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怕吵到樓下的鄰居,喬喬認真考慮自己可以把地板跳穿的,如果不是怕擾民,她也認真考慮自己可以拉開窗戶大喊大叫的。可惜都不行。
原本悶在枕頭裡打電話的喬喬,再掛了電話把陸澤全部拉黑以後,坐了起來,發洩一般地砸了好一會兒抱枕,又把自己卷在被子裡滾來滾去,卻也無法紓解心中的鬱悶。
她還不能和人說,她也沒地方樹洞了。紙質的更不安全,除非她寫了就撕。喬喬其實是個比較戀舊的人,過去的房子她也不肯動,牢牢地鎖在那裡。她媽媽的照片她平時也不敢看,還是翻拍了屯在電腦裡。她的樹洞她一直寫,明明也不會經常回顧,可是就是喜歡那種過去十年在打開的頁面上整整齊齊按照分類與日期一一排列的感覺。
之前明明知道陸澤已經全看過了,她還是一怒之下刪空了自己的記錄,可是真正動手刪之前,她猶豫好久,還是給自己留了全套的備份。她捨不得。
她不想輕易地接納任何東西任何人進入她的生活,因為接納了就要妥善保管好好珍惜。現在陸澤已經進入這個喬喬圈地自劃的心理範圍裡了,然後又被她發現原來他早早地就踩過了她的底線。
人總歸是要有點自留地和自我空間自我**的,只要一想到陸澤一直以來都默默看著她的動態,看光了她內心深處毫無顧忌的難過發洩吐槽,她幼稚到肆無忌憚的日常,尤其是戀愛一路以來的各種小心情,她從動搖到動心,她從壓力大到糾結進度快,到後來糾結親密程度的問題,喬喬心中那種焦慮憤怒中混雜著被人窺視的不適感和強烈的不安感,簡直讓她抓狂,讓她特別特別生氣,然而她又不想和罪魁禍首大吵大鬧發脾氣。
喬喬從前一直覺得,出現了問題那就解決問題。比如嫌棄沒錢,那就努力賺錢。嫌棄身高,那就沒得救只能分手。為了什麼吵架,那能改就繼續,不能改就分手。
但是喬喬覺得現在擺在她眼前的問題在於,踢他咬他罵他折磨他,都並不能解決問題。他看都看過了,難道自己把他大腦格式化了嗎?
她都能想像到陸澤會跟她道歉,隨便她怎麼發脾氣都可以,然後保證以後不再做這樣的事情。那於她而言就是,能接受,那就繼續。不能接受,那就分手。
可是她TMD不能接受!可是她又TMD捨不得剛剛在電話裡就斬釘截鐵地說分手!
喬喬忿忿地坐起來又砸了一會兒抱枕,扭頭看了一眼鬧鐘,無力地又倒下去。她把今晚可憐躺槍無數次的抱枕抱在懷裡滾來滾去,氣憤地暗暗罵了自己幾句。
她算是明白了為什麼有時候有些事,旁觀的人輕輕鬆鬆一句分手唄,離婚唄,當事人卻那麼糾結那麼反覆了。
如果一開始讓她知道陸澤做了這樣的事情,不要提談戀愛了,不要提好感了,她能把這個追求者直接踹飛到地球另一端去。
可是現在雖然喬喬沒有直接對陸澤說過,但她知道自己喜歡陸澤,很喜歡他,她見不到他會想他,會傻兮兮地只打電話聽個呼吸也好,會貪戀他的懷抱他的溫暖。她認真地帶他去掃墓,認真地帶他回家,認真地進入彼此的生活圈,認真地在考慮滾床單。
靠!喬喬踢了一腳被子,心想,這簡直就是情感綁架。如果一個人一見面就告訴你,他有你不能接受的重大缺陷,那麼你也許一開始就不會選擇和他發展感情的。可是如果等彼此真的相愛了,再發現他瞞著自己呢?肯定是很生氣,但是真的能毫不拖泥帶水毫不留情地轉身離開,一點不捨得都沒有嗎?
