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容睿

  不知名的英文歌帶著一種柔軟的慵懶調子低低迴蕩著,像是黑色絲絨輕輕滑過耳膜;朦朧的燈光幽幽暗暗地籠下,勾勒出浪漫曖昧氛圍的同時帶著讓人不自覺便放鬆下來的魔力;衣香鬢影來來往往,每當有女客走過便留下一陣幽幽香氣,數分鐘之後才會散盡。

  美洲核桃木的方桌上覆著質地柔軟的純白餐布,赭石覆面的吧檯裡站著相貌英俊的調酒師,整間餐廳都沉浸在一種柔軟寧靜的氣氛之中,酒紅色的裝潢基調在這份閒適之中又添了一兩分優雅貴氣。

  語琪坐在二樓靠邊的位置上,凝神打量樓下的一個靠窗位置。

  那是她讓人預訂的位置,約的是METTO(瑪特)的紅牌,C市年度排行No.3的容睿。

  是的,容睿是這一次的反派男配,跟之前接觸過的反派不同的是他的職業,他為METTO工作。

  在這本小說中,METTO十分神秘,它不是夜總會,也不是牛郎店,它的總部設在何處只有旗下員工知曉。當女客們需要時可以與METTO聯繫,付過酬勞定下地點,便可一解難耐寂寞。

  語琪對這個職業並沒有什麼偏見,在某種程度上她甚至覺得這個職業與自己的十分相似,同樣需要悅目的容貌、完美的演技、得體的應對和對對方心理的把握。

  趁容睿還沒來,語琪開始整理腦中的資料。

  在這本小說中,女主叫林萱萱,是一名普通的小助理,上班第一天便喜歡上了為老闆工作的私人律師沈然。善良卻有些笨的小助理,英俊溫柔而睿智的律師,正是再相配不過的一對。

  但是不幸的是,林萱萱在一次偶然下救了容睿。

  與美女救英雄相伴而來的一般是英雄以身相許,可惜的是,被救下的並非英雄而是陰冷的毒蛇。喜歡上女主之後,容睿發現女主另有所愛,一怒之下便處心積慮地開始設計女主。先是讓女主懷疑律師沈然與其他女人有染,又通過自己的人脈讓沈然丟了工作,將原本好好的一對小情侶硬生生給拆散了。

  可以說,林萱萱這個倒霉蛋在救下了容睿之後就開啟了農夫與蛇的悲劇支線,從此命途多舛。

  語琪這次要扮演的惡毒女配叫秦語琪,自父親處得了數不盡的遺產——股份、基金、房產……名下財產日日昇值,就算什麼都不做,每日進帳數目便是天文數字,一切事宜都由律師行替她打理,她唯一的工作便是花錢。

  富有卻寂寞的女子,又不曾嫁人,於是METTO成了秦語琪時常光顧的地方。

  此時劇情才剛剛開始,林萱萱剛剛喜歡上沈然,還不曾救下一個叫容睿的男人。

  而秦語琪,也是第一次光顧METTO,第一次約見容睿。

  一切都剛剛開始,一切都還可以改變。語琪要做的就是讓容睿喜歡上自己,不要去給林萱萱和沈然這小兩口攪局。

  原著之中,容睿之所以喜歡上林萱萱,不是因為她漂亮聰明,而是因為她善良、天真、懵懂,是他所處的黏稠黑暗之中偶然照過的一縷陽光,不由得他不動心。

  雖然容睿作為METTO的紅牌,能夠格當他女客的,大多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比林萱萱漂亮的有很多,且各個優雅貴氣,但是那些女客看他的眼光無一不帶著高高在上的不屑,彷彿在看自己名貴高跟鞋上的一片污泥。

  林萱萱則不同,她的眼睛黑白分明,不帶任何偏見,乾淨得像是雨洗後的晴空,所以容睿看上她其實挺合理。

  雖然知道按照林萱萱的那條路走一定可以成功攻略容睿,但是語琪不會那麼做,她的工作是要扮演秦語琪,那麼就只能以秦語琪的身份、秦語琪的姿態走入容睿的眼中,這是必須遵守的職業道德。

  想到此處,語琪低頭看了看表,離約定的時間還差十分鐘,正是紳士最佳的入場時間,她朝門口望去,果然看見一個二十幾歲的黑髮男人被侍應領著往靠窗的位置走去。

  即使是從二樓往下看,也能看出他身材瘦高,兩條長腿筆直修長,身材堪比時裝封面上的平面模特。

  他沒有如同行一般穿著千篇一律的阿瑪尼西裝,而是穿了一身頗具英倫風格的暗色格子襯衫和黑色長褲,骨節分明的手腕上戴著一款式樣簡單的手錶,語琪知道那是一個牌子最新推出的款式,他的審美不錯,並不戴個明晃晃的金表四處招搖。

  襯衫領子筆挺地立著,領口則開了兩顆紐扣露出精緻鎖骨,脖子上乾乾淨淨,並沒有戴什麼酷酷的骷髏墜子十字架。

  就算是語琪,也沒料到這種情況。

  容睿根本不像是從事那種職業的人,他看起來更像是剛從英國回來的高材生,書卷氣十足。

  在他身上你看不到大多數人所以為的黑暗與骯髒,他就像是陽光柔軟的午後,一陣輕輕拂過康河嘆息橋的輕風,精緻淡雅——不愧是METTO精心培養出來的紅牌,竟比許多三代貴族出身的豪門子弟更具氣質。

  語琪忽然慶幸自己見過許多世面,否則真的要在他面前自慚形穢。

  但她還是不打算下樓,容睿的女客不多卻也不算少,要讓他喜歡上自己的第一步就是成為那些女客中與眾不同的一個,沒有什麼比遲遲不來更能令人印象深刻了,白居易有首古詩便深刻地闡釋了這個道理——正是因為『千呼萬喚始出來』,那首琵琶曲才會顯得如此不俗。

  十分鐘很快過去,容睿抬手找來侍應要了杯咖啡。

  又是二十分鐘過去,那杯咖啡已經少了小半,語琪本以為他會開始不耐,但他沒有,只是姿態當中多了幾分慵懶隨意,靠在椅背上的樣子也帶著懶洋洋的味道。他側過臉去看窗外的風景,似乎並不在意時間的流逝。

