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心動

大黃鴨圍裙被陸澤及時地毀屍滅跡了,保住了他冷淡的形象。不過陸大廚做的菜,味道竟然真的很不錯,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讚揚。

做飯陸澤沒讓喬喬幫忙,她也幫不上忙,餐後她不太好意思,就幫著陸澤一塊收拾,不過廚房裡有洗碗機,倒也不需要許多勞動。

因為老人家不可能等到晚上轉鍾十二點倒數,於是趁著春節聯歡晚會還沒開播,他們就帶著老人家出來放煙花。別墅門口的花圃裡有木質的桌椅板凳,正適合他們坐著看煙花。

陸澤拿著煙花去隔著一條馬路外的海邊去放,喬喬陪著老人家在花圃這邊等著看。

外婆遺憾地看著陸澤的頎長背影,忍不住拍拍喬喬的手,「陸澤這孩子多好,多般配,連飯都會做還做得這麼好吃,喬喬啊,……」

外婆的話出不了口了,因為喬喬直接耍賴撒嬌地抱過來摀住了她的嘴,摟著她讓她專心看海邊夜幕中綻放的煙花。

趙爺爺笑瞇瞇地看著陸澤一一燃放煙花的身影,「隨年輕人去吧,我們勉強也沒有用,他們自己高興就行。」他是真的看開了也放下了,從前每次過年,他們總是覺得陸澤這孩子一個人可憐,就強拴著他和大家聚在一起過春節,其實都不如這次看他這麼輕鬆的樣子。

煙花配上海邊的夜景,溫潤的海風拂過,雖然人少,這樣的春節卻也讓人心情愉悅啊。

一連幾日,陸澤和喬喬陪著他們從央視換到各大衛視,把所有能看的春節聯歡晚會甚至戲曲晚會都全看了一遍。喬喬一邊陪看一邊還從網上搜點吐槽的小段子當笑話講給他們聽,陸澤就默默地坐在旁邊鼓搗他的電腦,日子也是過得飛快。

頭幾天喬喬的興致還挺高,逗人的笑話說個不停。然而慢慢地就開始越來越沉默,到了初七那天,她一個人默默地就出門了,回來的時候拎了一大袋子酒,塞進了冰箱裡,連同一個精緻的生日蛋糕。

其實喬喬往冰箱裡塞東西的時候誰都沒看見,晚上也一個人悶在房間裡不出來。是到了晚上八點半鍾五個人固定沖牛奶的時候,外婆一拉冰箱門看到了生日蛋糕,眼淚就止不住地流。

外公眼眶都發熱,拍拍老伴的背安慰她,「明天就初八了,哎,這孩子,這麼多年了,她媽媽農曆的生日她也總是不忘。」

真的是這麼些年了,每年她媽媽的陽曆生日、忌日,即使是農曆生日,喬喬總不忘,也因此總是在春節假期鄰近結束的時候,一個人悶起來情緒直落谷底。

外公心裡發堵,他想起來在報紙上看到的很殘酷的一句話,為什麼失獨很可憐呢,要鼓勵生二胎呢?因為死了一個,還有一個。這些年有兒子門對門的住在對面,他們要痊癒的快得多。可是喬喬遲遲走不出來,也許因為她只有一個媽媽。

引到了傷心事,老兩口默默坐在客廳好久都緩不過來。趙爺爺趙奶奶也是同病相憐,哪怕是還有一個孩子在,白髮人送黑髮人,哪能不悲傷呢?歎著氣,他們讓陸澤把喬喬的外公外婆送上樓去休息。

進門之前,外公停在喬喬門口好一會兒,最終也還是沒敲她的門,顫聲和送他們上來的陸澤說:「如果等會兒喬喬下樓了,你讓她,讓她早點睡……哎。」

陸澤點點頭答應了,然而陸澤也失眠了。

就像那次失眠遇到喬喬時一樣,他沒開燈,就默默地坐在落地窗邊的地上,靠著牆,看著海浪翻湧,夜色靜靜。

只是這次當他聽到喬喬下樓的聲音時,他沒有出聲喊喬喬。情緒低落的喬喬也沒有注意到他仍和上次一樣,坐在落地窗邊的地上,靠在那片模糊的陰影裡。

他看著喬喬拉冰箱的門,看著她取蛋糕和酒,然後看著她出了門,陸澤抬腕藉著外面昏黃的路燈看了看時間,準準午夜十二點。喬喬其實也沒去哪兒,她就只是去了門口的海邊,坐在那裡,點燃一支生日蠟燭,然後喝悶酒。

