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蕭奕

  語琪醒來的時候,初始地點並不在千篇一律的床上,甚至不在房間裡或者街道上,而在一個密封得十分嚴密的玻璃罩中,而且,她意識到自己身上穿著一種奇特的白色棉質連體服。

  饒是見多識廣,她也不免愣了愣後才開始整理腦中的資料。

  片刻之後,語琪瞭解了自己目前的狀況。

  這是一本背景為末世的小說,設定類似於《生化危機》,而她所要扮演的何語琪就是像愛麗絲一樣的人形兵器。不過不同的是,愛麗絲是摧毀傘公司的英雄,而何語琪則在製造出病毒的組織毀滅後以強悍的武力作為在末世橫行的依仗,將他人的生命視作草芥。

  這倒是她從未體驗過的身份,以前扮演的惡毒女配再如何惡毒也只是在心眼上,而這個卻是體現在武力上。

  這樣也好,雖然在這一行幹了許多年,但是她其實並沒有多少機會練習身手,偶爾的幾次經歷也只不過讓她比普通女孩多會了幾招防身術而已,在危機重重的末世並不足以自保。何語琪卻是組織所培養出來的三個初代體之一,算是所有實驗體中身手最好、破壞力最強悍的一批,應付末世會容易許多。

  明白了自己目前的處境,語琪開始整理其他資料。在這部小說裡,男女主角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在人心險惡的末世之中,他們相互扶持著,為生存而掙扎。

  相較其他末世小說,這本比較真實,沒有所謂的隨身空間或什麼異能,在揭露人性黑暗的同時也展現了人性美好的一面。

  即使身手再好,何語琪也頂多算一個精英怪,比不上這部小說中真正的反派BOSS——蕭奕。

  在病毒暴發、末世降臨十五年後,一個代號為E的倖存者基地悄然崛起,在短短數年之間便發展為國內最大的基地,享有最充足的物資和最先進的武裝力量。而一手創建它的,便是蕭奕。

  這個男人的過去像謎一般不可知曉,自從出現在人們的視線中,他便以殘忍的性格、極深的城府、狠絕的手段、詭譎的作戰方式、強悍無比的身手和卓越的統帥力而聞名。沒人知道他一身的本領從何而來,但無可否認的是,他在荒蕪的末世締造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強大帝國,創造了一個無法超越的神話。

  與其他給倖存者提供庇護的基地不同,他所創建的E基地從不給人們提供保護,只接納具有優秀戰鬥力的倖存者或是各個領域最頂尖的人才,對老弱婦孺通通漠視,從不給予半分關照。除此之外,蕭奕甚至數次率領著部下從其他基地掠奪物資與裝備,肆意奪走他人生的希望,可謂十分不擇手段。

  而真相是,蕭奕也是組織所培養出來的實驗體之一。何語琪是武力最強悍的初代體,他則是腦域激活度最高的第九代實驗體,也是最後一代實驗體。

  組織在製造出初代體的時候就已經發現矛盾之處:實驗體的武力和智力是成反比的,初代體的破壞力大但是只懂得死板地執行任務,無法達到他們的要求,於是接連又有了二代體、三代體等。

  直到蕭奕這一批實驗體出現的時候,他們的腦域激活度已經達到了人類的極限,且超過了組織所能控制的極限。組織親手創造出了惡魔,卻沒有能力封印他們,最終毀滅於兩個九代體的聯手之下。

  語琪來的時間十分巧妙,正是兩個九代體聯手將實驗基地的安全系統摧毀之時。

  束縛實驗體的安全系統不再運行,意味著惡魔的封印已經消失,組織上上下下數百個工作人員和科研人員即將被千百個失去理智的失敗實驗品撕咬成無數肉塊。

  困住失敗實驗體的安全系統級別最低,所以最先崩潰,而九代體到初代體的危險係數與級別是依次遞增的,在紅色警報足足響了五分鐘後,語琪身前的玻璃罩才緩緩打開。

  按照資料記載,安全系統崩潰一個小時後實驗基地會永久關閉,所以在剩下的五十五分鐘內,她必須找到蕭奕並把他帶出基地。

  她現在所處的位置是地下七層,而蕭奕卻在地下十五層——基地的核心控制地。

  當玻璃罩移到一半的時候,語琪便猛地從中躍出,率先朝外跑去。

  依靠這副身體的無限潛能,她很快突破了重重阻礙,來到了地下十五層。

  銀白色通道中不停閃爍著警報的紅光,刺耳的警報聲嗡嗡長鳴,語琪卻視若無睹,踏著纖塵無染的金屬地面快步走進基地的核心數據控制室。

  空曠的大廳中央,三維立體數據庫上無數閃爍著綠芒的數字和字母交替閃現,而在它旁邊的一塊白色平台上,有兩個同樣穿著白色棉質連體服的十一二歲的孩子。

  是的,目前末世剛剛降臨,離E基地的建立還有十五年的時間。換言之,現在的蕭奕還不是一個偉大而可怕的傳說,只是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組織的第九代傑作。

  語琪設想過許多狀況,包括她趕到時蕭奕已經離開,或者他被那些失去理智的失敗體所傷,等等,但是她從未想到過會看到這一幕。

  一攤觸目驚心的暗血在冷白的平台上緩緩蔓延開來,金髮碧眼的女孩瞳孔渙散地仰躺著,柔嫩的脖頸中央敞著一個豁開的猙獰血口,此刻正汩汩地往外冒著血泡。

  半跪在她身旁的男孩手旁是一塊染血的金屬片,他白皙秀氣的臉頰上還殘留著從女孩喉嚨中濺出的血跡,但是從他的神情中卻看不出任何冷酷殘忍的意味。此時此刻,他半掩在墨玉般黑髮下的面孔稚嫩而清秀,在不染塵埃的白色連體服的映襯下甚至顯得十分純潔美好,他就像是安靜地跪在神座之前的虔誠信徒。雖然這樣說有些俗,但事實的確如此,他雖有一顆惡魔般的心,卻也擁有一副宛如天使的皮囊。

  經歷過的事太多,語琪自然知道他這麼做的用意。一山不容二虎,他們兩個的智力都是世界頂尖水平且不分上下,即使現在不除掉對方,總有一天他們會再次站在對立面上。

  理解他是在除後患是一件事,但是贊同又是另一件事。語琪輕輕皺了皺眉,緩步走上前,「大約還有四十分鐘,出口就會永遠關閉。」

  蕭奕緩緩地站起身,從女孩的屍體旁漠然地繞過,他的一舉一動都彷彿經過最精密的計算,每一個動作都優雅完美得堪比歐洲中世紀的貴族。最後,他低頭望了一眼地上的女孩,冷靜地偏頭看向她,「是三十八分二十五秒。」

  未等語琪開口,他便繼續道:「達成一個合作如何,初代體?我負責算出離開的最短路徑,而你負責開闢道路,這樣我們雙方的存活概率都可以提升到八成以上。」

  語琪獨自從地下七層到地下十五層也不過用了十七分鐘左右,若是帶著蕭奕從他算出的最短路徑離開,那麼毫無疑問,在基地出口關閉前離開是完全沒問題的。

  所以她並沒有為省時間而二話不說地答應他的提議,而是冷靜地蹲下身,平視著他的眼睛,毫不留情地道:「如果我追求的是你所謂的生存概率,那麼我在脫身之後就不會冒險下到這裡來。」

  語琪並沒有採用以往的柔情攻勢和百依百順策略,因為蕭奕跟以前的反派十分不同,他冷靜理智得幾乎像是個人形計算機,如果立刻答應他的提議,只會讓他把她的行為歸結為「正確地選擇了最優方案」,而不會因此對她增長半點好感。

  以前,攻略反派的策略歸結起來就是感動他們,而現在面對蕭奕,她所要做的遠遠不止這些。他從小接受的思想灌輸與毫無人性的訓練幾乎完全磨滅了他作為一個人所應該擁有的最基本的情感,如今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利益最大化或者僅僅是因為那是最優方案,毫不摻雜任何個人情緒。

  換言之,跟十五年後那個極懂得掌控人心的男人不同,現在的他在擁有超高智商的同時情商卻十分低,而她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扭轉他近乎病態的價值觀,讓他明白一個人在下決策的時候要考慮的事不僅僅是利益最優化,還有許多許多其他因素,比如感情。

  在毫不客氣的反駁之後,語琪放緩了語氣,開始大打感情牌,「我完全可以只顧自己離開,那樣的話或許現在我已經在基地之外,但是蕭奕,我們出生自同一個培養艙,我看著你長大,甚至你的基礎體術訓練一開始也是由我負責的,你就像我的弟弟一樣。我來這裡找你是因為我擔心你,和你是否能在最少的時間內做出最正確的方案沒有關係。」

  蕭奕眯起眼睛看她,形狀漂亮的薄唇輕抿起來,語氣平靜地重複了一遍她的話,「你擔心我……」他頓了頓,不能理解地皺起眉,「為什麼?」

  還未等她開口,他便迅速移開了視線,快步走向三維立體數據庫的放置台,一邊調出觸摸屏輸入指令,一邊語速飛快地道:「這個問題以後再討論,立刻離開這裡才是最該優先考慮的事情。」

  閃爍著熒熒綠光的數據庫瞬間變化,地下基地的模擬數據模型取代了之前無序的字母和數字,懸在兩人面前緩緩旋轉著。

  不可否認,挑選一條最好的離開路徑聽起來並不算難,但真要執行起來,卻需要把地下基地複雜的構造以及安全系統崩潰可能引起的種種未知危險考慮進去,在數百甚至上千條方案中選取最優的幾條,若是換成普通人來完成這個工作,或許需要一個團隊進行不少於三天的分析比對。

  僅僅十幾秒之後,蕭奕因進行高速計算而習慣性眯起的眼睛便緩緩睜開,他快速看向語琪,明顯還青澀稚嫩的臉上卻是分外嚴肅認真的神情,「剛才的那個提議你是否接受?」

  她毫不懷疑剛才他計算的時候也將她的回答納入了考慮,即使她不同意,他必然也有一條甚至數條可以安全離開的通道,而他仍然需要她的唯一理由只是她可以讓存活概率提高,哪怕只有一成。

