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草原上奔騰的馬群驟然停下,像怒吼的浪濤瞬間平息。
那一瞬間,萬籟俱寂,景宜聽不到任何聲音,也想不起身在何地,腦海裡是空的,什麼都沒有,像真的要成仙了,魂魄在雲從中飄蕩……
直到有人壓住了她唇。
魂魄歸位,景宜下意識抬手。
蕭霆及時按住她,繼續試探地,親。
喜歡一個人,就會渴望親近,更何況此時還攙和了欲。
景宜能感受到他的小心翼翼,能感受到他無聲的懇求,她閉著眼睛,想起柳氏、蕭御等人對她的好,想起外祖母對子嗣的期待,也想起,蕭霆幾次對她的照顧,幫她擦汗,扶她上馬車……
紛雜的念頭最後,是兩人同穿喜袍,跪拜天地。
也許,這就是天意?
「我累了。」
景宜認命了,但當蕭霆整個人都趴上來,她還是按住他肩膀,扭頭婉拒。真的累,早在蕭霆為她塗藥時,她就想睡覺了,只是身體不受控制。現在舒服過後,睏意更濃。
蕭霆看她,黑漆漆的,看不真切。
景宜不想他誤會,沉默片刻,低聲道:「真的累……月底,有天假。」
蕭霆剛沉下去的心一下子歡蹦起來,低頭狠狠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好,你先休息,等你放假再說!」他知道她練武有多苦,不就月底嗎,只剩十幾天了,他等得起。
翻身下來,蕭霆興高采烈地去洗手。
景宜默默地穿好中衣,躺著躺著,那邊的水聲越來越低,累極而睡。
蕭霆擦完手回來,湊低了瞧她,聽她呼吸綿長,知道她睡了,他特別小心地爬到床裡面,再熟練地靠到景宜懷裡,抱著她睡。
翌日景宜早起練武,回來蕭霆還在睡,景宜急著去徐府,便留話給兩個丫鬟,她先騎馬走了。三更消確實管用,昨晚睡前還痠痛無比,今早就是普通的酸乏了,練完一套拳法,已與平時無異。
等景宜在徐府端了兩刻鐘長槍,陶然居這邊,蕭霆才伸伸懶腰,睡醒了。一睜眼沒看到人,蕭霆嚇了一跳,再看窗外,明燦燦地刺眼。
「公主,駙馬爺說他先去國公府了,出發前特意囑咐我們不許打擾您。」明心笑著解釋道,然後又說了一句奉承話,「駙馬爺對您真好。」
蕭霆看看旁邊景宜的被子,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景宜才不是體貼他,她是不好意思了。記起昨晚景宜急促的呼吸,好幾次都差點配合他的動作,蕭霆鬼使神差地想到……英雄難過美人關。
雖然他們倆英雄不算真英雄,美人也不是真美人,但道理一樣的。景宜嘗到滋味兒了,便好說話了,前天還說要等到三十歲後,昨晚一下子就變成了月底,提前了十幾年。
月底啊……
蕭霆鬼心思動了動。
簡單用了早飯,蕭霆先趕去徐家,到了那邊,就見景宜四個師兄弟都在端長槍,據說要練到一隻蠅子落在槍尖他們都能察覺到才算爐火純青。這還只是第一步,接下來各種槍法……想想都辛苦。
四人離得不遠,蕭霆本想去逗逗景宜的,不說話,就對個眼神,看她會不會臉紅,但走得近了,瞧見景宜手中長槍不停顫動,蕭霆頓時收起玩鬧之心,不打擾她,逕自去同高氏學「三更消」的配置之法。
快到晌午,師兄弟四個才大汗淋漓地過來了。
房簷下放著四盆水,給四人洗胳膊臉用的。陳恭謹剛要擼起袖子,瞥見堂屋裡走出一道紅裙身影,不由鬆開手,先洗臉,等四公主走了他在洗胳膊。一旁胡武沒瞧見,韓世通是孩子,還不用避諱。
景宜離堂屋最遠,一手拄著盆底一手洗後頸,洗完了扭頭,才發現身邊多了一個人。
「洗完了?」手裡拿著巾子,蕭霆看著她不停滴水的臉龐問,眼裡帶笑。景宜知道他是男人心,但那邊胡武聽到聲音歪頭看,看到的卻是笑盈盈的四公主,俏生生地站在駙馬爺師弟身邊,別提多嬌美可人。
他看得發愣,景宜剛與蕭霆對上,便低下腦袋,又撩了脖子一下,才點點頭。
蕭霆馬上把巾子遞過去。
景宜矇住臉,頓了很久,放下來時,神色淡然,似乎昨晚什麼都沒有發生。
蕭霆知道她最會假正經,才不信她心裡也這麼平靜。
黃昏回將軍府,景宜騎馬回的,今天腿沒有酸到需要上藥的地步。既然不用上藥,夜裡就沒什麼事了,但蕭霆還是窩到她懷裡,抱著她說話,「昨晚……」
「睡吧,明天還要早起。」景宜不想談論昨晚,立即打斷他。
蕭霆氣得戳她胸膛。
景宜不疼,閉上眼睛只管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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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宜每天都要習武,蕭霆巴不得天天跟過去,但他現在是成了婚的四公主,是蕭家三少奶奶,作為一個有身份有地位的女眷,免不得要參加一些應酬。就算沒應酬,他也得多陪陪母親、祖母,盡一個好兒媳、孫媳的本分。
