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來,陽光慵懶的曬進房間,尤其在窗邊,淡淡的黃,濃密而澄澈,但她沒有大腦清爽的感覺,因為昨天夜裡已經醒來無數次。
進了衛生間,第一眼就是大喇喇敞開的窗戶,可見開窗人的心境,一如往常般平靜無波瀾。
陸嘉洛帶著失眠的煩躁,嗙嗙作響的關上窗戶,然而,她一邊洗漱,窗外一邊喧囂,鄰居家裝修,不停鋸木頭的聲音。
早餐是帕爾馬火腿片卷蘆筍、黃油炒雞蛋和烤吐司沙拉,陸嘉洛煮上咖啡,卻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檸檬水。
她面朝著花園在餐桌旁坐下,叉起一塊焦黃的吐司往嘴裡送,眼睛看著落地窗外的人。
艾德聞寬闊肩上是藍色襯衫,令人眼熟的休閒短褲,沒鞋帶的帆布鞋被他踩扁了後跟,在草坪上隨意行走,檢查花園裡有沒有被風吹進來的垃圾,這是他每天早晨的工作。
咖啡壺裡煮出的黑咖啡,需要糖,陸嘉洛擰開糖罐,一勺一勺放進去,深棕色的咖啡在馬克杯裡震盪。
陸嘉洛見他拉開窗,走進室內,就將馬克杯往前一推,示意咖啡是給他的。
艾德聞沒遲疑多久,端起來喝一口,險些直接吐出來,甜得要命。
他以無語的目光瞥她一眼,走到料理台前,整杯咖啡倒進了洗碗池,全部流向下水槽。
陸嘉洛坐著扭過來,對著他削直的背,不放棄的問,「艾德聞,昨晚你到底什麼意思?」
昨天晚上的這個問題,沒有得到答覆,他走上樓梯,側身從她面前擠過,連衣角都沒有碰到她,只有氣息和她相撞,在深藍色的夜裡,開門走進他深藍色的房間。
馬克杯沖洗乾淨,倒扣在杯盤中,艾德聞快速地抽出兩張紙巾,墊在一隻手背下,轉了一圈到另一隻手掌心,捏成團,扔掉,走出餐廳。
陸嘉洛擰著眉頭,嘴唇輕抿,盯著他的身影,直到他消失眼前。
——討厭,總比沒感覺要好。
她不是完全不能理解這一句話,而是像一顆滾到懸崖邊的球,就差有人彈那麼一下。
大叔叔和小胖子在屋外的太陽底下,利用鄰居裝修剩下的邊角料,給野狗建一間遮風避雨的小屋,敲敲打打的聲音能傳進樓上的房間窗戶。
書桌上枝椏的影子搖晃,MacBook的屏幕裡播放著美劇的劇集,陸嘉洛在神遊他方,等待著午餐。
今天的餐桌鋪上了紅白相間的格子布,一大盤海鮮炒麵和清淡的蔬菜湯,除了這些,桌上還有一碗無花果。
熟透的無花果很容易壞,挑選要碰運氣。
油亮的碗底留了幾點蔥花,陸嘉洛放下筷子,沒有打算起身,撿了一個無花果,捏一下,剝皮。
外圈青色的地方沒味道,肉紅色的地方很甜,果籽是脆的。
艾德聞還在低著頭吸入炒麵,這個年紀,正是生長發育的時候,飯量驚人,還那麼瘦。
阿姨疊起碗筷,離開餐桌範圍,她捏著咬一半的無花果,身子傾向對面坐的人,話題還是圍繞著同樣的問題:你什麼意思。
陸嘉洛膝蓋一抬,踢到他的小腿上,放輕聲音,「你說不說,不說以後我不會再理你了。」
艾德聞頭也不抬,「那不錯,我謝謝你。」
陸嘉洛聲音壓得更低一些,威脅著他,「我最討厭別人把話說一半,今天你不告訴我,我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上次清理完游泳池,就出發去青州音樂節,行程匆忙,艾德聞暫時沒能顧及到,地下室沒有鎖門的這一件事情,被她發現了。
椅子腿在地板上一扯,陸嘉洛從桌旁起來,轉身之前一直注視著他。艾德聞見她檀棕色的頭髮,在連身裙的吊帶上輕輕飛揚,快步走向樓梯,他察覺情況不對,拍下筷子。
陸嘉洛毫無阻礙的闖進地下室,隨便打開幾盞頂燈,不出她所料的,魚缸還放在泳池的上面,底下櫃子是濾箱,特別重抱不動。
她乾脆將魚缸連同著櫃子,一起推到泳池邊沿。