  她有些無奈,但還是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蕭奕淡淡嗯了一聲,一邊率先快步往外走,一邊語速飛快地偏頭跟她交代注意事項。即使現在的他只是一個十二歲的男孩,身骨纖細單薄,還未完全發育,面容也未擺脫這個年紀的人特有的嬰兒肥,但是他身上卻清晰無比地散發出一種久居上位者才會有的威勢,令人下意識地服從。

  不可否認,蕭奕這個目前最尖端的「人形計算機」所選擇的道路的確安全而便捷,一路上兩人只遇到了幾隻喪屍,語琪很輕鬆地就解決掉了。除此之外,他甚至奇蹟般地將他們的路線設計得恰好會路過基地的武器庫和儲存倉,卻不會增加路程長度。

  考慮到未來遇到的最多的會是喪屍,也就是說遭遇最多的是近身戰,所以蕭奕放棄了具有更大威力的槍械,而選擇了不需耗費子彈且相較而言幾乎不會發出聲音引來喪屍的刀具。

  他們在武器庫裡找出了兩件作戰服,各自換上,又各自翻出了一個軍用背包,然後,蕭奕選了一把適於各種用途、便於攜帶且結實耐用的多鋒摺疊刀,它的刀柄由單塊的整木製成,不容易將手磨得起泡,除此之外,即使手上有汗它也不會打滑。

  他很清楚,以他的體質和能力只能駕馭這種類型的刀具,但是對語琪,他卻毫不手軟地幫她選擇了一把月牙形彎式砍刀,並告訴她這種刀可以砍斷十分粗的圓木。

  語琪當久了身嬌肉貴的大小姐,接到那把「能砍斷圓木」的砍刀時免不了一愣,但良好的職業素質還是讓她很快地適應了自己目前體力型打手的身份,並未多置一喙。

  去往儲存倉的道路有些難走,為了節省時間,蕭奕選擇了基地用於排水的一條通道,裡面不僅污穢不堪,且漆黑一片。這對兩個沒有手電筒、指南針或者任何工具的人而言,意味著他們只能扶著管道壁往前走,通過感覺確定前進方向,通過大致測算走過的距離來確定何時到達目的地。

  好在語琪幾近逆天的身體素質讓她在這樣的環境中仍能如履平地,而蕭奕依靠高度激活的腦域則能輕鬆地判斷方向和距離。

  在兩個人的配合下,這短短一段距離應該完全不成問題。但是再完美的程序有時也免不了出意外,即使蕭奕也會在某些時候錯誤地評判一些事,比如高估自己的平衡能力和身體素質。不知道被什麼絆了還是腳下滑了,蕭奕在走到一半時便重重地摔了一跤,在寂靜一片的情況下,語琪甚至清晰地聽到他不知何處的關節咔嚓響了一聲。

  語琪一愣,連忙停下腳步,「沒事吧?」

  蕭奕沒有回答,聽聲音,他似乎是試圖站起來,但卻失敗了。黑暗中傳來他低低的悶哼聲,似乎是很痛,但是他沒有抱怨一聲。

  短暫的沉默過後,她聽到他仍帶著稚嫩的聲音在漆黑中響起,平靜得不可思議,從他的聲音中聽不到半絲痛苦,語氣冷漠得像是在陳述他人的事情,「是膝蓋脫臼。」他頓了頓,語速飛快地繼續道:「短時間內我或許不能走動,但是把我丟在這裡的話,你無法判斷方向和距離,同樣不可能走出去。不過為了補償你,我們的協定可以臨時改變一下,我知道組織的解毒劑放置處,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可以帶你去拿。」

  蕭奕果然不同於一般十一二歲的男孩,他第一時間考慮的不是他的傷,而是如何說服很可能會把自己丟下的同行者留下來,先是威脅,後是利誘,雖然陳述的方式仍顯稚嫩生硬,但無可否認的是,他的反應與應變的確遠遠超過所有的同齡人以及很多早已成年的人。

  除此之外,組織的理論看起來的確非常正確——腦域激活得越多,體質便會越弱。在比正常人的智商高了數倍的同時,他的身體素質卻也不可避免地降低到了一個極其低下的水準,比如摔一跤也能使膝蓋脫臼。

  語琪有些哭笑不得,她沒有說話,而是乾脆利落地將軍用背包背到前面,然後在蕭奕身前蹲下,「時間有限,我背你。」 她頓了頓,帶有目的性地輕聲道:「不用擔心,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組織當初製造出九代體的時候,唯一考慮的就是如何將他們的腦域開發到極限,並不在乎他們的身體是否能承受高度激活的腦域所帶來的沉重負擔。

  舉個例子,就像是開發一個新型機時,將所有的資金與人力都投資在如何創造出運轉速度最快的CPU(中央處理器)上,卻根本不考慮其他部件是否能承受這樣的高轉速。

  由於承擔著大腦所進行的「超高速運轉」,蕭奕從出生開始身體就十分羸弱,免疫能力和身體素質遠遠低於同齡人,所以曾經,他每天有一段固定時間是拿來進行體術訓練的,而擔任指導的就是何語琪。

  一段時間下來,他的身體素質的確有所增強,但是許多要進行的腦域測試的進程卻落下了,組織在衡量了利弊後毫不猶豫地停止了他的體術訓練,要求他將所有的時間都投入腦域開發中去。

  現在他的體重甚至比不上同齡女孩,輕得像是只有一副骨架子。在身體素質被強化到極限的語琪看來,他更是幾乎沒有任何重量,所以即使是背著他,他們前進的速度也未曾落下,甚至比之前語琪為了照顧他而特意放慢腳步時更快了。

  不過片刻,安靜地伏在她背上的蕭奕便聲音平靜地開了口:「停,就是這裡,你摸摸頭頂是不是有一塊圓形活動蓋。」

  他選擇的是靠近儲存倉的一個排水管道維修點,也就是說,如果附近的排水系統出了問題,會有專人打開活動蓋下到管道中來進行修理。

  語琪抬手摸索了一圈頭頂的鐵管壁,還用力往上頂了一頂,卻什麼都沒有發現。

  蕭奕沉默了片刻,「我忘了把由於非直接測量導致的誤差算進去,抱歉。你再往前一步試試。」

  語琪往前走了一步,抬手推了推頭頂,果然將一個圓形的活動蓋頂起來了,一線久違的光亮瞬間照進了黝黑的管道內。

  她鬆了口氣,先是將背包解下扔上地面,然後雙手一撐一按,整個人便無比敏捷地翻了上去,落地時甚至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很快,他們便來到了基地規模最大的儲存倉,如果只有語琪一人,面對龐大的儲存物資,她必然不知道拿哪些東西才是最正確的選擇,所幸有蕭奕。

  在衣物方面,為了輕裝簡行,蕭奕只給兩人各自選了一套換洗的衣物和一件休息時能保暖的外套,且他特意挑了一種既透氣又保暖防水的面料。

  對語琪翻出來的兩種睡袋,他選了那看起來似乎便宜一些的人造織物真空棉材料的,理由是另一種羽絨的若是被弄濕了要晾乾十分困難。

  他拿了不少軍用壓縮餅乾和蒸餾水,當然,還有鹽塊,甚至還有許多管裝黃油和脫水肉磚,畢竟末世最缺的大概就是食物了。

  除此之外,他還翻出來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火柴、蠟燭、精製火石、軍用手電筒、凝固態的燃料塊、針線、液態填空型指南針以及只有一枚硬幣大小的β燈,還有一根八十釐米長的精細銅線——據他說這可以用來佈置陷阱。

  接下來便是一系列醫藥用品,包括鎮痛藥、抗生素、兩個不同型號的外科手術刀片、各種各樣的外傷膏藥、醫用酒精棉甚至漂白粉——無法燒開水殺菌時漂白粉是最佳選擇。

  看他只在自己的背包中放了一些輕便的東西,而將許多必需用品都放到了她的背包之中,語琪不禁挑了挑眉,「你就不怕我把這些物資據為己有?」

  蕭奕抬眼看她一眼,又垂下濃密的眼睫,迅速將所有東西按類別和需要程度放入背包,冷靜地解釋:「很多東西你並不會用。」他頓了頓,又道:「而且比起拿走所有的物資獨自離開,毫無疑問,跟我合作,你生存下去的概率會更高。」

  語琪失笑,抬手揉了揉他墨玉似的黑髮,「其實你不用考慮這麼多,我說過不會丟下你,就一定會遵守承諾。」

  蕭奕拉上背包的拉鏈,淡淡地道:「承諾是世上最不能信任的東西,遠遠比不上利益可靠。」他頓了頓,偏了偏頭看她,「解毒劑就放在不遠處,要去拿嗎?」

  他們雖然是成功的實驗體,但是若是被喪屍抓傷,還是有一定的概率感染上病毒的,所以解毒劑是十分必要的,語琪點了點頭。

  現在蕭奕已經可以勉強行走了,只是免不了一瘸一拐的。

  大約三分鐘後,他們成功地拿到了四支解毒劑,蕭奕大概還想著在排水道中的話,轉身將解毒劑遞給語琪。

  她挑了挑眉,拉開他的背包將解毒劑放了進去,然後將拉鏈拉上。

  蕭奕疑惑地轉身看她,神情帶著罕見的茫然。

  語琪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柔軟的黑髮,「現在你可以放心了吧,按照你的利益最高理論,即使是為了這幾支解毒劑,我也不會輕易丟下你了。」

