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不冷嗎

  若是柴晏不選擇他自己鍾情一生的火鍋店,她更容易接受他的道歉。

  不過,這一家位於商場頂層的火鍋店,環境有那麼一些特別,室內還不如窗外深濃的暮色光亮。

  服務生說是上一家西餐廳不做了,轉讓給做火鍋的,老闆很欣賞他們原來的裝修風格,所以保留下來了。

  阿寧一如以往的見解犀利,「想省裝修錢是吧。」

  服務生小哥嘿嘿笑。

  柴晏打開一罐啤酒的易拉環,先給陸嘉洛倒滿一杯,「今天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小人給您賠不是了……」

  他正要給自己也倒上一杯,毛衣袖子底下鑽出的一節手腕,被對面伸來的,柔涼的手背頂上,攔住了。

  陸嘉洛傲慢的說著,「你乾了,我隨意。」

  柴晏舉起易拉罐碰一下她的酒杯,咕咚咕咚喝完一整罐啤酒,然後毫無顧忌的,長長打出一聲嗝。

  阿寧皺起眉頭,「你好噁心,注意點行嗎。」

  柴晏辯解說,「這是人體的正常生理反應。」

  陸嘉洛不搭理這對小情侶拌嘴,拿起平板點菜,「你吃豬腦嗎?」

  莫燃胳膊肘抵著桌面,撐住腦袋,眼皮一揚,「來一份。」

  阿寧說著,「屁都能憋住,你打嗝怎麼不能憋住?」

  陸嘉洛抬起頭,「吃飯呢!」

  柴晏順著她的話說,「就是,吃飯呢,回去再嫌棄我。」

  「不是我嫌棄你,我怕別人嫌棄你,而且人家嫌棄你是藏在心裡的,又不會告訴你。」

  柴晏浮誇的左顧右盼,接著說,「這兒哪有別人,在座的都是自家人。」

  「我又不是說他們……」阿寧臉一撇,「隨便你,走你的野蠻生長路線吧。」

  「哪能隨便我啊,高老師說的話,我肯定謹記在心。」

  因為阿寧姓高,還喜歡念叨他,柴晏就叫她高老師。

  菜要上齊,陸嘉洛攪了攪蘸料。

  柴晏用手機拍下沸騰的湯鍋,換個角度偷拍阿寧,被她發現,一把搶過他的手機。

  阿寧一邊刪除,一邊說,「醜死了,不准你再拍我了,不然咱倆就分手。」

  柴晏笑著將魚頭下鍋,「不拍不拍,給你撈個魚頭,養顏!」

  莫燃湊熱鬧的說,「柴狗我要魚頭。」

  「少吃一個魚頭你會死是吧。」

  他一臉理所當然,「我還吊著胳膊呢,醫生叫我多補充點營養。」

  柴晏握起筷子,「吃啥補啥,你要魚頭有啥用,你應該啃個雞爪,給——」夾起一隻醬燜雞爪,丟進他碗裡。

  莫燃悲哀的嘆氣,「想不到有一天會被狗虐。」

  陸嘉洛笑起來,「太慘了,你再吃一個。」說著,她又夾一隻雞爪丟給他。

  火鍋店幽然的燈光,總算嬴過入夜的漆黑。

  柴晏含一口酒,嚥下,又說,「哎,陸嘉洛,你真的很隨意啊。」

