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蘋果塔

  酒吧工作需要,許曼接了長髮,原因是最近查的嚴,經理說她短髮太像中學生,而且必須每晚攜帶身份證件上班。

  陸嘉洛請她吃麥當勞,獨自坐在這裡等待她,一群大學生可能在開童年主題的生日派對,餐廳循環播放著生日快樂歌。

  女孩骨架纖細,穿著一件純棉炭黑的T恤,從陸嘉洛的身旁晃到眼前,就見她掌心罩住可樂,提起來猛吸一口。

  雞翅、薯條這些小食被吃完。

  陸嘉洛把檸檬茶吸光,晃了晃冰塊。

  許曼捏起一撮剛接的頭髮,「這段時間愁得我頭髮都要掉沒了,接多點也好,就是太麻煩了,還要打理它。」

  今天陸嘉洛約她過來,是因為阿寧將租房的事情順便跟柴狗一說,柴狗又在寢室裡順帶一提,在莫燃那裡出現轉機。

  想到莫燃,陸嘉洛曾經準備過一套台詞,想要對他說,「祝願你能遇見一個非常非常喜歡你,你也覺得她非常非常可愛,並且值得你去愛的女孩。」

  可是怕他從這句話裡,品出她表面上發自內心,實則居高臨下的憐憫。

  不管她是否想得太多,什麼都不說,減少聯絡,讓時間消磨紛擾,最好。

  所以陸嘉洛猶豫過,受恩的許曼是她朋友,也僅僅是她的朋友而已,卻好像自己欠他一筆似的。

  但比起不影響溫飽的情感糾葛,解決許曼無家可歸的問題要緊。

  於是,陸嘉洛當起房屋中介,「他家有一套房產,這套房有配一個地下室,以前也是租給別人住的,簡單裝修過,有浴室、彩電什麼的,就是窗戶很小,基本不打開的那種。」

  「不過離市醫院特別近,走路只要十分鐘。」

  許曼問自己最在意的,「不收房租?」

  「不收。」

  「莫燃是吧?」

  陸嘉洛點頭。

  許曼萬分真摯的說,「替我謝謝他八輩祖宗。」

  陸嘉洛頓覺驚悚地搖頭,「不敢!」

  每年的盛夏來臨,不同院的學生陸陸續續放暑假,校區沒有限制車輛出入,停車混亂。

  她的劉海又變長,撥到兩側露出額頭,穿白色收腰背心裙,黑色細帶的涼鞋,在走出宿舍樓前,撐起一把長柄雨傘。

  天空下著細細的雨絲,台階上都是鞋底踩髒的污跡。

  最後一門課程的期末考試在昨天下午結束,陸嘉洛不用定下火車票機票趕著回老家,今早離校。

  早上收拾行李的時候,接到艾米的電話,她說自己還有工作安排,讓司機過來接她。

  雖然艾米不是每年都親自來接她,但是陸嘉洛心虛的,在腦中開始上演,艾米抽著大衛杜夫的雪茄,眼皮一顫,眼神銳利的腹誹著,好吃好喝養著她,沒想到她居然騙走自己兒子,這樣的戲碼。

  電話那頭傳來艾米一貫溫柔的聲音,說,藿香正氣水在車座的櫃子裡,她傍晚之前會到家,艾德聞應該在家了。

  車駛上高速公路,就沒雨了。

  通過昏暗隧道大約一分鐘,她的臉轉向窗外,清澈蒼鬱的亮,很想開窗吹吹風。

  車子開上陡坡的街道,抵達的地方是一座翡翠城,隨處是依據山形而建的房屋,老人鬍鬚般大把大把的綠藤遮蔽圍牆。

  開門下車,蟬聲陣陣。

  司機將她的行李箱推至院落大門屋簷下,前院已經擺上躺椅,卻沒有人影。

  走進別墅的門裡,阿姨幫她拎進行李箱,情不自禁的誇讚她,「真漂亮,這小腰細的。」

  陸嘉洛抿唇笑,唇上紅得像是玫瑰即將枯敗之前。

  為了新鮮感,移情別戀過不同顏色的口紅,得而厭棄,到頭來她只喜歡這樣的紅色,也最適合她。

  行李箱推到樓梯前,陸嘉洛沒打算往上搬,前傾著身,向上張望,樓梯旋轉的幽靜。

  阿姨在廚房裡說著,「今天我研究了下蘋果塔,一會兒就烤好了,給你們當下午茶……」

  留意去聽著阿姨說話,卻好似聽到除草機嗡嗡作響,她轉回頭,確定這個聲響的方位,離開樓梯。

  走到朝向花園的落地窗前,陽光灼熱、明亮,就像花園裡的人。

  艾德聞反戴著棒球帽,被曬得眯起眼睛,黑色的運動背心,腳上套著踩扁了後跟的休閒鞋,一邊手推著除草機,一邊手捏著啃一半的蘋果。

  她裝作給自己倒水喝,看著他割斷那些肆意生長的雜草,再用掃把似的工具,將它們鏟進套著垃圾袋的桶裡。

  陸嘉洛不可能承認自己的傲慢如同一個空殼子,她更願意說是配合外貌,給自己設定的風格。

  艾德聞才有瞧不起人的資本,心安理得的自傲。

  她在備戰高考想燒書的時候,他在申請常春藤,儼然就是極有存在感的,『別人家孩子』的標準示範。

  好不容易找到不屑於他的理由,按照讓大家都滿意的模板成長,人生有什麼樂趣可言。結果,艾德聞放棄美國東部大學寄給他的回音,選擇前往日本,只因為個人愛好。

  陸嘉洛從小就嫉妒他,以致於記恨他、討厭他。

  她在回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艾德聞一邊提著塞滿雜草的垃圾袋,咬住蘋果核兒,開窗走進來。

