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整個過程大概只有三秒鐘。

  第一秒最可怕,因為董斯揚放手了。

  那一刻朱韻感受到跟侯寧同等的恐懼。她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那就是一切都結束了,他們犯了跟以前一樣的錯,而這次更加不可饒恕。

  人驚懼到一定程度,會摒棄一切雜念,那瞬間朱韻的世界只剩下侯寧仰頭墜落的身影。她想這過程大概會持續六秒左右,等六秒過去,所有的東西就都崩塌了。

  然而這六秒鐘並沒有發生。

  在董斯揚鬆手位置的正下方的陽台上,等著兩名彪型大漢。一開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董斯揚身上,沒人注意那裡,等董斯揚放開侯寧的瞬間,兩名大漢一起伸出手,將墜樓的侯寧牢牢扯住,隨手甩了幾下,又撈回了陽台裡。

  朱韻心神巨震地看著這一幕,直到麵包車旁的小年輕們用口哨將她喚醒。

  他們大概也有等級劃分,能上樓的人大概要比下面等著的級別高一點,這些小流氓看著「前輩們」的精彩表演,報以熱烈的掌聲。

  朱韻後回過勁,頭埋到方向盤裡,渾身止不住地顫慄。她緊緊捏著手,想要控制住自己的身體,但是無濟於事。她試了幾次仍沒有成效後,索性也不管了,就這麼哆哆嗦嗦地打開車門出去。

  不遠處的小年輕們熱鬧的討論停止了,他們看向朱韻。朱韻沒有理睬他們,直接上樓。平時她很討厭爬樓梯,但這次她爬得飛快,幾乎一口氣上了十二層樓,到頂之後,心口砰砰地跳。

  這公寓樓的構造跟創業園很像,一層有七八個房間,樓道里一個人都沒有。朱韻看到其中一個房間的門是打開的,外面三三兩兩站著幾個男人,抱著手臂正閒聊。

  朱韻走過去,門口的男人停止聊天,朱韻往裡面走,一個男人攔住她。

  男人沒有多說話,就抱著手臂站在她面前,無聲地驅趕。

  朱韻說:「我要找董斯揚。」聲音還有點抖。

  男人回頭跟其他人對視,笑道:「找董哥的女人,都找這來了。」

  其他男人也笑起來,男人回頭對朱韻說:「旁邊等著吧,董哥處理事情呢,他不喜歡被女人打擾。」

  朱韻想繞過他進屋,男人一側身又攔住了,朱韻直接沖屋子裡喊道:「董斯揚——!」

  男人嚇一跳,「喊什麼你!」架著朱韻要往外走。

  房間裡的陽台邊,董斯揚正跟李峋說著什麼。聽見門口的嚎叫聲,董斯揚眉頭一緊,道:「你怎麼把她也叫來了。」

  李峋:「本來就是她要來的。」

  門口的人還在喊:「你再不出來明天我就辭職——!」

  董斯揚聽得一臉扭曲,暗罵了一聲操,衝門口道:「讓她進來!」

  朱韻徑直衝到屋裡,瞪著董斯揚。

  「侯寧人呢?」

  董斯揚一擺手,「屋裡。」

  朱韻扭頭離去,董斯揚看著她的背影,又連罵了幾聲。李峋說:「她可能會發火。」

  董斯揚:「老子會怕女人發火?」

  李峋不說話,董斯揚靜了一會又說:「她不會真辭職吧?」

  李峋:「不知道。」

  董斯揚濃眉緊蹙,又狠狠地罵了一聲:「操!」

  房子的次臥面積不大,配套傢俱也較少,一張單人床、一張書桌,還有幾個儲物櫃,窗檯上放著兩盆植物,已經枯萎。這棟房子沒有居住的痕跡,大概是準備出租的,朱韻不知道董斯揚是從哪搞來了鑰匙。

