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霆追著景宜走到外間,景宜洗臉,他搶過丫鬟手裡的巾子在旁邊等著,景宜一洗完,他馬上遞過去。景宜沒接,脫了外袍隨便抹把臉,跟著折回內室,逕自躺床上睡了。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她人在那兒,蕭霆就不怕沒機會哄,先去收拾自己。
洗的乾乾淨淨了,蕭霆吹了燈,慢慢走到床邊,俯下去就要撲她。
可他身體才壓過來,景宜便迅速出手,攥住蕭霆手臂轉眼便將人按在床另一側,聲音冰冷:「要麼各自睡覺,要麼我繼續去為皇上守夜。」
蕭霆還沒從景宜剛剛與人搏鬥般的動作中反應過來,呆呆地平躺著。
景宜重新躺好,背對蕭霆。
緩過神,蕭霆轉身,對著媳婦背影嘀咕道:「至於生這麼大的氣嗎?」他又沒出事。
景宜呼吸轉重,想起蕭霆請外公幫忙對付魏鐸,之前沒有跟她提過半句,後來事成才告知她。想起恭王在她茶水中下藥,蕭霆用蛇報復恭王,之前也一直瞞著她,然後就是今天,蕭霆明知三公主不懷好意,還是一個人隨三公主出去了。外面那麼黑,草原那麼廣闊,面對自小長在草原的吉利,蕭霆如何保證一旦出了變故,外公的暗衛能及時動手?他就不怕吉利也帶了人?就不怕他有萬一,被吉利抓到……
他背著她做了那麼多事,每次都嬉皮笑臉地保證不會再犯,她次次信他,可每次遇到事情,蕭霆都自己拿主意,從來不把她放在眼裡。
嘴唇緊抿,景宜強迫自己打斷那些念頭,再想下去,她怕她會忍不住離開營帳。
「我以後做什麼前都先跟你商量,行了吧?」蕭霆試探著按住景宜肩頭。
景宜陡然坐了起來。
蕭霆嚇了一跳,連忙後退,「好了好了,我不碰你。」
景宜暗暗平復胸口怒火,好一會兒才躺下。
手不碰,蕭霆醞釀片刻,低聲嘆道:「我知道,我以前讀書不成功夫不會,只會招貓逗狗,你們都覺得我沒用,現在我變成女人了,你索性把我當女人看了是不是?你希望我事事跟你商量,可我還把自己當男人,遇到點麻煩就去找你,那算什麼爺們?」
「好,以後無論你遇到什麼事,都不必跟我說。」
景宜實在待不下去了,下地穿鞋,趕在蕭霆繞過來之前,抓起外袍走了。
蕭霆自認沒犯錯,見景宜這麼大的氣性,蠻不講理,他突然也來了氣,抓起被子往頭上一蒙,悶頭睡大覺。
景宜心煩意亂,一個人去了草原,走了不知多久,才停下來,席地而坐。
有人靠近,腳步聲非常清晰,不像有敵意。
「駙馬,屬下曹陽,奉將軍命暗中保護公主。」來人停在景宜面前,拱手道。徐廣手下的人,都習慣喊他將軍,而非國公爺。「夜深了,駙馬一人來此,可否與公主有關?」
景宜抿唇不語,良久才道:「你回去吧,我一個人坐坐。」
曹陽只好離開。
景宜仰頭,夜空浩渺,滿天繁星。
到底在氣什麼?氣蕭霆衝動冒險,還是氣三公主、恭王罔顧手足之情?氣吉利狼子野心,還是氣那位父皇昏庸無能?亦或是,氣自己面對這一切,空有憤慨,無力抗拒?
景宜說不清楚,她只知道,胸口有把火,在全身肆虐,找不到宣洩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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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主的營帳。
恭王可以將同父異母所出的四公主送給別人玩弄,輪到親妹妹,恭王就捨不得了。守在三公主床邊,想到妹妹醒來得知要嫁給吉利後的憤怒絕望,恭王心疼頭疼,煩躁地走來走去。
床上,三公主忽然醒了,視線模糊,漸漸才清晰起來。看到熟悉的兄長,三公主疑惑地喊了聲。
「福玉,你沒事吧?」恭王立即趕到床邊,坐下來問妹妹。
三公主有些頭疼,看著兄長,慢慢記起昏迷之前的事,臉色大變,「四公主呢?」
恭王面露不忍,在妹妹的催促下,低頭,解釋前因後果。
聽說吉利那番造謠之言,三公主忍不住尖聲辯解:「他胡說!我……」
話未說完,被恭王摀住嘴,痛心疾首道:「我當然知道你與他沒有私情,可咱們現在只有兩條路,要麼承認吉利所說,你去匈奴和親,讓父皇對你我愧疚,將來哥哥登上那個位子再接你回來。要麼實話實說,可父皇知道咱們做的好事,氣上加氣,斥責咱們自作自受,不管咱們了怎麼辦?」
三公主口不能言,眼睛瞪得大大的。
恭王見她平靜些了,這才鬆開手。
三公主呆坐著,雙眼無神。是啊,她是自作自受,被父皇知道她與兄長串通起來要害四公主……
不對,只要她不承認,等她與四公主一起去父皇面前對質時,父皇會信誰?四公主可以說出實話,但她也可以誣陷四公主與吉利聯合起來騙她,現在她才是吃虧的那個,顯然她的話更可信啊!