  語琪起身,扶著雕花扶手往樓下去。樓梯背對容睿的位置,卻與門口很近,從他的角度根本看不到有人從那下樓,語琪一轉身便可裝作是從門口進來,天衣無縫。

  容睿應該是有看過她的照片和資料,語琪還未走到桌前他便認了出來。他嘴角揚起,牽出一抹笑,不多不少,既不會顯得冷漠也不會太過熱情,恰到好處的漂亮。然後他起身,為她拉開座椅,舉手投足自有一股風流氣度,卻不覺輕浮,反而顯得彬彬有禮。

  語琪暗自歎服,輕聲道謝後緩緩落座,待容睿也坐回原位後歉意笑笑,「抱歉,我來遲了。」

  毫無疑問,容睿是個俊俏好看的男子,近距離看更覺驚豔。他的皮膚很白,幾乎毫無瑕疵,足以令十八歲的少女豔羨,眉毛並不粗重濃密,清清淡淡的,修剪得十分自然,鼻樑窄而高挺,像是希臘雕塑般頗具美感。

  更難得的是他眉角眼梢流轉著的一股慵懶,像是臥在女王膝上血統名貴的波斯貓,雍容華貴。就算是他笑著為你拉開椅子的時候,也會讓人覺得他根本不在乎你,但就是這種漫不經心的態度,令許多女客瘋了一般地著迷。

  在這個圈子裡,只要有錢,多得是漂亮乖巧的男孩子湊上來獻慇勤,所以容睿便顯得格外與眾不同,他似乎並不因為你有錢便撲上來,甚至幾乎懶得搭理你。但是人就是賤,他越不搭理你,便越讓人想征服他。

  容睿是這個圈子裡的奇蹟,他並不像同其他同事一般對女客百般討好,他就是一動不動坐在那裡,都有許多女客心甘情願供他驅使。

  許多女客在背地裡叫他「女王」,臣子一般慇勤地送各種名車珠寶,只為博得女王陛下的淺淺一笑。

  所以很少有人會在約了他後遲到如此久才姍姍來遲的,容睿眯了眼睛細細觀察坐在對面的女人。她化著淡而精緻的妝,穿了身式樣別緻的黑色小晚服,顯得脖子修長,腰身纖細。

  其實黑色壓人,大多數亞洲人並不適合穿這個顏色的衣服,但是她穿起來卻很漂亮,自有一種典雅氣質。

  容睿感興趣地勾了勾薄唇,話說得極動聽,「遲到是漂亮女士天生的權利。」

  聲音磁性低沉,同人一般賞心悅目,帶著融入骨血的雍容華麗。

  語琪微微一笑,招來侍應後轉向他,「你吃什麼?」

  容睿並不拘謹,大大方方地報了幾個後一轉頭,極為慵懶地睨她一眼,「這裡的檸檬蜂蜜鮭魚排和抹茶輕乳酪蛋糕不錯,你可以試試。」

  這一頓飯吃得很愉快,兩人都談吐得體,見多識廣,聰明人和聰明人聊天的好處就是不會不懂得對方在說什麼,並且能迅速地接下對方的話題,且精詞妙語層出不窮。

  語琪經歷過許多小說,有此功力並不奇怪,但容睿不過活了小半輩子,口才如此了得實在難得。

  對於同一件事情的看法,語琪是冷靜精闢,容睿則是有一種英國式的幽默,總是帶著一種矜持冷漠的刻薄,點到為止,卻讓人忍不住莞爾。

  語琪覺得即使並非為了任務,與這樣一個人聊天也是頗享受的事情,不愧是年度No.3,果然有讓無數女客迷戀傾倒的資本。

  她招過侍應要付帳,卻被容睿攔住,「叫女士付帳是紳士的恥辱。」

  原著之中也曾提過,容睿之所以人氣如此之高的原因還有一個,那就是但凡出去消費,他都不曾讓女客掏錢,刷卡付小費從不吝嗇。即使大家心裡都知道,羊毛出在羊身上,但女客們就吃這一套。

  跟男人出去約會玩樂,哪個女孩子願意掏錢去付帳單?就算與金錢無關,也與面子有關。

  容睿真正聰明,他今日付了小小一筆帳單,明日或許便會收到女客數十倍的餽贈,這個圈子就是這樣,你給我面子,我便也給你面子。

  兩人並排等電梯之時,容睿看著她,忽然懶洋洋地笑起來,「秦小姐如此條件,為何來找我們?」

  語琪挑了挑眉,故意曖昧道:「因為寂寞,所以渴望愛情。」

  容睿愣怔了一下,才恢復慵懶的姿態。他別過視線,輕飄飄地道:「秦小姐真幽默。」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行有行規。

  大多數男公關並不出賣肉體,這是這一行的規矩。

  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出賣肉體會降低他們的魅力和人氣,也會影響到他們的收入。他們可以陪喝酒陪聊天,甜言蜜語拈手即來,但是他們不賣身。

  所以按理來講,一頓飯吃完,便是筵盡人散,但是若是每次都如此發展的話,完成任務估計遙遙無期。

  不過對於專業素養和業務能力都是拔尖的語琪而言,這並不算什麼,沒有相處的機會就創造相處的機會——哪怕不擇手段。

  走出餐廳時,外面天色已暗,地平線附近燃著絢爛的火色晚霞,暈染了一片暗色天空。撲面便是一陣帶著涼意的晚風吹來,語琪哆嗦了一下,不禁抬起纖細的雙臂抱住了雙肩。

  下一秒,因為裸露在風中而泛起涼意的肩膀上便覆上了一隻帶著微微暖意的手掌。容睿輕輕攬住她,半側過身子幫她擋去了一些風。在語琪忍不住抬眼去看他時,他微微勾起唇角,漆黑瞳仁中流瀉出幾分淺淡的笑意,「抱歉,我也只穿了襯衣,不能脫下外套給你。」

  如果換作以前被如此體貼對待,語琪恐怕會以為任務已經完成,但是這一回顯然不同,同她一樣,這位也是扮溫柔扮體貼無懈可擊的影帝,不過是擋個風,根本代表不了什麼。

  但知道是一回事,卻不能表現得太過冷漠太過理所當然。

  她別開臉,濃密長睫微微顫動,「謝謝。」

  「為漂亮的女士服務是我的榮幸。」容睿懶洋洋地笑,習慣性挑起的眼角映著火紅晚霞,別有一種異樣的風流。

  之前只是看著,語琪便覺得他實在是高,如今被他攬著肩膀往停車場去,更是對這一點深有體會——她一米六七的個子竟然只到他下巴,被他攬著走的時候簡直像是整個人被他裹進了懷裡,鼻尖縈繞的都是他的氣息。

