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澤小心翼翼地抱著喬喬把她送回了臥室睡覺,又返身去海邊收拾殘局,將殘酒與蛋糕一一收拾乾淨,再把剩餘的東西裝好,放回喬喬的臥室裡。他盡量不發出聲響,怕吵醒因為牛奶裡的那少少的四分之一片安眠藥而勉強睡著的喬喬。
把一切收拾妥當,再把喬喬身上的薄被替她捏好,陸澤久久地坐在床側凝視著她,忍不住伸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喬喬靜謐的睡顏。
他不是天生冷淡寡言,他只是見慣了別人因利而有所圖。他也已經習慣一個人很久了,久到覺得生活並沒什麼熱情,也沒什麼意義。結不結婚沒什麼意義,生不生孩子也沒什麼意義。少一個人類結合繁衍而已,又有什麼呢?碌碌一生,終逃不過生老病死。哪怕沒有結婚生子沒有後代,也不過就是少一個立碑人而已,自己死都死了,又有什麼關係?
他困於這種情緒快十年了,冷冷淡淡地對待人生,按照預設的軌道慢慢生活,時常失眠,因為夜裡特別容易讓人思考,活著到底有什麼意義。
然而此刻他心中卻燃起了一點星火,覺得這一生,想要陪伴一個人,保護一個人,與她攜手,陪她終老。
這燃起的星火,可以燎原。
陸澤右手食指的指腹溫柔地撫過喬喬的側臉,臉上癢癢的感覺讓睡得並不安穩的喬喬微微皺眉又翻了下身。陸澤收回手,看喬喬終於轉了個身繼續安靜地睡過去,才起身輕輕地出去帶上了房門。
大約到了早晨九點左右的樣子,不過時夢時醒斷斷續續睡了幾個小時的陸澤,被不停響起的手機鈴聲吵醒了。他微皺著眉拿起床頭櫃上自己的手機,並沒有來電顯示。
但是手機鈴聲還在唱歌,陸澤自己用的是手機自帶預設的鈴聲,所以在響的並不是他的手機。
陸澤略微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抱喬喬回來的時候,因為她迷迷糊糊快睡著了手裡的手機虛握不住,他就把喬喬的手機裝在了自己的口袋裡,後來便忘了給她放回房間裡。陸澤起身把外套裡的手機拿出來,上面不停閃爍的來電顯示是「小區物業-舊」,來自家鄉a市的電話。
因為時間耽誤的太久,電話已經自動掛斷兩次了。然而不過三秒立刻又開始響,顯得對方非常急迫的樣子。
陸澤不知道喬喬睡醒了沒有,但她今早凌晨四點多才睡,他不想為了物業的電話去吵醒她。但是物業不停地重撥電話過來,也許是房子出了什麼很緊急的事情,比如漏水一類的,所以陸澤先接了起來,想看對方有什麼事,再決定什麼時候轉達。
電話剛剛接通,陸澤還沒來得及表示自己不是本人,對方就迫切惶急地道:「江小姐,麻煩您能不能來一趟?我們實在是沒辦法了,您爺爺奶奶和後媽一大清早找了開鎖公司要給您的房子開鎖,我們給攔了下來。他們現在坐我們這兒鬧了好久了,不讓開門就不肯走。但是這又是老人又是大肚子孕婦的,又是您家裡人,陳片警都說沒法管!您能不能來一趟?」
對方一串連珠炮似的話,陸澤甚至都沒找到機會打斷,直等到對方一氣說完了,陸澤才淡淡回道:「你打錯了。」