  蕭奕輕抿起薄唇,像是遇見了難題般地習慣性眯起了雙眸,平靜的聲音中帶著顯而易見的不解,「這對你毫無好處。」

  語琪微微一笑,「在很多時候,我們做一些事情並不需要任何好處。」

  「為什麼?」

  她頗有耐心地回答,「因為你更在乎的不是好處,而是那個人。」說罷,她親暱地捏了捏他的臉頰,「懂嗎?」

  蕭奕仍是難以理解地皺起雙眉,清秀稚嫩的臉龐配上這樣一副老學究遇到學術難題時才會露出的表情,顯得極不和諧。

  語琪只是笑笑,對他能立刻明白感情是什麼並不抱期望。

  蕭奕確實也沒給她驚喜,他十分誠實地搖了搖頭,表示他無法理解。

  兩人再次上路,在大約五分鐘後,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基地。

  伴隨著陽光而來的,並非是溫暖的氣息,而是冰冷的殺意,來自兩個三代體的殺意。

  敢於冒著生命危險挑戰初代體,無非是為了他們從基地帶出的物資,只是他們到底對語琪有所忌憚,兩人幾乎將所有的火力都對準了她,槍聲響成一片。

  語琪一邊解下背包拋向別處,一邊在漫天彈幕下猛地就地一滾。這兩個動作在瞬間便完成了,讓人幾乎難以看清,唯一可見的就是她所滾過的土地上留下的一連串深深的彈孔和被子彈激起的漫天飛揚的塵土。

  藉著他們一梭子子彈打完、火力暫停的短暫片刻,語琪動作利落地翻身而起,幾步沖上那兩個三代體作為掩護的小土丘,微微側身,避過其中一人橫掃而來的腿,同時伸手抓住他的關節處像是鐵鉗般地狠狠一捏。

  咔嚓一聲,膝蓋骨碎裂,那人痛號出聲,語琪卻毫不手軟地藉著慣性握住他的小腿骨猛地一拉,將他整個人都拽得往前倒的瞬間又抓住他胸前的衣服,同時腰部用力,抬起右膝狠狠地頂上他的腰腹處。

  肋骨斷裂的脆響響起,那人慘叫著縮成一團倒向一旁,語琪則一仰身,避過另一個三代體黑洞洞的槍口,腰部和左腿同時用力,整個人瞬間蹬地而起,來了個三百六十度的漂亮後空翻,穿著厚重軍靴的右腳腳尖精準而大力地踢在他的手腕處。

  劇痛導致的脫力之下,原本死死攥在那人手中的槍械被她順手一拽便脫手了。這還未完,語琪那硬度幾可媲美鐵塊的左腳鞋跟狠狠在他額頭上一蹬,借力完成了整個後空翻,穩穩落在地上。她的刀甚至都未出鞘,便將他們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這便是處在人類進化最頂端的初代體的實力。

  她的力道控制得十分完美,雙腳落在地上時甚至沒有濺起一絲塵土。緊裹著身體的黑色作戰服顯得乾脆利落,同時將她窈窕有致的身體曲線勾勒得性感無比。

  語琪冷冷地看了那兩個三代體一眼,並不戀戰,轉身邁步離開。在黑色作戰服的襯托下,她的身影顯得高挑頎長,尤其是那兩條緊緊裹在作戰服下的雙腿,更是筆直修長如刀裁一般,充滿了力量與美感。

  然而她轉過身後,漆黑的雙瞳卻在瞬間收縮——原來來的人不止兩個。剛才不知藏在何處的同樣是個三代體,而她在親眼目睹自己的兩個同伴慘狀的時候還敢走出來的原因只有一個——她挾持了蕭奕。

  鋒利的匕首緊緊地抵在他的脖頸上,在陽光下閃爍著森然白光。

  她眯起了眼睛,緊緊盯著語琪的一舉一動,絲毫不敢鬆懈,「把槍和刀都放下!不,扔到十米外去!」

  語琪默然,看向蕭奕,即使是最脆弱的部位被人用刀刃抵著的時候,他的面上也未見一絲一毫的驚恐,仍然冷靜淡定,不似凡人。

  對上了語琪的視線後,他沒有表露出分毫乞求她出手救自己的意思,只是淡淡地移開了視線,低聲跟挾持他的女人說了些什麼,看樣子似乎是在談條件。

  語琪內心忍不住在笑,不愧是蕭奕,哪怕是這種時候想的也是自救,連依靠他人的想法都沒有。

  不過即使完全知道他在幹什麼,語琪也沒有因不被信任而產生半分惱怒,她甚至饒有興趣地站定,看他如何說服那個三代體。

  毫無疑問,蕭奕的腦域開發度是目前世界最頂尖的,但是自小被限制在基地,並沒有過多接觸社會,使得他只擁有豐富無比的理論,卻毫無實戰經驗,對人心的把握甚至比不上一些七八歲的小男孩——他們還知道如何撒嬌賣萌騙零花錢,蕭奕卻連如何向別人求救都不懂。

  當然,也有可能他並非不懂,只是他信任的只有自己。

  最終他的遊說並未成功,那個三代體只是猶豫了一瞬便重新將匕首抵在他的喉嚨上,冷笑一聲,「誰敢和你合作,九代體?我怎麼知道哪天你不會把我算計得去為你送死?」

  他們都壓低了聲音談話,但是語琪還是依稀聽到一些,聞言忍不住輕笑。

  他們都以為組織創造出來的九代體是多神乎其神的人物,其實他只是個聰明得過了頭的男孩,並非什麼能夠吃人的妖魔。在某種程度上,他甚至可以算得上天真如白紙。

  見語琪笑了,那個三代體頗為緊張地勒著蕭奕往後退了一步,提高音量威脅道:「我說了,把槍和刀都扔掉!」她一邊揚聲喊,一邊將手中的匕首又抵緊了些,瞬間,蕭奕白皙的脖頸上便現出一道細細的紅痕。

  即使如此,蕭奕也只是微微仰了仰頭,仍是一副淡淡的樣子。

  語琪挑了挑眉,一揚手將剛奪來的槍和腰間的刀都拋到了遠處,然後朝她和蕭奕走去。

  只是還未走兩步,那三代體就連連叫她停下。

  礙於蕭奕在她手上,語琪只得停住腳步,無奈地站在原地,攤開雙手示意自己並無威脅。

  只是她剛剛就是在幾秒之內撂翻了兩個三代體,這樣的動作顯然毫無可信度,那個三代體看她的眼神依舊是像在看一顆隨時會爆炸的氫彈,警惕十足。

  她就這樣緊緊地盯著語琪,一邊挾持著蕭奕,一邊緩緩地朝被扔在地上的背包挪動。

  語琪一直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她,沒有任何特別的舉動。或許這讓她漸漸放鬆了繃緊的神經,彎下腰去拿背包的時候,她的匕首微微偏離了蕭奕的脖頸。

  而這短短的一個瞬間,對於語琪而言已經足夠。

  語琪的移動速度實在太快,幾乎只見殘影。直到她欺近身邊之時,那三代體才猛然發覺。

  這個三代體顯然要比剛才那兩個同伴聰明,即使是在這種時刻,也沒有下意識地將刀尖對準她,而是狠狠地朝蕭奕捅去。

  在這樣近的距離下,語琪其實可以很方便地制伏她,但是為了讓蕭奕多一些心理衝擊,她卻故意握住了那匕首鋒利的刀刃。

  蕭奕很聰明,但他並非無所不知,所以語琪並不擔心被他看出自己這是故意的行為。

  直直刺向蕭奕的匕首在語琪手上猛地頓住,只是即使再超越常人的體質也不代表刀槍不入,徒手止住匕首去勢的結果就是溫熱的血液濺上三人的臉頰。

  蕭奕微翹的睫毛綴上了一滴血珠,他下意識地垂下眼睫,卻只是讓它順著眼角蜿蜒而下,在近乎蒼白的臉頰上蔓延出一道觸目驚心的血色痕跡。

  他單薄的身體僵硬了一瞬,然後下意識地抬起眼來看她。

  兩人視線交會的一瞬間,語琪安撫地朝他笑了笑,然後猛地反轉手腕,藉著巧力將匕首輕鬆地從她手中奪過,另一隻手迅速而準確地攥住她的手腕,固定住她的整條手臂,然後狠狠地對準關節處一個肘擊,只聽咔啦一聲脆響,痛叫聲猛地響起。

  語琪微微一笑,拽過她的同一條手臂,狠絕無比地卸去了她的肩膀處關節,又猛地抬腿對準她最脆弱的側腰處一個重踢,側面一排肋骨的斷裂聲隨之響起,與此同時,她整個人被踹得飛了出去,重重撞上基地的大門後才緩緩滑下。

  見她氣息奄奄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語琪才轉回身去看蕭奕,伸出沒有受傷的左手,幫他輕輕抹去臉上的一行血痕。

  蕭奕面無表情,任她動作,只是怔怔地看著她垂於身旁的右手,以及那順著指尖緩緩往下滴落的血珠。

  片刻之後,他緩緩托起她的右手,拉到眼前,聲音平靜地問:「為什麼你願意和我合作?」他頓了頓,異常認真地抬眼看她,「你難道不怕我算計你?」

  語琪緩緩俯下身,半跪著,同他保持在同一水平線上,看著他的眼睛輕聲道:「從一開始我就說過,我並不在乎你是否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算出什麼或是怎樣,我只是不希望你受傷。同樣,我跟你合作,並非因為我看中了什麼你能給我的利益,而只是因為你想要一個合作的關係,而我尊重你的意願。」

  她抬手輕撫他的黑髮,像是一個溫柔的姐姐,「那麼,告訴我,你曾經算計過我嗎?」

  蕭奕別開臉,輕輕抿起薄唇。

  或許是錯覺,語琪竟覺得他似乎有些委屈,她愣了愣之後,忍不住笑起來,將他擁進懷中,用未受傷的左手輕輕拍他的後背,「只是跟你開個玩笑而已,你不想回答就不用回答了。」

  蕭奕從小在基地長大,自有記憶以來,工作人員對他做過最親密的事情不過是握他的手,但那也只是為了抽他的血去化驗,所以他從未同人擁抱過,一時間,他的身體僵硬起來。

  等他慢慢放鬆下來後,語琪聽到他平靜的聲音悶悶地響起,「沒有。」

  語琪險些為他這樣的反應笑出聲來,好不容易壓下想笑的衝動,她繼續輕聲問他:「那你以後會算計我嗎?」

  蕭奕從她懷中退出來,清秀的雙眉緊緊皺起,似是不知道怎麼回答。

  語琪明白,他自小受的教育就是為了達到最大利益而無所不用其極,還沒有做過和以後不做完全是兩回事。單單按照他所接收的價值觀來看,只要能達到自己想要的效果,算計、利用他人並不是不可以的。

