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回家吧

  窗外有暗淡的光從沒有拉好的窗簾縫隙間透進來,隱約映出容印之沉浸在性愛之中的輪廓。

  陸擎森深深地一頂,容印之像鳴叫的天鵝那樣,將修長的脖頸在枕頭上向後仰過去,快感被性器強硬地從身體內部激發,然後穿過每一條神經。

  他像享受又像哀求一般的低鳴,便忍不住從喉嚨中吟唱出來。

  「嗚……!陸……!嗯嗯……!」

  容印之雙手像無處安放一般抓緊了枕頭,偶爾會用這個柔軟的羽絨製品掩蓋自己過於興奮的叫聲。

  今晚的睡裙是溫暖的淺栗子色,跟他的髮色很相稱,只是全都被堆在靠近鎖骨的地方,已經看不出到底什麼款式了。明明穿著衣服卻彷彿全裸一般,容印之整副身體都暴露在陸擎森的視線中,包括打開的雙腿間,因為持續除毛而一直光滑的下體。

  身體的搖晃從未停止,倒有越來越強烈的趨勢,快感從不斷被性器插入的後穴中反覆湧上來。他能聽見自己近乎淫蕩的喘息和叫聲,按捺不住「好舒服、好棒」的呻吟,要求著陸擎森「再深一點」。

  陸在看著我,好羞恥啊。

  即使在夜晚的黑暗中,對方灼熱的視線也有著強烈的存在感,和情感。自己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陸擎森的眼睛,一想到這裡容印之就渾身發燙,好像同時在跟他的視線做愛似的。

  陸擎森稍微托起一點容印之的臀部,惹得他淺淺地「嗯哼」一聲。

  原本整齊的頭髮早就在枕頭上蹭亂了,額髮零落地擋住了眉眼,但陸擎森依然能看到他因為愉悅而蹙起來的眉頭,微閉的雙眼偶爾會因為自己過於激烈的動作而飽含埋怨地瞪來一眼,卻被淚光抹去了一大半的力度。

  張開的嘴唇裡,舌尖像挑逗一般時隱時現,讓陸擎森總是能想起他給自己口交時的模樣。

  仰躺的姿勢讓容印之的肋骨清晰可見,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的忙碌讓他有點消瘦;小腹上可疑的水漬,是從勃起的陰莖頂端滴落的體液——他的身體在積累快樂,等待著高潮。

  「陸……」

  容印之喃喃地叫著他的名字,兩手胡亂地抓住堆積在胸前的睡裙掩住半張臉和嘴巴,一邊發出「嗚嗚」的可愛聲音,一邊用露在外面的一隻眼睛看著陸擎森。

  陸擎森的抽插稍微用力了一些,他那隻眼睛就緊緊閉起來了。

  他的高潮似乎即將到來,容印之渾身的細胞都在支配著他想要得到更加強烈的刺激,將快樂化成實體從高昂的性器中解放出去。

  他的雙腿更加打開,後穴卻在不斷收縮;

  抓住衣裙的手,嫌礙事一般將布料扯開,用細長的手指捏住了自己的乳尖;

  上半身微妙地扭動著,另一隻手探向下半身握住了緊繃的陰莖摩擦。

  「陸……要……射了……!」

  他刺激的不僅僅是自己,還有陸擎森。

  「啊!啊……!」

  手腕被陸擎森抓住,不讓他碰任何地方,被插入的地方卻遭受到異常激烈的攻擊,讓容印之很快就在喘息裡夾雜了哭聲。

  雙臂被扯在腿根處,隨著抽插的動作而把他反覆拉向陸擎森的方向,容印之彷彿一個擺動幅度等同於男人性器長度的鐘擺,一次次將身體落回到那個固定的位置。

  「陸、陸、太……太深……嗚!」

  陸擎森感覺到身下的身體繃得越來越緊,繃到像擰滿了勁的弓弦,直到被高潮的利刃切斷。

  容印之癱軟下來,可是埋在他身體裡的性器卻依然硬挺著。

  在這根凶器的主人滿足之前,他會被反覆地推上一個又一個愉悅的頂端,然後一直到他累得手指頭都不想動,身體卻還是在對方插入進來的時候給予回應,讓快感一圈圈地在體內蕩漾開。

  稍微平復喘息之後就開始交換親吻,並在親吻裡繼續完成陸擎森的第一次、對容印之來說卻是第二次、今晚不知道會有幾次的性愛。

  放縱的結果就是渾身痠軟得像散了架。

  容印之強撐著洗完澡,已經睏得睜不開眼睛,索性就沒有設鬧鐘,自然醒算了。陸擎森伸出手臂,他枕過去窩在對方身側。

  「陸……」

  「嗯?」

  「以後,你會不會覺得我是個,是個……」容印之並不想說出那個詞。

  「什麼?」

  「我的朋友……只有兩個。」

  他不會跟高長見分享心事,也不會跟傅小姐傾吐秘密。不談交往的時間,他恐怕永遠也無法成為擁有交心好友的那種人,古怪、孤僻,覺得所有人都對自己居心叵測。如果沒有陸擎森,他將一輩子擁抱著自己說不出口的秘密和自卑,直到變成一堆骨灰。

  你會覺得我是一個沉重的負擔嗎?

