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發布會召開了,但電影還沒有拍完,演員們去花花世界溜了一圈後,再次被關進清苦的橫店,繼續後面的工作。
今晚拍攝柳姬為太子等人獻舞的情節,宜熙苦練多月的舞蹈終於派上用場。地點照舊在金雕玉砌的大殿內,工作人員做著最後的准備工作,而她赤足站在光滑如鏡的磚地上,一個個回憶待會兒要做的動作。五月的橫店夜晚還有點涼,白天又下了雨,地磚凍得跟冰塊似的,她站了一會兒就扛不住,剛考慮要不要挪個地方,就聽到有人問:「你這麼不冷嗎?」
宜熙睜開眼,黎成朗微笑著看她,右手提著雙木屐。目光下垂,兩人一起看向她的腳,水紅色裙裾被挽起來,露出瑩白如玉的雙足,她的腳踝很漂亮,戴著一串金鈴,走動時會發出清脆的聲音。這樣標准的妖姬造型,宜熙換上時還沒覺得有什麼,這會兒在他的視線下卻不自在起來,尷尬地往後退了一步。
他不以為意,彎腰放下木屐,「先穿上鞋子。還要一會兒才會開始拍,女孩子身子弱,你一直光著腳容易感冒。」
宜熙道了謝,慢慢將腳放進去。那木屐做的非常精致,她十個指頭小巧圓潤,塗抹著嫣紅的指甲油,黎成朗瞧在眼裡,忽然想起剛才看到的場景。女孩纖足雪般皓白,尖端一點絳朱,踩在墨黑的磚地上,如同蓮生烏池,是足以蠱惑人心的妖嬈。
宜熙不知道黎成朗腦中所想,只是在擔心一會兒的拍攝。她不是學古典舞出身,外婆在的時候被逼著跳了幾年芭蕾,後來外婆去世她沒人管了,也就把這個拋在一邊。
好在她天生協調性好,學起來很快,之前也順利拍完了幾場舞蹈戲。可那時都沒有黎成朗在場,想到馬上要在他眼皮子底下跳舞「取悅」他,宜熙就覺得亞歷山大。
千萬不要笑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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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場盛大的群戲,太子夜邀齊王和吳王宴飲,席間由寵妾柳姬率眾舞姬獻藝助興。兄弟三人看似把酒言歡、其樂融融,然而殺機與算計卻藏在每一句話之中。
飾演齊王的龔文飛,宜熙之前也在現場看過他演戲,對這位黑皮膚帥哥不算陌生。可另一個人,宜熙雖然和他很熟悉,卻還是頭回真正和他在戲裡對上。
視線朝大殿右邊望去,許暮洲錦衣玉冠、唇畔含笑,正側著頭和龔文飛對詞。宜熙想起來就覺得很有意思,黎成朗本身性格溫文有禮,卻演了陰沉乖戾的太子,許暮洲那麼一座移動冰山,飾演的卻是圓滑狡詐、永遠讓人如沐春風的吳王。而這兩人不愧是專業演員,入戲時都和角色渾然一體,沒有絲毫違和感。
龔文飛察覺到宜熙的視線,以目光向許暮洲示意,他順勢回頭,卻見女孩烏發紅裙、腳踩木屐,俏生生立在朱紅大柱旁。她今天打扮得實在妖嬈,許暮洲忍住過去給她披件外套的沖動,舉起酒杯微微一笑,用口型說: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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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所有部門都准備就緒,覃衛東喊了聲「」,正式開拍。
燈火通明的大殿內,宦官和宮女侍立兩側,帝國最尊貴的皇子們手持酒觥,含笑注視著中央。
柳姬身段窈窕、衣袂飄飄,赤足踩在磚地上,彷如翩然起舞的蝴蝶。十二名舞姬簇擁在她身側,個個白衣勝雪,讓一身紅衣的她越發奪目。琵琶聲越來越急,她的舞步也越來越快,腳上的金鈴叮當作響,聽起來竟比那樂曲聲還要悅耳。
吳王和齊王都看得興致盎然,喜好音律的吳王甚至拿起玉筷,輕輕敲擊金碗,每一下正好合上她的節拍。他心情越發愉悅,原該如此,這世間的美人和權勢一樣,生來就該為他所擁有。