  停車場很快就到了,容睿瞥了眼自己開來的黑色平治,原本慵懶隨意的神情頓時從臉上消失。

  黑色平治靜靜停在那裡,只是兩隻前輪胎不知被什麼尖銳利器戳了胎面,猙獰地裂著口子,氣已經漏了大半。

  正是語琪派人幹的傑作。

  看著容睿神色變了,演技無比好的某人疑惑挑眉,「怎麼了?」

  「沒什麼。」雖然說的是『沒什麼』,但容睿漂亮的桃花眼中卻飛速閃過一抹陰戾,語氣隱隱有些陰森的意味,「有人把我輪胎紮了。」

  「哦。」她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那漏氣的輪胎,面上輕描淡寫地說出自己的最終目的,「那我送你吧,你家在哪裡?」

  容睿盯著自己的車看了片刻,終於嘆了口氣,轉過頭看著她眼睛,「看來,你即將成為第一個踏入我家的女士。」

  「我的榮幸,先生。」語琪學著他的語氣勾起嘴角,接著安慰地拍拍他的手臂,「好了好了,車放這兒一晚上不會有事,先讓你的司機送你回家。」

  容睿看看她,或許是聽到『你的司機』幾字,眼中染上了星星點點的笑意,「秦小姐,你真有意思。」幽默的女客他也碰到了不少,但是沒一個像她這般,不擺架子不自持身份。

  「我們才剛認識一天而已,」語琪勾了勾唇角,拉開車門利落地坐進去,低頭將車匙插上,「以後你會發現我非常有意思。」

  「是嗎?我很期待。」

  將雙手擱在方向盤上,語琪十分直截了當地開了口,「容睿,容先生,你有沒有嘗試過一段比較穩定的關係?」

  或許對於其他人,這種事需要循序漸進,但是對於這位,最好一開始就把話說清楚,不然付出再多他也只當你與他一般在演戲過家家。

  容睿愣了一瞬,但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他挑了挑眉,重複了一遍她說的話,「比較穩定的關係?」說罷他自己笑起來,「拜託,秦小姐,你只跟我吃了頓飯,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要天長地久了?」

  「我沒有開玩笑,容先生。」語琪淡淡瞥他一眼,頗認真道,「這是我的提議,你可以好好想想。」

  容睿只當她一時心血來潮,慵懶隨意地往椅背上一靠,並不在意,「長期的話,價格可是會很貴。」

  這一次的身份背景很給力,長期包養十個容睿都不成問題,是以語琪毫不猶豫,「價錢隨你開。」

  「……我幾乎都快以為你愛上我了,秦小姐。」容睿有些訝異地笑了,「你的速度太快了,我幾乎懷疑一個小時以後你是不是就會向我求婚了。」

  語琪笑著踩下油門,「如果你想的話。」

  容睿住在市中心的一套高檔公寓,一百多平米的房子,裝修簡單大氣,佈置得很雅緻,不帶一絲旖旎氣息,乾乾淨淨的感覺,倒像是真如他所說,她是第一個踏入他家的女性。

  容睿將拖鞋遞給她,一邊往廚房走去一邊問她,「喝點什麼?咖啡?」

  「嗯,加一勺糖,不加奶。」語琪換上拖鞋,剛要去沙發上坐下就聽到容睿在廚房裡喊她,「茶几上放著一個咖啡杯,你把它拿過來。」

  語琪看了一眼面前的玻璃茶几,果然看見靠近她手邊的地方擺了個黑色的陶瓷杯子,拿起來往廚房走去,「是這個?」

  「茶几上就一個杯子,不是這個是哪個?」容睿倒是一點兒也不客氣,理直氣壯地繼續使喚她,「放那邊檯子上就行。」

  語琪依言放下,抱著雙臂斜斜靠在門框上,「容先生,我發現你不但拿我當司機使,還拿我當女傭使。」

  「你不是想要跟我變成長期穩定的關係嗎?」容睿撕開一包速溶咖啡倒進杯子中,頭也不抬地逗她,「這點兒都忍受不了?」

  語琪看他將熱水倒進去,不禁挑了挑眉,「你就給我喝這種速溶咖啡?METTO紅牌的待客之道就是這個?」

  「現在是下班時間。」容睿睨了她一眼後提醒道,「事實上我們聊了一路,沒多收你陪聊費已經算是我給你的友情贈送了。」

  語琪沒想到他能如此光明正大地說這種話,很是愣怔了一下,半天才緩過神來,忍不住笑起來,「事實上我給你當了一個多小時的司機,若是真算起來,雇我開車的費用可也不低。」

  容睿哼笑一聲,隨意地拿過一根小小的勺子攪了攪,滿意地點點頭,將杯子遞給語琪,「你的咖啡,喝完了你就可以走了。」

  語琪本意是跟他多聊幾句想辦法把時間拖久一些,然後順理成章地用『太晚』做藉口順勢留宿,誰知道他如此直截了當地下了逐客令,一時之間有種白算計了這麼久的感覺。

  但是幹這一行這麼久了,總有計謀失效的時候,語琪早已習慣,在一瞬間的愣怔後很快就鎮定了下來,面不改色地開始胡編亂造,說得煞有其事,「這裡的路我不太熟悉,一個人回不了家。」

  容睿偏過頭看她,緩緩眯起他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眼尾自然上挑,「你是想賴在這裡不走了?」

  被他直接挑破,語琪倒是更無所顧忌了,高貴冷豔地往沙發上一靠,「收留我一晚,留宿費不會少你的。」

  容睿盯著她看了片刻,似乎是覺得趕不走這人了,語氣不由得有些無奈,「不怕我對你做什麼?」

  語琪扯過一旁柔軟的沙發靠墊放腿上,毫不在意地拿過電視遙控器,「你會嗎?」

  容睿似乎是不打算再搭理她,扭身往自己臥室走去,「我去洗澡,你最好就待在客廳不要亂跑。」頓了頓,他又加了一句,「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那麼……」

  「什麼?」語琪打開電視,「把我眼睛挖出來嗎?」

  「不,你的眼睛我要來何用?但我會給你寄帳單,不下於這個數字。」容睿在進入臥室前對她比了個手勢,骨節分明的五指張開朝她晃了晃。

  「五千?」

  「加個零,五萬。」

  「……」

  二十分鐘後,容睿從浴室出來,一眼便看到了斜靠在沙發上的語琪。

  她換下了那身黑色小晚服,不知道從哪兒翻出來他的一件白色T恤套在身上。容睿的身材屬於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那種,所以衣服的尺碼並不小,穿在她身上寬寬鬆鬆的,露出大半個瑩潤如玉的肩膀,顯得她格外纖細,幾乎像是個高中生。

  他下意識地朝她走過去,卻又在離她幾步遠時站住了,因為他發現她竟然只穿了那件T恤,連褲子都沒穿!