  「兩個?」陸擎森手臂一彎將他摟過來了,聽他在鼻腔裡輕輕地「嗯哼」,然後抱緊他,將臉頰貼在他頸側,張開嘴唇啃咬。

  「比我想的要多。」

  被含住耳垂咬了一下,容印之叫了一聲「渾蛋」,不知道是針對他的牙齒還是回答。陸擎森貼著他的耳朵問道:「除了傅小姐,還有誰?」

  於是陸擎森第一次聽到高總和「你都看過我屁股了」的故事。

  「如果我說,我希望你一個朋友都沒有,會覺得我過分嗎?」把嘴唇貼著容印之額頭,陸擎森說。

  覺得手臂裡的身體微微震動,他聽見容印之嗤嗤地笑:「你不是過分,你是奇怪……」笑完還嘟囔著「怪死了」。

  「我說的是真的。」

  容印之模糊地「嗯」了一聲,安靜地陷入了睡眠。陸擎森親了他一下,說「晚安」。

  希望你一個朋友都沒有,又希望我所有的朋友都能認識你;

  希望所有人都能看到你的好,又希望所有人都看不到你的好;

  希望所有人都喜歡你,又希望所有人都不要喜歡你;

  希望所有人都因為你羨慕我,又希望所有人都不知道你。

  我多麼自私啊印之,我連你誇獎別人、叫別人的名字都會生氣,是你一直在忍我,是你會讓我變得脾氣越來越差。

  不不不,我不是在責怪你,這是我的問題。

  「我會克制一點的。」陸擎森自言自語道,然而回應他的只有容印之均勻的呼吸聲。

  床頭上他的手機屏幕反覆亮起來,陸擎森輕手輕腳地拿過來按掉,隨後將那個陌生號碼拉進黑名單又關掉手機,繼續摟住了容印之。

  臨近年關,公司裡的氣氛多少有些鬆懈,不少員工已經開始提前休年假、曬旅遊照了。容印之雖然壓力如山,希望一天有四十八小時,但也明白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不能要求每個人都跟他一樣變成工作狂。只能把年前應該確認的事項逐一跟各主管交代清楚,至少要做到有條不紊,年後立刻開工。

  「你不是本地人吧,幾號回家?」任霏的週報準時而且準確,聽她把目前的進度匯報完,容印之問道。

  她的請假郵件是要先通過自己批准的,一般來說要至少提前一週。

  任霏搖搖頭,淡定地說:「今年不回。」

  容印之「嗯」了一聲,沒有問為什麼,也不用問。

  她今年的新年,大概要比以往更加沉重吧。

  對容印之來說,跟任霏相反,今年是令他期待的新年。他不用在那個令人窒息的家裡,聽母親對出現在電視上的任何一個人評頭論足;抱怨大哥都不知道給她打個電話;再在年夜飯上數落父親依然遙遙無期的教授頭銜,然後把父子倆這一整年的「沒出息」做一個總結。

  他是要跟陸擎森一起過的。

  年夜飯的菜單到底用A、B還是C?

  給陸準備的禮物他會不會喜歡?

  初一做什麼?初二做什麼?初三初四呢?要不要去看個賀歲電影?或者乾脆來個短途旅行?

  還有幾天快遞就停了,之前下的內衣訂單,不知道年前會不會送到?

  有個牌子出了一堆了不得的內衣配件,是很適合新年的紅色,自己一邊搖頭說「不行不行太誇張了」,一邊全部下了單。

  農曆年晚上十二點,如果問他「要禮物還是要我」,他會怎麼回答?

  容印之忍不住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裡摀住了臉,反覆罵自己「你完了」。

  啊啊啊,真想馬上就過年。

  桌上的手機振動起來,是陸擎森以前那一部,容印之一直留著作為跟陸擎森的專用電話。除了陸的來電就只有房屋中介或者保險公司,碰上容印之心情好,至少會跟對方說完「不好意思我不需要」。

  「是不是容先生?」

  電話那邊的聲音有些膽怯,並不像一般的推銷員,容印之又彷彿覺得這個聲音在哪裡聽過。

  「我是,請問你是……?」

  對方突然間哭了起來,瀕死一般地哀求道:「求你了……可不可以把他還給我……!」

  容印之的心臟突地停了一拍。

  「沒有他我會死的!可不可以把擎森還給我……?」

  他記起來了,曾經見過一次的——小字。

  陸擎森跟呂想去參加個農業講座,回來呂想要蹭飯,陸擎森愣是沒答應: 「你容哥最近一直加班沒有時間,等年後吧。」呂想就失望地回去了。

  這話一半真一半假。容印之最近忙得確實很少做一頓正餐了,但是如果知道呂想來,估計還是會騰出時間招待他。

  是陸擎森又自私了。和容印之的生活才剛開始重疊在一起,他還不想讓外人踏進那個家。

  陸擎森的生活習慣簡單,也沒有什麼講究,跟呂想一起住的時候兩個人都過得比較糙,反正誰都不在乎。但容印之可是個連牙刷在漱口杯裡朝上放還是朝下都放不能馬虎的人。

  他的生活極其規律且嚴格。從早上開始,無論前一天熬多晚,只要工作日一定按部就班準時準點起床、洗漱、準備早餐。

  出於個人的健康觀念,他對早餐飲食非常重視。工作忙起來可以在公司食堂隨便吃一頓晚飯,但早餐卻一定自己做:不管工作到幾點,都會把明天早上的食材準備好,整整齊齊地碼在冰箱或者料理台上,十五分鐘做,十五分鐘吃。

  在陸擎森洗碗的時間裡,他會脫去身上的睡裙,一件件換上頭一天晚上準備好的衣物——陸擎森住進來以後,連襪子都沒有自己找過,容印之會根據天氣預報連手套和鞋子都幫他拿出來。

  出門前,在客廳的穿衣鏡裡從頭到腳確認一遍自己的儀表:頭髮是不是整齊服帖,領帶結的位置是不是合適,那個時候的容印之就切換成容總監、「任性」先生、Really任。

  可是如果陸擎森問他:「今天裡面穿什麼?」

  容總監那端正嚴肅、不苟言笑的臉上,便立刻會因為害羞而讓表情柔和生動起來。如果是男士內衣,他會回答「普通的」;如果是女士內衣,他會回答「就那種的啊」。

  秋冬季他經常穿西裝三件套,有馬甲的遮擋就會很大膽地在裡面穿背心式蕾絲套裝;夏季天氣熱,可他連手臂都不敢露,實在忍不住就只能偷偷穿喜歡的小底褲。

  第一次發現他也穿「普通的」內衣時,陸擎森覺得反正穿在裡面也看不見,便依然很沒情商地問:「怎麼不穿喜歡的」?容印之在羞澀裡彷彿又摻雜了小小的懊惱說道:「因為……也不是那麼舒服啊。」