  她並沒有奢望可以在短短的時間內讓他改變自己堅持了十多年的價值觀,所以只是理解地笑笑,並不強求。

  就在她毫不抱希望之時,蕭奕卻看了看她仍在滴血的右手,緩緩垂下眼睫,「我儘量不那麼做。」

  那三個三代體不知從哪裡弄到了一輛越野車,就停在不遠處的沙丘背面,倒是便宜了語琪和蕭奕。

  為了掩人耳目,基地建在沙漠之中,如果僅靠步行,從這裡走出去只能祈禱奇蹟降臨。好在他們有一輛性能不錯的越野車,同時還在後備廂裡翻出了三桶滿滿的汽油和十幾升蒸餾水。

  據蕭奕說,這裡晝夜溫差極大,在白天可達到四十八度高溫,而在夜間卻又會降低到十五度。在陽光最烈的正午時分,金屬外殼的車內的氣溫會升到一個讓人無法忍受的高度,所以最明智的決定是在較為涼爽的晚上趕路,在炎熱的白天找個陰涼的地方休息。

  語琪自然毫無異議,於是,在蕭奕的指導下,她將車開到了一條早已乾涸的河床旁,將他們的兩個睡袋拿出來,搭在河床壁和越野車之間,並用岩石塊壓住,就這樣搭成了一個簡易的蔽身所。

  還未來得及歇一口氣,蕭奕又讓她把身上的黑色作戰服換掉,理由是在沙漠中,輕便寬鬆的衣物能夠在身體和衣料間形成空氣層,在白天可以減少體液流失,在晚上則可以保暖。說這話的時候,他已經換上了那套從儲存倉中帶出的白色長袖運動衫,正坐在越野車的副座上居高臨下地對著剛搬完石塊的她。

  語琪一時有些無言,他明明知道穿著作戰服不應在白天進行體力勞動,卻還是生生地看著她搭好睡袋又搬來一堆石塊後才開口提醒。

  但是作為一個輸出體力的大頭兵,語琪再一次無條件地服從了手指也不動一下的狗頭軍師,乾脆利落地翻身上車,從自己的背包中拿出衣服換上。

  換好衣服下了車,只見蕭奕背靠著河床壁坐著,正拿著一隻不知從何而來的硬鐵皮煙盒和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整理著。他將從儲存倉中帶出的火柴一根根截去後半段後包好(語琪猜測這是為了縮減體積),並將針線密密地纏繞在火柴梗上,除此之外,他還把一些常用藥各自放了幾粒在一個小藥瓶中,之後和指南針、β燈等一起放進那個煙盒。

  他做這些事時的表情很認真,修長白皙的手指靈巧地安排著一切。都說專注於一件事的男人最迷人,而即使目前的蕭奕只是個還未長大的男孩,語琪也不得不承認,一臉一絲不苟認真完成工作的他的確很有魅力。

  做完一切後他才意識到語琪就在旁邊看著,一時有些愣怔,似是怕她不願,他語速飛快地解釋道:「這個是應急的時候用的,以你的實力其實並不是很需要,當然,如果你想要的話,等到以後材料充足的時候我也可以給你做一個。」

  語琪在他身邊坐下來,沉默了片刻才忍不住偏過頭問他,「到現在你還是覺得我是那種會搶你東西的人?」她頓了頓,有些無奈地抬手狠狠揉了揉他整齊柔順的額髮,「不用想那麼多,也不用解釋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事實上,我不但不會搶你的東西,你想要什麼也可以儘管跟我說,能力範圍內的我會儘量幫你弄來。」

  蕭奕聞言,垂下了眼睫,安靜地握著那個鐵皮煙盒沉默了一會兒後,忽然伸出左手攤到她面前,輕聲道:「把手給我。」

  語琪愣了愣,卻仍是順從地遞上了左手。

  蕭奕無奈地抬頭看她一眼,像是一個好脾氣的主人看著自家又蠢又笨的寵物,那是一種帶著優越感的包容。他輕嘆一口氣,提點道:「右手。」

  被這樣的眼神看過後,語琪只覺得自己的智商似乎瞬間下降了幾個檔次,竟然頗為配合地立刻收回左手,將右手遞上去。

  蕭奕看她露出這罕見的蠢樣,忍不住笑了笑。他眉眼生得極好,是那種精緻得恰到好處的長相,漂亮卻不咄咄逼人,給人一種平和的感覺。若語琪是上帝的話,創造天使時肯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他的五官和臉作為標準模型,可惜的是他卻將這樣好的資質浪費了,時常板著一張臉,好似小老頭。

  這次是語琪第一次看見他笑,雖然只是唇角揚起一個米粒大小的弧度,淺淡到不仔細看絕對會忽略的程度,卻生生改變了他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冷靜到極致的氣質,彷彿一陣春風拂過,千樹萬樹的梨花霎時綻開,給他總帶著機械式冰冷的臉龐添了幾分人情味。

  語琪看了他片刻,十分認真地道:「蕭奕,以前有沒有人說你笑起來很好看?」

  他正握著她的手,用酒精棉花給她的傷口消毒,聞言微微一愣,淡淡地點點頭,「以前一個工作人員這樣說過。」

  語琪愣了愣,不免有些失望,這一招若是第一次用還不錯,第二次第三次效果就不是那麼好了。

  蕭奕從他的背包中翻出一管傷藥,擠了一些出來,一邊往她的傷口上抹,一邊偏頭看了她一眼。出於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某種原因,他緩緩地繼續道:「然後他說為了保證所有決策的絕對精密與準確,我需要保持極度的冷靜,排除一切個人情緒的干擾。」他頓了頓,平靜地道:「從那時開始,他們會按時給我注入抑制某些激素分泌的藥劑。」

  饒是語琪,也想不到他這樣超乎常人的冷靜背後所隱藏的不為人知的原因。很顯然,天生的冷靜自持和被迫的冷靜完全是兩碼事,作為一個擁有母性情結的女性,她實在很難不對他產生同情。

  她輕嘆了口氣,伸出左手攬住他的肩膀,輕輕拍了拍當作撫慰,「以後你什麼時候想笑都可以笑,當然,想哭也可以哭。比起什麼該死的準確性和精密性,我更希望你能自由地做你自己。」

  蕭奕將繃帶重重疊疊地纏上她的掌心,淡淡嗯了一聲,習慣性地沒有表現出什麼神情來。

  語琪有些無奈,但也知道有些習慣一時間是改不過來的。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同樣的,想要千日之寒的玄冰融化也非一日之暖。

  片刻之後,她收回了包紮好的右手,這才想起來他的膝蓋也扭傷了,不禁偏過頭去看他,「膝蓋還疼嗎?」

  蕭奕皺了皺眉,垂下視線看向自己的右腿,聲音依舊冷靜平穩,「應該是肌腱組織撕裂或者離位了,只是不知道有沒有骨折。」

  語琪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其中利害。如果是前者還好,除了受傷時的劇痛外,其他時候只要不刺激膝蓋一般不會太疼,靜養些日子後,即使不能奔跑,起碼還能自己走路,但若是後者就麻煩了,不但需要牽引復位和固定包紮,還需要極長的恢復期,且養傷期間幾乎不能多加走動,若是沒有同伴的話,這在危機重重的末世就等於被判了死刑。

  雖然她絕不可能丟下他不管,但是說到底她仍希望不要是後者。

  語琪收斂了神色,起身在他腿旁蹲下,伸手仔細地探查了一下他右邊的膝蓋,輕皺起眉,「好像有些腫起來了。」

  蕭奕淡淡嗯一聲,面上依舊平靜如水。他俯下身去捲自己的褲管,只是由於剛受傷,膝蓋處不能輕易移動,所以看起來不免有些笨拙。

  語琪連忙攔住他,伸手幫他將褲管捲到膝蓋之上幾寸,果然看到那同修長白皙的小腿形成鮮明對比的腫脹膝蓋,有些地方還有些發青。

  蕭奕面不改色,伸手頗為熟練地在自己的膝蓋上摸了幾下,又皺著眉強忍痛楚活動了一下關節,最終下了結論,「沒有骨折,是韌帶拉傷。」

  對於這類傷勢,語琪唯一所知的就是傷後二十四小時內要冷敷,二十四小時以後可以熱敷或者貼上一些跌打損傷類的膏藥。只是就現在的情況和條件而言,根本不可能找得到冰塊,她只有翻身上了越野車,隨便找了個裝東西的塑料袋出來,倒了些冷水進去,將塑料袋打了個結實的結,做成一個簡易版的冷水袋放在他的膝蓋上。

  做完這些,語琪剛要坐回蕭奕身邊,卻發現他正在費力地將她的背包從遠處拉過來。

  直到現在他仍是這樣,哪怕在自己十分不方便的時候,也不願開口向她求助。與其說他堅強獨立,不如說她依然沒有獲得他的信任。

  語琪嘆了口氣,卻仍是站起身來,把背包拿過來遞給他,「要什麼?」

  蕭奕一怔後接過,挪過傷腿擱在背包上,平靜地解釋道:「抬高一些可以防止它腫得更厲害。」

  語琪點點頭,看了一圈周圍,回過頭問他,「還有沒有什麼需要做的事了?」

  他垂下眼睫,搖搖頭,「等到太陽落山我們就可以出發了。」他頓了頓,又加上一句:「趁現在沒事,多休息一下,通宵趕路會很累。」

  語琪聞言放鬆下來,坐回他身邊。

  似故意似無心,她貼他很近,兩人的肩膀靠著肩膀,可以透過衣料感受到對方的體溫。

  語琪小心地在不觸到他傷腿的情況下從背包中翻出了點壓縮餅乾,取了半片出來遞給他。

  蕭奕同她相貼的身體僵硬了片刻,又緩緩放鬆下來,搖搖頭,拒絕道:「你吃吧,我不餓。」

  就在她試圖把「不餓也要吃一些,不然沒力氣趕路」之類俗套卻經典的勸說拿出來用時,他卻像是預料到她會說什麼一般聲音平靜地解釋道:「這些高熱量的食物在食用後會耗費許多水分用以消化,所以為節省用水考慮,在我們走出沙漠之前,能少吃就儘量少吃些。」