  容睿快步走回臥室,匆匆拿了條自己的牛仔褲出來丟到她面前,「快點換上!」

  語琪聽到耳旁傳來的聲音,下意識地偏了偏腦袋,避了過去。她低頭看看那條牛仔褲,搖搖頭拒絕,「不要,穿著褲子睡覺不舒服。」

  容睿還想再說些什麼,最終還是妥協了,只道一句,「我家只有一間臥室,你要留下來就只能睡沙發。」

  語琪點點頭表示明白,並沒有多說什麼。

  容睿回到臥室之後將房門緊緊鎖上,這才安心地上了床。

  相比於以往的任務,這一次的不同之處在於容睿有許多選擇,因為職業的關係他經常與女人接觸,難保哪天心血來潮忽然喜歡上其中一個。

  語琪要做的就是阻止他和那些女客往來,讓自己成為他會喜歡上的唯一的人選。

  當然,直接說什麼『不許去找她們,你只能跟我在一起』是不可能的,這種做法既愚蠢又粗魯,就算是剛開始接任務的時候她也沒幹過這麼不優雅的事情。

  其實最好的辦法是定下長期合同,這一行的規矩便是一旦定下了長期合同便不再接其他客人,單獨為一人服務。這本是最佳選擇,只是她試探過他的態度,他並沒有這個打算,她只好選擇另一條更決絕的路。

  一般情況下,是女客跟METTO聯繫,然後由METTO總部安排員工前去。大部分客人都只是來找短暫激情,而不是來尋找什麼天長地久,所以一般只是出來見個面排遣一下孤獨寂寞,見過幾次後膩煩了便再換個人,除非特別中意否則不會發展為長期關係。

  也就是說,如果沒有METTO作為中介,容睿便不會再有客人。這樣她同樣可以達到目的,而且更為乾脆利落。

  雖然容睿的人氣很高,是METTO精心培養出來的紅牌,每年都會為METTO帶來巨額收益,但是只要出得起價,沒有什麼都辦不到的,讓容睿被解僱也一樣。

  第二日語琪從沙發上醒來的時候便收到了事情已辦成的短信,這事是秦語琪的父親親自培養出的心腹吳峰辦的。此人能力強效率高,十分可靠。最難得的是他從不問為什麼,只要吩咐下去他便立刻執行,聽話且忠誠。

  如果沒有意外,容睿下午會收到METTO已解僱他的消息,但他永遠不會知道他被解僱的原因,吳峰做事向來嚴不透風。

  語琪滿意地刪除掉那條短信,洗漱完畢之後去容睿臥室前觀察了一番,裡面很安靜,他應該還沒起來。

  從事這種職業的大多都是下午開始上班,有時還會陪客人直到午夜,所以整個上午一般都是在床上度過的,十一二點才起床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門是鎖著的?

  語琪有些詫異地又轉了一下門把手,確定門確實被鎖上了之後忍不住搖搖頭。

  沒有安全感?對人懷有戒備心理?

  其實他缺少安全感倒是很正常,從事這種職業,每天面對的都是不同的女子,客人來了又去,根本沒有什麼可以維持長久。

  想通之後,語琪準備利用這一點刷刷好感度。

  一般人總是特別嚮往自己所沒有的東西,窮人想要錢,胖女孩渴望苗條,人人如此。容睿或許缺少安全感,那麼給他安全感便是最好的攻心策略。

  語琪轉身朝廚房走去,一個女孩如果想要給男人安全感,最方便快捷之事不過是為他做一頓飯,不用太過精緻,普普通通的一頓早餐已經足夠。

  男人的心有時候硬到冷血無情,有時候卻意外地容易打動,這要看你懂不懂得方法。

  廚房很乾淨,乾淨到令人髮指的地步——除了必備的廚具餐具和一些油鹽醬醋,其他什麼都沒有。幸虧她要做的只是早餐,不然在這種連半片菜葉子也找不到的情況下便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了。

  語琪皺眉,卻開冰箱門,除了幾個牛奶盒和一袋子麵包之外別無所獲,她不甘心地又看了一遍,只從角落翻出幾根火腿腸來。

  大概是顧忌著家裡還有個人,這一日容睿比平常起得早一些,他在臥室中簡單地洗漱了一下,換上衣服後才出來。

  他本以為秦語琪要麼已經離開,要麼就還在睡覺,卻沒有想到她竟然在廚房,還煞有其事地圍著那他自買來就沒有用過幾次的藍色圍裙。

  語琪的聽力很好,早已聽到容睿打開房門的聲音,但是這種時候就算聽到了也要裝作沒聽到,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手中的動作。

  她低下頭用鍋鏟將鍋中的兩片麵包翻了個個,又用小火煎了一會兒後盛出來放在一旁的盤中。

  作為這一行的金牌業務員,語琪一直堅信技多不壓身,說不準哪天無意學到的技能就能派上大用。在一次次的穿越之中,作為基本功的廚藝更是被她磨練得十分完美——火候和時間都掌握地很好,被煎成金黃的麵包片看起來十分誘人。

  接著她又利落地煎了兩個單面荷包蛋,把找出來的火腿腸從中間劃開也煎了一下,放入兩片麵包之中夾好,然後用刀在方片麵包的對角線劃了一道,做成兩個簡單的三明治。

  一旁的小鍋中牛奶已經加熱得差不多了,隨著液體沸騰的聲音,濃郁的奶香瀰漫了不算大的廚房。語琪把火關掉,將牛奶緩緩倒入兩個玻璃杯中。

  在旁邊安靜地圍觀了許久的容睿在語琪端著盤子和一杯牛奶轉身時終於出聲,語調懶洋洋的,帶著點兒剛睡醒的沙啞,「有我的一份嗎?」

  語琪挑眉,乾脆利落道,「沒有。」

  容睿輕笑,或許是因為在家中,他穿得比較隨意,翻領的白襯衫外面套了件淺灰色的羊絨針織衫外套,顯得十分慵懶閒適。

  此刻他抱著雙臂,姿態優雅地斜斜靠著門框,剛洗過的臉上還帶著一些濕潤的水色,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目光輕飄飄地在盛著三明治的盤子中轉了一圈後落在她臉上,「看起來味道不錯。」