  最喜歡的睡裙又不能好好地塞進衣服裡,能穿著且不會被看出痕跡的就只有內褲,可是對於女性而言美麗又貼身的柔軟蕾絲,到了成年男性的肉體上,無論如何都會緊繃且因為身體線條不同而摩擦著皮膚。

  只是這種「不舒服」同時又帶著奇妙而隱秘的愉悅感,所以容印之偶爾會因為工作壓力太大才穿在裡面。兩個人開始交往以後,容印之穿的次數逐漸多了起來。當然並不是因為壓力,反而是因為被陸擎森稱讚,便自信起來覺得大膽一點也無妨。

  陸擎森有時會因為想看他那個可愛得不得了的神情而明知故問,容印之即使知道也只是在回答後小聲地抱怨「你明明都看到了嘛」。

  陸擎森很喜歡被這些細小又瑣碎的,獨獨屬於容印之定下的日常規矩包圍著的感覺,哪怕有時候因為做得不夠仔細而被他埋怨。就連鬍子沒有刮乾淨這種事,容印之都會無法忍受地強迫他坐下來,親自再給他刮一遍。

  所以就像那個明知故問一樣,陸擎森也會時常「刮不乾淨」鬍子。當他仰著臉看容印之認認真真舉著刮鬍刀,眼睛裡映著自己的時候,總是會忍不住帶著下巴上的刮鬍泡就親上去。

  容印之會生氣,罵他「渾蛋」,然後在他的強吻下又迅速地消氣。

  到底是誰說他脾氣不好?明明就好得不得了。

  是讓人想起來就忍不住要微笑的那種好。

  是即使站在小字家門前,卻滿腦子都是容印之的臉的那種好。

  「擎森!」

  許久不見的小字,似乎憔悴了一些,陸擎森一動不動地任他在門口將自己抱了個滿懷。

  「你終於肯見我了……擎森你怎麼能這樣對我呢……」

  小字一邊哭泣一邊喃喃自語,全然不管他有沒有回應,就像不斷被自己拉黑又不斷換號碼發來的那些短信一樣。

  你不是這樣無情的人,擎森。

  我不信你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了。

  我現在真的只想著你。

  沒有你我會死的,你真的想看我死嗎?

  陸擎森將他的手臂從肩膀上拉下來,掐住了手腕問道:「為什麼要給印之打電話?」

  接到容印之電話的時候,陸擎森剛在車站辦完託運。

  「你在哪裡?」

  「在託運,正要去接你。」

  雖說過年不打算回去,但年貨還是要帶到,舅媽家、父母家,一份都不曾少過。容印之也一樣,直到現在母親都沒接過他一次電話,家門也不讓進,最後連鎖都換了。準備的禮物和紅包只能叫許季桐幫他帶回去,還不能說是自己送的,怕母親直接丟出去。

  許季桐這個人,陸擎森沒有詳細問過,怕容印之會不高興。但隱約察覺到大概就是他曾經喜歡過的那個人,在稱呼對方「學長」的時候,依然帶著些許與旁人不同的親近。

  陸擎森把這點嫉妒埋在心裡,不想暴露自己更多「渾蛋」的地方。

  「可不可以現在回來,我在家。」

  出什麼事了?

  沒等陸擎森問出來,容印之就掛斷了電話。

  他在極力忍耐,就像之前第一次在房間之外見到對方一樣,忍耐著憤怒、不安、恐懼。

  陸擎森想了所有的可能,都沒想到小字身上。

  「他今天,打電話給我了。」

  容印之坐在餐桌前,連鞋和外套都沒脫。面前放著一直在茶几上當擺設的透明菸灰缸,裡面有三支菸蒂。

  他就一直怔怔地盯著其中一支還未散盡的煙霧。

  「他說失去你會死,要我把你還給他,不然他會活不下去。」

  「……」

  「他是不是特別愛你?」

  「印之。」

  「萬一他真的……你會不會後悔?」

  「印——」

  「你會不會後悔?!」

  彷彿被自己過於尖利的質問嚇到了,容印之看向陸擎森的眼神頓時驚惶地調轉了方向。

  「不會。」

  陸擎森在他面前蹲下來,握住他緊緊放在膝蓋上的拳頭,抬頭看他不知所措的臉:「是我沒有解決好,不會再有這種事了。」

  「我沒有怪你……」

  「對不起,印之。」

  「我說了我沒有怪你!」容印之在拚命地克制自己的情緒,可是一直在失敗。

  「他說了很多……你們以前的事,你也會每天接送、無論什麼要求都會答應,說你只是跟他賭氣,說你們的感情不會這麼幾個月就——」

  「印之!」

  陸擎森捧住他的臉,強迫他的目光定在自己身上:「看著我。

  「相信我。」

  手掌中容印之的臉頰在微微地顫抖,那是從他身體內部散發出來的不安。他冰涼的雙手覆蓋住陸擎森的手背,然後抓住,拿下來,以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陸,我可以再讓你選一次。」

  陸擎森搖頭,還沒說出答案就被他打斷了:「不要現在就告訴我!」

  「大家都是成年人……我會尊重你的任何選擇,絕不會糾纏、更不會去死,麻煩你也告訴他,請他不要打擾我,選擇權在你的手上,沒有什麼『還不還』的說法。」他不去看陸擎森,語速越來越快,不斷地重複「我沒有怪你」「只是有點意外」「你可以慢慢考慮」「但是也不要太慢」。

  他很努力地表現出冷靜自持的模樣,不要像以前那樣對陸擎森無理取鬧,哪怕他現在有名正言順的理由對陸擎森發脾氣。

  陸擎森把他的雙手重新握在手裡,查看他的小指指尖。

  果不其然,又被咬紅了。

  「不需要選,我會馬上去解決好。」陸擎森把那截指尖放在唇邊親了一下,「不要咬指甲,也不要吸菸,等我回來。」站起來的一瞬間被容印之抓住了手腕,看著他不斷開合著嘴唇,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