陸澤利落地掛斷了電話,想來這是小區物業撥錯了業主的號碼,還好沒把喬喬吵醒。
那邊通話的人聽到這邊是男人接電話的聲音,本就是一愣,再聽到陸澤說打錯了掛斷了電話,急急忙忙把手機號檢查了一遍,沒錯啊。突然那人反應過來,拍拍自己腦門,重撥了出去。
陸澤聽到鈴聲再起一看,還是剛才的電話,再次接通,對方不等他說話,急急忙忙喊道:「別掛!別掛!我沒打錯!江喬是曾用名,我找喬喬,喬小姐。喬小姐在嗎?」
陸澤微微皺眉,淡淡回道:「暫時不在,等她方便的時候,會回給你。」
「那麻煩您讓她盡快,一定要盡快啊!」
陸澤掛掉電話,沉默不語地去喬喬的房門外,靠著牆等了良久良久,一直等到睡到自然醒的喬喬拉開了房門。
睡醒的喬喬剛一出門,差點和外面等著的陸澤撞了個滿懷,趕緊收住腳步。但是兩人距離靠得太近,近到她得努力仰著頭才能看到陸澤,喬喬有點迷茫地問看起來明顯在等她的陸澤:「怎麼了?」
陸澤看著喬喬疑惑的臉上似乎還帶著點剛睡醒時懵懵的樣子,他忍不住伸出空著的右手,撥了一下喬喬額前略微散亂的碎發。他低頭淺笑眉眼溫柔,完全不似從前寡言冷淡的樣子。
陸澤帶著暖暖體溫的指尖輕輕拂過喬喬的額頭,驚得她忍不住閉了閉眼,小小地後退了一步,背便抵到了房門上。剛睡醒的喬喬伸手摀住被陸澤輕輕拂過的額頭,對這種親密的肢體接觸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
怎麼了?陸澤一直以來還是非常注意控制距離的,攔住她付帳時會隔著外套長袖輕輕拉住她的手腕且一拉即鬆。把坐著的她從球場地上拉起來時,也是握住球拍的邊緣讓她借力站起來,而不是直接伸手握她的手。
所以,現在怎麼突然?呃,這麼一想昨晚居然還真的喝的有點斷片,她怎麼不記得她怎麼回來的了?發生了什麼?
看喬喬驚訝的樣子,陸澤收回了懸在空中的手,只是指了指她的額頭,低聲道:「劉海有點亂。」陸澤的聲音如往常一般低沉而又磁性,但語調卻不似平常冷冷淡淡,而是帶著些微溫和與寵溺,如同暖暖的絲絨一般拂過耳側,讓人有些癢癢的。
唔,好吧。聽了陸澤的解釋,喬喬趕緊用手自己撥了撥劉海,心想可能酒勁是不是還有點沒過去,好似有點幻聽了……對別人的聲音表情大概判斷的有點不準確。
「睡得還好麼?」陸澤聽著喬喬的頭頂,低低問道。
「挺好的,都沒做夢。」喬喬放下整理劉海的手,有些疑惑地問道:「昨晚我喝多了嗎?我怎麼不記得我怎麼回來的?」
陸澤不置可否地回道:「你睡著了,我帶你回來的,東西都放在你房裡的書桌上了。」他把手機遞出去,「手機忘了給你,剛才有物業不停地給你打電話,我就先幫你接了。」
喬喬疑惑地接過自己的手機,「物業?」
「嗯,對方讓你盡快回電話。」
喬喬劃開屏幕點開通話記錄,看到具體號碼,不禁眉頭微皺,和陸澤打聲招呼,便轉身回自己房間回電話了。
電話接通後,對方見聯繫到了業主,如釋重負,把和陸澤說過的話再次重複一遍,喬喬忍不住把額頭輕輕地抵在牆上,一時都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為什麼非要是今天?