  「還有一杯牛奶放在檯子上,你自己去拿。」語琪端著盤子和牛奶走出去,在餐桌旁坐下來。

  容睿很快出來,將他的那杯牛奶擱在桌上後坐下,「這算是你的留宿費?」

  語琪淡定地喝了一口牛奶,「不夠?這世上可沒幾個人能吃到我親手做的早餐。」

  容睿只是笑笑,不再說話。

  用過早餐,語琪重新換上了自己昨晚的衣服,告辭離開。

  見好就收是一種學問,若是再厚顏無恥地賴在這裡,用一頓早餐換來的好感度估計立刻又要降下去。

  長得漂亮的女孩偶爾耍賴或許稱得上可愛,但是太過頻繁地使用這一招則會招人厭煩,語琪深知這一點,並且不打算明知故犯。

  驅車回到家中,語琪慢悠悠地躺在床上,取出影碟來看。

  兩部電影看完,電話便響了起來,應該是得知自己已被解僱的容睿。吳峰做事向來妥當,她並不擔心被容睿知道真相,於是淡定地接起。

  一如平日低沉磁性的嗓音十分直截了當地說出第一句話,「秦小姐,你的提議還作數?」

  真是快,語琪不免感慨,她還以為起碼還要過幾日他才會來找自己。

  她輕輕眨眼,十分有技巧地將聲音壓低放緩,顯得分外溫柔,「是,它還作數,只要你想,什麼時候都可實現。」

  一時之間他沒有說話,那邊只傳來風聲和水聲,語琪起身拿起一旁的車匙,很有耐性地問他,「你現在在哪裡?水邊?」

  半響,他才淡淡開口,聲音很輕,「你來找我?」

  「嗯,我來找你。」她回的很溫柔,語氣像是在哄走丟的孩子,耐性十足。

  容睿報出周圍的地標性建築後,低低地朝她道了謝。

  語琪一愣,卻很快輕笑起來,「謝我什麼?我只是迫不及待。」

  容睿笑笑,只是聲音中沒有多少笑意,反而帶著無法掩飾的疲憊,「秦小姐,你是位體貼的女子。」

  語琪穿上鞋往外走,十分熟練地與他開玩笑,「除此之外,難道我不是個討人喜歡的女子?」

  容睿只是笑,在她將要掛斷電話之前輕輕道:「我等你。」

  語琪對於這個城市的街道並不十分熟悉,很是費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他說的建築,又沿著江邊慢慢地開著車找,終於在某一段的欄杆旁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背影。

  他出門時應該是換了衣服,此刻身上是一件黑色的長款修身風衣,良好的剪裁和簡潔修身的設計很好地勾勒出腰線,領口露出一截子格子襯衫的翻領,顯得英倫學院風十足。

  清清冷冷的夜色下,燈光零落。街道上沒有多少行人,只是偶爾刮過一陣冷風捲起地面上的殘葉。

  容睿一個人靠在江邊的欄杆旁,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高挑頎長的背影看起來有些寂寥。

  隨便找了個地方停車後,語琪拐進一旁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買了兩杯熱咖啡,這才踱步朝他走去。

  他應該是發呆,語琪走到他身旁站住他也沒反應過來,仍然盯著夜色下漆黑的江面沉默著。

  直到溫熱的杯壁碰到手背,容睿才從思緒中回過神來,愣怔了一下後接過咖啡,「你來了。」

  「嗯。」語琪也扶著欄杆往江面望去,故作不知地開口,「怎麼突然想通了?」

  她本以為他會說出已被解僱的事情,可誰知容睿卻並不按套路來。

  「有人把支票遞到我手上,我該接下而不是推出去,更何況遞來支票的女子長得如此漂亮。」他說這話的時候一直盯著她的眼睛,讓人有一種情深款款的錯覺。

  語琪想了片刻便明白他這麼做的用意,做他們這行的男子都是靠魅力賺錢,若是給客人知道自己已被解僱的消息,說不準魅力便會大跌,是以他有所隱瞞。

  容睿容睿,果然聰明睿智。

  她笑起來,迎上他的視線,「你這是誇我漂亮?」

  「這是事實。」

  「你也相貌清俊,品味不俗。」

  「多謝誇獎。」

  語琪陪他吹了會兒江風,開口道,「今晚就搬到我那兒吧。」

  容睿愣了愣,跟她解釋,「長期合同是在一段時間內我不與其他客人見面,只服務你一人,並不包括……」

  「搬過來吧。」語琪打斷他,語氣淡淡的,「價格你開。」

  容睿沉默了片刻,「……那我要收拾下東西。」

  「今晚先搬過來吧,明天我陪你去收拾。」

  容睿終於妥協,「顧客是上帝。」

  「上帝邀請你去她的天國,你該感激涕零。」

  容睿忍不住笑起來,意味深長地道,「是,我的確感激涕零。」

  語琪開車帶他離開江邊,往市郊山上的別墅開去。其實市中心的公寓距離最近,但是她總覺得人聲嘈雜的地方不利於兩人世界,而深山別墅這種環境才能製造出一種全世界便只剩下你我兩人的氛圍,培養感情起來也容易許多。

  別墅是秦語琪小時候住過的,後來一家人搬到市中心後保姆仍然住在那裡,秦家人有時候也會回去看看,便由老保姆料理衣食。

  距離上次回去已有一年多,老保姆十分高興。年紀不小的老人跟在語琪身後一直問小姐有什麼吩咐,讓人十分不忍。

  老保姆並不知道容睿身份,只當她家小姐找了個俊俏的少年郎作對象,十分欣慰,張口閉口都是姑爺,叫得容睿一臉尷尬。

  語琪在一旁看了會兒熱鬧,忽然想起原著中這套別墅中還養著只叫王子的薩摩耶,不禁開口問道:「王子呢?怎麼不見它?」

  老保姆呀了一聲,說是一人住在別墅太過寂寞將王子的窩挪到了自己房中,平日裡也好有個伴,說完後還連連道歉,忙不迭地說是去給它開門,讓它出來見見小主人。

  容睿聞言挑了挑眉,「王子?」

  語琪想了想,按照資料告訴他,「我養了幾年的薩摩耶,照顧起來太麻煩了便送到了這裡。」

  容睿點點頭,輕聲道,「它一定很想你。」

  「你怎知道?」

  「我也養過狗,每次回家它都興高采烈地往你身上撲。」容睿笑起來,嘴角的弧度很柔和,「那時候你便覺得你是它的整個世界。」

  語琪並未養過狗,並不瞭解那種感覺,便隨口問一句,「後來怎麼不養了?」

  容睿愣了愣,看向自己的手,「它伴了我幾年便因病走了……不是沒想過再養一隻,只是還是忘不掉它。」

  語琪眯起眼,覺得來這裡真是再明智不過的決定,一隻王子說不定比十張支票更漲好感度,剛想到此處,樓梯那便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響聲。