  「很快。」陸擎森回答道,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等我吃晚飯。」

  「擎森,你掐疼我了……」小字面露痛苦,動一動左手,露出手腕上一圈繃帶。

  「為什麼給印之打電話?」

  陸擎森無視那圈繃帶,重複道。

  小字無法再迴避這個問題,索性掙開他的箝制,抹去眼淚:「因為你躲著我。」

  「怎麼知道他的號碼?」

  「花錢有什麼查不到的?我連他住哪兒都知道!」小字哭著大叫,「誰讓你躲著我!你為什麼躲著我!我不准你躲著我!也不准你跟我分手!」

  陸擎森站在門口,沉默地看著他哭。

  「我到底哪兒做得不好我可以改呀!你怎麼能說不要我就不要我呢?我再任性你都忍著我……我不聽話你也從來不生氣……你明明那麼喜歡我的你都忘了嗎……?」

  「你還知道他什麼?」

  陸擎森好像根本就聽不見他的哀求,只是一味地追問自己想要知道的。小字難以置信地說道:「陸擎森,你真這麼狠?你只關心他,一點都不在乎我的死活嗎?」

  小字大踏步地走到客廳推開了窗:「如果我從這裡跳下去你是不是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看他已經哭到抽噎,陸擎森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小字,我不會跟你在一起。」

  「擎森……我不能沒有你!失去你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陸擎森不回答了,任憑小字如何哭泣都一言不發。他只是在玄關裡靜靜地站著,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說,面無表情地看著小字。

  得不到任何回應,小字的抽泣聲便漸漸低了下去。今天的陸擎森讓他覺得有些陌生,比那個甩了自己的陸擎森更陌生。玄關的燈光被高大的身軀擋住而在面部投下一片暗影,讓陸擎森的眼神跟以往有些不同。

  不像以前面對他胡鬧時溫柔又無奈,也不像聽見有人笑話他情商低時溫厚又包容。他望著自己的眼神裡什麼都沒有,沉靜而冷冽,凝固得像凍成了一塊冰。

  「擎森……你說話呀……」小字心中突然升起一種恐懼。

  陸擎森的反常,讓他幾乎分不清自己面對的是人還是一尊雕像,或者僅僅是一團黑暗?他彷彿在面對未知的幽深黑暗一般,令人汗毛倒豎的悚然,本能地想要轉身跑開。

  站在那裡的,到底是誰啊?

  「小字,你真的想死嗎?」

  好像終於想清楚要做什麼似的,陸擎森回身關上了門,反鎖。

  然後移動腳步,慢慢朝他走過來。

  「擎森……?」

  容印之反覆把晚飯熱了一遍又一遍,可是陸擎森食言了。

  他沒有回來。

  容印之早就把該準備的東西都買齊了。食材佔了大多數,把家裡的單開門冰箱塞得滿滿登登。陸擎森雖然不挑食,但飯量是他雙倍還多。

  剩下的時間就是等,下了班除了扔垃圾之外完全不肯出門,隨時盯著門口,只要走廊裡有腳步聲就衝過去從貓眼裡往外看。

  可陸擎森始終沒有回來。

  容印之從最開始胡思亂想,到最後什麼都不想,只是單純地等。

  只要他回來,我什麼都不問,一個字都不抱怨。

  他這樣叮囑自己。

  他覺得陸擎森一定會回來,就算不選他,至少也會回來給他一個答覆,所以連一個電話一個消息都不去催促。

  他安安靜靜地等,在等待中安安靜靜地崩潰了。

  容印之從未想過,小字會用這樣的方式突然間出現在他的生活中,並且毀掉他得來不易的美好。如同他和陸擎森之間毫無預兆地出現一道厚重的門扉,而唯一的鑰匙卻在小字手裡。

  他應該馬上掛掉電話,然後去質問陸擎森為什麼沒有好好地處理跟前任的關係、為什麼小字要來騷擾他。

  可他又控制不住想去聽那些關於陸擎森對小字是如何體貼呵護、他們曾經如何相愛的細節——他嫉妒,他不甘心,他非要跟小字比個高下不可,哪怕他知道這有多麼幼稚可笑。

  然後把自己氣得差點捏碎了手機。

  他不知道陸擎森有幾個前任,如果全都知道,他甚至會挨個比過去。

  調整了好長時間的呼吸,容印之才能讓自己冷靜地說完一句「我會幫你轉告」以及「不要再打給我」,掛掉電話之後發現手心裡全是冷汗。他在辦公室裡一圈圈地走,想等自己冷靜下來,回家後能以一個成年人應有的姿態,沉著地等待陸擎森的到來,寬容地等待他的解釋。

  可他做不到,容印之這個人從小到大都沒跟沉著或寬容沾過邊——他腦海裡千回百轉,焦慮得一秒鐘都等不了。

  在陸擎森回來之前,容印之只做了一件事:克制。

  克制自己因嫉妒心而源源不絕的怒氣,和這些怒氣即將帶來的所有不理智。他不能在這件事上因為自己的不美好而將陸擎森推向小字的身邊。

  陸擎森恐怕永遠不會知道,容印之說出那句「我會尊重你的選擇」是花了多大的努力。他把那些惡毒的想法深深地埋在內心深處,不想暴露更多「任性」的地方。

  可是陸擎森沒有一言一語的失約讓這些努力都白費了。

  容印之心中那脆弱的、不安穩的偽裝,隨著時間分秒的流逝而一點點破裂,最終讓那份惡毒如掙脫禁錮的魔鬼一般將黑暗充塞著他的胸腔。

  他也猜測陸擎森會不會出了意外?或者有什麼事情耽擱了?

  可這些都遠遠不及「他跟小字復合了」這個想法那樣龐大而凶殘,一刀一刀地切割著他的神經。

  小字的第二次來電,正好是最後一刀。

  「容先生,我們見一面吧。」

  容印之正在跟任霏進行年前的最後核對,W-life的假期比法定假日早幾天,今天是最後一個工作日了。

  容印之低低地笑了一聲,說「好啊」。

  「現在,可以吧。」

  「不可以,我忙。時間我定,地點我定,不然別見了。」

  當一個「任性」遇見另一個「任性」,不就是比誰更作、誰更有恃無恐嗎?此時此刻的容印之,是從頭到腳浸透了嫉妒和惡念的人。

  如果你有話要說,就得做好我未必聽的準備。

  陸,你多可憐啊,你遇上的這兩個人是不是一個比一個更麻煩?