玻璃壁乾淨到如同透明,水質全然沒有腥味,砂底是一簇一簇的珊瑚,它們好像一層有絨絨的纖維,橘色的魚,藍紫色的光,簡直是一個夢幻的、迷你的水族館。
陸嘉洛不知道他在這上面花費多少精力跟時間,也不想知道,不然她就要慫了。
見到他進來的時候,陸嘉洛出聲說,「你……」
艾德聞驚愕的搶先,「有病吧你!」
她又再出聲,「你說……」
又被他打斷,「陸嘉洛你把魚缸放下!」
陸嘉洛氣得放開嗓子喊了出來,「你說——」
頓時,回音盪開,再沒有其他聲音。
陸嘉洛衝他揚了揚下巴,勉強撐住自信心,「你是不是喜歡我!」
艾德聞短暫愣意閃過,目光往旁邊撇開,再往落下,有微微啟唇的變化,卻什麼也沒說。
她屏息,推住魚缸,「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他抬起眼睛,臉色非常難看的重複著,「把魚缸放下。」
她偏不放,就是要把場面弄成千鈞一髮的情勢,「快說,不然我就把它推下去了!」
「是——」
陸嘉洛瞪大眼睛看著他,腦子是空的。
他深深閉了一下眼,表情是想要停止這出鬧劇,而說,「我喜歡你,行了吧?」
陸嘉洛向後退了兩步,魚缸在離泳池只有幾釐米的地方,保住性命。
她有些惶惶然的手足無措,呆了兩秒鐘,從他身旁跑過,跑出地下室,跑上樓梯的時候差點絆倒自己。
她撲進衛生間,關門翻身,用背抵著門,平息急促的呼吸。
行了吧……
這算什麼?
陸嘉洛轉身面對鏡子,視線不安的瞧著門,咬住嘴唇,撐著洗臉台,指尖雜亂無序地點著洗臉池邊上,嗒嗒嗒嗒。
她在想著,艾德聞有一張特別出眾的臉,上面找不到痞氣,卻不像個好孩子,可是當他笑起來,又讓人覺得他只是個陽光少年。
他頭腦清晰,有主見,懂得社交禮儀,少見毛躁和粗心的時候。
他是濃墨重彩的油畫,是冰美式咖啡。
莫燃是白淨的棉布襯衣,解渴的沁檸水。
陸嘉洛分不出沁檸水和美式咖啡,哪一種更好,口味本來就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所以她應該誠實的面對自己,而不是鏡子。
等一下!
為什麼要把他和莫燃放在一起比較,艾德聞是她弟弟,莫燃是她未來對象,他倆的分類都不一樣,不能相提並論。
陸嘉洛這麼一想,可能他剛剛承認的感情是……
姐弟親情?
也可能是在被她強迫的情況下,妥協的說詞,為了不讓她把魚缸推下去,不惜違背本心,更不在意她會不會因此煩惱。
陸嘉洛改不掉『總以最壞角度猜測他』的毛病,她知道這樣是不對的,但是控制不住,越想越生氣。
她好像在衛生間裡呆了很久,一開門,艾德聞就出現在樓梯上,而且恰好走完了樓階。
砰——
她即刻縮回衛生間,關門,風彷彿從他的臉上呼嘯而過。
精神上的疲憊,迫使艾德聞將一隻胳膊撐在門框上,敲門。
陸嘉洛背壓著門,語速飛快的說,「敲什麼敲你去樓下上啊!」
艾德聞的聲音隔著門板不夠通透,速度比她慢多了,「洗臉台下面有一桶海鹽……」
「麻煩你遞出來給我。」他把『麻煩』兩個字咬得重,且更慢。
她低頭掃視一圈,皺眉說,「沒有!」
衛生間外頭沉默了會兒,陸嘉洛悄悄將臉龐貼著門,他的聲音又一次響起,「打開旁邊的櫃子。」嚇她一跳。
陸嘉洛蹲下打開櫃門,真有一桶珊瑚鹽。
他低頭等著,她開了門,一桶鹽就塞進他懷裡,準備再關上門,她無意間抬眸。
艾德聞正在看著她,像是有什麼要說的,她一雙長中帶圓的精緻眼睛,緊緊盯著面前的人,想提起嚴正以待的心,卻只是微怔著。
結果他萬分冷淡的說出一句,「輕點關門,壞了要修。」
看吧,這能是喜歡的她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