  她脫了高跟鞋,想要對上他的目光,必須抬頭。

  即將從她面前走過,艾德聞抬起胳膊,手指一弓,彈開在她的額頭。

  「啊……」陸嘉洛捂上額頭,視線愣著跟隨他,剛剛那瞬間她的腦門裡還發出噠一聲。

  如果以前恩怨的起源,都是她的誤解,這一次,肯定是他故意的吧?

  垃圾袋靠在角落,艾德聞還咬著蘋果,水龍頭下搓著手。

  周圍沒有別人,陸嘉洛刻意冷冰冰的低聲說,「把我行李拎上去。」

  預感到他要回頭,她馬上轉身走開。

  小樓梯離他們房間最近,每層樓梯旁都有一面褪色的玻璃花窗,光線照進來的色調猶如低因拿鐵。

  她俯向樓梯下方,看見他收下行李的拉桿,提起來,上樓。

  陸嘉洛打開臥室的門,等他上來,然後讓路。

  艾德聞停頓一下,瞧她一眼,就把行李箱提了進去,放在書桌前的地上,順手抹了把沐浴朦朧陽光的桌面,還算乾淨。

  從前她討厭誰,就讓誰不痛快,有仇必報的折騰他,跟他對著幹。

  現在艾德聞教會她另一種更巧妙,也更有效的,制裁敵人的方法,就是把他變成自己的人。

  陸嘉洛凝視著他走到身前,她的背和拖鞋後跟抵著門框,他寬鬆的黑色背心離她不到幾公分,一臂撐在她頭頂,直視他的頸項、喉間,肩頭被蟲子咬紅的一塊皮膚。

  她胳膊環在胸前,手腕戴著表、繫著白色蕾絲帶,抬眼盯著他,表情質問般,「你想不想我。」

  帽子將他額前的頭髮藏起,可以仔細打量他的眉宇,他從不吝嗇自己的笑容,就像說著,你猜。

  樓下傳來二嬸嬸的聲音,「上樓看看你嘉洛姐姐他們在不在……」

  陸嘉洛翻出一個白眼。

  這個小胖子,晚點出現會死嗎?

  然而就在這時,艾德聞歪下脖子,親住她。

  上樓梯的腳步聲逼近,陸嘉洛驚得一把推開他。

  艾德聞撞到門上的掛牌,唔一聲按住腦後,帽子掉下來。

  陸嘉洛假裝上廁所,閃躲進衛生間。

  目睹這一幕的小胖子愣住,他知道陸嘉洛很討厭艾德聞,平常都是用語言攻擊,最多弄壞他東西之類的,想不到今天直接動上手了。

  今年他們倆會打起來嗎?小胖子陸正勻操心的疑問。

  要是陸嘉洛聽到他此刻的想法,一定會說,你不如操心一下自己。

  因為她已經不需要小胖子這個盟友了。

  二嬸嬸的潔癖讓她在這一棟,幾天前才敞開大門的別墅裡閒不下來,見架在櫃上的鏡子很髒,她擦著擦著,開始替客廳做起衛生了。

  深木色的小餐桌上,擺著一份完整的蘋果塔,切片的蘋果螺旋狀鋪滿,從窗外傾斜照進的陽光,讓它散發罪惡的甜膩氣息。

  小胖子陸正勻坐在她的對面,問著,「以後你每天都給死人化妝嗎?」

  「可能吧。」陸嘉洛應著,再糾正他,「那叫逝者,不叫死人。」

  小胖子從齒縫間發出嫌棄的音調,「咦,好噁心。」

  陸嘉洛慢條斯理地切下蘋果塔的一角,放進自己的盤中,說著,「希望你變噁心的時候,我已經下崗了。」

  艾德聞若無其事的往嘴裡塞進一片黃油曲奇,感覺有些乾,再配一大口錫蘭紅茶,似乎已經習慣做這對姐弟鬥爭的旁觀者。

  小胖子終於有點長進,「你詛咒我,我聽出來了!」

  她狡黠的微笑說,「又怎樣?」

  小胖子將自己的半杯果汁,倒在她切出的蘋果塔上。

  陸嘉洛微微張口深吸氣,放下刀叉,抄起餐盤扔到小胖子眼前,果汁灑了一路,她揚著下巴命令說,「你給我把它吃下去。」

  艾德聞默默向剩下的蘋果塔伸出援手,將它拉到自己面前。

  阿姨聽見外面爭吵的聲音,便從廚房出來,驚訝地看著混戰之後的桌面,「怎麼弄成這樣啦……」又問一句,「誰弄的?」

  小胖子使用從小到大被他堂姐教唆的,百用不爛的栽贓嫁禍技能,「艾德聞。」

  陸嘉洛瞪著眼吼回去,「艾你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