  從她酒杯矮下去的位置,可以推測出她只抿了幾口,桌上一打啤酒都是他解決的。

  柴晏按住一聽啤酒,「還剩最後一罐,來來來,咱們一醉泯恩仇。」

  瞧見阿寧就要發作的表情,陸嘉洛拍開他的手,把酒放到自己面前,說著,「我要帶回宿舍當女兒紅。」

  他們吃完這一頓飯,從商場的觀光電梯下來,像一根開關繩,拉亮城市的燈。

  電梯裡很擁擠。

  進來的兩個高中女生,又回頭偷瞄他們一眼。

  陸嘉洛知道她們在留意著誰,她轉過頭,莫燃出神的望著下降的夜景,即使吊著一隻胳膊,也完全不影響他的回頭率。

  他有所察覺,她的目光隨即移往電梯外。

  夜晚容易滋生胡思亂想,所以她想著,也許和身邊的男生在一起,才是正確的選擇。

  電梯一層停穩,冷風吹到身上,心也落定。

  再等等吧。既然都誇艾德聞聰明,區區一個三角關係,他一定能解開吧。

  在商場一號門附近,一輛捷豹XJ停至眼前,接莫燃的。他目前的狀況住學校不方便,準備請假回家修養幾天。開車的人是他爸爸。

  車窗降下,棕色夾克裡頭穿著布襯衣的中年男人,和善的對他們說,「先送你們回學校吧?」

  柴晏連忙推辭,「不用了叔,我們已經叫車了,這兒離我們學校挺遠的,你們早點回去。」

  男人點著頭,視線在他們其中一個人身上停頓住,音調向上的哦一聲,「你是陸……」

  莫燃立刻打斷,「走了走了怪冷的。」他打開車門,但沒坐進車裡,說著,「柴狗你注意點,送她們到宿舍樓。」

  柴晏抬腳要踹他,「還用你說。」

  出租車在路上疾駛中,天氣太冷,夜裡沒有多少騎單車的人了。

  她靠著阿寧的肩頭,沉默的觀望,路旁肅寧的樹木。

  阿寧輕聲說,「他好像跟家人介紹過你……」

  她閉上眼睛假裝睡覺。

  宿舍樓底下,風颳得人不能直起脖子走路。

  柴晏將一罐啤酒遞給她,「你的女兒紅別忘了。」

  又是一陣刀子般的風,她們尖叫著跑進宿舍樓裡。

  阿寧掏出手機,點開剛剛收到的微信群消息,轉述著,「輔導員說,明天下午一點半南門集合,整容課實操演示,大巴準時發車,不要遲到。」

  陸嘉洛湊近她的手機屏幕,「是不是去殯儀館……」

  「應該是吧。」阿寧渾身一抖,走上樓梯還說著,「晚上我要多看兩部喪屍片壯膽。」

  一回到暖和的寢室,陸嘉洛習慣性的坐上桌面,啤酒擱在旁邊,手機接上電源,梳起頭髮對阿寧說著,「你先去洗吧。」

  阿寧冷得嘶著牙,急吼吼地扯下掛在床邊的浴巾,「那我先洗啦。」

  早早就躺進被窩的蔣芙,盯著手機說,「吃什麼好吃的了?」

  陸嘉洛說,「就火鍋。」

  她低著頭打開微信,仍然靜止在她發出去的消息上,明明下午五、六點的時候,撞見過對方正在輸入的提示,到現在都沒有回應。還剩兩天。

  他是不知道自己進入死亡倒計時了嗎?