「江建國呢?你們聯繫他了麼?」喬喬似乎連喊出這個名字,聲音都有些微澀與沙啞。
「聯繫過了,一直關機。哎,這個,這個,您後媽說,每年到了初八開始這幾天,您父親就鬧失蹤,幾天不接電話找不到人。她現在懷了兒子都還是這樣,所以這個……這個……對方孕婦又情緒激動,我們實在是清官難斷家務事啊……」
不管是「父親」還是「後媽」,這些稱謂對喬喬來說,都是強烈的刺耳,尤其還是今天這樣的日子。但物業的工作人員也是無辜的,喬喬閉眼努力地平復情緒,不想遷怒於別人。
良久她才艱難而又沙啞地開口問道:「她懷孕了?」
「是,說是四個月了。所以我們是真為難,說懷的還是個兒子,孕婦要是在我們這兒怎麼著了,這真是……」
喬喬閉了閉眼,「他們就是要開鎖搬進去?」
「對。我們說沒有房產證給攔下了,但是他們拿著您父親是戶主的戶口本扯皮……」物業也是為難,喬喬家當年一場鬧劇他們和陳片警都知道,現在房主是喬喬但是她戶口早就遷走落戶b市了,而她父親,前任房主的戶口卻一直沒遷出。兩個老人一個孕婦,擱哪兒也是惹不起的主,怎一個亂字了得。
和物業大致瞭解了情況,喬喬掛斷了電話。猶豫良久,她慢慢地開始輸入11位手機號碼。聯繫人早刪了,然而號碼卻一直沒忘。撥通過去,果然是關機。
喬喬最終留下短信,「江建國,回電話。」
簡單地收拾一下,訂了最近的航班,喬喬打算回去a市了斷這些再次浮起的陳年往事。
明明已經過了許久,喬喬再次拉開房門,陸澤仍然立在外面。已經恢復平靜的喬喬和陸澤提到自己要回a市一趟,麻煩他照顧一下老人家,並且瞞住他們,告訴他們自己回b市處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陸澤卻表示自己正好也有事要回a市,老人家平時也是自己獨立生活的,有錢有手機,他們兩個不在應當也沒有大礙。
陸澤回去有什麼事喬喬也沒有問,兩個人便一起下樓去了,面不改色異口同聲地撒謊。喬喬說今天初八公司有急事,要回b市一趟,陸澤也說是公司有事要回去一趟。工作是正事,再看喬喬沒有和往年的初八一樣低沉許久,而是有工作佔據心思,老人家也挺高興。
不論是去機場的路上,還是飛行的旅途中,喬喬一直看著窗外默默不語,陸澤也不說話,只是坐在她旁邊,沉默地陪著她。
待到飛機落地,喬喬本打算和「說自己正好也有事要回a市」的陸澤分頭行事,陸澤卻輕輕拉住她的手腕,「我送你。」
之前高明皓念念不忘的那輛閒置的越野車,出發之時就被陸澤一直停在機場的停車場裡。喬喬客氣地搖搖頭,「不用了,我出租車就好,我還要去別的地方。」
「去哪裡都行,我送你。」
看陸澤堅持的樣子,喬喬輕輕抽出自己的手腕答應了,她現在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爭執。
出了機場撲面而來的冷冽空氣,實在與海邊的暖冬不同。走進停車場,遠遠地就能看到陸澤那輛異常彪悍硬朗的體積遠超普通車型的越野車。
即使心思有些亂的喬喬也仍忍不住想到,從前看陸澤開這種風格的車只覺得和他氣質有些不符,現在才會想到,這款國內少見的昂貴車型,最出名的特色是異常的抗撞,甚至可以防彈。而高明皓之前提過,陸澤買了一模一樣的兩輛,b市開的也是這款。
陸澤的過去,在這種心思異常敏感的時刻,悄悄地紮了一下喬喬的心。
喬喬需要先回一趟外婆家,陸澤便送她過去。路過門衛的時候,喬喬卻被喊住了。門衛大爺和喬喬說,過年的時候,有孕婦來找過她,大爺說喬喬她們一家去海邊度假一個月,一個月之後才回來,對方卻什麼口信也沒有留下就離開了。