如果不是第二天要上班,喬喬覺得自己能一整晚不睡覺糾結這個問題,可是她第二天要早起上班。
於是她早早洗澡上床打算睡覺,結果輾轉反側一晚上,床都要被她滾出坑來了,時夢時醒也沒有休息好。
第二天早上不到六點,喬喬就徹底醒了,再也睡不著。但是儘管沒睡好,她還是情緒平靜了很多。
不管怎麼樣,既有的生活軌道總要繼續下去,起床洗漱收拾打扮,然後去工作賺錢。愛情又不是生活裡的全部,工作忙起來,佔據大腦的全部,誰還能時時刻刻糾結這些破事。
可是喬喬走出客廳看到空蕩蕩的次臥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停步了。她想起來陸澤不住這裡的時候,每天早上總是很早在門外拎著保溫盒等著她起床了去開門,倚在門外一等就是一個多小時,也沒有不耐煩過,也沒有按門鈴打手機喊她提前起床開門過。
踟躕了兩步,喬喬覺得自己往大門走的步子都有點沉重,她不知道自己是想在門外看到陸澤,還是不想。
站在客廳大門門口,喬喬垂眸盯著自己的拖鞋發了半天呆,才鼓起勇氣看了一眼貓眼,陸澤果然如她所想的,倚在門外等她。
他還穿著昨天出門逗她時的那身西裝,微微閉著眼倚靠在對面的牆上,眉心微鎖,臉色疲憊,眼下泛著青灰的陰影。所以他應該是昨天掛了電話之後就過來等她了,卻沒有按她的門鈴。
反正他知道喬喬也不會開門的,平白吵了別的鄰居。
喬喬的右手輕輕搭在門鎖上,猶豫良久,最後還是把手收了回來。
她回身收拾好去上班的一身,才再次打算出門,此刻也不過才不到六點半而已。
聽到喬喬開門的聲音,陸澤睜開眼睛第一時間跨過來撐住了門,他怕喬喬看到他就縮了回去。
以陸澤的力氣,他撐住了門喬喬別說立刻關門了,她連一絲都推不動。喬喬伸手去握陸澤撐住門的手,平靜地低聲說道:「我是要出來,你別撐著了。」
喬喬伸手來握,陸澤也就鬆手了任她牽著,一時有點不明白為什麼迎接自己的不是一個憤怒的女朋友,但是他立刻牢牢握著喬喬的手低聲和她道歉:「喬喬,對不起。」
看到陸澤眼中帶有血絲的樣子和聽到他沙啞的聲音,喬喬想他昨晚起在門外站到現在十幾個小時,也沒睡,也不知道吃沒吃,估計從昨晚到現在都沒吃,她輕輕嗯了一聲回答陸澤的道歉,然後把房門鎖上,牽他下樓。
陸澤也不會傻到以為喬喬一個人睡了一晚上就消氣了,看喬喬這樣,越發不安,他緊了緊手中握著的柔荑,感覺到喬喬左手仍帶著自己送給她的情侶對戒沒有摘下來,才稍稍心安。陸澤低聲喊她的名字:「喬喬。」
喬喬還是輕輕地嗯了一聲,下到樓下之後伸出另一隻手去摸陸澤口袋裡的車鑰匙。陸澤任她摸索,喬喬拿出車鑰匙,試圖自己坐進主駕駛,讓陸澤去副駕駛:「上車吧,我送你回家,疲勞駕駛不好,你昨晚是不是沒吃飯?等會路上買點早餐吃。」
她覺得陸澤現在的狀態看上去也不像是回家還能有心思給他自己做飯的樣子,也不知道他一個人在家有沒有心思叫外賣。
陸澤不肯鬆開握著的手讓喬喬坐進車裡,擔憂地回問她:「喬喬,那你昨晚吃了嗎?你胃才剛好。」她昨晚就沒有出門,也沒有叫外賣,自己在家頂多會煮個方便麵,總吃方便麵本來就不好,何況陸澤怕她連方便面都氣得沒吃。
喬喬自然也不會沒有人給她做飯就沒得吃了,但她確實沒吃,昨晚氣都氣飽了,壓根不覺得餓。
看喬喬不說話,陸澤就知道她氣得沒吃飯。他依舊和從前那樣,微微前傾彎腰抵著她的額頭望著她,低聲真誠地和她說:「喬喬,真的對不起,是我做錯了,我保證以後絕對不看你的任何東西。你生氣也好,發脾氣也好,什麼都行,我什麼都答應你,好不好?」
喬喬也沒躲開,只是抬起黑白分明的雙眸望著陸澤,平靜的目光裡卻讓陸澤讀不出情緒。她輕輕開口問陸澤:「你說什麼都答應我,那現在分手呢?」
陸澤伸手抱住喬喬的力度彷彿要把她嵌進胸腔裡,但是喬喬也沒掙扎,陸澤箍緊她在她頭頂輕輕蹭她的頭髮,低聲改口道:「喬喬,除了分手,別的我什麼都答應你,好不好?」
「嗯,好。」喬喬在他懷裡輕易地就答應了,然後陸澤就聽到她繼續說道:「第一,鬆開我。第二,我現在送你回家,然後你吃飯睡覺,以後不要不吃飯,不要通宵在我門外等我。第三,你給我一點時間一個人冷靜一下,我現在不想看到你也不想接你電話看你消息,你不要上門來堵我,尤其是工作的地方,行不行?」
可是陸澤卻不答話,只是緊緊地抱著她。一直也沒有伸手回抱的喬喬反手去掰他抱住自己的手,使勁掰都掰不開,她只好悶悶地在陸澤懷裡問他:「你自己說的,除了分手什麼都答應我的?」
陸澤摟緊她,在她後頸處沉默地深呼吸,不想鬆手也不想答應,喬喬都能感覺到他跳動的心臟與緊貼在自己身前因沉重的呼吸而起伏的胸腔。
陸澤本來擔心喬喬不肯見他不願意聽他說話,可是她沒有。
她還擔心他從昨晚到現在都沒吃,讓他不要熬了夜還開車,想送他回去吃飯睡覺。
他寧可喬喬和他發脾氣折騰他,可是她都沒有。他抱她她也不躲,他喊她她就輕輕答應,他說話她就靜靜聽著,也不吵也不鬧,溫和平靜。
問題是他也不知道能解釋什麼,事實就是那樣,他確實做了那些事,為什麼做了那些事喬喬也清楚。他除了道歉和保證不再這樣做以外,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
陸澤覺得喬喬越溫柔,就越令他焦躁不安,連當初百般艱難各種手段頻出都追求不到的那個時候都沒有產生過的焦躁不安。他現在真真切切地有一種可能會失去她的惶恐。
如果現在鬆手了答應她,真的讓她一個人冷靜一下,那結果是不是就是冷靜一段時間以後再分手?
陸澤覺得喬喬留給他的選擇彷彿就是在說,要麼現在就分手,要麼過段時間再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