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卡宴穿行在橫店的大街上,黎成朗靠在後面閉目養神,阿倫在前面開車,他們正准備趕去杭州,然後坐晚上11點的飛機回北京。
對於走得這麼急,阿倫很不解。黎成朗有幾個朋友正在橫店拍戲,這次過來原本計劃多待兩天,和他們挨個聚聚。可下午在馬場見過宜小姐後,他就吩咐他去訂機票,也不管時間已經這麼晚了。
想到這兒,他忍不住撇了撇嘴,所以說無論什麼老板都不好伺候,即使是溫文有禮的黎影帝,也有難以理解的時候。
視線忽然瞥到街道右側某個身影,他驚訝地睜大眼,沒多作思考已經喊出了聲,「黎老師,那邊那個人……是宜小姐吧?」
話一出口就有點後悔,雖然黎成朗沒說,但阿倫總覺得,他會這麼匆忙離開,多半和宜熙脫不了干系。誰知道他現在想不想見到她啊!
黎成朗睜開眼睛,神情沒什麼變化,卻抬手放下了三分之一的車窗。他透過空隙望去,果然看到了宜熙。
她還穿著白天的衣服,孤零零地在街上走著。黎成朗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只是從他的角度看去,總覺得她的動作透著股失魂落魄。
「黎老師?」阿倫詢問。
黎成朗略一沉吟,「先跟著她。」
於是卡宴放慢速度,蝸牛般向前挪動,始終和宜熙保持小段距離。阿倫一邊開一邊慶幸這條路車少人也少,不然早被罵了。
就這麼跟了五分鍾後,他也發現不對勁了,這宜小姐究竟想去哪裡,怎麼走個沒完沒了?她看起來,好像根本沒有目的地,只是想通過這種方式發洩……
他扭頭看向黎成朗,對方臉上帶著思量,手指搭在真皮座椅上,輕輕敲了兩下。與此同時,宜熙迎面和一個男人撞上,重重摔倒在地。黎成朗輕歎口氣,對阿倫說:「叫她。」
阿倫將車靠邊停下,然後按響了喇叭。宜熙剛剛被男人拉起來,又跟對方道了歉,遲鈍地回過頭,正好對上車內的黎成朗。
她還沒反應過來,視線費勁兒地在他臉上對焦,三秒後才道:「……黎老師?你還沒走?」
黎成朗問:「你在做什麼?」
夏天的夜晚,連風都帶了絲熱氣,宜熙摸了摸頭上的汗,這才發現自己當了回暴走少女。她尷尬道:「我……我吃了晚飯沒事兒做,出來散散步。」
散散步?黎成朗不說話。
他默不作聲,宜熙也越來越緊張。她和許暮洲分開後,因為不想回酒店,所以一個人在街頭游蕩,卻不料會被黎成朗撞上。下午的事還歷歷在目,雖然只是自己的誤會,但想來還是覺得窘迫,她如今真是有些不想見他。
黎成朗將她的表情盡收眼底,也大概能猜出她在想些什麼,這讓他又生出絲尷尬。事實上,如果不是她剛才的狀態太糟糕,他根本就不會叫住她。自己最近在關於她的問題上頻頻失控,他隱約察覺他應該是動了什麼念頭,但她有男朋友,光是這個消息就阻止了他往下探究的全部欲|望。
所以他臨時改變行程,匆匆離去。
抬眼再看看她,女孩眉心微蹙,劉海被汗水打濕,眼底的陰霾如冬天的大霧般揮之不去。而她的膝蓋上,紅色的傷口清晰可見,是剛才在地上磕出來的。
不能讓她這個樣子在街上亂走。
這麼想著,他拉開了車門,「你上來,我有話問你。」
宜熙一愣。有心拒絕,然而在他的注視下,那些話怎麼也說不出來。抿了抿唇,她彎腰鑽了進去。
黎成朗問阿倫,「有醫藥箱嗎?」
阿倫驚訝,「這輛車上沒有,不過這裡有創可貼。」
「那個不行,去最近的藥房。」
宜熙這才發現自己腿受傷了,連忙說:「有創可貼就可以了,不用去藥房。」
黎成朗看了看她,沒有堅持,「好吧。」
阿倫把創可貼遞過去後,就假裝專心地開車,目光時不時往後瞄。那兩人都沒注意他,或者說注意到了也不在乎。
黎成朗問:「你遇到什麼事了嗎?」
宜熙把創可貼端端正正貼到傷口上,不答反問:「黎老師的機票是什麼時候?現在還不走,會趕不上吧……」
她躲避的意思這麼明顯,黎成朗都有些無奈了,一天之內連著在小姑娘這兒碰兩次釘子,搞得他像什麼一樣。如果不是兩人如今也算得上朋友,他又實在擔心她,連這個口他都不會開。
他說:「哦,我改主意了。這裡還有幾個朋友要見,多待兩天再走。」
「這樣啊。那您早點回酒店休息吧,在前面放下我就好了。」
