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聽見一聲聲蟬鳴,屬於夏天的歇斯底里。
她睜開眼,只有飛機掠過深秋天空的聲音,才發現是自己的錯覺,頭也因為宿醉而真實的疼痛。
寢室窗戶緊閉,還是冷得她縮起肩膀躲進被窩,滿是身體潤膚乳的櫻花氣味。她按亮手機屏幕。
天氣原因,艾德聞的返程航班延誤到凌晨四點鐘,天亮時分回到他在東京租的公寓,睡了整整一天。
所以陸嘉洛在午夜收到他的消息。
——剛醒。
當時她回:繼續睡吧。
——哦。
哦。對話暫停在這個字上,任憑她怎樣往下劃動,沒有後續。
她注意到現在的時間是清晨六點半,可能他還未醒來,她鎖了屏幕,也再度睡去。
果然,她又一次在酣睡中找到朦朧的意識,解鎖屏幕,下午一點鐘,微信聊天界面,哦字下面多出一條對話框。
——月底要去緬甸。
陸嘉洛從床上坐起來,肌膚接觸冰冷的空氣,大腦瞬間清醒一大半。
這是除去被迫擔任快遞員讓她到校門口取件之外,艾德聞主動發給她的第一條消息,而且是主動向她匯報自己的行程。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陸嘉洛這麼問著。
橘黃色的圓球,微微透明,輕巧地彈跳在球桌上,傳遞到紅色膠皮的球拍。
去年她們沒有參加無事閒來社,選擇了社團人數最多的,乒乓球社。不出所料的因為人太多,不點名,結果她們竟然來的也很勤快。
阿寧的大嘴巴靠不住,蔣芙不幸淪為她的最佳商談對象。
蔣芙揮拍打回飛來的球,「我只知道,你還是先把……」她下巴朝一個方向揚去,說著,「搞定再說吧。」
陸嘉洛順著她所指的方向,轉過頭。
不知道什麼時候,柴狗他們已經坐在休息區,當然還有莫燃。
他捏著一顆乒乓球,無聊的往地上彈又接住,一邊跟旁邊的人講著話,黑色的針織毛衣,露出白色襯衣的領沿,並不會讓陽光變得溫暖,卻是適合陽光的一池清水。
她沒接住的球,製造麻煩的向他們彈去,莫燃的目光順勢移來,她避開,隨地撿起一顆球,轉身發球。
傍晚他們打算去市中心區,阿寧趁機熱情介紹起自己想看的電影。
陸嘉洛拎起自己的包,說,「你們去吧,我回寢室抄書了。」
莫燃抬頭看著她。
蔣芙心領神會的跟著解釋,「她被我們社會學老師罰抄書。」
陸嘉洛沒有去對上他的視線,故作表情凝重的說,「一個字還沒動呢,再不抄下周我就要死了。」
堪稱完美的藉口,全班都知道她被罰抄書。
感謝張老師。
一個人回到寢室,洗澡完,書桌前坐下,打開檯燈,拔開筆帽,她又豎起筆記本聞了聞。
淡淡的,廉價的香味,但是因為通過它,自然的聯想起陪她買筆記本的男生,讓她覺得這個味道,也挺好聞的。
放下筆記本,瞥見書桌角落裡,厚厚的幾疊邀請函,她嘆一口氣,往桌面上一趴。
後悔以前在數學課上開小差,而今解不開三個人的命題。
對寒冷敏感的梧桐樹,彷彿一夜間顫抖掉了身上的葉子,它們靜靜覆蓋在潮濕的土地之上。
天氣越來越冷,圖書館開著暖氣,窗戶玻璃上有些許濛濛的濕霧。
陸嘉洛擺著書做做樣子,投入的按著手機。
——日本有什麼好看的文學作品?除了村上春樹那些,不要太有名的。
艾德聞發來一個經典冷門好書推薦的文章鏈接。
——真是敷衍啊,你平時都看什麼?