  小字倒是沒跟他較這個勁,準時準點地去了。

  容印之約在以前跟傅婉玲去過的酒吧,傍晚時刻沒什麼人,非常安靜。小字坐在窗邊,可能有點冷,連圍巾都沒摘,手裡捧著一杯熱飲。

  雖然互相只見過一面,但彼此印象很深刻,一眼就認出了對方。小字微微一笑:「你好,我是文字,你可以叫我小字。」

  容印之坐下先把剛買的香菸拆了,點上抽了一口,往菸灰缸裡磕了下菸灰:「你好,久仰。」

  「你不問問他在哪兒嗎?」

  容印之一聲輕笑,不說話。

  小字繼續問道:「我挺好奇的,你們倆根本不是同一類人,你喜歡他哪裡?」

  容印之不接茬,小字就自顧自地接著講:「是不是覺得他特別好?什麼要求都能答應你。

  「但你沒發現他對誰都那樣嗎?對我好,然後對你好,以後也能對別人好。

  「這根本就不叫『溫柔』,你懂我的意思吧?對誰都好就是對誰都不好,在他心裡沒有人是特別的,他跟誰都行。」

  「你知道嗎容先生——」小字湊近了一點,悄聲說,「是我把他掰彎的。」

  容印之的表情紋絲不動。

  「只要有人追他,他來者不拒,性別根本不是問題,你要問他喜歡哪裡他肯定說哪裡都喜歡!

  「有求必應、隨叫隨到,甚至能每天二十四小時陪在你身邊,你要跟朋友去玩一玩竟然還會等在外面!這不就是監視嗎?!

  「你不覺得這樣的人特別可怕?」

  容印之吐出一口煙來,終於開了口:「我覺得你話多得可怕。」

  小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這種場面,他其實比容印之更遊刃有餘,哪怕聽出「有屁快放」這句潛台詞,也依然從容不迫地露出一個笑容。

  在情場上,他的經驗比容印之多出幾個次元。

  「我今天其實是代替擎森來的。他這個人太心軟了,一句狠話都不會講,那就我來講:他不會回去的,我也不會讓他回去。我很肯定地告訴你,他離開我就立刻去死。」

  容印之沒忍住,笑了出來。

  小字沒笑,認真地問道:「所以容先生,即使這樣你還是喜歡他,是不是?哪怕有人會因為你而結束一條活生生的命?」

  跟小字的見面沒有任何結果,他依然沒有陸擎森的消息。他驕傲得不肯問,小字當然也不肯說。

  回家之後,容印之擺出了所有的收藏,從睡裙內衣、指甲油到唇膏,一件件地換,一支支地塗。塗完了一會兒就卸掉,換一個顏色再來,無論嘴唇還是指甲,很快被他蹂躪得失去了原有的光澤。

  讓自己專心地沉浸在曾經最喜歡、最有安全感的事情裡,這是他唯一能做的自救。

  一邊做這些事,一邊給陸擎森打電話,哪怕一遍遍地聽到「對方已關機」也不停,打到手機沒電就插上電源繼續打。

  「不要咬指甲、不要抽菸」這兩條他根本沒做到,心底裡甚至期待著陸擎森回來斥責他一頓也好。可是抽光了最後一支菸,指甲咬得連指甲油吃進去了,該出現的人也還是沒出現,一個消息都不肯給他。

  容印之完全地,徹底地,陷入了恐慌。

  胡亂地套上衣服,容印之抓起車鑰匙衝了出去。他一定要想辦法見陸擎森一面,為自己討得一個答案。

  他不知道小字住哪兒,只能去自己知道的地方找:老趙,或者呂想。

  臨近過年媳婦又待產,老趙的啤酒屋早早就休業了。他便又想起陳自明來,這是他唯一能聯繫到的陸擎森的朋友。

  「哎喲怎麼想起給我——」

  「知道他在哪裡嗎?」

  「誰?陸森?你問我?我上哪兒——」

  「知道文字住哪裡嗎?」

  「誰是文字?哪個文——」

  啪,掛了。

  陳自明這個氣,還以為這是看在陸擎森面子上給自己拜早年來著,誰知一句完整的話都不聽完就掛電話。

  容印之繼續開車往城外走,要去農莊。

  出城的路口遇上交警查酒駕,看了下駕照仔細打量了他很久才放行。容印之一邊往前開一邊看後視鏡,然後找了個僻靜的路邊停下了。

  他怔怔地看著鏡子裡自己的臉,看了半天。

  慢慢伸手抹去嘴唇上的唇膏,又彎起手指看著十根指頭上鮮艷的指甲油,突然嘻嘻呵呵地笑起來。

  容印之,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分手,你至於嗎?

  看到這樣的你,你覺得陸還會想跟你在一起嗎?

  剛才在心裡想的什麼你忘了嗎,你這樣的人,不應該跟任何人在一起。

  容印之啟動車子調頭回家。

  把該收拾的東西收拾一遍,他回到另一個住處去。因為工作耽擱了退租,反倒讓他有了一個陸擎森找不到的容身之處。

  很久沒有打掃,房間裡瀰漫著灰塵的味道。他放下簡單的行李,直接躺倒在沙發上。這公寓的地暖是需要自己開關調節溫度的,離開之前他關掉了所有閥門,所以現在室內溫度很低。

  可他連一個手指都不想再動,枕著靠墊閉上了眼睛。

  就在那短暫的尋找過程裡,他一遍又一遍地,詛咒了陸擎森。

  他並不相信小字的那番煙霧彈,陸擎森哪怕被小字纏住也一定會給自己一個消息,可是正因為他遲遲不出現,讓既不肯相信小字又得不到真相的容印之陷入無法解脫的漩渦之中。

  如同十幾年前第一次發現自己對母親的惡意那樣,現在他把更大的惡意用在了陸擎森身上。

  容印之對這樣的自己感到絕望。

  一邊絕望,一邊對讓自己陷入這種絕望的陸擎森心生怨恨,這兩種負面情緒互為養分,不斷滋長。他根本無法預測自己會對陸擎森說出什麼無法挽回的話,也已經分不清楚到底是期待陸擎森快出現,還是害怕他出現?

