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能要列入她歷年夏天中,最糟糕的一個早上。
陸嘉洛感覺自己彷彿在半夜裡跑了幾公里,手指頭都懶得動彈的疲憊,強大到戰勝了起床洗澡的念頭,就這麼躺在床上,眼前是在被窗簾悶住的低暗中,企圖破簾而出的幾縷光線。空調在運作。
艾米見到花園裡散落的樹葉和零星的紙屑垃圾,因為艾德聞這個時間還沒起床而感到奇怪,她上樓的腳步聲,讓陸嘉洛聽著大腦完全清醒,她又緊接著敲門,「Edwin?」
陸嘉洛轉向身旁的男生,他仍閉著眼睛,只是皺起眉頭,有了聞聲醒轉的跡象。
擔心他下意識的答應一聲,她伸出手去,緊緊捂上他的嘴巴,艾德聞驚得睜開朦朧的眼睛。
在沒有人回應的時候,許曉惠女士鐵定直接開門進去,而艾米不是這樣的母親,她只會保留著疑惑離開。
艾德聞拉下她的手,從床上坐起來,他垂下被睡夢糾纏的頭,弓著背脊,骨骼順暢的走勢,肌膚細膩且偏白。
他抓了抓耳朵。
陸嘉洛剛剛撿起床下的T恤套上,就見他低著頭向自己撲來,將她撲倒在床,不動了。
一顆毛髮繁盛的腦袋,埋在她的頸窩裡,以及灼熱的呼吸。
陸嘉洛順了順他的頭髮,又摸到他肩上的皮膚,沒有了她的牙印,也沒有了昨晚用行動力逼迫她折服的,狂熱的,成年男人的影子。
平時少見他溫馴乖懶的狀態,她就輕聲說一句,「我喜歡你這樣。」
「嗯?」艾德聞不解其意地抬起臉,下巴擱在她肩頭。
等到他可以起床洗澡的時候,陸嘉洛已經梳洗完畢,換上一件珊瑚色的吊帶衫,牛仔布的短裙。
她還捏著潤唇膏,沒有顧忌地闖進沖水聲嘩雜的衛生間,但是關上門,她就跟面壁似的,臉對門板,背朝著他。
正在沖澡的艾德聞轉過頭去,入眼就是她用來綁頭髮的,葡萄紫的頭繩。
「你……什麼……等會兒幫我去買藥,萬一弄出人命怎麼辦!」
陸嘉洛羞臊的聲音,和她的人一起跑出了衛生間。
艾德聞只覺得她的形容很有趣,笑著重複,「弄出人命。」
回到她的房間,大概是因為心虛,總覺得房間裡有股味道,敞開著窗通風,恍如天上倒下一桶接一桶烘熱的蒸汽,從窗戶漫入室內。
她掀開被子,抽出床單。
在洗衣房找到個盆,將床單塞進盆裡,灌水的同時,倒入非常多的洗衣液。
所以阿姨進來的時候,只瞧見一盆膨脹的泡沫。
陸嘉洛鎮定自若的撒著謊,「姨媽來了,不小心弄到床單上了。」
果然,阿姨說,「沒關係呀,你就擱著,等會兒我一起洗了。」
艾米打理著新鮮的花束,剪下多餘的花枝,聽見有人下樓的動靜,餘光一瞥,便說著,「怎麼你們今天都起得很晚啊……」女孩從她身後而過,匆匆一掃感覺是穿戴完備的模樣,使她奇怪著問,「要出門嗎?」
陸嘉洛沒停下往玄關去的腳步,一邊說,「去超市買點零食。」
艾米張望著她的身影說,「快吃午飯了。」
陸嘉洛已經穿上涼鞋,應著,「馬上就回來!」
下樓前,艾德聞才洗完澡在換衣服,他說自己翻牆出來。於是,她在太陽曬燙的道路上徘徊,仰頭望著圍牆。
突然之間,一抹紅色的人影,從天而降地出現在眼前,嚇得她往後退了半步。
艾德聞穿著一件深紅色的寬鬆T恤,沒來得及吹乾的頭髮,被他隨便抓到額頭後面,露出讓人無可否認的俊朗眉眼,得意地挑起眉。
陸嘉洛抬起腳就踹他,「快點走熱死人了!」
天氣熱得想把人蒸乾,蟬聲還分遠與近的,能夠聽出聲音的長短,最後聽覺終究麻木到忽略它的嘶鳴。
陸嘉洛在隔壁的食雜店買了根鹽水棒冰,繞過送貨的小麵包車,再到藥店門外,正好他從裡面走出來。
她拉起艾德聞,鑽進藥店旁邊稍顯陰涼的樓道,冰棒遞給他,拉開藥店的塑料袋。
不止有讓他買的藥,還有一盒印著『極致透薄、超潤滑』廣告語的東西。
艾德聞啃了口冰棒,從容的解釋,「他們說促銷,一起買打折。」
陸嘉洛想表現出無語的情緒,但是忍不住笑起來,還說,「你應該多買兩盒。」
