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熙回到酒店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她進門連燈都懶得開,直接從玄關走到會客廳,陷到沙發裡就不動彈了。
按照業內慣例,男女主演和導演都不跟配角們住同一層,宜熙雖然只演前半部,但女主畢竟是女主,她也定下了總統套房。可一個人住確實太大了,尤其是現在,她在黑暗中環顧空曠的房子,竟從心底生出了惶恐。
取出手機,點開短信箱,第一條就是他發來的,時間是昨天中午。
「你究竟要躲我躲到什麼時候?說了拍完電影好好談談,現在是什麼意思?回我電話。」
她《奪宮》殺青那天,許暮洲有通告沒能出現,錯過了兩人在劇組的最後一個見面機會。而當她回到學校後,他給她打過幾次電話,似乎是想兌現當初的約定,談談彼此的關系,可每次都被她找借口敷衍了過去。他一開始還很沉得住氣,並沒有窮追猛打,可是當時間越拖越久,她也開始不接他的電話後,終於開始急了。
想到這兒,她微微勾唇,自嘲地笑了。
我什麼意思?大概,是在無聊地報復你吧。
她和許暮洲是在師兄林源的生日會上認識的,那天晚上她對他印象僅止於不愛說話、長得挺好看的師兄,他卻對她一見鍾情。之後四個月,他借著一起排練話劇的機會接近她,並展開追求,終於成功讓宜熙點頭,答應和他交往。
交往到兩個月的時候,許暮洲去拍了《南園遺愛》,因此認識了殷如。拍攝期間宜熙跑去探過幾次班,見到殷如還小小地激動了一把,那時候殷如剛成名半年,打響名頭的電視劇《寒夜》風靡一時,宜熙還是追著看完的。
從確定關系到分手,他們在一起整整十二個月,這期間當然有過快樂和甜蜜。宜熙無比確定,自己曾經非常喜歡他,可是這喜歡到後來總是伴隨著委屈和痛苦,就讓她心生抗拒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看出殷如喜歡許暮洲的,女人的直覺有時候敏銳得可怕。其實殷如一開始對她的態度挺不錯的,知道她喜歡《寒夜》,還主動送了她幾張簽名照,直到發現她和許暮洲的真實關系,才演變成了明面熱情、暗地捅刀的萬惡模式。
宜熙後來想,殷如是不是狗血偶像劇演多了,把裡面心機女的手段提煉了一下,留下最精華的部分,然後全拿來對付她。
她一次次在她和許暮洲之間使絆子,也從不掩飾自己對她男友的覬覦,態度還總是居高臨下、盛氣凌人。可是當許暮洲在場時,她又成了最好的工作伙伴,直爽大方、體貼周到,包容他那「不懂事的女友」對她全部的敵意。
宜熙簡直快被她逼瘋了。
她那時候還太小,又是第一次談戀愛,初戀的心最要求完美,眼睛裡揉不得半點沙子。她一開始氣惱殷如的手段,之後就開始憤怒許暮洲的懷疑。他怎麼可以不相信她的話?怎麼可以覺得她是在吃飛醋、是在胡亂指責人?他根本就不信任她!
她和許暮洲爆發那次大吵時,殷如已經足足惡心了她快六個月,他們在一起才一年,就有半年的時間在因為她而生氣,也是刷爆存在感。宜熙後來也逐漸明白這就是殷如的策略,她看准了她小女孩心性沉不住氣,故意刺激她去跟許暮洲爭執,坐實自己不懂事的罪名。可惜看清這點時她已經對許暮洲失望透頂,就算明白也無濟於事。
那天北京下著大雪,《南園遺愛》剛播出一周,就已經火爆得街頭巷尾都在談論。宜熙在網上看了一下午他和殷如的緋聞,晚上見面時一直冷冷淡淡的。他那會兒已經連續三十六個小時沒睡,又是從幾個通告中擠了時間來見她,很輕易就被她的態度激怒,兩人大吵一架,在氣頭上說了分手。
那晚,北京城大堵車,她頂著風雪走了三個小時,最後終於承受不住,蹲在路邊嚎啕大哭。
大雪紛紛揚揚,落滿頭發和睫毛,路人紛紛側目,她卻仿佛沒有知覺,狼狽得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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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悅耳的鈴聲響起,宜熙拿起手機一看,「許暮洲」三個字在屏幕上跳動。她保持這個姿勢沒有動,十幾秒後,電話掛斷,她繼續等著,果然,五秒後他又打來了第二個。
宜熙面上表情不變,卻按下了接聽鍵,「喂?」
那邊沉默了一瞬,似乎是沒想到她居然接了,「……是我。」
「我知道是你。有什麼事嗎?」
「你在哪兒?」
「橫店,拍戲。」
「今晚有時間嗎?我覺得,我們需要好好談談。」
宜熙蹙眉,有點驚訝,「你來橫店了?」
「是。」
她想了想,目光落到手包裡的皮夾上,那還是兩人一起逛街時買的,她用得太順手,都忘了換掉。