深吸一口氣,喬喬點頭表示知道了,去外婆家裡,把積壓六年多未曾碰過的房產證取了出來。
陸澤再把喬喬送回她從前長大的小區,到了小區門口,喬喬便喊陸澤停車,「這裡就好了,我走進去就行。你去忙你的吧,謝謝你送我過來。」喬喬想解開安全帶下車,卻被陸澤阻止了。
「我陪你去。」陸澤探身過來,把副駕駛的安全帶又替她繫上了,「我沒有別的事,物業的電話是我先接的,所以我都知道了,我陪你去。」
喬喬愣愣地坐在副駕駛上,所以陸澤專門飛這一趟,就是為了陪她?陸澤在低頭幫她扣安全帶,兩人之間不過相距數厘米,安靜的車內呼吸可聞。
「謝謝你,但是真的不用,我一個人可以處理。」
扣好副駕駛的安全帶,陸澤抬頭看著喬喬,深邃的眼神裡似有疼惜,低聲道:「我知道你一個人可以。」他伸手摸摸喬喬的頭頂,「但是我堅持。」
喬喬一時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仍由陸澤重新發動車,送她進去。
回過神來的喬喬指引著陸澤在小區裡穿行,不一會兒就遠遠看到一棟居民樓前坐著好些人,兩個老人和一個孕婦穩坐如泰山,旁邊還有人在不停地勸。
「你別陪我下去了,我一個人下去就行,其實就是點私事,不會怎麼樣的,沒關係。」喬喬對陸澤說道。
停車熄火,鬆開安全帶,陸澤扭頭認真地和喬喬說道:「對方是老人是長輩是孕婦,對你動手你怎麼辦?」有時候單身女孩子最大的問題就在於沒有威懾力,搶劫的會挑單身女孩子下手,猥瑣的會挑單身女孩子尾隨,就連跑裝修如果你一個單身女孩去談價,人家都要多宰你兩刀。
陸澤的擔心讓喬喬輕輕微笑,她一直打算一個人過一生,對這些早有心理準備,如果這些都處理不了,又談何堅持獨身呢。
可惜陸澤固執起來也是很固執,不論喬喬怎麼說自己一個人可以,他都是不聽的。就像昨天在夜裡的海邊,固執地一定要坐在她旁邊一樣。
沒轍的喬喬只好讓陸澤又開車出來,在小區外面找到了一家裝修公司。喬喬進去就問道:「我需要鐵條封門,最快的速度,麻煩找盡量壯一些的焊工過來。」
這要求就有點令人側目了,對方有些猶豫,這是要幹什麼?拆遷糾紛嗎?
喬喬拿出房產證,「我的房子,我需要把門窗都焊起來,越密越好,你可以帶人先和我去物業確認我是業主再焊門。兩倍價格。」
這種快錢,還是業主本人的房子,那便沒問題了。包工頭喊來幾個壯實的焊工抗上鐵條,便和喬喬他們過去了。
到了物業那裡,給喬喬打電話的那個工作人員李大叔,大冬天的累得滿頭是汗正在吃方便麵。「江……哎,喬小姐你可算來了。這是幹嘛?要封門?這套房子你不要了?哎……好吧好吧,這麼多年你也沒住過……」
李大叔和包工頭帶來的幾個焊工確認了喬喬是業主,喬喬便先預付了一半的訂金,讓他們當自己是去裝修的,直接上樓封門。
喬喬的爺爺奶奶和後媽原本是坐在樓梯門口堵門不讓進出的,然而幾個五大三粗的精壯漢子一臉彪悍地扛著鐵條說別耽誤他們進去給別家裝修,看上去就駭人的很,他們便老老實實地挪開了。
封門的工人已經上去了,喬喬便過去了,陸澤依然沉默而耐心地陪伴在她身邊,不說話,但也不肯離開去車上等她。
看到喬喬過來,她的爺爺奶奶和後媽一時竟說不上是激動還是怨憤,再看她身邊還有個出色的年輕男子,開的車一看就價值不菲,更是情緒複雜。