  他這一番科普下來,語琪甚至都有些不好意思吃那半塊餅乾了,但拿都拿出來了,再放回去實在是有損顏面,她還是硬著頭皮吃了半塊,把剩餘的塞回了包內。

  兩人安靜地靠著對方坐了不過幾分鐘,語琪似乎便沉沉睡去,頭輕輕一偏,正正好好抵在他的側額上,這樣近的距離,幾乎呼吸相交。

  同另一個人這樣近地接觸,蕭奕感到有些不自在,但隨著對方微暖的體溫和身上淡淡的馨香傳來,他卻又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酥酥軟軟的,總覺得心尖有些癢,算不上舒服,更不能說難受,是他從未體會過的感受。

  其實語琪是故意為之的,從科學的角度來講,很多時候,對於兩個並不熟悉的人,肢體的親密接觸會比語言交流更容易增加彼此之間的親密感與信任度。這種感覺產生得無聲無息,很多時候你自己都並未發覺,但它的確是有效果的。

  舉個典型的例子,剛剛認識沒幾天的朋友跟你打招呼時,一個從後面笑著攬住你的肩膀,一個僅僅是微笑著說聲嗨,毫無疑問你會覺得前者更容易親近。雖然不知道這一招能在蕭奕身上發揮多少作用,但是語琪還是嘗試了一下,她本來還想搭配著用上另一招靠肩膀的——只要是長得還算過得去的女孩,好似依賴地將頭靠在男人的肩膀上,總會激起他們內心深處或多或少的保護欲。

  語琪想靠這個消除自己過於強悍的武力值帶給蕭奕的女強人形象,好讓他不至於對自己生出對姐姐甚至是對母親的以依賴為主的感情,只是她有些錯估了兩人的年齡差距導致的身高差距,最終只能完成頭抵頭。

  維持著同一個動作半天不動彈,語琪不知不覺便真的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人推醒,蕭奕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飛速地說道:「他們找來了,把睡袋和背包拿上,我們立刻離開這裡。」

  語琪還處在剛剛清醒的時刻,一時間還未反應過來「他們」是誰,一抬眼卻看到數十米遠的地方,零零落落的幾個人在暮色的掩映下搖搖晃晃地朝這邊走來,姿勢僵硬而扭曲,透露著一股帶著死氣的詭異。

  是喪屍,應該是越野車的發動機發出的聲音將他們引來的,幸虧白天時為找這個河床他們開了一段不短的時間,否則他們或許會在烈日正高的時候便被逼得駕車上路。

  基地培養了無數實驗體,其中只有百分之幾是成功的,由此可知失敗後成為喪屍的是怎樣一個龐大的數字。不趁著只有幾個追上來的時候立刻離開,等到一堆喪屍圍上來後,就難以駕車逃脫了。而真到了越野車被喪屍重重包圍的時候,無論語琪再怎麼能打,也很難護著一個身手不怎麼樣又扭到了腿的人殺出一個缺口,安全離開。

  但即使這樣,語琪也沒有下意識地按照他說的去拿睡袋和背包,她的第一個反應是將蕭奕從地上扶起來。或許是因為坐的時間有些久的緣故,他的關節有些僵硬,稍稍移動便感到痛楚。

  語琪好不容易幫他登上了離地有些高的越野車副座,這才回過身去將兩個睡袋扯了下來,撿起地上的背包,一同扔進越野車後座,砰的一聲關上車門。

  她快步繞過車尾,身手敏捷地跳上車,沾到駕駛座座椅的同時手已經將鑰匙轉動,轉瞬間便發動了車子,猛地一打方向盤,在揚起一車尾的沙土時甩掉了後面逼近的喪屍,飛速地駛離此地。

  喪屍遲緩的速度自然不可能跟越野車相比,很快,他們就在後視鏡中化作了幾個小小的黑點。

  繃緊的心神放鬆了下來,語琪用餘光瞥了一眼坐在副座上的蕭奕。他有些疲憊地將手肘撐在車門壁上,手中握著一個指南針卻不去看,低著頭不知道在考慮些什麼。

  看他這副滿是睏意的樣子就知道他肯定一直沒睡,否則也不可能在喪屍還離他們數十米遠的時候就發現了——淺眠如她都不會如此警醒。

  語琪移開視線,看著遠方一望無垠的沙漠,淡淡開口:「一直往前走,那不是去R市的方向嗎?」按照在這個世界所接收到的資料來看,比起較遠的R市,B市才是離基地最近的城市,開上一天一夜的車估計就可以到了,但是去R市卻起碼要兩天多的車程。

  蕭奕似乎已經到了昏昏欲睡的地步,聽到她開口竟有些反應不過來,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聲調微微上揚,同他平時冷靜自持的樣子頗為不同,帶著鼻音的尾音甚至有些可愛,語琪不禁勾起了唇角,「睏了?」

  他下意識地否認,「沒有。」只是聲音中還是帶著濃濃的睏意,聽起來有些欲蓋彌彰。

  語琪瞥他一眼,並不作聲,只是唇角的笑意漸漸斂起。蕭奕的情商從來不高,所以他不會因為常人所謂的禮貌或是其他什麼原因否認睏了的事實,而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這種下意識的行為說明他就算沒有對她滿心戒備,卻也算不上信任依賴。

  片刻之後,蕭奕完全清醒了過來,恢復了平時冷靜如機械的語調解釋道:「自基地逃脫的人不止我們兩個,所以離得最近的B市肯定是他們的第一選擇。」他頓了頓,繼續道:「而他們往B市走,肯定會吸引許多喪屍跟著去,等到我們到達B市的時候,整個城市不是已經淪陷,就是即將淪陷。」

  語琪瞭解地點頭,「所以我們去R市,那裡比較安全。」

  蕭奕看她一眼,將手中的指南針隨意地放在她手邊,緩緩搖了搖頭,聲音冷靜地指出殘忍的事實,「不,R市並不安全,它只是會比B市晚幾天淪陷而已。」

  語琪沉默了片刻,輕嘆了一口氣,「那麼之後呢,我們去哪裡?」說完這話後,她特意觀察了一下他的表情。

  蕭奕並未對她口中的「我們」兩個字產生什麼特殊的反應,這是好事,說明在他的潛意識裡是決定到了R市後仍跟她同行的。

  他習慣性地輕抿起唇,眯著眼睛看著窗外思考了片刻後才回過頭,「之後往南方去才是最佳選擇,雖然向北走到達首都後或許會得到軍隊的保護,但是全國的倖存者幾乎都會選擇去首都,所以那裡必定會在一段時間後產生嚴重的資源危機和暴亂。更重要的一點是,你我都是從基地脫逃的實驗體,若是身份暴露,不是被重新關回實驗室就是被上面當作工具利用,必定不會有好下場。」

  語琪贊同地嗯了一聲,補充道:「往南方走氣候也溫暖一些,等到冬天時也會好過很多,是挺好的。」

  誰知道蕭奕卻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南方人口密度大,大部分都是人口密集城市,相對而言危險只會更大。」

  語琪默然片刻,並不打算再發表任何可能招來反駁的意見,只是沉默地開車。

  結束了一番分析後,蕭奕顯得更加疲憊,神色懨懨地靠在座位上,眼神因睏倦而顯得有些渙散,眼底有濃濃的暗色陰影,看上去似乎已經精疲力盡。

  倒也正常,他的身體本來就不好,今天又是逃命又是受傷,一整天沒吃東西的同時還耗費了大量的腦力,在身體和心理的雙重壓力之下,他若是精神好才叫奇怪。

  語琪見他如此也有些不忍,放緩了聲音勸他,「你要是睏了就睡吧。」

  蕭奕聞言搖了搖頭,用帶些嘶啞的聲音開口:「你的方向有些偏了,應該往東南方向走。」

  語琪有些詫異地看他一眼,雖仍然按照他說的改了方向,卻仍是忍不住問:「你剛才看了指南針?」按道理來講,指南針是在她手邊放著的,除非他直起身將身體傾過來,否則不可能看得到指針指向。

  蕭奕抬手捏了捏眉間,睏倦地搖了搖頭,敷衍地答道:「看窗外的灌木生長情況和沙丘形狀就知道方向了。」他說這話的語氣極其輕巧,彷彿那應該是人人皆知的常識。

  在這一行幹了許多年,語琪從來都是兩個人當中知識淵博的一方,現在身份一個顛倒,無知又愚蠢的凡人角色竟然開始由她來擔當了,這感覺實在不怎麼美妙。但即使如此,良好的職業素養仍然讓她的語氣無比溫柔,「你放心去睡吧,我多看看指南針,應該不會走錯方向的。」

  蕭奕睨她一眼,並不作聲,但是那個眼神已經足夠說明一切了——他對她仍舊不放心。

  很多智商太高的人都容易犯一個毛病——掌控欲旺盛。他們總是覺得同伴或者屬下的愚蠢足以搞砸一切,若是沒有他們在旁邊看著提點,事情就會朝最糟糕的地方發展。而事事親力親為的後果就是自己的精力被榨得乾乾淨淨,就像他此刻這般模樣。

  語琪並不多話,而是直接踩下了剎車。

  蕭奕有些疑惑地看向她,還未開口問出就見她抬手按下了操作鈕,將副座的座位調到最低,又猛地轉身半跪在駕駛座上,探出上半身,從後座的背包中翻出了一件自己的外套遞給他,「蓋著這個睡,不要著涼了。」

  蕭奕並沒有聽話地去睡覺,而是坐直了身體,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只是語琪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她近乎強勢地將雙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將他緩緩地壓回了椅背,微微眯起眼睛,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蕭奕,你是知道你自己的身體情況的,這樣不吃不喝又不休息,你能撐多久?」

