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番外四:容睿

  容睿遇見過許多年輕、漂亮、富有的女子,但是他從來不曾喜歡上她們中的任何一個。

  因為即使是再溫和的人客,有時在不經意之間都會流露出一種無意識的鄙夷,就像古代再溫潤的書生,即使他們佩服一個花魁的容貌與才情,並對她百般慇勤,有時也會下意識地看不起這些出賣色相的女子。

  而秦語琪,這個走進他的生活中的女人雖然總是帶著一種不正經的輕佻,但是他可以感覺到,她從不曾看不起他,她真正地將他當作平等的朋友對待。

  這樣的一個女子,漂亮、幽默、帶著一些大小姐的任性,卻也十分尊重身邊的人,霸道的時候很霸道,溫柔的時候卻也會很溫柔,喜歡上她其實是再自然不過的一件事。

  就算沒有那天下午發生的事情,他想自己總有一天也會愛上她,即使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配,無論是身份還是地位,他都不配。

  但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卻又是另一回事,很多時候,再冷靜理智的人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容睿也一樣。

  而當你真正喜歡上一個人時,會不自覺地開始在意她對你的想法。

  以前,他在女人面前一向遊刃有餘——因為他對自己的魅力很有自信,所以即使面對再富有再苛刻的人客,他的態度也一直是懶洋洋的,從不試圖討好,也正因為如此,他被許多人客在背地裡稱為「女王」。

  但是自從喜歡上語琪之後,他發現自己在她面前開始變得緊張——他害怕自己的魅力不再能夠吸引她,他害怕做錯什麼事後惹她厭煩,他害怕哪一天她會覺得自己低賤骯髒……

  而在月末的時候,那一筆近乎天文數字的錢打入他的帳戶時,這種感覺尤為明顯。

  終於,他無法再忍受這樣的心煩意亂,將錢一分不差地還給了她。

  語琪有些疑惑地看著那張被推到自己面前的支票,抬起頭朝他笑一笑,「怎麼了?你打算炒掉我這個老闆另謀新職?」

  容睿沉默了片刻後,故作輕鬆地懶懶一笑,強自壓下內心的緊張,裝作漫不經心地看著她的眼睛,「我記得,你說過如果我想的話,你會向我求婚?」

  任務早已完成,所以語琪忍不住升起了逗弄他的心思,「那麼你想嗎?」

  容睿嘴角完美的笑容僵硬了,好半天后,他才像是承認什麼恥辱之事一般點了點頭,然後逃避般地別開了臉。

  語琪撲哧一聲笑起來,上前抱住他的手臂,「那麼嫁給我吧,我娶你。」

  容睿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反應,這樣的話自然是代表答應的,但是表達的方式卻不能不讓人咬牙切齒。

  見他一直不回過頭來,語琪更是想笑,「這沒什麼好害羞的,所謂修成玉顏色,賣與帝王家……」

  容睿忍無可忍,「秦語琪!」他是真的有些惱羞成怒,許久不見的「女王氣場」終於爆發,漂亮漆黑的眸子帶著凌厲的氣勢,語琪見狀連忙高舉雙手表示投降。

  她笑眯眯地道歉,「陛下,臣妾知錯。」

  容睿看了她片刻,終於還是放棄,有些疲憊地往沙發背上靠了靠,朝她招了招手,「過來。」

  語琪愣了愣,但還是順服地挨過去,仍不忘調侃他,「陛下可有吩咐?」

  容睿並不作聲,只是輕輕捏住她的下巴,緩緩低頭吻了上去。

  結婚之後,語琪越發覺得容睿的性格像貓,有的時候像貴族一般高傲冷淡,卻又會在寂寞的時候一直纏著你,總結性地概括一下,就是他不想理你的時候就躲得遠遠的,想你了就會跑到你跟前耳鬢廝磨,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任性得從不願委屈自己。

  他有時候會在書房待上一整天,從早到晚不跟任何人說話,但並不是因為生氣了或者和她鬧矛盾了,最初語琪還會有些緊張,以為自己哪裡得罪了他或是怎樣,還以送點心和水果為藉口特意去過書房,但卻發現他該微笑還是微笑,沒有一星半點兒惱怒的跡象。

  畢竟容睿的演技不差,一開始她還以為他裝得好,把情緒都很好地掩藏起來了,但後來她發現不是這樣,因為第二天他便一掃昨日懶於搭理她的狀態,幹什麼都笑眯眯地湊在她身邊,而最重要的是,他的神情語氣都像是發自真心,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自然。