「你還不回去?」
她垂著頭,「我……還不想回去,我想逛逛街。」
他盯著她陷入了沉默,宜熙只顧數車內地毯上的花紋,也就沒有看到他臉上復雜的表情。他想了好一會兒,終於做了決定,「宜熙。」
「恩?」
「你餓不餓,想吃東西嗎?」
宜熙莫名其妙,「吃東西?我不想吃東西。」想到一事心生怨念,語氣也怪了起來,「而且,你不是說我胖了嘛,再吃就更胖了。」
黎成朗反應了一瞬,才明白她指的是微博的事。關於這個,宋執後來已經嘲笑過他了,他在電話那頭樂得跟斯皮爾伯格找他拍片了一樣,「嘖嘖嘖」感歎不已:「我沒想到你也會做這種蠢事。怎麼能說女孩子胖了呢?這是禁句,禁句懂嗎!這絕對能排進「女生最不愛聽的話」的前三名!可你不僅說了,還是說給幾億網友聽,宜小姐脾氣再好,也一定在心裡罵了你千百次了。」
不得不說,他很少在宋執面前這麼無力反駁,只有沉默聽他教導的份兒。
黎成朗覺得自己需要解釋解釋,「恩,這中間有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原來太瘦了,稍微胖一點會更適合這個角色,看起來也更漂亮。」
所以,我是在誇你。
「是嗎?」宜熙將信將疑。
「是的。」黎成朗肯定,「所以,可以去吃飯嗎?你吃了晚飯,我還沒吃,現在有點餓了。」
宜熙本來想說,我明天還要拍戲,不能吃宵夜,今晚要早睡。可剛才的一幕幕不斷在眼前閃現,她忽然有些害怕再次回到那空曠的房子,害怕一個人面對那仿佛沒有盡頭的黑暗。
深吸口氣,她毅然抬起頭,仿佛下了什麼天大的決心。身子朝前傾,她拽住黎成朗的衣袖,斬釘截鐵、無比堅定道:「我想吃烤串。黎老師,我們去擼串兒吧!」
黎成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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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熙對橫店不熟悉,最後還是黎成朗帶她去了家烤串店,藏在七拐八拐的巷子裡,還有個自家的小院,張斯琪曾經來過一次,對這裡贊不絕口。
老板大概是見多了明星,看到黎成朗戴著墨鏡和口罩立刻心領神會,帶他和宜熙去了角落裡的桌子。那裡擺了個單獨的烤架,和別的客人隔開大半個院子的距離,摘下口罩也不用擔心被發現。有個十七八歲的男生一邊給鐵架刷油,一邊問他們要些什麼。宜熙決心將悲傷化為食欲,豁出去點了一大堆,然後期待地看著男生把它們一個個放上架子。
香油滴到炭火上,冒起一層層白煙,她目光炙熱,漂亮的臉蛋越湊越近。男生一開始還不覺得,等視線在她臉上瞟了幾次後,臉就開始發紅,到最後根本不敢看她,只顧低著頭,局促地給肉串翻面。
黎成朗看不下去了,輕輕咳嗽一聲。宜熙問:「黎老師?對了你還沒點呢,你要吃什麼?小師傅,我們倆的都不要姜蒜哦,一定記住了!」
黎成朗說:「就你點的那些吧,我看你叫了那麼多也吃不完。反正我們口味差不多。」
他說到口味,就想起吃餛飩那次副導的打趣,「口味一樣的人適合一起生活」。這個念頭閃過的下一秒,他就反應過來,神情頓時變得有點微妙。
宜熙聽到黎成朗要從她的盤子裡搶吃的,呆了兩秒後再次轉頭,嚴肅道:「小師傅,再給我加三串脆骨三串魷魚三串藕片,謝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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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熙覺得自己好久沒這麼放縱過了。《女皇》開拍到現在一個多月,她大多數時候連覺都睡不夠,偶爾有點空閒,也是在看劇本對台詞。算起來,這還是她進組後第一次出來吃宵夜。