江爺爺先開了口,倒也沒衝突,而是感慨萬千地指了指兒媳婦,「江喬哪,看看,你新媽給你懷了個弟弟,我老江家可算是有後了。」江奶奶扶著看上去不過三十多的懷孕兒媳婦,張芳撐著腰沖喬喬笑笑,「江喬,我們沒有惡意的。就是聯繫不上你,去你家那邊門衛說你們去海邊度假一個月,你的手機號我們也沒有,這不是沒辦法嘛。」
一直以來喬喬總是盡量溫和禮貌地維持場面,從不卸下她社會化的那張面具。這是第一次陸澤看到她如此激烈而稜角外露的一面,喬喬冷眼看著自己的親人來和自己打招呼,連一絲客氣都欠奉,「別喊我江喬,我不姓江。這套房子也不姓江。還有什麼事?」
聽到樓上傳來突突突的焊門聲,幾人臉色一變,卻不敢衝上樓去直接阻止那幾個看起來就一臉凶悍的工人,畢竟懷著身孕,孫子最大。挺著肚子撐著腰的張芳柔柔弱弱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江喬,都是一家人,何必鬧成這樣呢。我肚子裡的也是你親弟弟啊,也是你爸爸的親骨肉啊……當年的事我也付出代價了,養了這麼些年才懷上第二個,就不能當事情都過去了嗎?」
看著張芳如同依人的小鳥一般柔弱著梨花帶雨著,喬喬也懶得糾正對方她的名字了,因為她發現,不管對方喊她江喬還是喬喬,都讓她覺得噁心。喬喬回以一個平靜的笑容:「告訴我要有個親弟弟了,還有什麼事呢?」
張芳猶猶豫豫地哭訴道:「我們也是沒辦法啊。本來就和公婆一起住,現在我懷孕了,再加上你爸,那個兩室一廳擠得是滿滿當當。等你弟弟生下來,我娘家人來照顧月子住哪裡?你弟弟怎麼辦?你是不知道啊,現在養個孩子有多貴,奶粉尿布,上學讀書,學區房。這還是老江家的獨苗,長大了連個娶妻生子的地兒都沒有。你也心疼心疼你爸,他都多大年紀人了,還在外面奔波,課餘還得兼職賺錢,他也沒忘過你媽啊,每年到了初八人都找不見,當年這套房子給了你,你說改姓就改姓,你爸也沒說把房子收回來啊。這要不是真的生活艱難,我們也不會來找你。」張芳揉揉哭地紅腫的眼睛,拍拍婆婆扶著自己的手,歎道:「我知道你心裡其實是個孝順孩子,說帶外公外婆海邊玩一個月就玩一個月,花錢都不眨眼的。你看你現在長大出息了賺錢了,戶口也落在b市了,這邊兩套房子扔在這裡空著,連個租金都不賺,與其空著,不如讓你爺爺奶奶搬過來享個清福啊。」
一邊哭泣一邊伶牙俐齒,一邊示弱一邊強調懷的是你弟弟,一邊說心疼她爸這些年辛苦一邊說房子空著不如孝順爺爺奶奶,話裡話外一頂血緣加一頂孝道的大帽子扣下來,又年輕又柔弱,話說的也好聽,難怪她爸當年呢。
喬喬看著張芳表演哭訴夠了,微笑著回復:「生活艱辛,養兒養老養家不易是吧?怕什麼呢?有情飲水飽啊,你有真愛啊!有真愛的人,不怕世俗不怕流言不怕一紙婚書不怕家有妻女,什麼都不怕。住什麼房子呢,風餐露宿街頭也值得啊!」
如此尖銳的喬喬,刺的張芳臉色一白,扶著肚子就開始哼了。婆婆心中著急她肚子裡的獨苗江家的根,趕緊扶著她找地方坐下來,江爺爺被這話刺的面紅耳赤,往前一步怒道:「不肖!江家白生了你這個賠錢丫頭!」一步還沒跨過來,陸澤整個人往喬喬面前一擋,光是身高就給人以強烈的壓迫感,讓老人家半步又收了回去。
江奶奶訥訥地看了一眼陸澤,「喬喬啊,這是你對象啊?」其實喬喬本來就是江喬的小名,奶奶喊起來也並無不順。
冷淡的陸澤根本不搭話,只是面無表情地擋在了喬喬的面前。喬喬也不可能挑這時候去解釋陸澤不是她男朋友,他們便誤會了。
張芳看看陸澤俊美頎長的樣子,再想想自己嫁給一個大自己十幾歲的男人,如今卻連住的房子都緊緊巴巴的,不由得悲從中來,抹著眼淚說道:「江喬,你看你現在男朋友開的一輛車都夠我們幾套房子了,又何苦這樣為難我們呢。」