  早上醒來渾身痠痛,容印之精神有些恍惚,不知道是因為感冒了還是睡得不舒服。搖晃著去衛生間洗了個澡,出來就開始打噴嚏,這才想起來應該開個空調。

  把手機充上了電,他從錢夾裡掏出只有陸擎森一個聯繫人的那張SIM卡。怕他再用定位找到自己,於是把陸擎森的手機留在那個家裡,只把卡拿走了。

  他不想跟陸擎森一樣一言不發就消失,於是把這張卡換到現在的手機裡。

  迫切地想找個地方喝酒,想了半天,他重新登上論壇聯繫了「溫柔的風景」。沒別的原因,風景那裡不但能喝酒,還能塗著指甲油和唇膏去喝酒。

  臨近過年,酒吧沒什麼人,風景就關起門來只招待論壇內部的「姐妹」。有幾個回不了家的,還打算在這兒過除夕。

  風景也不會對他刨根問底,只會勸他少喝一點。容印之酒量不好,喝一點就暈乎乎,這個狀態的時候他最開心也最放鬆。感覺勇氣充滿胸膛,想著「多大點事兒啊有什麼了不起的」。

  一放鬆就容易喝多,喝多了就無法控制,也不知道自己喝多了,最後的結果就是抱著馬桶吐到站都站不起來,還得讓風景把他送回家。第二天的頭痛欲裂和腸胃不適,會讓他反覆告訴自己千萬不要喝多了,然後再重複前一天晚上的行為。

  酗酒的人大概都是這樣養成的壞毛病。

  他又跟其他人不一樣,無論喝多喝少,他永遠安安靜靜的讓人看不出端倪,冷冰冰彷彿不屑於跟任何人交流。如果不是風景擔心他跟著進了衛生間,都不知道他每次會吐得那麼厲害,吐完回來還繼續喝。

  當手機屏幕終於顯示那個熟悉的名字時,容印之今天的酒剛喝到尾聲,已經去吐過一次。

  「印之,你在哪裡?」

  容印之幾乎覺得上一次聽見這個聲音是上輩子的事情了。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嗓子壞了,感冒加上連日的飲酒、吸菸、嘔吐,幾乎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講不出來。

  你這幾天在哪裡,在做什麼;

  你跟小字之間如何了;

  你知道我這幾天是怎麼過的嗎?

  他是想問這些的,可是在這之前他更有一大堆烏黑的語言要傾吐出去,根本不想聽陸擎森的解釋。

  「陸……」他努力地讓聲音聽起來清醒而清晰。

  「出了點狀況我回來晚了,對不起印之,你在哪裡我去找你。」

  陸擎森語速難得的很快,而且焦急。容印之心中升起一股復仇一般的快意:你體會到了嗎?陸,你體會到我這幾天的心情嗎?

  「陸,給我點……時間,我們……晚幾天再見。」

  「印之……!」

  容印之按掉電話,蜷在酒吧的單人沙發裡不知道是哭是笑,最後爆出一聲「去他媽的」和幾聲沙啞的嘶叫。

  「紅印,你別這樣啊……」風景臉上寫滿擔憂,一下一下撫著他弓起來的瘦削脊背。

  「管他幹嗎呀?讓他喝死唄。」

  「老子最美」是風景這裡的常客,一貫的冷嘲熱諷在看到容印之的時候就變本加厲:「無病呻吟,屁大點事兒弄得跟世界末日似的,你演偶像劇哪?」

  「最美你少說幾句行不行……」

  「不行!少說我會死!」最美把腳蹬在桌面上,露出一截穿著絲襪的小腿和漂亮的漆皮綁帶高跟鞋,「看他這個慫樣兒,除了失戀還能是什麼?慫逼加傻逼,看了就窩火!」

  容印之從沙發上騰地坐起來瞪著他,把風景嚇了一跳。

  「幹嗎,打一架啊?」最美擼袖子。

  容印之跑進衛生間,又吐了。吐完出來結帳,風景怕他跌下樓梯,先下樓去打了輛出租,把人送上車。

  「紅印你聽我的,回家煮點粥,記得吃藥,這還病著呢就不要再喝了!」

  容印之渾渾噩噩地點頭。在車上忍住了,到家馬上又吐。頭昏腦脹哪還有力氣煮粥,就著涼水把風景塞給他的藥吃了,倒在床上就睡。

  手機被他關掉,一直沒開,陸擎森是不是又打電話了也不知道。第二天醒了,恍惚間覺得這件事像是假的,開機確認完,又關了。

  頭疼得厲害。他感冒一直沒好,持續發燒,這幾天身體被他折騰得要透支了。胃部的灼燒感讓他忍不住呻吟起來,而嘔吐的慾望與飢餓一樣強烈,他吃不下東西,只能忍耐著再躺回床上去強迫自己休息。

  「陸……」

  他想念陸擎森,無比地想念。一旦聽到那個聲音,他就知道自己根本撐不到「晚幾天」再見面。

  從來沒有如此在意過一個人,容印之已經完全混亂了。

  他很憤怒,想讓陸擎森嘗嘗心焦的滋味,想報復他;

  他又很難過,想聽陸擎森給他一個解釋,無論多不合理他都肯信,然後要陸擎森溫柔地安撫他無盡的委屈;

  他想大度寬容地去迎接陸擎森,什麼都不提,告訴他回來就行;

  他又想對著陸擎森咒罵這世上最惡毒的話,讓他跟自己說無數個對不起,保證以後再也不會離開他半步;

  他不知道怎麼做才是對的,不知道哪種方法才能把陸擎森留在身邊。

  把臉埋在枕頭裡,容印之這麼多天來第一次,嗚嚥著哭了出來,又在哭泣中睡著。中間似乎門鈴響過,可持續的發熱和病痛讓他根本不想理會,於是翻了個身繼續昏睡。醒來時已經是晚上了,餓到極限,身體也沒有力氣,他一邊灌下白水一邊叫了餐。

