聲音,「你不願意?」
陸語琪的臉蛋漂亮自有一種凌厲張揚的氣勢,再加上這個極具壓迫性的姿勢,就連段瑾言都覺得有些畏懼。
「嗯,」語琪眯起了眼看他,「真的不願意?」
段瑾言回過神來,垂下眸子輕輕道:「沒有。」
藉著此刻的位置優勢,她自然而然地在他的額上落下一吻,「乖。」
看到他的大腦似乎又進入了死機模式,語琪忍笑從床上站起來,「藥和水放在你床頭了,記得吃。」
在她走出房間就要帶上門的時候,段瑾言忽然開了口,「你去哪兒?」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體脆弱的時候心理也會跟著脆弱,段BOSS此時的語氣很像沒有安全感的小孩子,只是不知道是裝出來的還是真的。
語琪的腳步停頓了片刻,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她輕掩上門,下樓來到廚房,盛了一小碗白粥端上來。
段瑾言似乎以為她走了,看到她端著一碗粥出現很是有些訝異。
語琪將粥塞到他手中,轉身坐到一旁,「吃吧,昨晚和今早你都沒吃飯。」
其實,看著他體虛病弱之態,又用那麼纖細的手腕端著粥,很是讓人不放心,但是語琪沒有一點兒餵粥的意思,作為一個傲氣凌人的大小姐,她今天已經表現出了足夠多的溫柔,再多就顯得有些假了。
段瑾言緩緩地用勺子攪著粥,聲音淡淡的,「我腿上那塊燙傷,是剛到孤兒院時弄的。」
語琪聞言一愣,沒想到他竟然這麼快就開始播《背後的故事》了,連忙端正起神色來,「嗯?」
「新來的孩子總是會被欺負。」他緩緩地說,聲音有些啞,但卸去了平日虛假的溫和,聽起來順耳不少,「他們讓我去廚房找個東西,我去了,還沒找到他們就把門關上了。黑漆漆的廚房裡面什麼都看不見,我求他們開開門,他們卻把門鎖上了,然後在外面一直笑一直笑……」說著說著他笑起來了,只是嘴角的弧度有些僵硬,「最後所有人都走了,留下我一個人。」
這種時候說什麼都不如不說,語琪往前坐了坐,想握住他的手,卻發現他的手裡端著粥,抬起的手在半空中轉了轉,最後落在他柔軟黑亮的頭髮上,帶著安撫意味揉了揉。
被當成小狗對待的段瑾言一愣,神情有些呆怔,好半天才緩過來,只是似乎再也凝聚不起那種悲傷的感覺,很是乾巴巴地繼續道:「然後我不小心撞倒了正在燒的熱水。」
段瑾言原本以為有個性情高傲又盛氣凌人的女朋友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情,畢竟這樣從小眾星捧月般長大的女孩子都或多或少有些不顧他人意願,踐踏起他人自尊來毫不手軟。但是,出乎他的意料,雖然陸語琪遠看的時候像朵驕傲的玫瑰,漂亮卻帶刺,摘下之後卻發現她是朵牡丹,識大體懂進退,並不讓人難堪。事實上,跟她在一起讓人感覺很舒服,沒有陪著其他女孩子時身心疲憊的感覺。
她話不多也不黏人,不像有些人一天十幾個電話幾十條短信,需要費勁地哄著。他本來以為這是因為她性子傲,但是有時他給她打電話或是發短信,她每次都回得很迅速,沒有半點潦草敷衍的意思。
她看起來很強勢,但其實很尊重身邊的人,凡事都會考慮周全,從不會令人尷尬。
她平時的表情都很冷淡,但其實會很容易被逗笑,笑起來的樣子很漂亮。
其實段瑾言比較悲慘,從小到大遇到的不是孤兒院中暴力的邋遢女童就是學校裡刁蠻的富家千金,所以但凡家教好一些的女孩子都能做到的事情在他看來卻已經很難得了。
其實這並不是語琪的真正功力,為了成功扮演一個傲氣的大小姐,她已經把自己的水準往下降了兩個等級,但好在段瑾言要求的也不多,這樣也已經足夠了。
轉眼之間,便已經是十二月份,天氣漸漸冷了,身上的衣服也漸漸加厚。
段瑾言拉開衣櫥的櫃門時愣住了,還帶著商標的毛衣、風衣、羽絨服滿滿地塞了一個櫃子。
只可能是陸語琪。
次日,他準備了許多話卻一句也沒用上,因為她根本沒有問過半句還喜歡我送你的衣服嗎或是我送你的衣服好看嗎這種問題,她只是看著他換上的黑色風衣,笑著說了聲好帥。
從那一刻起,段瑾言覺得自己再也無法用看待獵物的眼光看這個女孩,他甚至有些欽佩她。她不問哪件衣服還好嗎,也不說哪件衣服是什麼牌子花了多少錢她挑了多久,只是讚一聲好帥,用真心讚嘆的語氣。
陸語琪的確高傲,但是高傲得大氣。
