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更幼稚

  早該要想到,他們的溫情時刻不過三秒,就會開始新一輪的對壘。

  陸嘉洛一把搶回自己的手機,之前還沒摸到頭緒的心情蕩然無存,摘了耳機甩給他,轉過臉去重撥電話。

  艾德聞也拽下自己的耳機,任憑它們纏在一起,垂在他的身上。

  光線灑在車窗玻璃上閃閃發亮,她不想轉回頭去,只能眯起眼睛,電話接通後說著,「剛剛不小心按錯了……」

  陸嘉洛的聲音不軟不膩,顆粒感的砂糖,無可否認是好聽的,尤其在她刻意讓別人覺得好聽的時候。

  莫燃看到了她發在朋友圈的照片,知道她去青州,所以問問她的情況。

  「已經快到家了,這次是和我堂弟一起去的,還有我高中的朋友,也就玩了兩天。」

  陸嘉洛沒意識到自己避開了燙眼的日光,梅子紅色的指甲輕輕挎包的扣,聲音也是輕輕的,每個字都在上揚的音調上,「要不你到莫干山找我吧,請你去釣魚。」

  艾德聞還是不耐煩的扯起耳機,塞住耳朵,打遊戲。

  他們在傍晚五點左右抵達車站,終於離黃昏近一些,捕捉到了晚霞的蹤跡,在回家路上暈散著略帶酒灼的氣味。

  難怪呢,家裡阿姨正在做酒燒花蛤意麵。

  給他們開門的艾米說著,「你們走的時候,尹旭回來了。」

  尹旭是本地人,年紀比陸嘉洛大一歲,家就在離別墅群不遠的居民房,他的父母在這兒經營一家日雜店,上至陸嘉洛下至小胖子都喜歡和他一塊兒玩,因為能有免費的冰棍和零食吃,這些是以前的事兒。

  尹旭上學有點混,社會上的朋友多,學習成績是慘不忍睹,沒有參加高考就不讀書了。聽說後來他家裡給找了個出路,去一線城市打拚了。

  艾米走進廚房之前,回頭對艾德聞上樓的身影,說著,「他還想找你打球,有空你給他回個消息。」

  沒聽到他的回應。

  艾德聞的自主意識形成得早,一般的事情他都能獨立處理,不是會找媽媽談心的人,艾米很少跟他溝通感情,但畢竟是兒子,她還是能察覺出他心情不怎麼樣。

  陸嘉洛的行李箱抵在樓梯前面,想著先發完這幾條微信,再搬上去。

  艾德聞把自己的行李拎上樓,又下來了。

  還以為他可能會幫她提行李,卻直接從她面前走過,沒有瞧她一眼。

  反正也沒指望他,而且陸嘉洛篤定,將來有一日自己落難,他是最不可能雪中送炭的那一個人。

  她把手機塞進牛仔褲的褲兜,搬起行李箱砰砰鏘鏘地上樓。

  大巴車上的通話使陸嘉洛記起,莫燃才是她的目標,是她喜歡的人,在學校裡天天想著怎麼撩撥他,到了這兒居然將他拋之腦後。

  也許是她太討厭艾德聞,才讓他的存在感變得那麼強。

  這裡沒有酒吧夜店,年輕人的娛樂項目很健康,除了打球,就是打球。

  夜晚很涼快,適合出門散散步,消化一下晚餐的奶油蘑菇湯。

  籃球場不是太破舊,籃框很結實,就是畫地線的白漆有點掉色,三盞路燈鎮場,邊上還靠著羽毛球的分界網,有一個男人坐在可以算觀眾席的鋼條椅上,抽菸。

  見到有人過來,尹旭就將煙扔地上,站起來用鞋底捻滅了它,驚奇叫著,「陸嘉洛?」

  陸嘉洛隨隨便便答應著,「哦,幹嘛。」

  尹旭瞭解她從小脾氣就這樣,還笑著說,「你換了個髮型啊,差點沒認出來。」

  以前的陸嘉洛是直髮,額頭貼一片不太整齊的劉海,她自己用剪刀修的,只是沒等剪髮技術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就先放棄劉海了。

  陸嘉洛很自覺地走到鋼條椅那兒坐下,和手機打交道,尹旭就拍著艾德聞的肩,說,「行啊你小子,長得都比我高了啊。」

  艾德聞說,「想比你高還不簡單嗎?」

  尹旭笑著抬腳就踹他,「靠!」

  多找兩個年輕小夥不容易,他們通常是跟幾個叔叔輩一起打球,還要頂著被老太太們跳舞的音樂,洗腦一晚上的風險。

  幾輪下來,尹旭沒什麼進攻機會,就問著他,「怎麼樣,日本上學好玩不?」

  艾德聞抓著衣領搧風,「假放得長,沒別的。」

  尹旭趁機接住籃球,一邊反身投籃,一邊吃力的喊,「美女多嗎?」

  進球了,不需要艾德聞給出答案,他心情好,就朝著一個方向,大聲嚷嚷,「能有你姐、我們嘉洛美嗎?」

  陸嘉洛抬頭衝他笑了笑,然後又低下頭,她從坐下就一直低垂眼睛,對著手機,嘴角藏不住的笑意,一張臉越發俏豔。

  艾德聞集中在她身上的注意力,甚至比正在移動的籃球上多。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叔叔向著艾德聞傳球。