  從她的角度看過去,他的睫毛長而濃密,安靜地低垂著,偶爾輕輕顫動一下,彷彿十分乖順。他沒有作聲,只是輕輕地別開臉去,沉默地看著窗外籠在黑夜中的沙漠。

  語琪靜靜地看了他片刻,輕輕嘆了口氣,儘量將語氣放得柔和一些,「你需要學會信任他人,蕭奕,一個人扛著一切是很累的一件事,你終有一天會因支持不住而倒下。」她緩緩鬆開按住他肩膀的雙手,從他腿上拿起那件外套,輕柔地幫他披上,「我不是你僅僅用來開路的工具,而是你未來都要並肩的同伴。現在,安心去睡覺,然後相信我能搞定一切,好嗎?」

  蕭奕低頭看著她的動作,習慣性地沒有露出什麼表情,卻也沒有拒絕。

  語琪低頭看他,這樣眉目精緻卻體質虛弱的男孩,哪怕脾氣再怎麼倔也讓人無法真正地生起氣來,更何況多年來的職業素養也不允許她對攻略對象生氣。

  她輕嘆了一口氣,伸手將垂在他額前的柔軟黑髮輕輕撥開,頓了頓,又弓起食指輕輕地刮了一下他的臉頰,聲音輕柔地道:「好好睡一覺。」

  蕭奕沒有看她,垂著眼睫並不作聲。片刻之後,發動機的聲音在耳畔再次響起,越野車重新向夜色深處駛去。

  之後兩人都沒有說話,語琪是專心致志地開車,時不時地比照一下指南針以免偏離方向,而蕭奕卻是靜靜地偏過頭去看窗外不停往後倒退的沙丘。

  他不是不想睡,而是睡不著,從小接受的訓練不允許他毫無防備地在別人身旁陷入沉睡,這等於把毫不費力殺死自己的機會交給對方。只是他自己也知道,如果一直保持這個習慣,身體總有一日會面臨崩潰,或許改掉它是更好的選擇。

  定定地思索了片刻,蕭奕緩緩轉過頭去看語琪,一直死寂如冰冷機械般的黑眸之中此刻泛著複雜的神色。從出生起,基地便訓練他們「在掠奪中得到,在競爭中變強」,所以他所擁有的一切幾乎都是不擇手段地從別人處奪來的,而來自她的好感卻不需要爭也不需要搶,就那麼放在那裡,他一伸手就可以夠到。

  於他而言,這是一種很奇怪的事情。事實上,他當初的計畫只是搞垮基地的安全系統,然後隨便找一個四代體或者五代體一起走出基地,卻沒想到會有一個初代體主動地找來,幾乎沒有任何條件便答應同他合作。

  按照以前的觀念,他一定會對這樣不需爭搶就能得到的好處懷以最深的戒備,但是這次卻不同,有一種很強烈的直覺告訴他,她不會傷害自己,即使同敵人打鬥時她的眼神再凌厲冰冷,轉過身面對他時,她也會下意識地變得輕柔溫和,就是這樣的目光,令他每每提起的防備之心不知不覺地便消失無蹤。

  蕭奕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昏暗的光線下,她側臉的弧度十分柔和,從下頜到脖頸的曲線優美漂亮,給人的感覺跟她作戰時的冷厲完全不同。看著看著,他卻發現她的唇角緩緩揚起一個略帶戲謔的弧度,不禁愣了一愣。

  下一秒,她含著笑意的聲音在車內響起,「看我幹什麼,我臉上有東西?」

  出於自己都不清楚的原因,蕭奕立刻移開了視線,並猛地合上了雙眸。

  車內再一次陷入一片寂靜,行駛在沙漠中的越野車時不時地上下起伏,顛晃的幅度使人昏昏欲睡。

  蕭奕本以為自己會閉著眼清醒地度過整個夜晚,卻沒想到沒過一會兒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車裡只有他一個人,顯得空空蕩蕩的,陽光照在半邊的身上,有些燙人,到處都瀰漫著一種高溫下獨有的氣味,鹹鹹的,悶悶的。

  蕭奕打開車門,扶著車壁慢慢地挪到地上,抬頭看了一圈周圍,只見一片無邊無際的黃沙土丘,卻沒有半個人影。

  他心中忽然咯噔一下,一瞬間甚至覺得有些無所適從,然而不過短短片刻,他便重新冷靜了下來,回身望了一眼車內,兩人的背包都還在,這說明她並沒有一個人離開。

  蕭奕卻並沒有鬆一口氣,事實上,他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安。以前的他即使面臨怎樣絕望的情況都不會覺得無所適從,她在與不在不應該對他產生這樣的影響。這說明,在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他已經對她產生了一些依賴的心理。這很危險,無論是對誰產生依賴都很危險,當某一天失去了的時候,養成的依賴感會讓你不知如何獨自面對一切,繼而導致不可預知的後果。

  拎著兩隻沙鼠從沙丘之後繞過來的語琪一抬頭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穿著白色運動衫的少年背靠著越野車,在一片黃色的沙塵之中顯得分外乾淨,只是他的神色卻是複雜萬千。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會,語琪下意識地朝他微微一笑,蕭奕一怔,繼而冷淡地別開臉去,一瘸一拐地走到陰涼的地方坐下。

  莫名其妙地便遭受這種待遇,語琪很是愣了一愣,放緩了腳步思索自己哪裡得罪了這小少爺。

  可直到走到他面前,語琪也沒想出一絲半點線索,只好拽起手中的沙鼠看了看,蹲下身看著他,聲音依舊溫柔和緩,「如果你覺得這種動物不乾淨的話,我再去找點別的獵物?或者壓縮餅乾怎麼樣?」

  蕭奕眯起眼睛看著她,緩緩抿起雙唇,忽然有些明白自己為何會對她產生依賴感——這簡直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同時這也是再危險不過的一件事。他決定一到R市就跟她分開,自己單獨行動。然而在這之前,他卻不能露出馬腳,即使對與人相處並沒有什麼經驗,他仍下意識地覺得若是讓對方知曉這事,或許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蕭奕沉默了片刻,輕輕搖了搖頭,從她手中接過兩隻沙鼠,垂下眼睫道:「它們的血中所含的維生素正是我們目前稀缺的。」

  語琪愣了愣,仔細地看了看他的神色,雖然看不出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但是她總是覺得從剛才開始,他便下意識地疏遠自己,刻意地保持著一種距離感。

  這種感覺很奇怪,對方的神色明明沒有什麼變化,但是你就是感覺得到,他的態度在變得冷淡而疏離。以前他從不主動向她開口求助,現在即使她想幫他,卻也被再三拒絕,無論是上下車還是拿東西,他都死倔死倔地堅持自己來做,不要她幫哪怕一點兒忙。

  就在這樣古怪的氣氛下,兩人一路沉默地來到了R市。

  而出人意料的是,R市已經淪陷!

  往日繁華的大都市如今變成了巨大而冰冷的廢墟,舉目所及,皆是荒涼蕭瑟的景象。冰冷的鋼鐵大廈無動於衷地矗立著,破敗的街道上只有零零落落的幾個活死人以蹣跚而扭曲的姿態四處漫無目的地遊蕩著。灰濛蒙的天色下,一切都顯得無比壓抑,這個城市彷彿已經死去。

  從已經被人劫掠一空的超市中收集了一些能用的東西后,語琪帶著蕭奕回到車旁,只是還未等她將背包放下,黑髮少年就淡淡地開了口。

  「既然已經到了R市,我們的合作應該也就到此為止了。」蕭奕一邊說著一邊緩緩拉開車門,從車上將自己的背包拿出來。

  語琪愣住了,一時之間難以反應過來,只是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動作。

  蕭奕偏頭看她,眼神平靜,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堅決。

  兩人靜靜地對視了片刻,語琪無奈地放開了手,「為什麼不跟我一起走?」

  蕭奕不作聲,只是垂下眼睫,默默地拖過自己的背包背上,轉身便要離開。

  「等一下!」語琪忍不住叫住了他,皺起眉作最後的嘗試,「要走可以,把東西都給我留下。」在末世中,物資的確珍貴,但是她的用意卻不在此,而是試圖以此來威脅他留下。

  蕭奕的身影停頓了片刻,出乎她的意料,他竟然緩緩地將身上的背包解下,輕輕放在路旁,然後頭也不回地往街道深處走去——他離開的決心竟如此堅決。

  幸虧之前進入超市的時候語琪將周邊的喪屍都順便清理了一下,否則以他這副一瘸一拐的樣子,毫無疑問會立刻被那些喪屍撲倒並撕咬成碎塊。

  語琪看著他單薄的背影漸行漸遠,終是無奈地嘆了口氣,撿起他的背包扔進車內,自己轉身跳上了駕駛座,發動車子掉了個頭,慢吞吞地跟在他後面,將車窗搖下,偏過頭對走在人行道上的他溫聲勸道:「上來吧,有什麼事我們可以商量,你一個人上路很危險。」

  他置若罔聞,只是繼續沉默地向前走。

  死寂空曠的街道襯得他單薄的身影越發渺小,語琪實在是生不起氣來,只好無奈地開著車跟在他後面。

  拐過又一個街道之後,他隨意推開了一棟廢棄公寓的鐵門,要往裡面走,語琪見狀連忙叫住了他。

  蕭奕停住了腳步,卻並沒有回過頭。

  語琪打開車門跳下來,拎起自己的背包朝他走去,在蕭奕明顯帶著愣怔的目光下將背包塞進他懷中,面無表情地道:「這個包裡的食物和水更多一些。」說完後,她仔細地盯著他,卻只見他低垂下頭去。

  片刻的沉默之後,他低聲道:「謝謝。」

  那是語琪最後一次看到他——以蕭奕的智商,要想擺脫一個人實在是太過容易。

  其實那天語琪直接找了他對面的一棟公寓住了進去,還將從超市中拿出的望遠鏡架在了窗前,監視他的一舉一動。只是就算身體素質再怎麼好,也不可能這樣不眠不休地盯梢下去,三天之後,她實在撐不下去了,趴在床上睡了一小會兒,而醒來後便不見了蕭奕的蹤跡。