太子剛才喝了不少,此刻已顯出微醺的模樣,眼睛還看著舞姿曼妙的佳人,思緒卻飄往別的地方。
昨夜太子妃親手溫的梨花酒,他其實很想嘗一口,再坐下聽她講白日的趣事,就像小時候那樣。只可惜,他們早不是無話不談的青梅竹馬,結發同牢、同床共枕,彼此的距離卻越來越遠,甚至還不如陌生人。
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和她只是陌生人……
柳姬還在跳舞,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她每一下竟都踩在地磚的蓮花雕紋上。他看著那場景,腦中忽然浮現出一個詞:步步生蓮。
這樣美麗的四個字,配她真是貼切……
「卡——」
宜熙氣喘吁吁地停下,詫異地看著導演,不明白發生什麼了。覃衛東從監視器後面探出頭,盯著黎成朗,神情非常復雜,「你搞什麼?」
看來剛才出問題的是黎影帝,大家了然之余又忍不住詫異,因為黎成朗的身份以及和導演的交情,覃衛東對他一直挺客氣,從沒像訓斥別的演員那樣訓斥過他。當然,這也因為黎影帝專業素質過人,本來就很少犯錯。
今兒是怎麼了?覃導剛才的口氣,實在是有點嚴厲啊……
副導在旁邊心驚膽戰。演員們當然不知道,可他剛才跟覃導一起看著監視器,2號機在拍黎成朗特寫的時候,他居然對著宜熙的舞姿看入神了!
按照劇本,上一場戲是太子和太子妃的爭執,所以這裡他雖然如常與兄弟應酬,心中卻牽掛著妻子,要表現的是他對她早已深種、卻因為彼此立場而不得不克制的感情。
黎成朗前面都演得挺好,鏡頭沒帶到他的時候那眼神簡直堪稱完美,偏偏拍特寫的時候出漏子,你是沒聽到機位推進了嗎!
要真把你這表情用進去,觀眾肯定以為太子愛上柳姬了!
黎成朗伸手按了按額頭,長舒口氣,「導演對不起,剛剛是我的錯。重來一次吧,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
覃衛東顧忌著老友的面子,到底沒挑明白,粗著嗓子吼:「休息十分鍾,化妝師,去給女演員補妝,等會兒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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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拍完這一場,夜已經很深了,今晚的任務卻還沒有完成。早料到會熬一個通宵,大家都很淡定,聊天的聊天,喝咖啡的喝咖啡,只等休息時間過了再戰江湖。宜熙正坐在角落打呵欠,鼻尖卻聞到誘人的香味,定睛一看居然是鎮上那家飽受好評的海鮮餛飩,店員開車送來了兩大鍋外賣!
「黎老師請客,大家吃完宵夜再開工,更有精神!」阿倫笑著招呼。
群眾靜了一秒,然後爆發出歡呼。
「黎影帝萬歲!」
「黎老師您太周到啦,我正嫌這面包難吃呢!」
「今早就想吃這餛飩,可惜沒時間,沒想到被您給補上了!」
這樣困乏交加的深夜,有熱騰騰的東西吃誰都無法抵抗,嘰嘰喳喳過去盛。龔文飛給宜熙端了一碗,她道謝後回到自己的椅子,只咬了一口就認命地閉上眼。
果然……
餛飩皮薄、高湯鮮美,裡面的蝦肉又大又可口,做得如此良心,所以才聞名大橫國。所有人都吃得很開心,只有宜熙對著紙碗,神情悲催。
千不該、萬不該,它放什麼姜蒜啊!
不知道人家挑食,有姜蒜的東西絕對不吃嗎?你這樣讓我怎麼下咽啊!
強迫自己吃了一個,她實在不想再吃第二個,要不是看在黎成朗請客的份兒上,她連嘗試都不會做。這痛苦,不亞於小時候吃藥了!
面無表情地抬頭,她嚴肅思考碗裡的東西要怎麼處理。就這麼原封不動地端回去?別人會不會認為她不給黎影帝面子啊?要是黎成朗看到,覺得她不領情怎麼辦?