老板上了幾瓶冰啤酒,她一邊喝一邊吃烤串,全然忘了淑女風度。黎成朗就在對面看著,提議來吃東西的是他,可真到了這兒,他卻基本沒怎麼動,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說話。
宜熙仗著量好,嫌啤酒喝著不痛快,又叫老板拿了白酒來。黎成朗留心問了句,得知她明天的戲在晚上,也就沒有阻攔。然而大概是白天有點中暑,心情又太差,她今晚沒能展現強大的戰斗力,居然很快就醉了,黎成朗發現時已經回天乏術。
女孩兩頰酡紅,醉醺醺地朝他笑,連口齒都含糊了,「我之前就想問,你是不是算好了?怎麼每次……每次我和他吵架,你都會出現,然後帶我來吃東西……你是專門救濟失戀少女的嗎?感天動地黎影帝。」
黎成朗蹙眉,「你和他?失戀?」頓了頓,「你和你男朋友吵架了?」
這樣就說得通了,小女生忽然頹廢成這樣,只能是感情上遇到了問題。
宜熙大搖其頭,黎成朗挑起眉毛,她湊近低聲道:「不是吵架,我和他——分、手、了!」
他愣住。宜熙說完竟低頭笑了起來,同時再次干了杯子裡的酒,「這一次,是徹徹底底地分手了。我再也不用和他糾纏。以後,他走他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互不干擾,清靜得很……」
說到後面,聲音逐漸低下去,她閉了閉眼睛,嘴唇不斷顫抖,終於流露出一絲脆弱。黎成朗猶豫片刻,伸手拍了拍她肩膀,沒有說一句話,可安撫的意味不言而喻。
宜熙苦澀一笑,「其實,我以為我不會難過的……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八|九個月以前,我們就說了分手。我以為我早就做好了准備,可是今晚上見到他,我才發現……原來即使過了那麼久,我還是……還是會捨不得……」
她捂住臉,懊惱到了極點,仿佛在氣自己居然這麼沒有用。黎成朗心中滋味復雜,憐惜擔憂失落紛紛湧上來,他慢慢道:「如果你捨不得,也許……」
也許什麼呢,他不知道該不該說下去。
她卻聽懂了他的潛台詞,「黎老師你不用勸我了,不可能的。我再捨不得,也已經下定了決心,我們不會復合的。我就是……難過一陣子,很快就會好的。長痛不如短痛嘛。而且這件事,也確實拖了夠久了……」
他沉默片刻,朝她舉了舉杯,「你想清楚了就行。」
兩人再次陷入沉默,黎成朗正思考怎麼帶走對面的酒鬼,腳上卻碰到了什麼東西。他低頭一看,發現是宜熙的鞋尖。因為天太熱,她穿了短袖上衣配牛仔短褲,露出一雙筆直修長的腿,此刻它就伸過了桌子底下,落在他面前。黎成朗的視線在那線條漂亮的小腿上停頓五秒,然後抬起眼眸,鎮定地喝了杯冰啤酒。
剛想不露聲色地避開,她卻搶先一步,踩在了他的腳上。黎成朗詫異看去,她的就鞋子像發現什麼好玩的東西一樣,在他腳背碾來碾去,中間還轉了個圈。如果不是力道太大,他簡直要以為她在跟自己*。
忍著腳上傳來的劇痛,他看向宜熙,女孩還不知道自己正做著什麼,嘟嚷道:「好軟的石頭……是我喝醉了嗎?這裡的石頭,真的好軟……」
你確實喝醉了。
他沒作聲,任由她繼續□□自己。宜熙玩了一會兒喪失興趣,鞋子還踩在他腳上,卻不再用力。她以手托腮,仰頭癡癡地望著天空,今夜有星,點點璀璨灑在藍緞子似的夜幕中,非常漂亮。她看了一會兒,滿足地笑了起來,「真好,我有很久沒這麼認真地看過星星了。真好看。」
說完側頭看他,眼神迷蒙、唇畔含笑,那模樣竟異常嬌憨。她朝他眨眨眼睛,撒嬌般問道:「黎老師,你說,是不是很漂亮啊!」
她笑得很美,大大的眼睛裡水澤閃爍,像是天上的星星也落了進去。他與她四目相對,心跳忽然加速,多少年沒有過的感受。也就是在同一秒,他忽然懂了自己最近的異常是為什麼。就像在大霧中行走的人,終於撥開眼前的遮蔽,看清了自己找尋的究竟是什麼。他對她不受控制的靠近,心底深處的蠢蠢欲動,全都有了答案。
其實早就猜到了不是嗎?只是這一刻,才真的確定。
她還在沖著他笑,像個懵懂天真的小女孩。而他凝視著她的臉龐,忘了腳上的疼痛,也忘了她究竟在問些什麼,只輕聲回道:「是啊,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