  而自從那次之後,她便沒有再在意過他突然性的疏遠,這其實也並不算什麼什麼壞事,就算是最親密的情侶也需要有自己的個人空間,如果真的一天二十四小時在一起,反而會很容易膩煩對方。

  而有的時候,當她專心致志地做一件事時,他卻又會跑來打擾,就像貓會在主人認真看報紙的時候猛地跳上來,大咧咧地臥在報紙上喵喵叫,將主人要看的版面遮得嚴嚴實實,但卻讓人對它生不起氣來。

  而容睿有時候就會給人這種感覺,當語琪心血來潮想親手做個蛋糕蛋撻之類的點心時,往往會忙碌一個上午,而他似乎覺得自己被冷落了,時不時地就要湊過來從背後抱住她,從她的脖子後面一路吻到耳垂。一旦他這樣做了,她便很難專心繼續下去,然後每次忙了一上午準備的點心都半途而廢,全數扔進垃圾桶中。每當這時候,容睿都會滿臉真誠地表示歉意,還會一臉可惜地看著垃圾桶中的半成品,但往往,表示完惋惜之後,他一轉臉便又笑得毫無歉疚,就像是喜歡惡作劇的孩子,讓人又愛又恨。一而再,再而三,到最後語琪再也生不起做點心的興趣了,只偶爾會在他將自己鎖在書房裡的時候抓緊時機做一次。

  後來她找到了一種即使被他打斷也不會出什麼差錯的消遣——養花。養花既不像養寵物那樣耗費心神,也能在無事可做時打發時間,而最重要的是,無論是澆水還是剪枝,隨時可以開始也隨時可以結束。

  而今日,容睿似乎又在一早上便將自己鎖在了書房中,語琪見狀便用了一上午做了蛋撻出來,自己吃了一半,將另一半交給保姆,放在托盤裡跟飯菜一起端上樓去。

  百無聊賴之下,她拿過水壺開始澆花,沒澆兩盆保姆便下來了。

  「怎麼這麼著急?」語琪隨意地將水壺擱在一旁,將花盆輕輕轉了個角度,讓它能更好地曬到陽光,「飯送上去了?」

  「是的,只是先生的身體似乎有些不舒服。」

  她並沒有多驚訝,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這麼多任務做下來,她現在已經習慣了這些反派們跟強大的破壞力成反比的身體狀況了——他們簡直一個比一個身嬌體弱,換上個古裝就可以毫無壓力地去扮演林妹妹。

  但想歸想,到底還是不能放著不管,就算任務已經完成,這些年的朝夕相處也不是假的,就算沒有愛情,親情也是有的。

  「你幫我澆下花,我上去看看。」吩咐完保姆之後,她便轉身上了樓。

  在書房前停下,她抬手輕輕敲了敲房門,「容睿?」

  片刻的寂靜之後,裡面傳出他的聲音,跟往日的低沉澄澈不同,帶了絲含糊的沙啞,「陳媽送過飯了。」

  語琪挑了挑眉,有些詫異他等同於拒絕開門的回答——以往無論如何,只要她來敲門,他是一定會開的,至於進去了之後是冷淡還是熱情,要看他的心情。

  但今天奇怪的是,他竟然連門都不願給她開了。

  如果沒有保姆陳媽的那番話,她或許不會再堅持,但是在他似乎身體有恙的狀況下,她卻是不能理都不理轉身就走的。

  隔著一扇房門,她放緩了聲音道:「我知道,但她說你似乎身體不舒服,是感冒了嗎?」其實如果要開門的話,只要讓陳媽把書房的鑰匙拿來就行了,但是夫妻之間基本的尊重是必需的,更何況她面對的是容睿這種表面上比誰都紳士有禮,骨子裡比誰都高傲要面子的人。

  見她沒有要走的意思,容睿只得起身來開門。

  由於角度是逆光的,所以語琪只能看到他高挑清瘦的身影斜斜地靠在門框上,波斯貓一樣慵懶高傲。

  結婚這麼多年了,他已不再是二十出頭的青年,卻依舊將皮膚保養得很好,穿衣風格仍是當年的英倫風,格子襯衫黑長褲,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畢業沒多久的大學生,斯文而優雅。