  兩人一同抬頭望去,只見一隻雪白大犬歡天喜地地奔下來,一身皮毛彷彿泛著冰雪般的光澤,若它不是這副火急火燎的姿態,倒真有一種王子般的高貴。

  王子如同一隻白色的小火車頭般撞入語琪懷中,直接將她按倒在了沙發上,四隻爪子踩在她的腹部和大腿上,使勁地往她懷裡鑽,熱情地讓人難以招架。

  語琪好不容易才在容睿的幫助下坐直身子,此時正是薩摩耶換毛的季節,這一通折騰下來蹭得她黑色小外套上都是顯眼的白色長毛。

  餘光瞥見容睿似乎在笑,語琪皺了皺眉,「你今晚就睡我旁邊的房間。」頓了頓,又道:「別再鎖門了。」

  見他的笑容僵了僵,語琪挑眉,聲音要多正經有多正經,「不要亂想,如果我真想對你做點什麼,我會讓你直接睡我房間。」說完後語琪起身往樓上走去,臨走前不忘把王子的爪子往容睿懷裡一塞,十分不懷好意地道:「王子,跟你未來的爸爸打個招呼。」

  語琪上樓後,容睿尷尬地握著王子毛茸茸的爪子,盯著它沒心沒肺的笑容看了半響,終於嘆了口氣,「嗨,小傢伙,你有個讓人頭疼的主人。」

  次日,語琪於六點三十準時起床,洗漱了一下後從衣櫥裡找出一身運動服換上,這才走出房門。

  沒走幾步,王子便不知從哪個角落裡鑽了出來,繞著她的腿直轉悠。

  都說薩摩耶擁有世界上最美的微笑,讓人看一眼心便化了。語琪眯眼盯著它看了片刻,最終妥協,帶著它一起來到容睿房前,敲了房門。

  等了片刻,沒人回應。

  語琪挑了挑眉,決定不再紳士地等待,直接按下了門把手。

  容睿出乎意料地聽話,門確實沒鎖,一按之下便開了。

  語琪帶著王子走進去,果然看見容先生仍舊在床上沉睡,平日收拾得整齊的黑髮凌亂地散落在枕巾上。

  她蹲下身拍拍王子的大腦袋,朝著床的方向推了它一把,「去叫醒他。」

  薩摩耶本就活潑好動不認生,昨晚又跟容睿鬧了半天,此時搖著尾巴便跳上了床,兩隻後腿踩著容睿的腹部,前腿搭在他肩膀上,對準他的下巴就是一陣亂舔。

  容睿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躲閃不開地擋了一隻手臂在面前,無奈地往門口看去,果然看見語琪一身利落的運動服立在門前,嘴角帶著似笑非笑的弧度看著自己。