  尹旭發現他在走神,慌忙提醒,「艾德聞!」

  可惜喊得太晚,籃球砸到他的太陽穴,艾德聞瞬間就往後踉蹌兩步,產生幾秒鐘的暈眩感。

  陸嘉洛嚇一跳,離得遠,她跑過來,不及其他人關切的圍住他要快。等擠進男人們的臭汗之間,只聽著他說,「沒事……」

  不是乾淨的塑膠場地,地上有很多碎砂石沾到籃球上,手掌摸著無所謂,而他臉上的皮膚不能相比,額角都蹭出血痕了。

  陸嘉洛沒想太多,直接挽住他的手臂,「今天就到這兒,我們回去吧。」

  尹旭說,「好,要不我送你們……」

  艾德聞動作自然地抽出自己的胳膊,對尹旭說著,「不用,我真沒事。」

  她微愣一下,不再碰他。

  抄巷路回家,昏黃的燈光錯亂無章,照著他額角傷口滲出細細的血絲,大概是覺得癢,他想去抹掉。

  陸嘉洛抓住他的手腕,往下拉開,「你手髒的,不要亂摸。」

  好像是第一次碰到他的手腕,骨頭跟她想像中一樣硬,有棱有角的感覺,汗已經被夜風吹乾,皮膚有點冰。

  到了家,陸嘉洛只按亮廚房的燈,翻出醫藥箱,放在茶几上。

  艾德聞往沙發裡一坐,看著她有些心急地打開醫藥箱。

  陸嘉洛知道他打籃球很厲害,高中就是校隊的隊長,因為打比賽的時候,她被艾米帶去給他加油。

  其實,根本不需要她的吶喊助威,他每進一球,就有很多女孩子在旁邊歡欣鼓舞,情不自禁的尖叫,不管自己是不是他學校的。

  陸嘉洛盯著他的傷口處,小心清理,輕聲問著,「為什麼分心了?」

  今晚安靜得不像話,連她也察覺自己聲音,是不是太溫柔,從而停下動作,對上他的目光。

  廚房投來的黯淡燈光下,他的臉輪廓分明,不笑的時候格外成熟,他的眼簾往下落去,從她的眼睛,落在她的唇上。

  艾德聞一邊胳膊架上沙發背,身影向她覆蓋過來,近得就像十七歲那天晚上的距離,她怔住。

  救護車從屋外開過,換來一個耳光。

  陸嘉洛看著他偏過一些的臉頰,沒想到自己會扇他,硬著脖子說,「你不要太過分了!」

  她睫毛顫動幾下,說著,「耍我一次,我原諒你了,不代表還能有第二次。」

  艾德聞靠回沙發裡,望著天花板,沒有任何的表情。

  陸嘉洛低頭收拾醫藥箱,說著,「小時候吵吵鬧鬧,是我們不懂事兒,哪家兄妹姐弟不吵架的,現在我想跟你講和,跟你好好相處……」

  「可你怎麼這麼幼稚。」

  艾德聞覺得好笑了,反問,「誰更幼稚?」

  陸嘉洛詫異的轉過頭來,「難道是我嗎?」

  她開始較真起來,就忘了剛剛的情景,「太遠的事兒不說了,就前兩週,我才過來的那天,是誰先把我的餅乾弄碎了?!」

  他照樣撇開視線,不打算瞧她,「你去問問陸正勻是誰弄的。」

  陸嘉洛深吸氣,然後說,「一進門就給我下馬威,故意把冰淇淋弄到我身上的人,總該是你吧!」

  艾德聞真是被她豐富的想像力,給惹急了,指著玄關的方向,語氣重了點兒,「門就那麼窄!」

  艾米打開客廳的燈,果然又是這倆人在對決的氣氛中,僵持不下,她無奈的出聲說,「很晚了,明天起床再吵?」

  艾德聞俯身將醫藥箱扣上,拎著就起身走去廚房。

  艾米搖著頭上樓回了房間。

  陸嘉洛也從沙發裡起來,比他先一步走上樓梯。

  艾德聞把客廳的燈關上,在樓梯下叫住她,「陸嘉洛。」

  陸嘉洛不耐煩的轉身,他正一步步上來,再超過她。

  在她聽來,他字字句句都是冷漠的說著,「要玩姐弟過家家的遊戲,你自己慢慢玩,別扯上我。」

  陸嘉洛的氣息頓時憋在胸腔裡,他有必要嗎?就這麼不喜歡她?

  她重重說著,「正好——」

  艾德聞的背影頓住。

  「我還懶得跟你擺笑臉呢!」

  陸嘉洛走上樓,走到他身邊的時候,接著說,「因為我真的很、討、厭、你。」

  此刻她只想馬上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卻聽見他好像是笑了。

  陸嘉洛氣惱地定住腳步,又轉身瞪著他,就想知道到底有什麼好笑的。

  站在靜謐的夜色裡,他若有所思的點著頭說,「討厭,總比沒感覺要好吧。」

  她被氣出的眼淚,在想不明白這句話的時候,突兀的掉下來,皺著眉頭,「你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