——老舍。
知道他是故意逗她的,陸嘉洛很給面子的沒忍住,輕輕笑著。
阿寧歪著腦袋,偷瞄她的手機屏幕,幽幽說一句,「這有什麼好笑的?」
陸嘉洛把手機蓋在桌上,控訴她,「我還能不能有點私人空間了?」
「不能,快幫我挑一條圍巾……」阿寧囂張的說著,便將打開網購頁面的手機擱在兩人中間。
大二學期,艾德聞加入了以瘋狂著稱的,一位教授的seminar(研究討論課),他們全組要在緬甸度過整個十一月。
考察地點在德林達依海岸的最南端,與泰國共享的狹窄半島上,每天只有兩趟航班,從緬甸首都仰光到丹老群島,即是他們的目的地。
——趕不上的話,就可以不用去了?
——你和我同學想的一樣。
以上是摘取他們最沒營養的一段對話。
大部分時間,他摒棄一貫精簡的表達方式,甚至經常用上語音,大量手機拍下的照片和視頻,可以感受到他對這件事情充滿興趣。
她有一點嫉妒。
十二月中旬,艾德聞的學校開始放冬假。
二十四日平安夜,陸嘉洛和朋友們在酒吧喝酒,街道上點綴暖意的燈光。23點59分,開始聖誕倒數,最後一秒鐘,柴狗對阿寧表白。年輕真好。
二十六日,艾德聞生日的前一天,正巧是週六。
一大早上,陸嘉洛打著哈欠從家裡的衛生間出來,用卷梳整理著頭髮,走進廚房想瞧瞧交給許女士包餃子的任務,落實的進度。
許女士嫌棄的尖叫起來,「梳頭你就不要過來,別把你的頭髮掉進餡兒裡!」
陸嘉洛很慫的去沙發上跪著,一邊梳頭,一邊張望廚房。
餃子整齊碼滿兩大盒,剩下一些就是她家的午飯。
鍋裡的餃子挨個浮上來,她撈起一個嘗嘗熟度,接著打心底的讚不絕口。
黃昏之前,提著一袋冰凍過的餃子,陸嘉洛走進市中心地段的一幢高樓。
大平層,電梯每層只對應一戶業主。
艾米開的門,趕緊接過她的袋子,「快進來,冷嗎?」
「還行。」
陸嘉洛換上綿布拖鞋。
在客廳裡能夠俯瞰對面的城市,中間隔著一條波瀾壯闊的江水,天際一片深藍,和落日的烈焰。
艾米遞給她一杯熱紅茶,說著,「Edwin和夏中(大叔叔)去超市,應該快回來了。」
預測很準,她剛剛脫下外套,就聽有人開門的聲響。
從玄關進來的身影,拎著兩大袋的東西,他還是那樣一張輪廓分明的臉孔,穿著灰色的連帽衛衣,多加一層格子外套,頭髮稍有修剪過,長度恰到好處,輕微的成熟。
純屬犯規。
艾德聞抬眼,看見了她。
她極不自然的捋一下頭髮。
他還沒出聲,艾米先過來問,「你爸呢?」
艾德聞放下超市的購物袋,一邊說著,「車沒油了,他說開去加個油再回來。」然後又說,「我先去換件衣服。」
陸嘉洛低頭打開購物袋,搬出裡面的東西,無法描述心情。
主動告白就沒好處,失去自己掌控的能力之後,她正邁向第二階段,非常想要靠近他的階段。
從冰箱裡取出幾聽冰的可樂。
艾米切著洗淨的蔬菜,說,「替我叫一下Edwin,讓他出來幫忙。」
陸嘉洛猶豫著,「他是壽星呢,可以叫他幫忙啊?」
艾米微笑說,「還沒到零點,不算。」
可樂擱在餐桌上,走近走廊的轉角,傳出艾德聞一個人說話的聲音,應該正在跟誰通電話。
拐彎就可以直通往他的房間,有一節向下的台階。
陸嘉洛對天發誓是拖鞋底滑。
她驚得倒吸一口氣,整個人坐在台階上,更像跪下去。
艾德聞在明亮的光線下,神情微愣,然後笑出聲來,上前握住她的胳膊想將人拉起來,還不忘說著,「免禮平身。」
陸嘉洛強忍著因為丟臉自己想發笑,正準備在起來的時候踹他一腳,報復他的調侃,卻因為這一刻與他離得很近。
她聽見他手機那一頭,女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