  單人床上躺著瑟瑟發抖的侯寧。

  朱韻開門的聲音嚇到了他,他縮得更緊了。朱韻走到床邊,問他:「你沒事吧。」

  侯寧把整個人都埋了起來。朱韻能理解他的害怕,她作為旁觀者光看著就腿腳打顫,別說真的被推下樓的侯寧了。

  「他們這件事確實有點過分了。」朱韻低聲道,「就算你真的把我們的遊戲毀了,也不過就是個項目而已。」

  她站在床邊,低頭看著侯寧。

  「李峋給我講了你的事。」

  侯寧肩膀微微一顫,朱韻:「你沒有想到會鬧這麼大吧,你是不是覺得入侵這麼小的公司,就算被抓了也不會有什麼事?公司再小也是別人的心血,你別太小瞧人了。」

  她說完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莫名問了一句:「李峋這人吸引力很強吧?」

  侯寧似乎又是一顫。

  朱韻:「你磨蹭這麼久,別說出國,連市區都沒出,是想讓他回頭來找你?」

  靜了一會,朱韻聽到身後輕微啜泣的聲音。她回頭,侯寧孤獨消瘦的背影落入眼眸,他太瘦了,體型基本就是中學生的模樣,這樣瑟縮在一起,看著格外可憐。

  朱韻低聲道:「這點我倒是能理解你,但他不可能回去,你要真放不下就自己過來吧。」

  屋外的客廳裡,董斯揚跟李峋依舊靠在窗檯邊抽菸。李峋給董斯揚示意,董斯揚回頭,看見朱韻走過來。

  董斯揚不等她開口,先聲奪人。「絕對不會出意外!這東西我們已經玩過無數次了,安全性妥妥的。」

  朱韻衝著他胸口就是一拳,董斯揚反應神速,瞬間拉住她的手腕,稍稍一擰,將她反制住。

  他嘿嘿笑。

  「老子能讓女人拿住?」

  旁邊李峋拿下嘴裡的煙,淡淡道:「喂。」

  董斯揚懶洋洋地鬆開手。

  朱韻揉著自己的手腕,緊緊瞪著他。

  董斯揚:「就嚇唬他一下而已。」

  朱韻:「有你這麼嚇的?」

  董斯揚抽了口煙,不耐道:「都說了肯定沒事,我警告你不要胳膊肘往外拐。」

  朱韻看到窗檯上放著的煙盒,忽然有種想把抽菸技能再次撿起來的衝動。

  「他不會報警吧。」朱韻問。

  董斯揚哼笑一聲。

  朱韻:「你笑什麼,他要真報警,可以直接告你殺人未遂了。你看你下面聚的那夥人,我們整個公司都要跟著一起遭殃!」

  董斯揚笑得更囂張了,他對朱韻說:「老子混這麼多年,別的本事沒有,誰會不會報警一看一個准。」他指著朱韻說,「像你這種,遇事肯定報警。」他又指向屋裡,「那個打死也不會報。」說完他又想起什麼,手肘一收,大拇指回指旁邊抽菸的李峋,「這個也不會報。」

  朱韻:「……」

  董斯揚懶散道:「至於這只瘦猴怎麼處理,」他看向李峋,「你有什麼意見?」

  李峋:「問她吧。」

  董斯揚回頭看朱韻,「朱政委有什麼意見?」

  朱韻:「別問我,你們倆主意這麼正,還需要我提意見了。」

  董斯揚點點頭,「那就沉海吧。」

  朱韻:「胡說什麼!」

  董斯揚:「所以才問政委意見呀。」

  朱韻看向沉默的李峋,「你想怎麼辦?」

  李峋剛剛沒有回答董斯揚,這次卻回答朱韻了。「我想留下他,我們有用得著他的地方。」

  朱韻:「這麼鬧一次他還能同意留下嗎?」

  李峋:「能。」

  朱韻點點頭,「你既然說能那就留吧。」

  李峋:「你接受?」

  朱韻:「不然怎麼辦,放著不管萬一他再抽風呢,他要是離開這座城市了你們還抓得著麼,還不如放在身邊看著。」她頓了頓,又道,「而且你也說他實力強,我們公司現在缺人缺成這樣,能添助力最好了。」

  董斯揚聽後拍手道:「哎,這話我愛聽,你是飛揚員工,就要從飛揚的利益出發才行,這人我留了。」

  朱韻看著李峋道:「我先走了,你晚上坐他車回去。」

  朱韻下樓腿還直發抖,樓下的小弟們還等著,朱韻真不知道他們現在是在創業還是鬧革命。

  朱韻走出公寓樓,外面冷風習習,吹得她臉上皮膚緊縮。她才意識到剛剛身上出了好多汗。

  李峋在窗邊看著下面的轎車開走,董斯揚說:「女人就是他媽的膽小。」

  李峋:「嗯。」

  董斯揚:「這麼點事嘴唇都嚇白了,還死撐呢。」

  李峋笑了笑。

  董斯揚慢慢回顧剛剛的滋味,說道:「她膽小一點可比平時張牙舞爪可愛多了。」

  李峋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尾燈消失在夜色裡。

  今天的事對朱韻的刺激太大,她開車在街上行駛半天都不知道自己在往哪裡去。只要一回想董斯揚鬆手的那一刻,她就禁不住打顫。

  朱韻漫無目的地在城中亂轉,最後停在路邊,給任迪打了個電話。

  她本沒抱有希望任迪會接,沒想到還真的打通了。

  任迪:「喂?」

  朱韻:「你在北京?」

  任迪:「對,怎麼了,跟那個畜生鬧翻了?」

  朱韻抿唇:「沒,今天出了點意外,我有點害怕,找你聊聊。」

  任迪打了個哈欠,說:「他又鬧出什麼事了?」

  朱韻沒有將事情具體告訴給任迪,抽繭剝絲說了核心。

  「他們膽子太大了,什麼都敢做。」

  任迪笑道:「正常啊,你膽子也很大啊。」

  朱韻:「我哪膽子大了。」

  任迪:「當初李峋剛出來,你所有情況都不知道,就什麼都不要了鐵了心去幫他。」

  朱韻:「那不一樣吧。」

  「有什麼不一樣。」任迪好像喝了酒,言語有微醺的豪邁,頌揚道,「男人為了事業不顧一切,女人為了愛情無法無天,老天就是這麼公平。」

  「……」

  她好像真的喝醉了。

  朱韻看著車窗外車來車往,低聲道:「我很害怕,他出來之後我更怕……」任迪那邊好像沒有聽太清楚,朱韻自言自語道,「很多時候都感覺自己染上了『驚弓之鳥』的毛病,我怕他出意外,比怕他失敗更嚴重。」

  歸家的車輛川流不息,朱韻車窗搖下,想透透風,卻聞到一股汽車尾氣的味道,又將窗戶搖上了。

  這時,任迪對她說:「放心,沒事。」

  朱韻還以為剛剛的話任迪都沒聽見,任迪那邊點了支菸,低聲道:「不用擔心,有你在,他還上不了房。」

  她說這話時朱韻視線剛巧上揚,看到天邊一輪明月,皎潔無瑕,完全沒有為人間尾氣所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