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是所有

  艾德聞看著她臉上的一雙,妝卸得乾乾淨淨,失去裝飾的眼睛,或許不該說它空洞,鑽石也是沒有靈魂的東西,它們都有一種,什麼都無法留下印跡的迷人,昂貴的象徵。

  恍惚間想起,在她十五歲的夏天,有一段險些發展成早戀的情竇。

  他躺在自己的床上玩著遊戲機,從相隔一間衛生間的房間裡,傳來小音響播放出的流行歌曲。

  陸嘉洛正在運用不太熟練的技術,按照雜誌上的教程,給自己化妝,只因為一會兒要跟暑假前認識的外校男生,視頻聊天。

  這個男生學習成績不好,抽菸打架一樣不落下,無所謂,帥就行了。如今她對那個男生的印象已然模糊,卻覺得他和艾德聞的模樣,有幾分相似。

  她臉上畫著濃妝,從房間出來想上衛生間,撞見艾德聞,他的表情像是被嚇到而且嫌棄的說,「好醜,你都不照鏡子?」

  陸嘉洛瞪他一眼,搶先一步走進衛生間,砰的甩上門。

  等輪到艾德聞上完廁所,又把窗戶打開,每個人的私人癖好,他喜歡聽風吹過爬滿山的墨綠,發出的沙沙響聲,也像一陣小雨。

  在這時,卻聽見隔壁傳出她激動的話語聲,「你怎麼可以喜歡她!你瞎了嗎她能比我好看?!」

  典型的,陸嘉洛式的孤芳自賞。

  艾德聞搖了搖頭,準備走出衛生間,就聽到她歇斯底里的尖叫。

  他不及思考地,跑到她的房門外,緊張地砸了幾下門,「陸嘉洛?」

  房間裡的人,唰的把門打開。她站在門裡,帶著怒意直視他,高高的馬尾,額前貼著薄薄的平劉海,眼淚混著睫毛膏流下來。

  艾德聞沒有上前,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門框就像他們之間的界線,正好走廊光線暗淡,房間曬著陽光,一明一暗,涇渭分明。

  陸嘉洛胎死腹中的少女心事,全家人都知道了。她還沒感受到丟臉,而是沉浸在悲傷中無法自拔。

  艾米想要轉移她的注意力,於是叫他們一起來包餛飩。

  陸嘉洛洗掉了臉上不符合她年紀的妝,默默無言地坐下,包起餛飩,她不垂頭,但散發著陣陣喪氣,然後像是會在日記本裡寫上前後毫無關聯的傷感語句般,說出,「我再也不相信愛情了。」

  艾德聞噗嗤一聲笑出來。

  她抓起一把剩下的麵粉,劈頭蓋臉的朝他扔去,頓時揚起一片塵埃般細小的粉末霧,使他緊緊閉上眼睛。

  在白色粉末的籠罩中,她飛快的跑上樓梯。

  艾米聽見動靜從廚房出來,「上哪兒?」緊接著神情變作詫異的,打量著自己兒子,「你怎麼……」

  他抹一把眼皮上的麵粉,往樓上指了下,回答艾米前一個問題。

  「阿姨做了蛋糕,你給嘉洛拿上去。」

  艾德聞隨便洗了臉,上樓前艾米的話還在耳邊迴響,他端著一盤檸檬芝士蛋糕,敲了敲陸嘉洛的房門。

  她開門,站在那兒,明顯是眼含憎惡的盯著他,目光落在他帶來的蛋糕上,再用沾著麵粉的手強硬地接過。

  一句謝謝都沒有,砰一下摔上門。

  艾德聞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卻彷彿是一個抓不住的情緒,他只能猜出自己有點莫名的,慶幸。