  語琪挑了挑眉,並不吃他這一套,自顧自地抬手,將他領口解開的兩顆紐扣給繫上,「身體不舒服還要耍帥,你也不看看你今年幾歲。」

  容睿低聲笑了起來,雙臂一伸就把她摟到了懷中,聲音中帶著明顯的笑意,「主人嫌棄我年老色衰了?」

  他心情好的時候就會跟她開這類玩笑,動不動就叫她「主人」「陛下」,但有的時候他又會懶洋洋地窩在沙發裡,毫不客氣地使喚她去端茶倒水,還取笑般地叫她「小秦子」這種明顯帶著太監氣息的暱稱。

  語琪頗為無奈,卻仍是順著他道:「是啊,你如果一病不起的話,我轉頭就去找個年輕俊美的頂替你。」她頓了頓,沒好氣地道:「聲音都啞了還不正經,喉嚨不疼嗎?」

  他笑了笑,低頭將腦袋埋在她頸窩裡,同時毫不客氣地將小半重量壓在了她身上,懶洋洋地道:「疼。」

  漫不經心的語調,略帶沙啞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是在撒嬌。這些年過去,他的年齡一天天增長,性格卻一天天地往後退,越發地像小孩子,任性而幼稚。

  她無奈地站直了身體,抬手去摸他的臉頰,「你到底哪裡不舒服?需要去醫院嗎?」

  出乎意料,他卻避開了她的手,別過了臉去不讓她摸到,聲音啞啞地道:「別摸,皮膚今天有些糙。」

  語琪簡直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因為你皮膚多光滑水嫩才摸你,只是要確認你發燒了沒,再說你一個男的,就算粗糙一些又怎麼了,我又不會笑你,只會覺得有男子氣概。」

  他沒精打采地將下巴擱在她肩上,陰陽怪氣地道:「誰會信你,古人都說『以色侍君者,色衰而愛弛』,如果我長得歪瓜裂棗,你會嫁給我嗎?」

  語琪差點笑出聲來,她伸手不懷好意地在他腰側撓了撓,看他下意識地躲開才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不嫁。」

  一瞬間,他看她的眼神非常幽怨,似乎還有幾分惱怒,語琪可以肯定他內心是想把自己推出去然後砰的一聲關上房門的。

  但是容大影帝沉默了片刻還是微微一笑,風度翩翩地站直了身體,卻十分疏離冷淡地道:「我累了,想要休息。」

  他似乎真的相信了,並且傷自尊了。

  語琪用盡了所有意志力才沒有當場笑出聲來,她乾咳一聲,忍笑道:「逗你玩的,你還當真了。」說罷拉過他走到書桌前,把他按在椅子上,俯下身看著他,「如果我喜歡的是你的外貌,那麼有許多更年輕更英俊更聽話懂事的男孩排隊等我嫁給他們,我為什麼嫁給了你?」

  容睿似乎還沒消氣,看著一旁的書架,一副懶得搭理她的樣子。

  見狀語琪乾脆直接往他腿上一坐,軟軟地抱住他脖子,「真生氣了?我錯了行不行,容陛下,容殿下,容主人,容大人,小的知錯了。」

  他哼笑一聲,「行了別叫了,下一個說不定就是容嬤嬤了。」說罷探出一隻手臂隨意地搭在她腰上,報復性地捏了一把。

  幼稚。

  語琪湊過去在他耳後親了一口,「他們再年輕英俊我也不會嫁給他們,你放心。」

  他懶洋洋地瞥她一眼,似乎根本不在意她說了什麼,但嘴角卻仍是翹了起來,「你敢去找他們,我就立刻去找一個比你更年輕更漂亮更有錢的女人。」

  更幼稚了。

  她好脾氣地笑了笑,一個勁兒地點頭,「是是是,她們一定會被容大公子迷倒的。」

  他像是被成功順毛的貓一般滿足地眯起了眼,頤指氣使地抬了抬下巴,「我想喝粥。」

  「是是是,我這就去讓陳媽熬,還想要什麼?」

  他將腦袋往她身前一靠,悶聲道:「頭疼。」

  語琪簡直快笑出來了,「那要不要奴婢給容老爺按摩一下?」

  他滿足地抱住她,像是倉鼠抱住了顆瓜子,「語琪……」

  她一邊抬手給他揉著太陽穴,一邊笑眯眯地應了一聲,「嗯?」

  他將腦袋靠在她肩膀上蹭了蹭,像是隨口一問般漫不經心地道:「你為什麼會願意嫁給我?」

  還記著這茬呢。

  語琪放輕了手上的力道,也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因為其他人我不喜歡啊。」

  片刻的沉默之後,他低低笑出了聲來。

  安撫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