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濕熱的夜晚,跳舞的人群搖擺得很起勁,她沒有加入的慾望,必須喝一杯冰鎮的苦橙汁,才覺得有些清爽。
尹旭突然跟她說,「嘿,嚇嚇他?」
陸嘉洛還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就拉起她的胳膊,迅速往外跑去,撇開身後懸掛的燈光,和一些驚異的聲音。
他們跌撞的穿行在樹林間,踩踏著泥土上的樹枝,風在耳畔刮著,樹葉顫動發出聲響。
一直跑到了她沒力氣,停下,四周不算太黑,回頭可見遠處匯聚的光點,更像是六邊形的斑點,和老歌。
陸嘉洛喘著氣,掐住自己的腰,需要來迴繞圈走著緩衝,也問著他,「明年我回來,你還在這裡?」
尹旭還帶著幾根長長的煙火棍,這時將其甩了甩,大概是沾上什麼,「可能吧,沒這麼快走就是了。」
她點點頭,彎腰抹掉鞋上的泥巴。
「開學你們都是大二吧……」不用她回答,尹旭一臉八婆的問,「找對象沒?」
陸嘉洛輕輕嗯一聲,說,「快了。」
他感覺好笑,就說,「啥叫『快了』,你還能預測啊?」
她滿滿自信的抬著下巴,「能啊。」
「我媽以前就愛誇你,說,你瞧瞧人家嘉洛,全鎮的小夥兒都跟她屁股後頭跑,長大肯定不是省油的燈。」
陸嘉洛嘴角一抽,「阿姨這是誇我呢?」
尹旭和她一起在原地兜圈,從石凳跳下,遞給她一根菸火棍,「土人誇人就這麼土。」
她接過,他就望著她身後的方向,「我說,你咋怎麼淡定呢。」
艾德聞終於出現,他不介意殘垣斷壁般的石凳乾不乾淨,往上面一坐,啃著一瞧就是家庭自制的漢堡,確實很淡定。
看到他,陸嘉洛才明白『嚇嚇他』是什麼意思,但畢竟連她也不相信,尹旭可能對她做出什麼。
尹旭摸出打火機的時候,她故作自然的後退幾步,在艾德聞旁邊停住,故作,自然的,她心裡是這樣評價自己,因為她想離他近一點,卻不懂為什麼想要離他近一點。
也在這一刻,手中的煙火被點燃,砰一聲,瞬間沖上層層樹頂,阻斷她去思考原因。
陸嘉洛無心欣賞,馬上將煙火舉得遠遠地,害怕的尖叫著,「啊!它要燒到我了吧!」
尹旭只顧哈哈笑著她,然而在她身旁的人,卻從她手裡拿走煙火,握住它,他高高抬起胳膊,對著天空。
這一種煙火,不會在空中散得很大,就像平地而起的流星,慢慢消亡,亮光閃閃。
漢堡剩下一口包在紙裡,艾德聞仰著頭,頭髮比周圍還要漆黑,火光不夠照亮他的眉宇間,他堪稱俊美的眉宇,從鼻樑到面頰,會讓別人感覺他非常的清瘦。
她有點走神,不是因為煙火。
早晨六點半的鬧鐘響起,陸嘉洛勉強爬起床,眼睛更顯得沒精神,她打著哈欠,開進衛生間的門。
迷迭香的味道撲面而來,她愣住,艾德聞微微弓著背脊,在刷牙,上身沒穿衣服,下半身是純棉質感的長褲。
他肩膀的、腹部的,肌肉線條柔和且結實。
陸嘉洛直了眼睛,「你……繼續。」說完,她快速轉身閃出衛生間,關上門。
也不是想像中那麼瘦的人。
蟬鳴附和著上午十點左右的熱氣,行李箱搬出門外,陸嘉洛洗了兩個熟透的李子,分給小胖子一個,一起坐在門前的屋簷下吃著。
有風掀起一波波溫浪,早晨換下的床單,也在洗衣機裡滾了一圈出來,此刻迎風飄蕩。
一輛白色的豐田普銳斯進入視野,駛入坡上,穩穩停下,熄火。
從車裡出來的女人是陸嘉洛的媽媽,許曉惠女士,即將開始她以A字音開頭的表演。
摘下太陽鏡,她揉了一把小胖子的頭,「唉,你是不是又圓了啊?」
看見幫忙提行李走來的艾德聞,她又捏著他的肩臂,「哎呦,艾德聞長這麼高啦!時間過得可真快,這一轉眼都成大人了。」
最後是,「艾米——」
許女士熱情的擁住她,「想你了想你了!改天咱們聚一聚!」
陸嘉洛將行李推到後備箱旁,見他塞完一箱行李,又拎起她推來的。
小時候每次分別之前,大人們都要慫恿她和艾德聞擁抱一下,然後這些日子的糾葛恩怨,就告一段落了。
現在他們默契的避免,比較親密的肢體接觸。