有些人付出一點犧牲便能嘮叨半個月,但她不是。
段瑾言忽然覺得幸運,因為有這樣的女朋友。
再過幾天就是聖誕節了,司機開著車來接他們的時候也帶著滿臉笑容。
語琪看了看副座上擺著的包裝精緻的禮物盒,「送夫人的?」
「不是,送給女兒的,她問我要了好久的。」司機一邊打著方向盤一邊笑著說。
語琪淡淡笑笑,「你是一個好父親。」說完後惹得段瑾言看了她一眼。
她不禁挑眉,「怎麼了?」
段瑾言伸手摸了摸鼻子,修長而骨節分明的食指蹭過高挺的鼻樑,一舉一動頗為賞心悅目。似乎是有些尷尬,他扯起嘴角笑起來,「你最近好像經常笑。」
語琪心中咯噔一聲,暗罵自己最近鬆懈了,連忙端出一副高貴冷豔的表情來,「是嗎?」
也許是因為難得看到她有些慌張的樣子,段瑾言愉悅地勾起薄唇調戲道:「你應該多笑笑,你笑起來很漂亮。」
語琪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忍不住也笑起來,「你也是。」
段瑾言很少被人調戲,幾秒鐘後才反應過來她那個「你也是」是什麼意思,嘴角的笑容頓時變得有些僵硬,乾咳一聲,似是不好意思地移開了視線。
車內一時十分安靜,然而這份安靜很快被打破了,有些刺耳的鈴聲驀地響起,司機瞥了一眼放在旁邊的手機,沒有接,應該是想著工作時間不能接私人電話。
語琪的視力十分好,一眼望去就看到亮著的屏幕上顯示的「老婆」兩字,「接吧,沒事。」
的確是他老婆打來的,說女兒在放學的路上出了車禍,正在搶救。
司機猛地一個剎車,語琪和段瑾言都因為慣性往前傾了傾,副座上的粉色禮物盒則直接掉了下去。
語琪有些不忍,開口道:「你去醫院吧,我們自己回去,反正也沒多少路了。」
司機感激地看她一眼,但顯然還是有些過意不去,但語琪和段瑾言已經迅速下了車。
「多謝。」司機說了這兩個字後便猛地踩了油門,一打方向盤,掉轉方向飛馳而去。
不過六點鐘,天卻已經黑了大半,空曠的林蔭道上沒有一輛車,透過黑乎乎的樹冠和枝丫,隱隱約約地可以看到前方幾座零落的別墅。
不同於開了暖氣的車內,外面的空氣涼意沁骨,輕輕呼出一口氣便能化作白色的輕霧。
語琪跺了跺腳,自然而然地挎上段瑾言的手臂,「我們走吧。」
晚上的風吹過臉頰,讓人覺得生疼生疼,身上的熱氣很快便瀉光了,寒氣從領口袖口不停地往衣服裡鑽,冷得人直打戰。
兩個人在路燈下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卻緊緊靠在一起。
走了一會兒,暴露在外的手被寒風吹得幾乎僵了,語琪將挎在他肘彎的手往後移了移,鑽入他的口袋裡取暖,但她卻驚訝地發現他的手竟然跟自己在風中吹了許久的手一樣,冰冰涼涼。
她不禁側過頭看去,「要打電話回去叫人開車來嗎?」陸天磊應該到家了,讓每天接送他的司機來一趟也不是什麼大事。
段瑾言吸了吸鼻子,或許是鼻腔被堵住了,聲音顯得有些悶,「不用,就快到了。」
語琪忽然停下,段瑾言疑惑地也跟著停下來,一轉過頭就看到她正在解自己脖子上的圍巾,不禁開口問道:「怎麼了?」
她沒有回答,而是踮起腳尖,雙手舉起,環繞過他的脖頸,仔細地將還帶著她體溫的圍巾給他繫上。
她今天穿的是帶帽子的大衣,把帽子戴上也能遮擋寒風,但是她十分狡猾地沒有戴。
是的,她是存心的,她在實施一出小型苦肉計。
看著她的動作,段瑾言一時之間愣住了,忘記了阻止忘記了道謝,只是呆愣愣地看著她。
她仰著臉,鼻尖凍得通紅,漆黑的瞳仁在夜色之中看起來十分漂亮。一陣寒風忽然吹來,她似乎是哆嗦了一下,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卻仍認真地繼續著手中的動作。
段瑾言只覺得她的手不小心擦過的地方都騰起了一種酥酥軟軟的感覺,心臟忽然緊了一下又軟軟地化開,一層一層地盪開陣陣漣漪,彷彿整個人都溫暖了起來。
他忍不住低低喚她,「語琪。」
她剛應了一聲便被吻住了,他冰涼柔軟的唇瓣貼上來,還帶著清冷的寒意。
段瑾言忽然不想再進行所謂的復仇了,奪過陸氏集團又怎樣,比過陸天磊又怎樣,什麼都不比上在寒冷的冬夜,有一個她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