喬喬根本不屑於和她進行這種口舌之爭,剛要開口,手裡的手機響了,喬喬拿起來一看,即使是11位沒有留存的手機號,她也知道是誰打來的。
接通電話,那邊的聲音激動而顫抖,「喬喬,喬喬……你終於給爸爸打電話了……我就在你媽媽的墓前呢,今天是她農曆生日,爸爸沒忘……」
喬喬忍不住閉了閉眼,冷聲道:「江建國,她不需要你的這種記得。你現在這種情緒,不過是為了讓你自己的良心好過一點。」喬喬掃了一眼張芳的肚子,「你老婆和你父母現在在我這裡鬧房子,你如果不能盡快過來把他們帶走的話,我就不保證什麼了。畢竟二十幾年來覺得沒有兒子,就等於人生白過、愧對祖宗的人是你們江家。」
喬喬這話說得,江建國的聲音立刻著急起來,「喬喬你別衝動,有話好好說,我馬上過來,你……你後媽她肚子裡是你弟弟啊……」
聽喬喬掛電話最後說的那句話,張芳被氣得夠嗆,也不裝哭了,「什麼叫做不保證什麼?江喬,你別欺人太甚!你別以為我不懂法,後來我研究過了,當年你媽媽過世的時候,那些財產應該先夫妻平分,再平均繼承!你身為女兒只有八分之一的繼承權!你憑什麼拿一套房?但是你爸給你了!你居然還這麼說,白眼狼!」
喬喬溫柔地笑笑,「難為你還研究了繼承法。嗯,我也研究過,所以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我二十一歲那年就立了遺囑,還是效力最高的公證遺囑,確保我哪天死了,遺產一分錢也不會留給冒出來的弟弟,開心嗎?」
這話說的,讓他們一時都不知道該如何接話。誰也沒想到當年21歲的喬喬會去立遺囑,但是喬喬自己卻想到了。她甚至早已預見了自己想要獨身一輩子的將來,一眼望到了自己死後可能次序最高的繼承人是同父異母的弟弟,然後立了個遺囑。
然而有個人,在18歲那年做過和她一樣的事。
陸澤輕輕握住了喬喬的手。喬喬微微掙脫,卻掙脫不開。陸澤一直沉默不語,尊重她之前在車上表達的意願,並不參加她的家事。只是在對方激動起來的時候站在前面遮住她,只是聽出了她淡笑語氣下的哀傷,然後溫暖有力地握住了她。
等到江建國趕到的時候,第一時間從車上衝下來,緊張地檢查張芳的肚子,「疼不疼?去不去醫院?孩子有事嗎?」張芳氣得錘他,「每年都玩失蹤!就你有良心!你看看你生的狼心狗肺的女兒!你好心好意留一套房子給她,她倒是年紀輕輕立了遺囑,就為了防著她弟弟!」
江建國唯唯諾諾地應著,有點期待,卻又有點害怕見到多年未見的女兒。他還記得當年在這套房子裡,一臉木然的喬喬對他說,江建國,我要改姓,遺產裡我要這套房子,條件你可以開,另一套和車和現金你都可以拿走,但是我要這套房子。
當時頭痛欲裂的江建國拿她沒辦法,便同意了。張芳肚子裡是兒子啊,張芳小他十幾歲,她也只是想要個名分而已,他也只是想離婚而已,怎麼知道就鬧到了這樣的地步。
從那天起,她不再姓江,也再沒有喊過他一聲爸爸。可惜張芳肚子裡的孩子也沒保住,直休養了這麼些年,才又懷上了,好在又是個兒子。
身為家裡唯一的頂樑柱,江建國至少對內說話還是頂用的。他把父母和妻子塞進車裡等他,自己去和喬喬溝通。
坐在前座的張芳心中氣悶,她也不過大喬喬八歲而已,當年看江建國兩套房,又有車,中專當個語文老師一派儒雅範兒,說話有內涵,時不時帶點外面的課還有外快,覺得年紀大一點也無所謂,正好疼人啊。哪知道現在覺得也不是那麼回事兒,優柔寡斷,高不成低不就,年紀大了以後事業也沒奔頭了,難道以後真的就和公公婆婆擠在一套房子裡?