難道要偷偷出去倒掉?可是要倒在哪裡啊!破壞景區衛生被發現了是要罰款噠!Σ(‘′*)
進退兩難間,她覺得自己仿佛化身蠟筆小新,可憐巴巴端著不愛吃的紅蘿卜,不知道何處是拯救……
黎成朗坐在不遠處,回憶自己今晚的失態。他已經很多年沒這樣過了,在工作時被對手演員迷惑,作出這樣不專業的表現。
忍不住朝宜熙的方向看去,卻發現她呆呆地坐著,沒有吃東西,也沒和旁邊的人講話,不知在想些什麼。
看那表情,好像很憂愁……
猶豫了一下,他還是站起來,走到了她面前,「宜熙?」
她抬頭,黎成朗輕聲詢問:「怎麼了?不喜歡吃這個,還是哪裡不舒服?」
宜熙沒想到他會過來,尷尬道:「呃,我不是很餓……」
黎成朗好笑挑眉,「今晚運動量最大的人就是你,足足跳了四十分鍾的舞,你跟我說你不餓?」
宜熙無言以對,他道:「節食也要注意分寸,你已經很瘦了,上鏡剛剛好,再這麼餓著自己,身體就扛不住了。」
哦,影帝大人您誤會了,小的並沒有敬業到喪心病狂的地步……
陳橙忽然出現,笑著解釋:「黎老師,您不知道,小熙她最討厭吃姜蒜了,加了這個的東西碰都不碰的。所以好可惜,您親自請客,她也只能掃興了。不過我最喜歡這家的餛飩了,看來我們的口味比較接近哦。」
說著沖黎成朗嬌俏地眨了眨眼睛。宜熙看到她這樣,感慨果然是膽子大了,以前見到男神就渾身僵硬,現在居然都敢撒嬌了!不過你撒你的嬌,干嘛出賣我啊,不想讓黎成朗知道這個……
黎成朗聽完陳橙的話,沉默了幾秒鍾,再看到宜熙滿臉不自在,眼中滑過微不可察的笑意。他輕咳一聲,道:「哦?這麼巧?」
宜熙和陳橙同時看過去,黎成朗說:「我也不吃姜蒜,所以阿倫特意叮囑廚師,做了份沒有姜蒜的餛飩。既然你吃不慣這個,就吃我的吧。」
宜熙先是詫異,聽到後面連忙說:「不用了黎老師,那是您的宵夜……」
「他做多了,裝了大半個保溫桶,我正愁吃不完,你就當幫我的忙吧。」
阿倫給她盛了一碗,宜熙拒絕不得,索性欣然接受,歡歡喜喜舀了一個放到嘴裡。
嗷嗚,沒有多余調料的餛飩簡直好吃到令人感動,人生的意義都再次找到了!
應該出台部法律,禁止在餛飩裡放姜蒜!(o`皿′o)
陳橙套近乎不成,反被男神拂了面子,心裡頗不是滋味兒。她想再說點什麼,可這邊的一來一往已經被工作人員聽到,有好事者忍不住起哄,「黎老師,我也挑食,我也不吃姜蒜!」
「是啊黎老師,您不能偏心啊!也分我們一碗吧!」
就連副導都忍不住打趣,「聽說口味一樣的人適宜一起生活,不容易鬧矛盾。黎老師,您好好考慮一下啊,哈哈哈……」
龔文飛意味深長地瞥向許暮洲,卻發現對方居然很平靜,專心看下一場的台詞。唯一的異常就是面前的餛飩,呵,居然一口沒動。
覃衛東看看鬧哄哄的現場,再看看無奈微笑的黎成朗,有點鬧不明白他了。看這架勢,他是真對那小姑娘動了心思?男明星在劇組時看上女演員,兩個人半真半假來一段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在橫店一關幾個月,那麼寂寞,總要找點消遣,否則人都要憋壞了。但黎成朗向來不喜歡這一套,作風正派堪稱模范,正因為如此,這次一反常態,甚至因為她影響了工作,才更讓人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