  抬手抱住王子讓它別亂動,容睿啞著嗓子道:「怎麼了?」

  「找你一起出去晨跑。」語琪歪了歪腦袋。

  容睿只覺得自己聽錯了,「晨跑?」

  「給你十分鐘的時間,洗漱完了來樓下找我。」

  容睿認命地起床,洗漱了一下後換過老保姆送來的寬鬆運動服,這才一邊打著呵欠一邊往樓下走。

  事實上直到現在他都覺得這一切很不正常,哪有人花這麼大價錢就為了把他搞來這個偏僻的地方然後陪她晨跑……簡直無法理解。

  許久未出門溜過圈兒的王子好像知道他們要去做什麼,激動地上下亂蹦,挨個往兩人身上撲。

  語琪好不容易把項圈和牽引帶給它套上,一出門就很不厚道地把帶子交到了容睿手中,自己一身輕鬆地往前跑去。

  王子一看主人跑了立刻跟著竄上去,容睿被扯得身體往前一傾,差點剛出門就摔一跤。

  他搖搖頭,無奈地跟著慢跑起來。

  郊區的空氣比起市中心清新很多,綠茵茵的草地柔軟地像是別墅內的長毛地毯,偶爾點綴著幾簇淡紫色的野花,抬頭便可見碧藍藍的天空。

  偶爾就有清越的鳥鳴聲響起,卻只顯得周圍更加靜謐。

  前方女孩子高高束起的黑髮馬尾隨著步伐一晃一晃,十分有節奏地掃過瑩白如玉的脖頸,渾身雪白的王子追在她身後,白色長毛柔軟而蓬鬆。

  美麗的景色和漂亮的女孩看著都令人心情愉悅,容睿勾起唇角,漆黑如墨的雙眸不自覺地彎起。

  他快跑幾步,追上語琪的步伐,同她並肩往前跑,聲音如同清晨的陽光一般懶洋洋的,「怎麼突然想起要晨跑?」

  語琪看了王子一眼,「它每天都需要出門逛上半小時以上,你不是養過狗嗎?」

  「嗯。」容睿瞥她一眼,「我只是沒想到你也會是個好主人。」

  語琪勾了勾唇,意味不明地偏過頭看他,含著深意緩緩道,「我是不是個好主人,你將來自會知曉。」

  容睿別開視線,狡猾地轉移了話題,「以前也是每天早晨帶麥子出去散步,一晃已經是幾年過去,時間過得真快。」

  語琪忍不住笑,「麥子?你倒是會起名字。」

  「嗯,一隻漂亮的拉布拉多,毛皮光亮,像是陽光拂過麥穗。」

  語琪甩甩腦後高高的馬尾給他看,「你看我的毛皮是否光亮?要不你把我當芝麻養?」

  容睿笑到直不起腰,王子湊熱鬧地在他臉上狂舔。

  笑過之後他看著她的眼睛矜持地評價道:「秦小姐,你真幽默。」

  「還叫我秦小姐?」

  他低頭看看王子,眯著眼輕聲叫出她名字,「語琪。」

  簡簡單單兩個字,被他用那帶著淡淡慵懶的語調念出,伴著柔和的微風,彷彿情人間再親暱不過的低語。

  她應了一聲,低下頭在他右邊臉頰上迅速地親了一記,然後起身倒退著往前方跑,在溫暖的陽光下笑得異常燦爛。

  容睿愣了愣,片刻後又搖搖頭笑起來——或許她說得沒錯,她真的是一個好主人,為她工作比想像中愉快百倍。

  回到別墅兩人皆是汗濕衣襟,各自回房間沖了澡後,坐在桌前一起用了早餐。

  飯後語琪拉著容睿去給王子梳毛,先是用排梳梳開梳通所有毛髮,再用針梳梳蓬鬆毛髮,然後就是雙層豬鬃刷上下前後的梳幾遍,一隻成年薩摩耶每次要梳半小時左右。

  容睿不禁感慨出聲,「養大型犬真是有錢有閒之人才會做的事情。」

  「你也養過麥子。」語琪提醒他這一點,她盤膝坐在別墅後柔軟的草坪上,頭髮放了下來,柔順地披在肩膀上,顯得眉目清麗。

  她漂亮得足以靠臉蛋吃飯,而不是花大價錢找他這種人。

  笑笑之後,容睿繼續手中的工作,只是大腿上忽然一重,是語琪躺了下來,將頭枕在他的腿上,濃密柔軟的黑髮散開,像是昂貴的黑天鵝絨一般撒在他的牛仔褲上。

  女孩子溫軟甜蜜的氣息縈繞在鼻尖,時有時無,隱隱約約。他不由得愣住,幾乎無法專心給王子梳毛,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朝她瞥去。

  她今日並沒有化妝,一張臉顯得素淨白皙,彷彿有瑩光自內而外透出,暖玉一樣的質地。感覺到有視線頻頻掃過臉,語琪懶懶地抬起眼皮,貓咪一樣眯起眼睛,「你在看我?」

  容睿僵硬了一瞬,很快又恢復了之前給王子梳毛的專注。

  真是好定力,不愧是百花叢中躺過的男人。語琪暗自嘆息,只得再接再厲,微微偏了頭,將側臉貼在他平坦小腹,雙手往後繞去,像只樹袋熊般環住他的腰身。

  容睿握著梳子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戳得王子嗚得叫了一聲,直往他懷裡鑽求安慰。

  太陽漸漸變得燙人,兩人帶著王子進屋,老保姆正在忙碌,看到他們進來連忙遞上茶水點心,直說午飯馬上就好。

  語琪忙讓她慢著來不急,說完拽過容睿的手腕拉他上樓。

  容睿低頭看向她搭在自己手腕上的的手——真是富家小姐才能擁有的一隻手,骨肉勻稱,白皙柔軟,皮膚細膩柔滑堪比羊脂玉。

  他輕笑,帶著漫不經心的意味調侃道:「這位小姐,不要動手動腳。」

  語琪站住轉身,黑色馬尾在空中劃過漂亮的弧度。她立在兩三階台階上居高臨下地睨著他,精緻的眉眼含著笑意,一雙眸子熠熠生輝,「動手動腳?」

  容睿內心泛起不好的預感,果然下一秒她便抬起那隻他剛剛讚嘆過的手,紈褲子弟般頗為輕佻地勾起他的下巴,低頭在他唇上輕輕一吻,像是蜻蜓點水般一掠而過。

  「這才叫真正的動手動腳。」她笑起來,柔軟的指腹在他下巴上緩緩摩挲了幾下才放開,重新捉住他的手腕,「跟我上樓,送你個好東西。」

  語琪其實是偶然想到原著中的秦語琪除了送珠寶之類的禮物,還送了一個自己親手做的風鈴。那些名貴的珠寶她倒記不得幾個,這個風鈴反而讓她印象深刻。

  容睿一頭霧水地跟她來到房間,就見她在幾個抽屜裡一通亂翻,好不容易才找出個包裝精緻的綠色絲絨盒子。

  這些天,他對某人的「財大氣粗」很是印象深刻,看她這副看重的模樣,還以為這個綠盒子中放了什麼了不起的東西,誰知道她一打開盒蓋,裡面露出的卻是一隻做工粗糙的綠色風鈴。

  一根綠色的帶子穿著一個透明的半圓形玻璃罩子,上面畫著一些很是幼稚的花花草草,玻璃罩子下面垂著一張綠色的長方形卡片。

  一隻手工製作的和式風鈴,看起來至多二十塊錢,還不及那個絲絨盒子的一半值錢。

  其實語琪打開盒蓋的一瞬間也覺得有些拿不出手,誰想到秦語琪的手工這麼差勁,綠帶子沒被捋平顯得歪歪扭扭,還露出了一些線頭,而那玻璃罩子上的畫工甚至不及幼兒園的四歲孩童,真是丟臉丟到了西伯利亞去。

  但是東西已經拿出手,萬萬沒有再收回去的道理,她所能做的只是打腫臉充胖子。

  容睿高高挑了挑眉,嘴角的弧度怎麼看怎麼帶著嘲笑的意味,「風鈴?」

  「嗯……小的時候做的。」

  迎著容睿略帶嫌棄的眼神,語琪端起高深莫測的表情將風鈴往他手中一塞,眯起眼睛威脅道,「敢丟掉你就死定了。」

  容睿挑了挑眉,「這算定情信物?」

  「怎麼,你要以身相許?」

  容睿捧著風鈴看了半天,最終噗的一聲笑了出來,怎麼止也止不住。

  他忽然發現,跟這個女孩在一起的時間,自己笑得開懷的次數比過去一年加起來都多。如果他們不是以這種方式相遇,或許他早已愛上了她也說不定。

  下午容睿要回他的公寓收拾東西。

  語琪開車送他過去,路上打了個電話給吳峰,讓他派個人過來幫忙搬東西。

  誰知道在容睿公寓門口停下的時候,站在門前等待的卻是沈然和林萱萱。

  語琪只覺得向來靠譜的吳峰金招牌不再,這事辦得太差勁了,莫說沈然穿得一身衣冠楚楚根本不像來當搬運工的,林萱萱更是看起來弱不禁風,這兩位端著上門做客的架勢往這裡一站,怎麼看怎麼不牢靠。

  更何況她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情就是容睿見到林萱萱,而現在心腹手下吳峰一手促成了這件好事,語琪一瞬間有一種搬了石頭卻砸傷自己腳的痛苦。

  見他們下車,沈然上前一步,剛露出了個禮貌矜持的微笑,就被語琪打斷了。

  「帶著你的小女朋友哪兒來的回哪兒去,這裡不需要你們。」語琪面無表情地說完便往樓道裡走去,而容睿掛起職業性的完美微笑,依次朝兩人疏離冷淡地點了點頭後便跟在語琪身後進去了。