失眠的陸澤靠坐在陰影裡,沉默無聲地透過落地窗,凝視著坐在海邊的喬喬一罐接一罐的喝酒。她的腳邊放著兩個袋子,左邊袋子裡放著滿滿的酒,喝完的空罐放進右邊的袋子裡。於是右邊的袋子漸漸高起來,左邊的袋子漸漸矮下去。

喬喬就那樣沉默地看海,陸澤就那樣沉默地看著喬喬的背影,直到他回過神來看手錶時,已經夜裡凌晨三點了,而喬喬還在喝悶酒。

這樣的時刻,他本不想去打擾喬喬私人的情緒,可是夜深露重,一個女孩子在外面喝悶酒實在很危險。陸澤默默起身,推門出去。

坐在海邊的喬喬聽到背後有腳步聲時,第一時間卻沒有回頭,而是反射性的左手握住了胸前掛著的哨子,右手握住了緊貼身側放著的防狼噴霧。

看到喬喬警惕的動作,陸澤忍不住唇角微揚,頗感欣慰。

「喬喬,是我。」陸澤低低地出聲喊她的名字。

聽到熟人的聲音,喬喬頓時放鬆下來,鬆開了雙手後,迅速地用手背擦了擦臉。她很快整理好情緒,回頭已經能給陸澤一個禮貌的微笑和正常的語調,「怎麼了?」

「太晚了,我怕你危險。」

喬喬一頓,「謝謝。我沒事。」

陸澤明顯不能放心,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

喬喬看陸澤在她左邊坐下,第一時間仍記得細心地把裝酒的袋子從左邊挪到了右邊,盡量放的離陸澤遠一些,怕酗酒這事引起對方的不適或痛苦的回想。

然後她微笑回道:「我真的沒事。這裡是市區的海濱居住區不是野海灘,背後都是有居民的臨海別墅,我隨身帶著防狼噴霧,我身上掛了哨子,我手機就在手邊,快捷撥號就是報警電話。我很好。」

「喝醉了就不能保證了。」陸澤低聲說道,他早就注意到了她挪開酒的舉動,「你想喝就喝,不用管我,喝夠了我帶你回去。」

這次喬喬是真的笑了,她望向陸澤的目光閃閃發亮。

「我不會醉的,我也不是喝多了才說自己沒醉的。」喬喬低頭扯扯腳邊裝酒的袋子,「畢業定了工作之後,我就知道商業場合我就算不愛喝,以後少不了喝酒。我自己關在租的房子裡,把所有的酒都試過。啤酒多少,白酒多少,紅酒多少,混酒多少,我能喝多少,我都知道。」

喬喬抬頭望向陸澤,「所以你回去吧,我沒事的。我就是想一個人待一會兒,過兩天自然就好了。」

陸澤那雙在黑夜裡亮如星辰的墨色眼眸,似有許多情緒想表達,專注地凝視著喬喬。她真的是一個不需要別人照顧也不需要別人保護的姑娘,是一個人就能活得很好的姑娘。她甚至連他帶出來的外套都不需要,因為她知道夜裡的海邊冷,記得加了衣服再出來。

陸澤不再說話也不再勸她,就只是在夜裡的海邊靜靜地陪著她,任憑喬喬怎麼說自己一個人沒事,也仍然固執地坐在她身邊,陪著她一起望著夜裡的海浪,擋住來自她左側的海風。

喬喬無奈地笑笑,對著如此固執的陸澤無可奈何。她伸手輕輕地撥弄腳邊已經熄滅許久的蛋糕蠟燭,低聲說道:「我曾經有好長一段時間都不敢來海邊,因為從前媽媽總念叨想看看大海,卻又節約省錢不肯來旅遊,而我又沒有錢帶她來。可是等到我有錢帶她來的時候,她已經不在了。」