想明白了,三公主激動地抓住兄長袖子,飛快說出她的計畫。
恭王看著妹妹,思忖片刻,遲疑道:「如果父皇找吉利對質……」
三公主冷笑:「家醜不外揚,這種事,父皇怎麼會讓外人知道。」
恭王依然猶豫:「但父皇已經當著眾人的面答應送你和親……」
三公主滿不在乎:「父皇可以答應,也可以反悔,只要回京後我假裝生病,父皇改成二公主,誰能說什麼?」吉利五十多歲了,匈奴又是蠻夷之地,聽說還有父死母嫁子的亂倫陋習,但凡有一線機會,她都不會乖乖認命。
兄妹倆低聲合計,再叫來那個宮女囑咐一番,馬上就去了延慶帝的大帳。
「父皇,您要為我做主啊……」一進大帳,三公主一邊哭一邊撲到延慶帝懷裡,嗚嗚訴苦,「父皇,我根本不認識吉利,晚飯前四妹妹約我去觀星,她卻遲遲沒有露面,我去她帳中接她,出門前勸她帶上宮女,她推說不用……到了草原,四妹妹一直拉著我往遠處走,吉利突然跳出來打暈我的宮女,我欲求救,卻被四妹妹摀住嘴,後面的事便……父皇,四妹妹勾結吉利害我,逼我和親,求父皇替我做主!」
延慶帝大驚,看看立在前面的兒子,他雙手扶起他最寵愛的女兒:「此話當真?」
三公主哭著抹淚,「父皇不信,可叫四妹妹過來對質。少時我不懂事,可能無意得罪過四妹妹,四妹妹與二姐姐向來交好,她肯定是不忍心二姐姐去和親,便不知用了什麼手段與吉利勾搭上了,聯合起來害我……」
看著女兒哭得淚水漣漣的可憐模樣,想到他帶人趕過去時確實只有吉利與四公主在場,延慶帝勃然大怒,厲聲吩咐外面:「來人,馬上帶四公主來見朕!」
外面守著的正是已經被徐廣收服的御前侍衛右統領魏鐸,聽出延慶帝話裡的怒氣,他心中一沉,親自帶人去接四公主,想著駙馬肯定也在帳中,只要夫妻同去,看在蕭家的面子上,延慶帝絕不會對四公主如何。
然而到了四公主的營帳,卻發現駙馬根本不在!
「出了什麼事?」蕭霆狐疑地盯著這個將他從床上叫起來的侍衛。
魏鐸上前一步,意味深長道:「恭王爺與三公主剛剛去見皇上,三公主似乎哭訴了什麼,皇上便派臣來接您。公主,駙馬何在?」
蕭霆嘲諷道:「我怎麼知道?既然父皇要見我,那就走吧。」
現在誰跟他提那個臭脾氣的女人,他就跟誰急。
越過魏鐸,蕭霆率先朝延慶帝那邊走去。魏鐸沒辦法,暗中派一個親信去尋駙馬爺。
蕭霆一個人進了大帳,迎面就見三公主跪坐在延慶帝身旁,哭哭啼啼的。看到他,三公主哭得更凶了,腦袋搭在延慶帝腿上,伸手顫巍巍指著他:「四妹妹,咱們姐妹一場,我與你有什麼冤仇,你要勾結吉利毀我清譽?」
蕭霆微怔,看向延慶帝。
延慶帝滿面怒色:「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蕭霆氣笑了。若是景宜沒惹他,他可能有心情裝柔弱陪三公主鬥法,但此時蕭霆本就憋著一股火,再被延慶帝偏心偏信的昏庸模樣一激,那火舌頓時一跳三丈,越燒越旺。
「父皇,事情經過您已經問過我了,當時您也信了,怎麼現在她一哭,您又信了她?反正我們姐妹各執一詞,不如這樣,您把單于請來,問清楚到底是我要害她,還是她毒蠍心腸要害我!」
「四妹妹好心機,你與單于串通在先,自然不怕他來對質。」三公主立即反駁,繼續跪在延慶帝旁邊哭,「父皇,您看看她,在您面前還敢這麼囂張,分明是仗著有吉利在背後撐腰,不把您放眼裡了……」
延慶帝生平有兩恨,一恨旁人諷他昏庸,一恨有人譏他懼怕吉利。如今四公主先是指責他偏信三公主,又有勾結吉利欺君瞞父殘害姐妹之嫌,兩樁罪加起來,延慶帝怒不可揭,瞪著蕭霆喝道:「還不給朕跪下!」
蕭霆不跪,仰著脖子質問:「單憑她一面之詞,父皇便要治我的罪?父皇就是這麼治天下的?」
「放肆!」延慶帝拍案而起,怒發衝冠朝蕭霆走來,「你到底跪不跪?」
蕭霆沒那麼大的氣節,好漢不吃眼前虧,反正已經氣到延慶帝了,蕭霆便準備及時服軟,一抬眼,卻見對面三公主唇角高翹,得意洋洋地朝他示威,面目可憎。蕭霆被噁心到了,就在他猶豫的這一瞬,延慶帝突然抬手。
蕭霆受驚,本能後退,可惜還是晚了。
「啪」的一聲,延慶帝的手,結結實實扇在了蕭霆臉上!
賬外,聞訊趕來的景宜剛要請求進帳,忽聽裡面傳來一道刺耳的摑掌聲。景宜心頭一跳,忘了尊卑,猛地挑起簾子。
蕭霆腦袋還歪著,看到她,本來想發作的,這會兒突然沒了怒氣,還淡淡笑了下,回頭問延慶帝:「父皇還要再打一巴掌嗎?」眼神平靜,聲音平靜,只有半邊臉,高高腫了起來。
延慶帝呆住了,這個女兒,莫非魔怔了?
蕭霆見他沒話說,轉身就走,面無表情從景宜身邊經過,一眼都沒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