再看看自家開了上十年的破舊小轎車,再對比看看邊上停著的陸澤的越野車,心中愈發不平了起來,覺得當年的好條件也不過如此。
終於把父母和懷孕的妻子塞進了車裡,江建國回頭,看到喬喬在給焊門的工人結算。再想到妻子給自己抱怨,說喬喬立了遺囑防著他,對爺爺奶奶說話也不客氣,不由得也有些憋悶。他歎口氣道:「喬喬,你何苦呢?把門窗都焊上,這套房子還要不要了。他們也不過就是看這裡空了六七年,你又不住又不租,便想空著也是空著,爺爺奶奶住一下而已,又不是要你過戶。」
喬喬充耳不聞,彷彿眼前就看不到他這個人一樣。江建國也氣悶,憋了好多年的話想吐個乾淨,「當年的事情全怪我嗎?我和你媽媽有共同語言嗎?我看的書說的話她都不懂,每次我們父女兩圍著書房打轉,她就只知道圍著廚房打轉。我們兩個人根本沒法交流。沒有感情的婚姻是沒法長久的,我只是想離婚而已啊……她身體不好受不得刺激,突然走了,我也沒想到啊……」
自他出現以來,喬喬第一次正面看著他,「江建國,你娶她的時候她就大你三歲你說女大三抱金磚,是你自己後來喜歡上了年輕你十幾歲的。你娶她的時候誇她愛圍著廚房灶台賢惠,是你自己後來喜歡上了陽春白雪的小白花。你娶她的時候她身體挺好,是你後來為了要兒子她流產了三次身體搞垮了。你說你和她沒有共同語言,你娶她的時候,你不知道嗎?你說她身體不好受不得刺激,你不能等我回來了再和她提離婚嗎?那個兒子就讓你那麼等不及?那你當年怎麼不在結婚之前和她說清楚呢?你怎麼不在我落地發現是個女兒的時候掐死我呢?」
「喬喬啊……爸爸沒有不喜歡你,爸爸只是想兒女雙全……」江建國老淚縱橫地看著自己的女兒,「書房裡那麼多書,是爸爸一本一本念給你聽的吧?你學習那麼好是爸爸一把手教的吧?你還記得你小時候每次考了雙百分來給爸爸報喜……」
喬喬面無表情地打斷了他,「喬喬真聽話啊,可惜不是個兒子。喬喬真聰明啊,可惜不是個兒子。喬喬真體貼啊,可惜不是個兒子。江建國,你真的不知道從小這種稱讚背後的遺憾對我來說是一件多麼傷人的事情。但是我已經走過來了,我不需要你的肯定和表揚了,我自己就可以肯定我自己了。」
江建國被噎的說不出話來,幾次開口才訥訥地問道:「好幾年沒有聯繫了,喬喬,這是男朋友還是結婚了?」
陸澤不說話,喬喬也不回答,只告訴江建國從此不要再聯繫她。
失落的江建國往車邊走,走的時候還幾次抬頭,看向他和曾經的妻子和女兒一起生活了十幾年的家。
等到他們終於離開的時候,喬喬就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在媽媽生日這樣的時候,被拖回這樣的過去,面對生活過許多年的家。
她當年堅持一定要這套房子,就是因為她想把這些過去牢牢地鎖在這裡,她不能接受賣掉它,也不能接受別人住進去毀了它,但是她自己也更不敢住進去看看它。
她以為自己足夠勇敢,卻還是不敢抬頭去看看這個充滿回憶的地方。她沒有辦法面對自己的過去,因為每一個過去的片段裡,都有爸爸,還有媽媽。她曾經特別努力地想要他們為她驕傲,想要給他們物質上的幸福,結果她還沒畢業,那個家就沒了,媽媽也沒了。
喬喬掙開了陸澤的手,扭頭看向黑洞洞的樓梯口,「現在真的沒事了,你能不能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就好。」
可是陸澤伸出手,直接抱住了她,把她的頭按在自己的肩膀上,輕輕拍著她的頭頂。
我知道你說你沒事,是假話。
我也知道你說你一個人可以,是真話。
只是我不願意在這樣的時刻,留你一個人在這裡。
喬喬的額頭抵在陸澤的肩窩處,她知道這樣不妥當,她知道自己應該禮貌地拉開距離。可是她突然就有那麼一點點貪戀有人安慰她,有人輕輕地拍她的背,有人溫柔地摸摸她的腦袋,有人緊緊地抱著她。
她從來沒有不想長大,從來沒有想要縮在父母還是別人的翅膀下。因為她知道每一個不長大的人,都只是給庇護她的人增加了更多的麻煩。
但是這一刻,她就是突然貪戀了一下這個溫暖的懷抱。
喬喬在陸澤的懷裡,雙手揪著他大衣的衣襟,身體微微的顫抖,隱忍而又克制,最終卻還是忍不住,淚水洶湧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