「好啊,我來見你。我們確實需要好好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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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暮洲的車停在體育館附近,黑燈瞎火的,她瞇著眼睛找到他的路虎,走過去拉開車門就坐到了副駕駛座上。
夏夜悶熱,好在車裡開了空調,她吹了會兒冷風,才轉頭看向他,「我來了,你想談什麼?」
許暮洲臉色不大好,神情疲憊,像是又很久沒睡。宜熙知道自打走紅,他的工作就排得很滿,經紀人壓搾得太狠,兩人每次見面都要排除萬難,所以他的耐心才那麼容易耗盡。
他聞言低頭,沉默地凝視著著她,「你為什麼躲著我?」
她說:「我不是故意躲你,只是前陣子事情太多了,要考試要試鏡要拍戲,我抽不出空,所以沒有回你。你別想太多。」
她語氣幾乎稱得上溫和,許暮洲卻再次沉默了。冷風不斷吹在身上,宜熙開始覺得冷了,裸|露的胳膊甚至起了層雞皮疙瘩。他看著她許久,輕聲問道:「你是在報復我嗎?小熙。」
宜熙動作一頓。
「那天晚上你說分手,我是氣糊塗了才會答應。我後悔了,想收回,可以嗎?小熙,你回來好不好?」
認識兩年多,宜熙從沒聽過他用這種語氣跟她講話,即使是追求她的時候,他也是成竹在胸、掌控全局的。可是此刻,他卻這樣看著她,誠懇中帶著請求,希望她回到他身邊。
宜熙的心狠狠顫了一下。
抿緊雙唇,她看著前方的建築物,許久才道:「太晚了。」
他目光陡變。
宜熙無奈苦笑。
從分手到現在,已經過了八個多月,很快就要跟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一樣長了。他說他當時是氣糊塗了,她又何嘗不是?剛分手那幾天,她嘴上不承認,心中卻一直在盼著他。她希望他給她打電話,給她一個原諒他的理由,哪怕再拙劣。只要他做了,那麼就算殷如還橫在他們中間,她也會盡力去克服,去面對。
可他沒有。
時間一天天過去,她每天聽著他的新聞,看著他和殷如出雙入對、上各種節目宣傳新戲,身邊甚至還有他們的cp黨崛起,樂此不疲地講述自己的腦洞。好幾次,她都把手機抓在手裡,想給他打過去,質問他究竟是什麼意思,可是下一秒,就會被那個雪夜他厭煩的眼神阻擋。
那一刻,她終於明白自己的幼稚和可笑。
後來,當她終於在橫店的茶餐廳見到許暮洲,她已經沒多大感覺了。甚至他跟她道歉,說他不是真心想分手,她也只覺得乏味。在她最渴望這些話的時候,他沒有出現,那麼之後,有他沒他都不再重要。
「其實我跟你分手之後,一開始也挺不習慣的,還躲起來偷偷哭過。可是慢慢的,我發現原來這樣的生活才是我想要的。你不是我的男朋友,我就不用擔心你和殷如在一起會怎樣,無論你喜不喜歡她,都和我沒關系……我知道,你又要說我想太多了,好吧,就當是我想太多。我很高興,和你分手後我就不用想那麼多了,我覺得很清靜,好久沒有過的清靜。」
或許橫店重逢時,她潛意識裡還沒有完全死心,可之後發生的種種,真的讓她連僅剩的心思都消耗殆盡。
許暮洲死死地盯著她,從齒縫裡擠出一句,「你這是……什麼意思?」
宜熙淡淡一笑,仿佛解脫,「我的意思是,我已經習慣沒有你的生活,不想回去了。」
許暮洲的表情就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唇上的血色褪了個干淨。他終於明白她的認真,那種決絕和堅定如利劍般刺中了他,讓他生平第一次感覺到了恐慌。
他看著她,用一種完全無法理解的眼神,「因為殷如?就因為殷如?」
「我說了無數次了,一開始是因為殷如,後來是因為你。你願意相信她磊落清白、一片赤誠是你的事,我沒義務陪著你一起裝傻。我的話就到這裡,咱們好聚好散吧。」
她拉開車門就想走,卻被他一把攥住了手。她回頭,四目相對,他像是忽然想起什麼極重要的事,迭聲道:「她有男朋友。她之前告訴過我,但是請我保密,那個男人我也見過。她有秘密交往的男友,不可能喜歡我。」
宜熙愣了一秒,然後像是聽到什麼無比荒謬的話般,搖頭笑了起來,「原來,她有男朋友。這就是她給你的理由。」
他呆在原地,她再無留戀,拉開車門就走了下去。一直到十幾米外,才站定回頭。那個角落一排停了七八輛車,兩邊都是黑漆漆的,只有他的車裡透出了亮光。黑暗中的光芒,像是最初他給她的感覺,前路漫漫,只要有他陪在身邊就不用害怕。
她曾經是那麼的信任他,可是最終,這光芒卻被他親手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