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嬸嬸聞聲趕至事發現場,但是雷達般的雙眼,讓她掃瞄到餐桌後的置物架上,插滿弗蘭博安特和藍邊八仙的鐵皮花瓶,瓶身上的一層灰。
艾德聞已經從蘋果塔裡抬起頭,喝一口紅茶嚥下,想要自覺承擔起,「是我……」沒說完,他瞥見陸嘉洛的表情,卻讀不懂她的意思,話一拐,「不是我做的?」
「啊?」阿姨聽著滿頭問號。
陸嘉洛感到無奈的扶額。
礙於二嬸嬸在旁邊,不好責怪小胖子,也不忍心嫁禍艾德聞。
她望向阿姨,說,「一會兒吃完了我收拾,您忙去吧。」
「沒事,你們吃完就放著吧。」阿姨說著,轉頭回了廚房,嘴裡唸唸有詞,「一個個都是小大人,不要整天吵來吵去的呀。」
誰也沒規定下午茶需要在幾點前結束,而他們通常在兩點半結束,也總是小胖子把最後一口甜點塞進嘴巴裡,第一個跑走。
艾德聞端起自己的盤子,從桌旁起來,一副準備離開的姿態。
陸嘉洛叫他,「上哪兒去!」
他還端著盤子整個人定住,然後說,「我把垃圾扔了。」
塞滿雜草的垃圾袋還在牆角裡呆著。
陸嘉洛起身跨出椅子,小聲交代著,「先幫我收拾。」她扭頭進廚房,去找擦桌的抹布。
艾德聞抄起桌上的盤子,壘在一起。
她捏著水裡洗過的抹布出來,拋向桌面。
「哎,別用濕布……」艾德聞出聲太晚。
一片水跡帶著塔皮碎末和胡椒顆粒,黏在木頭桌上,有些卡在木紋的縫隙裡。
小胖子正趴在沙發上觀察這一頭的情形,嘲笑她說,「這都做不好,你嫁不出去了。」
陸嘉洛將抹布往桌上一摔,「陸正勻你欠揍是不是!」
艾德聞感覺抹布的水濺自己一臉,猛往旁邊呸著唇。
陸正勻扒拉自己圓嘟嘟的肥臉,衝她做鬼臉,「略略略——」
她徹底撒手不管,氣勢威逼地繞過餐桌,小胖子見勢不妙從沙發下來,抓起茶几上的雜誌朝她扔過去。
陸嘉洛尖叫一聲躲開,小胖子趁機溜走,她翻身一撲,沒有捉到他,兩個人你追我跑,砰砰乓乓地上樓。
艾德聞張望著他們消失的方向,無語地搖著頭,開始收拾起桌子。
等到他拎起來垃圾袋,旋轉幾下,再打上結的時候,陸嘉洛擦著洗乾淨的手,過來說著,「我陪你一起……」
話音一頓,她瞧向沙發裡捧著iPad玩遊戲的小胖子,提高音量說,「我來監督你,免得你偷懶。」
開門就是一片豔陽天,在玄關前,陸嘉洛用防曬噴霧瘋狂噴臉,又想用驅蚊水噴胳膊和腿。
她彎下腰,卻因為瓶子傾斜著噴不出水,一時掰不過角度。
瓶身離開她的掌心,她直起腰。
艾德聞蹲下身,驅蚊水對準她的腿,呲呲幾聲,霧氣般散開一股薄荷味。
「轉過去。」他說。
陸嘉洛乖乖轉身,細細的鞋跟輕敲著地板,一陣清涼侵襲她的小腿肚和腳後跟。
炎熱裡,日用品雜貨店掛上墨綠的窗紗和門簾。
尹旭雙腿搭在箱子上,盯著懸在上方的電視機,吸著汽水,耳朵後面一聲驚叫,嚇到他仰起身子,汽水弄濕前胸,「我去——」
他轉頭想瞧瞧是哪個混球,「哎呦,兩位真是久違啊。」
艾德聞隨意地坐在收銀台前的啤酒箱上,寬鬆的褲腿往上跑一點,露出骨感清瘦的膝蓋。
尹旭的目光,偏愛穿著白色連身裙的陸嘉洛,和她垂落腰際的鬈曲長髮,即使嚇自己一跳的人是她,他也選擇原諒,畢竟消毒水養活的玫瑰,自有她辛味的甜美,尖刺般傲慢的誘惑。
「久違你就稍微表示一下,我們就不付錢了。」說著,陸嘉洛打開冰箱門,挑揀飲料。
尹旭說,「光天化日下搶劫啊?」
從她的身上收回視線,他就跟艾德聞聊起,「你們家鄰居把房子賣了知道不?前些天我碰見他們帶一家人上門看房子,那家人裡有個小姑娘長得不錯,看著就挺乖的,自古以來,近水樓台……」
陸嘉洛抱著好幾瓶飲料,踢上冰箱門,轉身打斷他,「你想什麼呢!」
「想我們弟弟單身這事兒怎麼解決,大哥十分憂心吶。」
她揚起下巴,「用不著你憂心,他有女朋友了。」
尹旭聽見她這麼一說,眼睛亮起八卦的光芒,轉向他,「日本妞兒!」
還沒輪到艾德聞出聲。
「誒,往這裡瞧——」陸嘉洛一邊說著,一邊把飲料擱在收銀桌台上。
尹旭仍然迷迷糊糊的搞不明白,「啥?」
艾德聞伸胳膊過來,打開收銀機,壓進去一張百元鈔票,順便自己找零錢。
見尹旭是真不懂她的意思,她懶得計較,將飲料裝進塑料袋,低語著,「碰上個傻子。」
艾德聞聽了笑著起身,接過一袋飲料。