  跟晚餐一起出現在門外的,是陸擎森。

  因為沒人應門而無法確定他是否在家,於是就一直等在外面。

  可他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容印之來不及細想,在那一剎那想要關門,但他的力氣怎麼敵得過陸擎森,瞬間就被對方闖了進來。

  接過送餐員手裡的餐盒,陸擎森低聲說謝謝。關上門,找個地方把餐盒放下,陸擎森剛要伸手抱他,被容印之一巴掌打過去了。

  「跟我道歉——!」他高聲大叫,聲音難聽極了,手掌因為對方的鬍子而感到一陣刺痛。

  「對不起,印之,回來晚了。」陸擎森說道,「已經沒事了。」

  「我不信!我他媽的不信你!你去跟小字好吧!滾出去!滾!」

  容印之張牙舞爪,歇斯底里。在見到陸擎森的那一刻,他脆弱的精神狀態就完全崩塌了。

  「我不要你了不要你了不要你了!我要分手!!!」

  陸擎森上前一步把他抱個滿懷,用力到他連動都動不了,容印之氣急敗壞地張嘴咬上他的肩膀。

  寬厚的手掌慢慢撫著他的頭髮,他聽見陸擎森低低地說:「不行。」

  「放開我——!」

  「印之,怎麼跟我發脾氣都可以。」男人的聲音輕而緩慢,「但這兩個字不可以說,好嗎?」

  「滾!我就要說!」

  陸擎森在他耳朵上親了一下,語氣依然不疾不徐:「說了也沒用。」將額頭貼上容印之的,把聲音放得更輕柔,「印之,你得看大夫。」

  「滾開!別抱我!」

  容印之掙到脫力,突然間渾身發軟,陸擎森及時將他抱起來向臥室走去。

  「沒想到會耽擱這麼久,是我不好,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了。」把他放在床上,又從外面把餐盒拿進來,「吃了東西去醫院,你燒得很厲害。」

  容印之還赤著雙腳,陸擎森四處給他找襪子,找完了開始穿。

  「『沒想到』?你怎麼能這麼輕描淡寫?」

  「對不起。」

  「別他媽說這三個字!你沒有資格講!我不想聽!」

  「……」

  「這不是幾分鐘!幾小時!幾天!是他媽的十幾天!」

  「……」

  「足夠你們去逍遙快活!隨便去哪裡遊山玩水、上床打炮!」

  陸擎森搖搖頭:「印之,沒有。」

  「誰他媽管你有沒有,我不信!」容印之渾身發抖,一字一字地說,「陸,我裝不下去了。」

  陸擎森手上一頓,握著他的腳腕抬頭看他。

  「我說我沒有怪你、會尊重你的選擇,全都是假的……你想聽實話嗎?」

  「嗯。」陸擎森又低頭去給他套襪子。

  「我恨你們倆為什麼還在糾纏不清,我根本就不想讓你去……你有什麼選擇的權利?你沒得選!什麼叫『還給他』……你是我的東西我他媽為什麼要給?!

  「我只不過是裝作大度的樣子、講些好聽的場面話!想讓你覺得容印之這個人不自私、不善妒、也不小心眼,想讓你覺得跟我在一起沒有負擔,想讓你覺得我比那個要死要活的小字更懂事!你聽不出來嗎?!

  「你真的是個情商低的渾蛋!蠢貨!弱智!

  「什麼叫『沒有你會死』?」容印之一陣笑。

  「所以容先生,即使這樣你還是喜歡他,哪怕有人會因為你而結束一條活生生的命?」小字說,他離開我就立刻去死。

  容印之清楚地記得自己的回答。

  「第一次正式見面,你可能對我有什麼誤解。」他用近乎仁慈一般的口吻說道,「你覺得,我會在乎你的死活嗎?」

  他也記得小字的表情,彷彿在看一個精神病人。

  「你叫他去死好了——!!!」

  喊叫幾乎用盡了他的力氣,容印之聲嘶力竭,喘個不停,卻很亢奮。

  「陸!我不怕告訴你,我只不過怕他死了會讓你後悔,會讓你後半輩子都記得他!我最希望他悄無聲息地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死掉!

  「他死了我會很開心!沒有人來妨礙我,沒有人惦記你,我開心得不得了!」

  陸擎森垂著頭,容印之看不到他的表情。

  「陸,連你也是!

  「我根本就不擔心你是不是出了事……說真的我寧肯你出事!寧肯看見你的屍體也不想看見你跟他好!

  「我寧肯在你忌日的時候為你哭死,也不要你們在一起開心!

  「……你死了,我也就不用擔心你會不會跟別人在一起了。」

  陸擎森幫他穿好了襪子,把他雙腳攏在懷裡搓熱,向他望過去。

  「我每一天都在咒你!不分白天黑夜地詛咒你!」

  容印之迎著他的目光,發著狠說道。

  男人站起來慢慢抱住了他,撫著他顫抖的脊背,像嘆息一般說道:「這很好,印之。

  「這是我聽過最好聽的情話。」

  容印之貼著他的胸口,聽他的心跳,分不清他說的是真是假。可是自己的真心話,那些含著毒素的真心話,卻是一點不剩地全都倒出去了。

  他聽見自己用難聽的嗓音呵呵笑起來:「你在套我的話是不是?不用套了,這全都是真心話,我就是這麼自私、狹隘又卑鄙!」

  陸擎森始終抱著他,用力地抱著:「就這樣就好,印之……」

  容印之聽見他一遍遍喃喃地說:不要放棄我,印之,不要放棄我。

  「陸,你……你是在考驗我嗎?」

  「沒有,印之,絕沒有。」

  陸擎森重新蹲下來,跪在地上平視容印之的面容。

  額髮垂下來擋住了半邊臉,陸擎森幫他拂開,用手掌包裹住他明顯瘦削的臉頰。臉孔因為生病而發燙,染上不正常的紅暈,在他手心裡不斷發抖。

  容印之甚至沒有哭,瞪著一雙泛紅的眼睛,寫滿哀求地看著他。

  「你不能考驗我……我經不起考驗,你明知道我跟一般人不一樣,我很沒用……我沒有那麼堅強……!」

  哪裡是不堅強,他明明是比一般人更軟弱。

  「你不能這樣對我……我會瘋的,我會瘋的……」

  他不斷地重複這句話,整個人抖得篩糠一樣,任憑陸擎森如何用力地擁抱都不能停止他身體的震顫。

  「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印之對不起。」陸擎森一遍遍道歉,親吻他的頸項和臉頰,「是我衝動了,跟他起了衝突,他報了警。」