  手機屏幕漸暗,她正想按亮,畫面一變,打進來一通電話,出現的人名讓她怔住,幾秒鐘後,接起,貼到耳邊。

  「快到你學校門口了,還有十分鐘。」

  第一次聽見他用說出來的,這一句話。

  只是,艾德聞聲音有些奇怪,比以往時候要瘖啞沉悶,好像是感冒了。

  「……我出不去,門禁了。」

  有一半心態是慶幸門禁讓她逃避,因為太緊張。

  倘若是拒絕她,就沒必要當面跟她說,羞辱她的自尊心,艾德聞不是這樣的人。

  陸嘉洛向自己坦誠的一刻起,已經摘下對他的有色眼鏡。

  接著,她聽到疑似司機大叔說的,五十二,大約是他從家裡到學校的費用。以及,他下車關門的動靜。

  哪裡還需要十分鐘。

  艾德聞的聲音再度傳來,「那你去三樓的窗檯。」

  陸嘉洛即刻從桌上跳下來,稀哩嘩啦的翻找鏡子,再對著鏡子,整理自己差不多脫完的妝,雖然他不一定看得清。

  她跑出寢室,下樓梯,同時說著,「你感冒了嗎?」

  他回答,「有一點。」

  她無故想起艾米那個橙汁治百病的藥方,「……喝點橙汁。」

  艾德聞忽然笑了,說,「喝過了。」

  不差幾層樓,即將到達三樓之前,因為電波傳送他低低的一聲笑,她的腳步慢下來。

  他帶著一點走路的氣音,問,「看見便利店左拐?」

  詢問到她宿舍的路線。陸嘉洛在這一扇窗戶前,輕輕發出一聲,嗯。

  燈下的路還是無聲,風都停了,光禿的枝椏不再擺動,寂靜的伸向夜空。

  幾分鐘後,他穿著寬鬆的黑色防風衣,拉鏈頂著瘦削而平的下巴,出現在她的眼裡,注定一整晚都要用來回憶這一幕。

  為什麼俯瞰的視角,也覺得他個子很高。

  陸嘉洛先說,「不冷嗎?」

  他望著她的方向,聲音手機裡傳出,「還行。」

  「我冷,就不開窗了。」

  沒料到是這一茬等著他,他無語的點了點頭。

  陸嘉洛按著窗沿的手蜷縮一下,問他,「大晚上的,你幹嘛來了?」

  「你要不發奇怪的信息,我就不用來。」

  「你早給我一個答案,我就不用發奇怪的信息。」

  好奇怪,隔著這麼遠,也能感覺到艾德聞在認真看著她,「你想要什麼答案。」

  陸嘉洛頓一下,說,「你不會自己翻一遍聊天記錄?」

  沒人出聲的時候,天地之間,只剩他似有若無的呼吸聲,又被他自己打破,「如果我不喜歡你……」

  「憑什麼遷就你的臭毛病,如果我不喜歡你,誰管你能不能交上暑假作業,會不會因為曬傷睡不著,你一句想吃麥當勞,我就從東京到這裡,你知道飛機上顛簸有多厲害嗎,竟然還要問我是不是真的喜歡你。」

  這可能是艾德聞對她一次性說過,最長的一句話。

  他輪廓偏深的眉骨,不自覺擰起,「陸嘉洛,別老想辦法氣我,我就感激你的大恩大德。」

  「我、氣、你?」陸嘉洛一字字說著。

  她忍住翻白眼的衝動,飛快的說,「我就是問了你一句,而你只要回答,對,我真的喜歡你,非常非常喜歡你,比地球上任何一個男性生物都要喜歡你,這樣我們皆大歡喜不行嗎?到底誰氣誰啊!」

  艾德聞屈服的說,「我……」

  她屏息等待,卻等到他說著,「為什麼偏偏是你。」

  這一句是他在責問自己,語氣聽起來真是非常苦惱。

  「哦。」

  陸嘉洛說,「怪我咯。」

  然後,聽著艾德聞說出他經典的台詞,簡短的,「算了。」

  風從樹與燈影之間吹過,他說著,「我走了。」

  「不送,晚安!」

  開門的動靜響起,蔣芙仰頭,就見陸嘉洛神魂不附體似的,走進寢室,坐下開始發呆,又抽幾張紙巾,擦了擦掌心的灰塵,眼淚突然流下來。

  蔣芙拔了耳機,從床上坐起來,「怎麼了你,被人欺負了?!」

  陸嘉洛就像沒有回過神,喃喃,「他說他喜歡我……」

  下一秒,她摀住嘴巴,把臉撲在膝蓋間,長髮傾流在身側就要垂到地上,乍一聽她像是在啜泣,結果發現更像是在笑。

  嚇到了洗完澡出來的阿寧,「她這又是什麼症狀?」

  蔣芙被逗笑了,躺下繼續玩手機,順便說,「開心瘋了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