陸嘉洛推著他的肩膀往外走,「熱死了,回家看電影。」
艾德聞沒有回頭的說了句,「走了。」
他們走出店舖,尹旭回過神,伸長脖子喊著,「罵誰呢你!」
拉上窗簾,接上投影儀。
他們背靠窗下坐著,一罐碳酸飲料,兩個人喝。
陸嘉洛想把《情書》這部電影看完,前情都模糊不清,於是從頭開始。
她不介意艾德聞抽根菸,然後聽到打火機啪一聲,他推著腰後的枕頭,往下躺一些。
每次看見他抽菸,就覺得像是三好少年被帶壞的模樣。
實際上,沒有誰可以影響他對自己的控制力,一個自由且冷漠的孩子,幸好他還喜歡笑。
窗簾太薄,片狀的日光泛著淡淡的橘,外面的樹影都能透進來,還不到黃昏,電影開場就是大雪覆蓋,投影畫面過於蒼白。
他的手機屏幕亮起,收到尹旭發的微信消息。
——來一張咱弟媳的照片,哥幫看看她的面相。
——你剛才見過了。
尹旭回覆一行問號。
幾秒鐘後,尹旭又彷彿大徹大悟的,發出一頁的感嘆號。
艾德聞編輯著消息,好心提醒他。
——別說出去,她會殺了你。
恐怖的女殺手,卻有荷蘭水般的嗓音,問他,「這個導演在日本紅嗎?」
他抬眼,撣了下菸灰,「還行。」
正準備扔下手機,又收到一段語音消息,點開就是尹旭的咆哮,「艾德聞你小子,他媽的!我還真以為你們是姐弟情深呢!老子做夢想當你姐夫多少年了你說說,白對你這麼好了,浪費老子的感情!明晚給我滾出來打球,你他媽必須輸給我!」
艾德聞聽著語音在笑,托住手機的手背上起伏著藍色靜脈。
凝視著他的側臉,陸嘉洛說,「問你一件事情……」
他轉過來。
他們對上目光。
「你記不記得,有一年暑假的時候,我在這裡,也是這部電影,你進來說,我忍你很久了……陸嘉洛。」她說出自己名字有種奇異的感覺。
十七歲的一天晚上,艾德聞離她很近,而她嚇得跑開了。
陸嘉洛輕聲說,「你是想親我的,對不對?」
他從很早就有這個想法,此刻她才求證,說她太傻,不冤枉她。
可是她的聲音,紅酒裡撈起的玫瑰糖,故意讓他聽見,這次只說給他一個人。
「對。」
艾德聞側過頭去,熄滅煙蒂,轉回來的同時,掌心攬住她的臉,吻上她。
佔據上風的菸草苦味,熱切綿密的苦。
他欺身把她罩在自己的影子下,只能注視他的眼睛,其他的一切都成虛影。這雙眼睛清澈到讓她心臟變得柔軟,也可以讓心跳到無以復加。
可惜一下就不見,因為他把頭顱埋在她的頸間,就像是臣服於她的肌膚。
骨節分明的手掌摸到她的腰,再往下,將她的裙襬搓起皺褶,他要她開拓未知世界潛藏的隱秘,亦是靜謐,使她清晰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然而,小樓梯是木板搭建的,被踩上就會發出一些聲響,提醒他們選錯了時間。
陸嘉洛緊張地推起他的肩膀,極輕且急迫的說,「有人!」
大約相隔兩間遠的距離,叩叩的敲門聲響起,緊接著是,「Edwin?」
工具室的門被打開,她探出來,「艾米?」
艾米轉頭發現是她,笑意溫柔,「怎麼一回來就躲那兒去,晚上我們在花園吃飯,快下來幫忙。」
陸嘉洛答應著走出工具室,反手帶上門。
她跟在艾米身後下樓,悄悄摸順了下裙襬。
艾米忽然停下腳步,「看見Edwin了嗎?」
陸嘉洛眨眨眼睛,朝下樓指著,「……地下室?」
黃昏的風將窗幔高高吹起,阿姨把它們用布繩綁住,打了個蝴蝶結。
餐桌已經擺進花園,鋪上白色的桌布。
艾德聞從落地窗裡出來,走近她的眼前。
陸嘉洛一愣,連忙抽了張紙巾,塞進他手裡,還沒趕得及解釋,艾米就出現了。
艾米放下一籃餐具,轉身要進房子裡,又回頭瞧著自己兒子,「Edwin,你嘴巴怎麼了?」
陸嘉洛屏息低頭,假裝繁忙的佈置。
艾德聞的嘴唇很薄,上唇與皮膚相接的地方,不自然的發紅。陸嘉洛的口紅。
他豎起光潔的餐盤,照了照自己。
艾德聞鎮定自若的說,「過敏了。」
艾米知道某些海鮮他會過敏,只是奇怪,「你吃了什麼?」
他聳肩表示不知道,在艾米擦肩離開的時候,視線游移到陸嘉洛的臉上。
「看我幹嘛……」陸嘉洛撇開臉,想了想,決定調戲他說,「想借我的卸妝水?」
艾德聞表情平靜的握起湯勺,輕輕敲在她的腦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