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圈一直紅紅的喬喬望著許久不見的陸澤,心疼地不行,不管是她握著的手心還是她抵著的額頭都是滾燙的。她想起陸澤之前提過他過去曾經日日夜夜地在自己的封閉球場裡打球,累到大汗淋漓無法動彈的地步,就直接躺在球場地上睡覺,弄得不停發燒。
喬喬的右手還十指緊扣牢牢地牽著陸澤,於是伸出空著的左手輕輕撫摸陸澤的側臉,溫聲問他:「你是不是又在球場裡睡覺了?」
「嗯。」陸澤輕輕點頭,低聲和喬喬解釋:「但是我不是故意想弄得生病了可憐,好讓你心軟。」
「我沒有覺得你是故意的。」喬喬疼惜地望著陸澤,她微微顫動的長睫上都掛著些許水意,溫暖細膩的掌心輕輕摩挲陸澤的臉頰。
陸澤將自己扣著車鑰匙的右手輕輕覆在喬喬伸出的手背上,沙啞的嗓音低低說道:「因為我想帶你回去看看,就得先提前過去一趟收拾,可是我只要回去,就很久都擺脫不了負面的情緒。」
喬喬鬆開兩人握著的手,然後伸手緊緊地抱住陸澤的腰,將腦袋埋在他的肩頭,說話時的聲音都悶悶的帶著濃重的鼻音,她低聲說道:「陸澤,我們不去了,好不好?過去的事情剛剛楊律師已經大概都和我說過了,我也不需要握著你的身家來制約你,我相信你,我們翻篇了,以後再也不提了,好不好?」
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她已經決定翻篇了,抱著陸澤的喬喬一點也不想去扒他的傷口,
環住已經許久沒有主動抱他的喬喬,陸澤埋在她脖頸裡深呼吸,感覺彷彿生命裡流逝的活力通過熟悉的氣息與緊密的擁抱,重新湧回他的心臟,湧回他的四肢百骸。
「楊叔知道的也不是全部,陪我回去吧,喬喬。從前的,從此以後的,不論好壞,我什麼都告訴你,沒有秘密。」陸澤是認真的,他讓喬喬在他這裡沒有了秘密,如今選擇一一坦白,什麼都告訴她,不論他是不是害怕她不能接受。
喬喬抱著陸澤站了許久,她不主動鬆手,陸澤更捨不得主動鬆開她了,直到有來律所的客戶泊車時,奇怪地回頭看了幾次這對站在律師事務所的停車場裡濃情蜜意的小情侶,她才臉紅地鬆開了陸澤。
喬喬接過陸澤的手機,看陸澤給她的地址,那是近郊一片有些年限的別墅區。
喬喬拉開陸澤的車門,跟著導航開車和陸澤去他曾經長大的家。
可是開出去沒有十多分鐘,喬喬找了個路邊將車停了下來,她目光盈盈地控訴陸澤:「你再這樣我都快不會開車了!」
陸澤一路上斜靠在副駕駛上,一直側頭一瞬不眨地盯著喬喬,喬喬感覺自己從停車場被人圍觀臉紅之後,估計到現在這熱度都沒褪下去,她明明是要注意路況的!她是要看後視鏡的!可是總是忍不住注意到陸澤專注的目光。
喬喬伸手過去捂陸澤的眼睛,小聲嘀咕道:「你都好久沒睡了,那先閉目休息不行嗎!我快沒法開車了!駕駛安全!」
「嗯。」陸澤應道。
喬喬感覺到了陸澤在她輕輕摀住的手心裡閉眼的動作,睫毛刷在手心裡淡淡的癢癢的。
可是等喬喬鬆開手,陸澤的眼睛又睜開了。看到喬喬帶著一點嗔意的目光,陸澤伸手鬆開繫住兩人的安全帶,探身過去抱住了喬喬,在她耳邊低語:「喬喬,我真的很想你。」
「陸澤,我也很想你的。」喬喬伸手摟住他的腰,小小聲地補充道:「即使很生氣的時候也是。」
抱著喬喬的陸澤聽到她提起很生氣的時候,想起來一件他回來之後就想和喬喬說的事情,可是那時候喬喬已經去美國了。如今再說也不知道她會不會生氣,可是總之要把一切都解決清楚,再從頭開始吧。
陸澤鬆開喬喬,把她父親相關的那兩份報告遞給了她,輕輕說道:「對不起,當時沒有徵求你的同意我就去處理了。」
喬喬沉默地翻看了許久,江建國這麼碌碌一生,最後也是妻離子散一場空,唯一能安慰他的,大概在於張芳拿著兒子姓江來要求他做這做那,結果還沒上戶口就東窗事發了,房子還沒來得及過戶給他終其一生想要的寶貝兒子。
喬喬合上文件,抬眸看到陸澤擔憂的樣子,她伸手握住陸澤的手,十指一一緊扣,和他說道:「我不生氣了,以前的事情我都不生氣了,今天都翻篇了,我們說好了,以後有事情就先和對方說一聲,不管是什麼事情,好不好?」
陸澤認真點頭答應她,他摸摸喬喬的腦袋承諾道:「今天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以後什麼都不瞞著你。」