按照這位朋友夜間的活動次數,一盒六枚,估計他兩三個晚上就能用完了。
艾德聞恍然醒悟的嗯一聲,轉身要回藥店的意思。
陸嘉洛抓住他背後的T恤,「你給我回來!」
可是她把人抓回來,卻自己往前走出樓道,掏出一盒藥,頭不向後轉,將裝有另一盒東西的塑料袋,捅到他身前,「留著你自己用!」
艾德聞還啃著冰棒,接過,說,「我自己怎麼用?」
她說,「我管你怎麼用……」
因為走出沒幾步,望見路旁護欄下的一條河,陸嘉洛記起一件事情,「哦!」
他也跟著,「哦。」
她停下轉身,朝他攤著掌心,說,「地下室的鑰匙給我。」
艾德聞順勢握上她的手,牽住往前走,「地下室的鑰匙給我。」
陸嘉洛想甩開他,「不要學我說話!」
很顯然力氣的較量她不佔優勢,不僅沒能讓她成功,他還接著笑說,「不要學我說話。」
陸嘉洛覺得很煩且好笑,揮起另一邊胳膊,沒打到他,又嘗試著掙脫他,「你煩不煩,是不是有病!」
艾德聞把她拽回來,從她身後將人抱住,吃過冰棒的氣息,撲著她的耳朵,「你煩不煩,是不是有病。」
可惜,這股涼絲絲的感覺,敵不過出汗邊緣的皮膚,黏膩的貼著,陸嘉洛即將惱羞成怒,「很熱啊你走開!」
買了許多亂七八糟的零食,掩人耳目。
離家僅剩一條坡道的距離,陸嘉洛讓他把那盒東西的包裝拆了,直接藏褲兜裡。
艾德聞嫌麻煩整盒塞進口袋,還信誓旦旦的說沒問題,看著像煙盒。
掰了一片藥藏在手心,陸嘉洛在廚房倒了杯水,趁阿姨和艾米都沒注意到的時候,自然地將其吞掉。
她握著水杯走到餐廳,才發現午餐多一位碗筷。
不知道秦郁萌是怎麼讓艾米知道,他們的鄰居夫婦,就是她的父母今日都不在家中,所以叫她過來一起吃飯。
於是在中午的餐桌上,多出一種綿軟的女生聲音。
秦郁萌似乎深諳溝通的技巧,時常拋出能讓別人侃侃而談的話題。
在艾米都沒有忍住和她多聊兩句,再面帶微笑的離開餐桌之後,她就開始問起艾德聞,日本的大學都有哪些學科。
艾德聞忙碌於桌上的餐盤,進行最後的清掃,語氣還算一般,「……日本的大學,大致是從學部、學科到專攻劃分的,每個學校都不太一樣,想要整理出來就太多了,很難。」
小胖子對這種討論半點興趣沒有,陸嘉洛羨慕他可以摳摳牙縫,端著碗盤就走進廚房,她還要坐在這裡假裝喝水,實則盯著某人。
秦郁萌興致盎然的接著問,「和國內的授課方式有什麼差別嗎?」
艾德聞低頭扒著飯粒,抽空說,「其他學部我不知道,我們就是特別強調項目式學習,和小組作業,基本上沒有單人結論的作業,共通思想變得很重要。」
秦郁萌托起腮,說,「好難把握共通的度,怎麼樣能不影響自己的判斷呢,我一直覺得一個人的思想應該保持獨立,避免羊群效應,要是習慣依賴別人的結論,人就會懶得思考了。」
「如果你有足夠說服他人的理論,不用從大流中跳脫,可以在最前端引導,羊群效應未必不好,看你如何利用。」
艾德聞很想解決盤中剩下的鯽魚尾巴,可是,他毫不猶豫的選擇端起碗盤,準備離開這裡。
因為他留意到坐在自己對面的,始終沉默的女孩,此刻神情頗為寒冷,再閒扯下去,他就很危險了。
可能是口袋比較淺,艾德聞起身的瞬間,一盒東西從他的褲兜裡,掉落到地板上。
在場三個人的視線都集中在這上面。
陸嘉洛眼睛都忘了眨,玻璃杯沿還貼著嘴唇。
此時,只能寄希望於秦郁萌內心也如表面單純無害,短時間裡認不出這是個什麼東西,但是這幾乎不可能。
秦郁萌目光發愣的,看著他冷靜的彎腰撿起,塞回口袋裡,然後,她認真的建議,「這牌子還是銀盒裝的好用。」
陸嘉洛嗆到了。
艾德聞微愣一下,採納意見般點著頭,順手抽了張紙巾遞給被水嗆到的女孩,逕自繞出椅子,走進廚房。
餐桌旁只留下她和秦郁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