  她立刻跑下樓去,開了越野車去追,將周圍的街道都搜了一遍卻一無所獲,等回到那棟公寓時她才明白,其實剛才他根本沒有離開,或許只是隨便找了個櫃子躲起來,等她開著車駛遠了才從公寓出去,實在是無比狡猾。

  語琪再次見到蕭奕是在五個月後,地點是南方的一座小城中,他已經靠著無與倫比的智商成為了一個十幾人小團體的老大。

  十幾個成年人心甘情願地當一個十幾歲男孩的手下,若是換作別人語琪肯定不信,但是是蕭奕的話卻又另當別論——基地花了無數的資金才將他培養出來,如果連幾個普通人都統率不了那才叫笑話。

  兩人的相見地點是一家小型的罐頭廠。語琪是來這裡補充物資的,跟一隊人馬正好碰上,對方看她只有一人,便試圖以多欺少逼她交出剛到手的一袋子罐頭,語琪自是毫不留情地教訓了他們一頓。

  她剛要往外走,就見又有五六個人氣勢洶洶地趕過來,似乎跟剛才那一隊人馬是一夥的。

  原本是標準的劍拔弩張的氣氛,只是語琪在準備出手的瞬間看到了站在所有人身後的那個身影——不算高,單薄而瘦削,看起來有幾分孱弱,一身寬寬鬆鬆的白色運動衫穿在他身上,在這個人人都髒污不堪的世界中顯得乾淨得有些突兀。

  灰濛蒙的陽光從一旁的小天窗中穿過生鏽的鐵欄杆投射進來,照出無數在空氣中翻騰飛舞的細小塵埃。蕭奕安靜地站在離她數十米遠的地方,面上依舊是淡淡的,只是眉目之間已經多了些狠絕,不再像剛出基地時一樣懵懂無知,眼神也不再是機械式的冰冷,而是一種帶著逼人戾氣的深邃。

  他成熟了很多,僅僅是站在那裡,不言不語,身周已經有一種凌厲的氣場。

  隔著人群,語琪沉默地看著他,一時間竟有些唏噓。片刻之後,她如往日一般朝他微微一笑,緩緩地摘下腰間刀鞘,扔到一旁,示意自己並無敵意。

  蕭奕靜靜地看著她,抬手阻止了躁動不安的屬下。

  他緩緩踱步上前,在她面前站定,帶著淺到幾不可察的微笑,疏離而客套地看著她,「好久不見。」態度禮貌到了疏遠的地步,一如對待陌生人,語琪在他的眼睛裡甚至還發現了幾絲掩飾得很好的戒備。

  末世果然是最磨煉人的地方,如果在和平年代,要教會他人情世故只怕需要個兩三年,而現在,僅僅五個月過去,他跟她打招呼的姿態已經如此老練。

  語琪一時間不免有些愣怔,回過神來之後笑了笑,「好久不見,蕭奕,你長大了。」

  蕭奕輕輕皺了皺眉,漆黑深邃的眼中飛速地閃過一絲被冒犯的不悅。

  語琪一怔,這才反應過來他已經不是那個被她護在身旁的小男孩了,在他的屬下面前這樣跟他說話,的確是有些削他的面子。

  即使是為了完成任務,但那幾天的相處也並非全無真心,見他這樣,饒是語琪也難免感到有些失落,但良好的職業素養卻使得她面上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溫和,「你的隊伍,可以讓我加入嗎?」

  蕭奕定定地看著她,漆黑的瞳孔深邃而晦暗,語琪清楚地意識到他又在進行複雜的計算,分析她的加入會帶來的影響和利弊。

  有一個強大到近乎逆天的戰鬥人員加入對整個隊伍來說或許是好事,但是對這個隊伍原本的領導者而言卻不一定是好事,自古皇帝都怕武將功高蓋主,就是這個道理。

  他就這樣沉默不言地同她對視了許久,墨色雙眸之中千變萬化,就在語琪以為他要像五個月之前一般拒絕她的時候,他卻緩緩勾起了唇角,原本深夜大海般暗潮洶湧的黑瞳之中恢復了原本的平靜,寧靜得毫無雜色。

  蕭奕朝她緩緩地伸出手來,「歡迎加入。」

  五個月前,他費盡心思擺脫她;五個月後,他卻微笑著歡迎她的到來。

  會發生這樣的變化,不是因為她改變了,而是因為他改變了。

  以前的他,固然擁有幾可媲美計算機的大腦,卻沒有與之相匹配的情商,就像一個嬰兒抱著世界上最尖端的武器卻無法使用。他怕自己會變成她豢養的一隻小貓小狗,一旦失去了主人就再也不會自己謀生。

  現在的他與五個月之前有了天壤之別,以前他的平靜是一種被迫養成的習慣,現在他的平靜則帶著一種從容與自信的意味,換句話說,他已非吳下阿蒙。

  語琪低頭去看他伸過來的右手,它仍舊帶著少年獨有的白皙纖細,指骨修長筆直,比大多數女孩的手要好看——但她知道他這個舉動並非是真心歡迎,而是下意識地籠絡人心。

  以前他看起來雖然總是面無表情,顯得難以接近,卻不會明明滿心戒備還做這種表面功夫,哪怕笑容再淺淡也總是出自真心,而現在,雖然見面沒多久他便微笑了兩次,卻讓人覺得無比遙遠。

  儘管如此,語琪卻還是很好地維持了面上的微笑,伸出手同他握了一握。兩隻手輕輕握在一起後旋即鬆開,客套得就像是兩個陌生人一般。

  她無比後悔五個月之前放他離開,毫無疑問,現在的攻略難度上升了不止一個檔次。早知如此,當初便是用手銬也要將他鎖在身邊,他再怎麼掙扎生氣也不過是安撫一個鬧脾氣孩子的難度,而現在則變成了下屬攻略上司。

  雖然按照她的武力值,就算全殲他的這個小團隊也沒有問題,但是任務目標是要攻略反派而不是滅掉反派,所以語琪只能調整計畫,順著目前事態的發展開啟攻略上司的模式,或者更確切一些——忠心武將攻略多疑皇帝的模式。

  現在蕭奕組織起來的這個十幾人的小隊伍已經有了十五年後E基地的雛形,成員都是戰鬥力旺盛的青年,沒有一個老弱婦孺。

  這樣的人員構成的確會使團隊的戰鬥力提高許多,也不必擔心有人拖後腿,但是長此以往卻必然有許多不方便的地方——一群正值壯年的男性沒有女性的撫慰肯定不是辦法,誰來洗衣做飯等之類的瑣碎事情也是個問題,更重要的是以後想要加入的成員,難不成有妻子的讓他拋棄妻子,有孩子的讓他拋棄孩子?

  不得不說,雖然蕭奕比過去更加懂得掌控人心,但他到底還是看輕了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的重要性。

  不過這一切都與語琪無關,她唯一的目的就是讓蕭奕喜歡上自己,他率領的隊伍是否會出問題,他的E基地是否能發展下去與她關係不大。

  加入他的隊伍之後,語琪藉著教隊員們一些作戰技巧的機會同他們迅速打成了一片,短短一天內便擺平了所有對她的加入感到不服氣的隊員。男人對強者天生有一種追隨的慾望,所以他們「不打不成交」。你若是讓兩個女人互相抓臉拽頭髮扭打上一頓,別說成交,她們保證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對方。

  一個月後,語琪已經不動聲色地跟所有人都熟稔了起來,他們叫蕭奕「老大」,叫她則是「大姐」,儼然把她當作了隊伍中地位僅次於蕭奕的人。

  毫無疑問,語琪強悍的作戰能力使得這個團隊幾乎無往不勝,以前他們進入大型一點的超市都需要同其他隊伍合作,現在只要語琪在前開路,基本上所有隊員都處在推個購物車拿東西的狀態。

  時間一天天過去,原本只有十幾人的隊伍漸漸變得龐大起來,但同時語琪與日俱增的威望也影響到了蕭奕的領袖地位,他開始不動聲色地防備她,無論何時何地都要把她帶在身邊,看起來十分器重,其實是就近看管。

  語琪毫不意外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她甚至有些欣慰,他所謂的就近看管於她而言便是近水樓台,對她完成任務再有益不過。

  但同樣的,伴君如伴虎,這個位置也是很危險的,古往今來不知多少功臣不得善終,就是因為他們不明白立功容易守功難的道理,自以為功勞蓋天便不可一世,總有一日會觸到主上的逆鱗,從而得到一個淒慘無比的下場。

  語琪自然不會犯此等錯誤,在隊員之中,她的威望愈是高,便愈是低調,從來都安安靜靜地待在蕭奕身後,從不做出格違逆之事。

  十五年的時光轉瞬即逝,原本十幾人的團隊發展成了一個龐大的基地,蕭奕終究如願以償地在這個荒蕪的末世一手建立起了屬於他的帝國,而語琪則在這十幾年中替蕭奕掃平了許多敵人同競爭者,成為他唯一信任的手下。

  其實她一直在等,等這部小說中男女主角的到來,等他們策反眾人推翻蕭奕。

  所謂患難見真情,錦上添花的事她做了十五年卻收效甚微,但是雪中送炭卻不一樣,或許能夠讓她立刻完成任務。

  語琪剛帶著人從一家麵粉廠收集物資回來,就聽人說蕭奕在找自己。

  把一切事務都交給副手後,語琪快步走到他的房前,不緊不慢地敲了三下門。

  蕭奕的聲音低低地從門內傳出,帶著幾分高深莫測的味道,「進來。」

  語琪按下門把手,側身進了房間,微微抬眼去看他。

  他衣衫齊整地半靠在床頭,姿態放鬆而隨意,眯著眼看著對面牆上巨大的液晶屏幕,聽到她進來的聲音,連頭也未回,只淡淡地道:「隨便坐。」

  他的態度看似冷淡,語琪卻知道這反而是一種信任的體現,進來的若是其他任何人,他都會起身坐到辦公桌前,倒不是因為對對方的尊重,而是因為書桌的抽屜裡放著備用的手槍。這些年來他都是通過高壓政策控制屬下,所以時時刻刻都防備著他人的背叛。