  陸嘉洛瞧著眼前的人說,「昨晚你把床借一半我,禮尚往來,今晚讓你睡我這兒。」

  艾德聞回過神,「我給你留了塊蛋糕,檸檬芝士的。」

  今天阿姨剛做的蛋糕,只有小小的三份,在被小胖子一掃而空之前,幫她藏起了一塊。

  陸嘉洛愣一下,問的是,「現在幾點?」

  艾德聞轉頭,視線搜尋兩旁,找到牆上的時鐘,說,「九點五十五分。」

  為了身材考慮,陸嘉洛毅然決定,「明早再吃。」然後推著他,急切的說,「我們睡覺吧!」

  他居然躲開了,就要出去的動作,同時說著,「iPad……」

  艾德聞從她的房間離開,兩分鐘不到又回來,帶著他的iPad。

  陸嘉洛靠著床頭坐,瞧著他沒有顧忌地脫了上衣,掛在書桌前的椅子上,躺進比單人床稍寬一點的床上。

  所幸艾德聞坐上床的時候,捏了捏她的臉,不然就是至始至終對著iPad。

  長達五分鐘老夫老妻般平淡如水的溫馨,很讓人傷腦筋,她說,「我關燈了啊。」

  他眼皮一抬,視線仍安然放在iPad上,說,「關吧。」

  關燈後,靜息著,月色在窗簾外逐漸亮起,投放樹影,沐浴露香味散落空氣,平板電腦的光。

  陸嘉洛盯著天花板,把在心裡想的,說了出來,「……也不應該我主動吧。」

  艾德聞總算轉過頭瞧她,「主動什麼?」

  她說,「沒有。」然而又說,「睡不著。」

  他好笑的說,「你眼睛都沒閉上,當然睡不著。」

  陸嘉洛從床上撐起自己,「你能不能稍微解讀一下我的意思,睡不著然後呢?做點什麼?」

  艾德聞未經思考的說,「數羊?」

  陸嘉洛臉上綻出笑容說,「晚安。」這個笑容蘊涵著『你肯定不知道自己錯過了多麼重要的事』的深意。

  她躺下還翻過身去,背對他。

  然而只需要幾秒鐘,就讓陸嘉洛再轉回來,抱住他的腰,順便埋著自己的臉。

  艾德聞微愣片刻,放下平板電腦,坐起身,也把她拉起來,擺過她的臉,吻住她。

  當他們嘴唇分開的時候,就是艾德聞將她壓向床上,被子摩動出聲,抱著她。

  陸嘉洛只能吻著他肩上的皮膚,說,「你腹肌有幾塊?」

  他的氣息在她耳朵旁邊,「你數。」

  從他的背脊,擠進他們的身體之間,在他的腹部摩挲半天,陸嘉洛就納悶,「我怎麼摸不出來?」

  艾德聞笑得失去力氣,整個人壓到她身上,她抱怨的說著,「你好重……」

  等到他變得不重,就是離開她的身前,卻還低頭,一下下的吻她,再捲起她充當睡衣的T恤,遮住她肩膀的痣,看見胸口的痣。

  他落下的每一個吻,觸摸的每一個地方,都是令人顫慄的興奮。

  偶然觸及他低垂眼睫下的瞳孔,裡頭如同裝著夜晚的湖泊,幽靜的水波。

  水,魚缸,地下室,游泳池。

  「等一下!」陸嘉洛推住他。

  或許這是個絕佳的談判機會。

  艾德聞撐起身看著她,彷彿是他最後的耐心,「陸嘉洛……」

  「好吧好吧好吧,你繼續。」

  她眼睛一閉撇開臉,很配合,卻不料他遭遇瓶頸。

  陸嘉洛用胳膊肘支起自己,「要不我用手電筒給你照一下……」還沒說完,就躺下樂不可支的笑起來。

  難得有機會嘲笑他,她忘記了自己危險的處境,沒發現他已經不再試圖,而是嚮往更深處,她及時收住尖叫,兩條腿都軟了,慌忙推著他,「別動……別……」

  艾德聞停下,瞧著身下的人,都在做這種事情,還記得他們對話的狀態,懷疑的說,「你行不行啊?」

  「應該……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為了爭一口氣,而倒吸一口涼氣,陸嘉洛低低呼叫一聲,「好痛……」又忍不住笑出來,同時感受到他笑著埋進自己頸窩。

  後來,她感受到的力量,是密切的、濕濕滑滑的,像一整塊肥皂。

  再沒有人說話,分不清是樹影在搖晃,還是她的人在搖晃,捕捉到什麼,似蝴蝶翩翩煽翅,也轉瞬即逝。

  擁有的如此真實,會失控,卻又不能讓其他人發現,只能咬住他的肩膀。

  不管是他沉重的喘息聲音,和即將分泌出的汗水味道,她都喜歡。

  他不僅僅是一杯瘋狂倒入糖和奶精的,高卡路里的咖啡,是燙手的煙火棒,鮮榨橙汁都有甜度區分,他是最甜的那一杯,是十六歲呼吸間的距離,還是讓她屏息徜徉的,深藍色的水,是所有。

  這個夏天的夜晚,是荷爾蒙的味道。

  人體排釋出的氣味,在鼻息前,完全蓋過沐浴露的香氣。

  他們躺在床上,艾德聞撫摸她的臉,指腹玩著她的睫毛,「為什麼你能喜歡這麼多人?」

  陸嘉洛反駁,「我哪有喜歡很多人?」

  「未來男朋友算一個吧,以前我覺得你好像很喜歡他,變心真快啊。」

  陸嘉洛眨了眨眼睛,「我不是不喜歡他了……」在他微怔的時候,她說,「是非常喜歡你,超過喜歡他,只要你出現,哪怕只是想到你的時候,就可以忽略他。」

  艾德聞嗓音是成年男人的瘖啞和低沉,尤其在做完成人的事之後,「你一定要在這個時候,說這麼殘忍的話?」

  「明明是你先提起的。」

  艾德聞沒搭腔,直接掐她的臉,被她打了下手背,才鬆開。

  他又好奇的問,「你要是不喜歡我了,還會回頭去找他嗎?」

  「要我說實話?」

  「你這不就等於說了實話。」

  「你怎麼知道我的實話是什麼?」

  艾德聞探究地挑眉。

  「實話是,我不會回去找他。」陸嘉洛自信滿滿的說,「因為我還能再喜歡你五六七八十年吧,就算不喜歡你了,到時候我身邊肯定會出現更好的人。」

  他點頭,臉上擠出一個很是佩服的表情。

  她繼續說,「也搞不好是你哪天突然醒悟『老子不受你的氣了』,就把我給踹了呢?」

  艾德聞煞有其事的嗯一聲,「等我喜歡上別人……」

  陸嘉洛打斷,「我會殺了你哦。」

  她睜著一雙眼睛,進一步恐嚇他說,「我看到新聞說,有個殯儀館館長殺了人,然後借工作之便推去火化,毀屍滅跡,好幾年都沒被抓到。」

  他很是敷衍的說,「哦,好嚇人。」

  陸嘉洛縮進他的懷裡,沒一會兒,她抬起下巴,露出輕輕皺著眉的臉,說,「如果我喜歡的人一直都是你,就好了,所以我才說,都是你的錯。」

  艾德聞認錯自首地,親吻她的鼻子,再親吻她的嘴唇。

  很難不演化成激烈的吻,沸騰的感覺,從腰部湧上胸腔,就像開了瓶的汽水,明明二氧化碳已經消亡,這一瞬間,所有的氣泡,死而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