可能他怎樣都料想不到,陸嘉洛主動上前擁抱自己。
他們身體之間還是有些距離,但她可以聞到他身上的味道,不是菸草,也不是香水,像樹葉,更像水。
陸嘉洛很緊張,小聲的說,「謝謝。」
恭喜艾德聞,在她心裡刑滿釋放了。
他會不會因為這一句感謝而開心呢,陸嘉洛不知道。
所以,當她正視艾德聞的臉,卻發現他的神情很複雜,是真實的情緒,生氣、埋怨,徒勞無功的情緒。
陸嘉洛後悔了,不如不說。
她有一些慌張的逃進車後座裡,拉上車門,汽車引擎重新發動,也沒有再轉向車窗外。
行駛在路途上,也許是今天起得太早,陸嘉洛睏倦的蜷縮在座椅中,像只得了抑鬱的貓。
碧翠的山巒,江邊的沙地,天是純淨的淺藍,沒有一片雲,和她來到這裡的時候一樣。
可是夏天啊,就要結束了。
在距開學還有兩天的早上,陸嘉洛想收回這句內心獨白,九月上旬的城市平均氣溫,和七、八月不分高下的火熱。
她摸到床頭振動的手機,從眼縫裡瞄著來電人的名字,接起來,聲音朦朧的說,「幹嘛呀。」
室友蔣芙在另一頭喊著,「陸嘉洛你還睡呢?!今年的新生學妹,馬上要跟莫燃表白了!」
校園裡的炎酷似乎與外面不一樣,大概是多種了幾株散發出清香的樹,和沿路湖泊的功勞。
蔣芙坐在學生禮堂的最後一排,嗒嗒嗒地按著手機屏幕,察覺到身旁有人,抬頭,不由得感嘆,「嘖,秒殺。」
出門前,陸嘉洛不僅將頭髮吹得蓬鬆柔軟,用了最紅的口紅,還要換上酒紅色的高跟鞋,陽光都不及她明亮燦爛。
此刻望著舞台上,儼然呈現著新生被軍訓摧殘出可憐相,彷彿在煤窯裡打過滾一樣的小學妹,陸嘉洛忽然想反省自己,是不是太欺負人了。
她轉頭問蔣芙,「人呢?」
居然還沒有她從自己家裡趕來的快。
「剛才他的室友說,他們在開黑,可能……打完一局會來吧?」
聽見敲著台階走下來的鞋跟聲,討論熱烈的學妹們,頓時安靜下來,陸嘉洛只問台上抱著吉他的女生,「你叫什麼?」
眼前一定是學姐,因為軍訓的時候沒見過,有這樣一雙精緻而大的眼睛,氣質冷又豔麗的女生,如果見過一面,肯定有印象,她懵著回答,「倪薇……」
在一間男生宿舍裡,正是打團戰的時候,卻冒出一句無關的問題,「誰他媽的電話響!」
距離充電插座最近的室友李飛,扭頭瞅一眼,說,「莫燃你電話,陸嘉洛。」
緊跟著,遊戲中的ADC不動了,另一位室友柴晏激動的,就差從椅子裡蹦起來,「臥槽!臥槽莫燃!別離開我啊!不要!啊啊啊——」
忽視深情的召喚,莫燃拔掉充電器,聽陸嘉洛說著,「有一個叫倪薇的學妹找你有事兒,你快過來吧。」
他的第一個問題是,「你在學校?」然後又說,「等我一下,現在過去。」
以送人頭的方式OVER,柴晏頹廢的倒在座椅裡,「呵,再好的兄弟,在真愛面前都得跪。」
李飛建議,「那你就做他的真愛兄弟。」
「好主意啊!」柴晏一拍大腿,衝著正要出宿舍門的人,嚷嚷,「兄弟,搞基嗎!」
莫燃把門帶上之前,指了指他倆人,「祝福你們。」
瞧她掛了電話,蔣芙上前在她耳朵邊說,「你幹嘛幫她啊?」
陸嘉洛撇過頭低聲解釋,「我這叫宣誓主權。」
不到十五分鐘,在這裡湊熱鬧的人就知道,動靜搞得再響,比不上她的一通電話。
從台階大步下來的男生,深藍色的T恤,黑色破洞的長褲,戴著銀色邊框的眼鏡。
莫燃是一個奇怪又有魅力的人,最開始注意到他,是他的穿衣打扮,不像其他男生很無趣,但是安全,他經常給自己加上一些,與自己不匹配的東西,卻又好像能夠消化。
蔣芙總結的對——靠臉。
此時,陸嘉洛竟然沒有應該要有的得意,試圖和他建立確鑿的關係,這一種欲/望,突然間不再那麼強烈了。
莫燃先跟她說一句,「等會兒吃飯去。」
然後,面對舞台上的女生,他感覺有點麻煩,撓了撓脖子,憋出一句,「不好意思啊。」
本意是前來助威的學妹,只能於心不忍的提醒說,「她歌還沒唱,要不你……」
莫燃語氣更隨意了些,「別了吧,你……會找到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