  語琪並沒有往亮著的液晶屏幕上看哪怕一眼,只是踩著實木地板輕輕地走到床邊,抬手按上了他的肩膀,低聲問:「有事要我去做嗎?」

  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目前在蕭奕心中的份量,她是這些年來他唯一信任的手下與心腹——整個基地他跟她走得最近,但也僅限於此。有一些界限還是不可踰越的,就像皇帝再親近的大臣也不被允許妄自揣測聖意,所以即使被允許自由出入這個房間,她也不曾因無謂的好奇心多亂看一眼。

  蕭奕沉默了片刻,臉色有些陰鬱地開口:「屏幕上的這個人,你對他有什麼評價?」

  語琪聞言,這才轉過頭去,在看到那個穿著軍綠色迷彩服的年輕男人時愣了愣。

  那是這部小說的男主林志峰,曾是服役軍人,在末世到來後跟女主一同互相扶持著掙扎生存,並組建起了一支倖存者車隊。不幸的是,他跟E基地的人狹路相逢,所有物資被劫掠一空,他的幾個好兄弟在試圖反抗之時被一槍爆頭,車隊的幾個長得漂亮的女孩也被強搶走了,唯一倖免於難的他決心救出女主,為兄弟報仇。

  憑藉他一人的力量不足以救出自己的愛人,所以他換了個身份,打入E基地內部,待了數月後發現,在蕭奕的高壓政策下,不少成員怨聲載道,所以他生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說服蕭奕的手下一起反抗他,借此使這個基地分崩離析。

  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蕭奕竟然如此快就注意到了他。

  雖然內心已經不再平靜,語琪面上卻仍是若無其事地轉過頭來,像是評論一個不相干的成員一般雲淡風輕地道:「他不是我手下,我不是很清楚。」她頓了頓,輕皺眉毛,「只是似乎他性格不錯,作戰時也努力,所以人緣很好,基地裡的幾個老人都跟他關係不錯。」

  蕭奕聞言瞥她一眼,有些疲憊抬手捏了捏眉間,「那你的意思是,他沒有問題?」

  面對蕭奕這樣的人,對男主太過維護反而會引起懷疑,到時說不定自己也難以保全。真要保住男主的話,點到為止便足夠了。所以語琪沉默了片刻,壓低聲音道:「你想要除了他的話,我會在明天之前讓他從基地消失,從此世上再無此人。」

  聽她這麼說,蕭奕反而沉思片刻,搖了搖頭,拿來遙控器隨手關了屏幕——目前E基地已經是國內最大的基地,建有自己的發電系統,幾個領導住的房間基本上都是通電的。蕭奕的房間不但有電,而且二十四小時提供熱水。

  「他們近來似乎都對我有些意見,這時候還是不要再多生事端。」蕭奕習慣性地眯起雙眸,輕抿著唇思索了片刻,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床單上劃了一下。

  「再過些時日吧,我們把基地裡的人清理一下。」他緩緩地道,暗色雙眸之中劃過一絲冰冷的狠絕,語氣卻十分輕柔平和,像是說著再平常不過的事,「有些不聽話的人,不需要再留著了。」

  只是,在他的「過些時日」到來之前,林志峰便夥同基地裡幾個資格老的隊長一起發起了叛變。

  林志峰挑選的時機十分好,正是語琪帶了一小隊人去敵方基地探察情況的時候,基地中一半以上的元老都參與了這次叛變,將蕭奕打了個措手不及。

  他並非那種以德服人的人,在基地,人們畏懼他多過敬重,所以他並沒有幾個真正忠心的屬下,很快便在林志峰等人的聯手之下節節敗退。

  等語琪回來之時,E基地的主人已經變成了林志峰,而蕭奕就像是一個被自己的臣民趕出皇宮的暴君,沒有一個人對他抱有半絲同情,所有人都在為擺脫了他毫不留情的統治而感到由衷的慶幸。

  其實就算沒有林志峰,蕭奕被推翻也是必然的事情,他的確領導著人們奪取了一場又一場的勝利,讓他們免於飢餓和喪屍的威脅,但是打江山的時代已經過去,經過了十幾年東奔西跑的日子,他們更需要的是一個寬容的統治者和一種安定和平的生活。

  蕭奕的性格和經歷注定了他只能帶來戰役的勝利,所以人們毫不猶豫地拋棄了他。

  這個男人創造了末世最強大的帝國,也締造了一個偉大的神話,但是此時此刻,他卻從雲端跌落,重重地摔在了滿是泥濘的潭中,再無翻身的機會。

  語琪是在離基地不遠的一座山上找到他的,他竟是開著那輛他們一起從基地開出來的越野車逃出來的。

  駕駛座的車窗降下一半,可以看到他整個人都趴在方向盤上,漆黑柔軟的碎髮遮擋住了他的半邊臉龐,看不到他的神情。

  語琪放緩了腳步,慢慢走到車旁。

  蕭奕沒有抬頭,沙啞的聲音中帶著無法掩飾的虛弱,「何語琪?」

  她低低應了一聲,伸手拉開車門,俯下身去看他,「你還好……」聞到車內瀰漫的濃鬱血腥味,詢問的聲音戛然而止。

  語琪連忙小心地扶起他,卻見他的右手緊緊地摀住小腹的左上方,那裡的白色衣料已經被鮮血重重染透,而他無力地靠在她身上,似乎連呼吸都有些吃力。

  她忍不住皺起了眉,伸手輕輕覆在他染血的手背上,「你中彈了?」他的皮膚冰冷到讓她也為之驚訝的地步,幾乎和死人無異。

  語琪咬牙,語速飛快地問:「傷及動脈沒有?為什麼不包紮?車上沒有醫藥用品?」

  蕭奕並不作聲,就在她以為他是失血過多而陷入昏迷時,他卻反常地低低笑了起來。

  語琪愣了愣,低頭撫上他冰冷的右頰,「怎麼了?」

  或許是笑時牽動了傷口,蕭奕痛得悶哼一聲,許久才平復下呼吸,中氣不足地開口,聲音卻仍是平靜無比,「他們背叛了我……」

  語琪低低嗯了一聲,安慰他道:「但你還有我。」

  蕭奕沉默了很久,卻是帶著萬分疲憊地緩緩道:「是,我還有你。」他吃力地扶著一旁的方向盤直起身,並不去看她,只低聲道:「上車。」

  語琪聞言,替他關上了車門,快步繞過車頭,拉開車門跳上副座,扶住他微微顫抖的身體,皺起雙眉,「我幫你把彈頭取出來,否則……」

  「不用,陪我坐一會兒。」蕭奕淡淡地拒絕了她,緩緩靠回椅背上。

  到了這種地步,或許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脫。

  他合上雙眸,只覺得意識一絲一絲地被抽離身體,四肢因過度失血而如同處在冰窖之中,唯一的溫暖來自她的手。那樣近乎燙人的溫度,就如同十五年前沙漠中那燙人的陽光。

  或許,這輩子他唯一的幸運,便是唯一信任的人不曾背叛。

  她一直都在,從最初的最初,直到現在。

  然而,就在快要完全失去意識的瞬間,他卻感到一陣強烈而尖銳的痛楚像是電流一般淌過小腹,硬生生地讓他原本昏昏沉沉的意識霎時清醒。

  蕭奕費力地睜開眼,只見自己衣服的下襬被高高撩起,而語琪則俯身在他的腰腹之前,兩根手指之間夾著一顆血淋淋的子彈。若是換了別人,或許需要鑷子之類的醫療器械,但是對她來說確實可以不依靠器械。

  語琪抬頭瞥了他一眼,只見豆大的冷汗順著他慘白的臉龐緩緩流下,她皺著眉緊緊握了一下他的手,低聲快速地道:「千萬撐住!」說罷刺啦一聲撕下自己的衣服下襬,一邊用力堵在他的傷口附近,一邊探過身去後座找醫藥用品。

  他無力地抬起眼皮看她一眼,試圖推開她的手,「不用管我。」

  語琪並不理會,皺著眉一手按住他的傷口,一手拎過急救箱,單手打開,迅速而準確地將酒精、紗布和繃帶都拿出來放在一旁準備好,抽空低頭看他一眼,「蕭奕,我要你活下去。」

  他愣了愣,虛弱無力地笑了,「活著幹什麼?」說完這一句,他似乎將所有的氣力都用盡了,那種疲憊而沉重的感覺再次籠罩了他的全身。

  語琪咬牙,一把扯開堵住傷口的布料,十分粗魯地將半瓶酒精都倒在他的傷口上,引得蕭奕痛哼一聲,連上半身都弓了起來。

  飛快地將乾淨的紗布壓在傷口處後,語琪開始利落地將繃帶往他的腰腹上纏,「如果你不想再為了基地活下去,那麼就試試看……」

  為了讓他保持清醒,語琪的動作並未放輕,甚至可以說十分粗暴。

  他倒抽一口冷氣,艱難地動了動唇,「什麼?」

  打完結後,語琪剪斷繃帶,低下頭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就在蕭奕的眼中漸漸泛起疑惑時,她緩緩地俯下身,用雙手捧住他的臉,輕輕地在他的薄唇上印下一吻。

  她微微退開些許,啞著嗓子低聲道:「試著為我活下去,好嗎?」她低頭抱住他,將下巴輕輕擱在他並不厚實的肩膀上,「我需要你,如果你死了,我怎麼辦?」

  蕭奕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卻只知道怔怔地看著前方。

  她緩緩地擁緊他的腰,輕聲重複了一遍,「為我活下去,可以嗎?」

  緊緊相貼的身體傳來溫暖如昔的熱度,恍惚間,時間彷彿倒退回了十五年前,那個乾熱的午後,少女帶著馨香的身體緊緊貼著肩膀同手臂,那是他第一次覺得冷如頑石的心似乎跳動了一下。

  片刻的沉默之後,蕭奕垂下眼睫,輕若無聲地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