這不,四月二十五,昭王世子過生辰,提前三日給蕭家女眷都下了帖子,再單獨給蕭霆這個「四公主」送了一張請帖。
「只是小生辰,王府裡面樂呵樂呵就是,叫咱們過去做什麼?」蕭霆懶得去,小聲跟親娘抱怨道。變成女人已經夠倒霉了,以女人的身份去同一群女人應酬,對蕭霆來說,簡直是酷刑,有那虛與委蛇的功夫,用來陪景宜多好。
兒媳婦在她跟前沒有一點隱瞞,想什麼說什麼,柳氏把這視為親近,笑著道:「畢竟是世子,王爺王妃肯定看重的,而且這是公主出閣後昭王那邊第一次請您,駁了不太好。」
丈夫手裡握有兵權,自家不宜與兩位王爺走得太近,但也不能徹底斷絕往來,該赴的宴席還是得去。
蕭霆只能應下。
傍晚景宜回來,蕭霆朝她晃晃請帖,打探道:「你跟昭王、昭王妃有交情嗎?」
如果景宜與那邊親近,那他也得幫景宜維繫感情。
「沒有。」景宜聲音冷淡,不假思索。
蕭霆看出了貓膩,皺眉道:「他們欺負過你?」
景宜依然否認。昭王與恭王鬥法,推她落水是陳年舊事,景宜不想再計較,至於昭王妃,除了逢年過節在宮宴上碰面,景宜與她沒有任何交情,就連客套話都屈指可數。
「將軍臨行前囑咐過我,叫咱們與兩位王爺保持距離,到了那邊,你跟著夫人行事,敷衍一下便可。」景宜坐到書桌前,一邊拿起兵書接著昨晚看到的地方看,一邊低聲跟蕭霆說話。
「別叫將軍、夫人了,讓人聽到容易起疑。」蕭霆坐到她對面,盯著她眼睛道。既然要做真正的夫妻,她也該改口喊二老父親、母親了。
景宜睫毛顫動,點點頭,「好。」
繼續看書。
蕭霆也拿起自己的書看。
他是最近才有看書的癖好的,出於好奇,景宜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看封皮,是本遊記。想到那天回府,阿順稟報說公主在書房待了很久才抱了幾本書出來,景宜隨口問道:「你在看什麼?」
蕭霆握著兩邊書紙,舉起給她看封皮,順便把自己的臉給擋住了。
景宜不疑有他。
蕭霆慢慢放下書,露出兩隻眼睛,見景宜沒懷疑,他偷偷笑,繼續明目張膽地看他的「御夫」寶典。十七歲的少年郎,蕭霆看過不少書,但那時他是以男人身份看的,現在他得學學如何讓景宜……更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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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轉眼過去,因為關係不近,蕭霆、柳氏娘倆只提前半個時辰去了昭王府,姜老太君年紀大了,輕易不會給別家體面,只有蕭家真正的世交下帖子,老太君才會登門做客。
「夫人你們可來了,叫我好等。」昭王妃親自到院門這邊迎接,手裡牽著虛四歲的小世子。小世子胖乎乎的,大概平時一直被人捧著,養了一副作威作福的模樣,微微眯著眼睛打量柳家三人。
「淳哥兒快給王妃行禮。」柳氏柔聲教兒子。
淳哥兒可乖了,有模有樣地行禮,眉眼俊秀,像極了蕭家男人。
昭王妃笑著誇了一通,再教世子給景宜行禮,「這是四姑姑。」
在大人們眼中,向來不受寵的四公主嫁給了將軍府前途大好的三公子,水漲船高,是值得拉攏討好的人。可在這位小世子眼裡,四姑姑還是那個四姑姑,是母親曾經教過他,見了面也不用行禮的那個四姑姑。
「給她行禮做什麼,皇祖父都不待見她。」世子不屑地哼了聲,然後目光落到了淳哥兒身上,他現在更在意淳哥兒。剛剛母親誇淳哥兒,世子不愛聽,已經想好一會兒要怎麼教訓淳哥兒了。
昭王妃臉色大變,但她反應夠快,立即回頭訓斥世子乳母:「速去查清楚,看看是哪個居心不良的在世子身邊胡說八道,查不出來,你也不用再在世子身邊伺候了。」
乳母戰戰兢兢地應諾,抱起世子趕緊退下了。
昭王妃再朝蕭霆賠笑,「世子還小,旁人攛掇他說什麼他就說什麼,四妹千萬別放在心上。」
蕭霆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孩子都是父母教出來的,他再紈褲,但始終都懂得禮數,見到長輩,哪怕心裡再不喜歡,該行禮也會行禮。今天昭王世子這般輕視景宜,只能說明,昭王夫妻倆平時就沒把景宜放在心上。
想到皇位有一半可能會落到昭王頭上,蕭霆胸口突然特別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