喬喬說這句話的聲音,是越來越輕的,輕到最後她的尾音幾乎飄散在了海風裡,可是陸澤聽見了。

喬喬說完這話之後,許久許久的時間裡,陸澤都沒有回一句話。喬喬忍不住輕笑,覺得自己把場面弄的很尷尬。受不了這漫長的安靜與沉默,她扭頭望向彷彿雕塑一般坐在她身邊的陸澤,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好。」陸澤開口的聲音低沉而瘖啞,深邃的眼神望著她。一個故事,大概就是喬喬的過去吧。如果她需要傾訴,那他就聽。

但喬喬開口,講的故事卻出乎他的意料。

她語氣平靜地說:「我小時候特別喜歡看書,看過好多好多故事書,最喜歡的是兩個童話。」

「第一個呢,是兩隻猴子的故事。從前,有兩隻受傷的猴子。一隻呢,默默地把自己受傷的肚子縫起來,慢慢的傷口結痂了,它也就好好地活下去了。另一隻呢,有小兔子路過,小猴子就把自己的傷口翻出來求安慰,小兔子小兔子,你看我受傷了。小兔子探過頭看看傷口,哎呀好可憐,摸摸。然後小兔子蹦蹦跳跳地下山找食物去了。然後大象路過,小猴子又把自己的傷口翻出來求安慰,大象大象,你看我受傷了。大象看看傷口,啊好可憐,抱抱。然後大象甩著鼻子找水喝去了。然後小狗路過,小猴子又把自己的傷口翻出來求安慰……然後呢,這隻小猴子就因為傷口感染,死掉了。」

「第二個呢,是一隻小蝸牛的故事。從前,有一隻小蝸牛,它想和小夥伴們一起玩,可是背上的殼好重好重,讓它爬的好慢好慢,於是它很委屈很委屈地去找媽媽。媽媽媽媽,為什麼蚯蚓弟弟就不用背著殼呢?媽媽摸摸小蝸牛的頭,因為蚯蚓弟弟遇到傷害了可以鑽進地裡,有大地保護它啊。小蝸牛又很委屈地說,可是蝴蝶姐姐也不用背著殼啊?媽媽拍拍小蝸牛的背,因為蝴蝶姐姐遇到危險了可以飛上天,有天空可以保護它啊。小蝸牛很受傷,那為什麼大地和天空都不保護我呢?媽媽就微笑著說,所以我們有殼啊。」

陸澤側頭看著喬喬凝於長睫上的水霧,看著她眼中灑滿的細碎星光,他甚至想好了去聽一個悲傷的過去,想好了要借給她肩膀去靠著哭泣。

可她沒有哭,她只是微笑著給他講了兩個童話。

一個別總是撕開傷口求安慰,就會痊癒的童話。

一個雖然沒有人保護我們,可是我們有殼的童話。

她一直強調著,陸澤,我沒事,我不需要安慰。你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我自然而然就好了。

陸澤終於起身而去,喬喬以為陸澤總算肯還給她一片自我發洩的空間,然而半罐酒下肚,陸澤的腳步聲又在身後響起。

「已經凌晨四點了,通宵失眠,吹海風,過量喝酒,對身體不好。」陸澤遞過來裝在保溫杯裡的熱牛奶,他想起自己曾說喬喬對於失眠經驗豐富,久病良醫,如今看來果然如此。

喬喬無奈失笑,最終還是把熱牛奶接了過來。她想可能陸澤還是不太喜歡別人酗酒,那就算了,喝牛奶就喝牛奶吧。

然後她捧著熱牛奶慢慢喝了幾口,也不知道是不是情緒激動酒勁更容易上頭的原因,就真的開始覺得困了。

陸澤彎腰把淺淺睡著的喬喬打橫抱了起來,喬喬縮在他的懷裡還微微調整了一下位置,將臉貼在他心口的位置蹭了蹭,直到感覺不再有吹來的海風才乖乖睡了過去。陸澤抱著她往別墅的方向走去,邁步平緩穩重,害怕吵醒懷中的姑娘。

就著路邊暖黃的燈光照射,陸澤低頭看著懷裡喬喬睡著的側顏,明明耳邊更響亮的是夜裡拍擊岸邊的海浪聲,他卻彷彿只聽到了胸前心口處喬喬安靜的呼吸聲。

陸澤覺得,這呼吸,彷彿在敲他的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