  被留在原地的沈然和林萱萱茫然對視一眼,林萱萱看了一眼語琪的背影後小心翼翼道:「那位就是傳說中的幕後神秘BOSS?感覺好可怕的樣子。」

  沈然失笑,伸出修長的手指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什麼亂七八糟的傳言。」說罷嘆口氣,「走了,回去準備挨訓吧。」

  林萱萱跟上轉身離開的沈然,「她好像很生氣,我們不會被炒魷魚吧?」

  「不會,秦小姐很少插手公司事務,一切都交由專人打理。」頓了頓,沈然故意逗她,「不過她要是真想開除我們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

  林萱萱果然緊張起來。

  另一邊,容睿跟著語琪進了電梯,按下樓層後偏過頭看她,「他們不是你叫來的嗎?怎麼又讓他們回去了?」

  語琪平視著前方,不答反問,「你覺得剛才那個女孩怎麼樣?」

  容睿並不明白她的用意,仔細想了想後才用一種矜持而挑剔的語氣懶洋洋地點評道:「小家子氣。」頓了頓,想到她那身明顯大了一碼的衣服,又似乎是忍不住地加了一句,「糟糕的審美掩蓋了她還算可以的身材。」

  語琪聞言覺得心中一塊大石總算放下了。

  人生就是如此奇妙,一個你本愛得銘心刻骨之人若是換了另一種姿態出現在你面前,你或許連回頭看一眼都懶得。

  其實或許容睿愛上的並不是林萱萱本人,而是在糟糕透頂的生活中出現的渺茫希望。

  語琪十分滿意,又眯了眼看他,「那你覺得我如何?」

  「讓我想想。」

  「現在就說,不然我只可能得到一大段歌功頌德的描述性語句。」

  容睿忍不住笑起來,「你很漂亮,穿衣品味也不俗,有一種特別的氣質。」

  「我還是得到了一堆歌功頌德的描述性語句。」語琪煞有其事地嘆了口氣,在電梯門開後率先走了出去,「高處果然不勝寒,連半句真話都聽不見。」

  「我說得句句都是真話。」容睿挑了挑眉跟上去,用鑰匙開門,「蒼天可鑑。」

  語琪不做聲,的確是真話,只是都是被挑挑揀揀出來的聽著順耳的真話。聰明人就是這點不好,太過圓滑,難以得知他們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

  容睿只帶了一些必備的生活用品,然後就開始整理衣物。

  語琪坐在一旁看了一會兒,實在看不過他那生疏的疊衣動作,上前幫他將要帶的衣服一件件疊好放入行李箱,手法熟練而利落。

  一個小時後,語琪看了眼牆上的時鐘,「我們是不是先去吃頓晚飯。」

  還要回來收拾東西,再開一個多小時的車回別墅,時間並不充裕,容睿提議去旁邊的一家餐館,語琪沒有異議。

  那家餐館離得很近,用不著開車前去。

  應該是快要下雨了,天色陰沉沉的,映著周圍幾棟大廈也黯淡了下來,不知從哪兒飄來一朵鉛灰色的低雲,像是一片灰布將頭頂的天空遮得嚴嚴實實。

  語琪剛跟著容睿拐到一個相對冷清僻靜的街道上,頭頂便罩下一片黑壓壓的陰影,抬頭便見兩個長相凶狠、肌肉賁張的魁梧男子將他們的去路堵住。

  她愣怔了一下後才反應過來,這或許就是原著中林萱萱救起容睿之前的情節——一位容睿的女客被丈夫派私家偵探跟蹤,拍下了她和容睿一起去吃飯的照片。那位老兄一怒之下直接派了兩個打手來教訓膽敢給他戴綠帽子的容睿。

  放在生活中或許有些不現實,但這是小說情節,計較不得真假,更何況她此刻便身在其中,只得自認倒霉。

  不過也並非全是壞事,若是這一次如果把握住機會或許能夠直接完成任務。

  「閃邊上去,小妞,沒你的事。」其中一個男人粗魯地朝她低吼了一聲,把她往旁邊一推便是狠狠一拳揍上容睿的腹部,「敢碰老大的女人,你小子膽子不小。」

  容睿悶哼一聲摀住傷處彎下腰,額角因疼痛而青筋畢露。

  趕在那兩個打手繼續下手之前,語琪咬牙沖上去,一把拽過容睿的胳膊,「跑!」

  容睿微微一愣後才跟著她的腳步跑起來,他本以為在這種情形下一般女孩子都會跑開,但沒想到她就這麼毫不猶豫地衝了過來。

  他心中一直緊緊繃著的一根弦忽然斷裂了,在她的手伸過來的瞬間。

  不像電影中所演的那般,男女主角並沒有好運到跑了長長的一段路後將打手甩掉,他們才跑了沒幾步,剛拐進一個巷子便被追上。

  一個打手勒過容睿的脖頸將他摔在地上,另一個扯住了語琪的頭髮將她箍在懷中。

  「放開她!」容睿捂著腹部站起來,身體微微有些搖晃,「這事與她無關。」

  語琪只覺得頭皮被扯得生疼,她看了一眼容睿,忽然閉上眼,使出全身力氣在身後男人的皮鞋上狠狠一踩。

  她穿得高跟鞋鞋跟尖細,正是一大傷敵凶器,男人痛呼一聲鬆開了手,給她逃脫開去。

  趁著男人吃痛,語琪從地上隨手拿了塊板磚便狠狠往他腦門上拍去。

  她並非是連殺雞都不敢的柔弱女子,這一下並無半分手軟畏懼,下手的力道狠而決絕,一擊得手後不帶半分停頓地又補上一記。男人的腦門上立刻見了血,懵了一瞬便昏了過去。

  那一邊容睿似乎也緊急關頭爆發了潛力,不知用了什麼方法也將人撂倒在地,只是那人爬起來後卻彷彿被激起了凶性一般,不知從何處拔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朝他衝了過去。

  語琪見到這場面不禁暗罵這本小說的作者,不過猶豫了一瞬便撲了上去,整個人擋在容睿面前。

  冰冷的匕首刺在肩膀,噗的一聲沒入血肉,鮮血瞬間便暈染開來,語琪只覺得劇痛鋪天蓋地而來,雙腿一下子軟了,整個人往地上倒去。

  失去意識前的瞬間,她聽到容睿喊她的名字。

  好像任務……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