陸澤重新替兩人扣上安全帶,這次他老老實實地在副駕駛座裡閉目休息,不再用目光干擾喬喬開車了。車裡也沒有放什麼音樂,可是他知道喬喬在身邊,他甚至覺得耳中能微微聽到喬喬在呼吸的聲音,他閉著眼睛也能在腦中描摹出她正在開車的樣子,就覺得很安心。
市內車流走走停停,車速緩慢而擁堵,直到開上去往近郊的快速路,才視野開闊道路空曠起來。但是喬喬也沒有加快車速,仍舊平穩地行駛,她知道陸澤沒有睡著,可是讓他安靜地小憩一會兒也好。
直到停在陸澤曾經的家門前時,喬喬才明白為什麼陸澤想要帶她來,還必須得要提前過來收拾。
因為這裡甚至很像是陸澤當時陪喬喬處理過的她的舊家,焊起的鐵條重重,將門窗封閉緊緊。只是院門和大門處被之前過來的陸澤讓人給拆開了,沾滿銹色的鐵條散落在別墅門前的院中。
這別墅年限頗久了,甚至沒有時下多興的地下車庫,車庫就在別墅的右側,門前的獨立庭院雖已荒蕪,但仍能看出當年的陳設。主體並不是花草擺設,而是個小小的室外籃球場,只有小半場大小,一左一右兩個籃球架,一個頗矮明顯是給少年陸澤設的,一個正常的,是他長大了以後增設的。只是也已年限久遠,破敗不堪。
陸澤只需要看一眼這裡,都覺得回憶與往事撲面而來,能讓整個人被負面的情緒席捲包裹。
他倚在車門上,久久地沉默不語,直到感覺喬喬收緊了握住他的手,手心裡傳來溫暖柔軟的觸感。
陸澤回握住喬喬的手,低頭望著她,坦白道:「喬喬,我當時也看到你電腦裡你的那份遺囑的電子版了。」
喬喬其實猜到了,陸澤當時承認他除了工作和專業的資料什麼都看過。喬喬曾說過她也立過公證遺囑,當時過年陸澤陪她回去的時候就知道,但是他未曾想到他們的遺囑幾乎是一個模板一樣。
如果喬喬去世的時候她的外公外婆仍健在,就留給他們養老。如果不在了,打定主意單身的喬喬,把遺產全部捐給了女童助學的基金。
陸澤握著喬喬的手,抬眼望著這棟鐵條焊起的曾經的家,低聲道:「當時我真的覺得,我曾經和你做過許多一樣的事情。當年車禍之後,我在這裡悶了很久,走到哪裡都覺得都看到從前。後來這棟房子因為遺產糾紛被財產保全凍結過,爺爺奶奶一直是和我們一家住在一起的,我父親的兄弟們也曾試圖進來拿東西過,所以後來我乾脆把這整棟房子封起來了。這裡什麼都和十年前一模一樣。」
喬喬難過地陪著他,甚至不需要陸澤細說,她都知道陸澤與她一致的心情。對著從前的家,自己不敢住在裡面看著它,不願意別人住進去糟蹋它,也不能接受賣了它,甚至不能接受改變它,就把它原封不動地牢牢鎖在那裡,連同所有的過去。
他們進去時,喬喬看到車庫裡甚至還停放著一輛車,一輛雖然遍佈塵埃,看上去外觀被破壞的頗為厲害,可是其實主體並沒有受傷的車。肯定不是當年車禍的那輛車。
「喬喬,我從來沒有和任何人說過我到底為什麼失眠,雖然大家都猜測是因為車禍。」陸澤說話時甚至無法望著喬喬,他從背後摟住喬喬,輕輕蹭她的頭頂,「當時我拿了錄取通知,大家都很高興。我爸拿了五張度假村的門票,想帶我媽和我和爺爺奶奶去慶祝。他們一直催我出發,可是我當時和同學在外面瘋玩慶祝,我不想去。我爸打了好幾次電話,後來說隨我,如果我想和同學在外面聯機打通宵,他就第二天再開車回來接我……」
陸澤沙啞的嗓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迴盪在喬喬的上方,「可是沒有第二天了。我後來一直在想,如果我不拖那段時間,如果我不在外面瘋玩慶祝,如果我和他們一起去,整個過程中哪怕我少耽誤一秒,我多耽誤一秒,是不是就不會出這樣的事情。我甚至陰暗地想,哪怕對方還是酒駕,還是要車禍,是不是撞的就不是我爸開的車。甚至就算一定還是會出事,可如果我也在車上,和他們在一起都行。」
陸澤摟緊喬喬,「你總說我手機電腦家裡都很空蕩,什麼娛樂都沒有。我其實就是接受不了我自己,為什麼會因為和同學在外面玩這樣的事情,把他們丟下了,然後我和我爸說的最後一通電話,其實是心裡不耐煩地想叫他們自己去,因為我覺得和他們去度假村沒什麼可玩的,還不如和同學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