  容印之側過臉來看他。

  「……昨天剛出來。」

  怪不得鬍子那麼長了。容印之想要掙起來仔細看看他,被陸擎森按在肩膀上:「別看。」

  「你……打他了?」

  陸擎森猶豫了一下:「算吧。」

  「騙人……他找過我,他看起來一點事都沒有!」

  以陸擎森這個身材,要打小字簡直是一個拳頭就放倒了。可容印之還是伸手抓住了他的外套,接受了這個答案。

  「他不會再找你,也不會找我了。」

  「為什麼不通知我……?」

  「手機被沒收了。」

  容印之把臉埋在他頸項間,手臂用最大力氣摟緊了厚實的脊背。

  「陸……你知道這麼多天我是怎麼過的嗎……你太渾蛋了!」

  這是一個原諒的信號。

  容印之從一開始就知道,就算陸擎森說他被外星人抓走了這種理由自己都會相信——只要他回來,再離譜的理由都是最合理的。

  他終於哭了出來,因為有了能夠安慰自己的對象才終於敢哭出來那樣委屈。

  一邊哭一邊罵陸擎森是「渾蛋」,就像以前每一次他對自己做渾蛋事時那樣,包含著無限容忍和小小的抱怨,可是又心懷歡喜。

  容印之從床邊滑落,跟陸擎森一起跌坐在地上。哭泣從壓抑到放縱,又漸漸轉為無聲,他太疲勞了,連哭泣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跟我炫耀,他竟然敢炫耀……你怎麼能對他更好呢?」

  「不會了。」

  「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嗯,沒有了。」

  「不能背著我接電話……」

  「好。」

  容印之的要求和抱怨一個接一個,哪怕嗓子已經啞到快要失聲的地步還是不肯停,好像不如此就不足以化解這麼多天的怨恨,不如此就不能通過陸擎森的承諾馬上把小字比下去。

  直到他連話都說不出來,臉枕在陸擎森肩膀上發出粗重的鼻音。緊繃的弦斷掉,病痛似乎都加劇了。

  「餓不餓?」陸擎森問。

  「……餓。」

  「我去熱一熱,吃完了去門診。」

  餐盒裡是一份山藥排骨粥,放了這麼久早就涼了。

  容印之點點頭,陸擎森把他抱到床上去,剛要起身去廚房被他抓住了手臂,仔細地端詳:「在裡面有沒有受傷?」

  一想到是在拘留所裡過了十天,容印之的愧疚如排山倒海一般,看過所有的關於監獄的電影在他腦子過了一遍,簡直要因為那些惡念把自己恨到骨子裡去了。

  陸擎森搖搖頭,微微一笑:「除了我都是酒駕處罰的,沒事。」

  他拎了餐盒去廚房,容印之怕他跑了似的到客廳裡坐在沙發上看著,問道:「怎麼找到這兒來的?」

  「去了上次那個酒吧。」

  風景送容印之回了兩次家,知道這裡的地址。他很謹慎地不肯講,覺得陸擎森是不是把他給怎麼樣了,一定要等到下午,說紅印應該會來。左等右等,「老子最美」說了一句:他都喝成那個死樣子,說不定又病又吐死在家了!

  說得風景就緊張上了,想著容印之最近的樣子也是不太樂觀,不敢冒這個險。

  「得謝謝風景……」一旦情緒安定,容印之所有的理智都回來了。他從上那個論壇以來其實一直都在被風景關照著,可是他從來都只看到自己,看不到旁人。

  他一直都是一個自私的人。

  沒有陸擎森之前,他依靠每一個能給自己帶來安全感的人,可陸擎森出現以後,無論學長、傅婉玲、「溫柔的風景」,他就把他們全都拋諸腦後了,像棵籐蔓一樣緊緊纏繞著陸擎森不放。

  他跟小字,說到底,並沒有什麼區別啊。

  粥熱得很快,陸擎森拿碗盛出一半來用勺子攪拌散熱。他的手機響,容印之立刻抬頭直勾勾地看著,警惕又凶悍,像一隻被入侵了領地的獅子,把剛才的一點點反省瞬間忘得一乾二淨。

  陸擎森把手機推到他面前,容印之看到上面顯示的名字是老趙。按下接聽鍵,開了免提,老趙那不比陳自明差的大嗓門傳出來:「找著人沒有?!」

  「找著了。」陸擎森看了容印之一眼,容印之低頭喝粥。

  「找著就好!你趕緊地,明天還是後天,洗個澡、吃個鍋子,這晦氣也不能留到過年啊!火盆也跨一跨!」

  陸擎森笑了下:「知道了,你趕緊陪嫂子吧,怪折騰你的。」

  「折騰我?!」老趙似乎來了氣,「都快讓你嚇死了!這要不是連長他戰友有點關係,你這能搞個行政拘留就拉倒?往大了說你這就是殺人未遂,夠判你多少年的了?!」

  容印之放下了手裡的勺子。

  「我說你平時蔫了吧唧不言不語的,脾氣上來咋這麼衝動呢?他不聽人說話,那咱也不能犯法啊!萬一真掐死了咋辦,你不是真起了殺心了?」

  「哪能呢。」陸擎森拿起手機,「先不說了,印之病得很厲害,我要送他去醫院。」結束通話,他避開容印之的目光,拿過碗站起來,「再盛一點給你。」

  「……陸。」

  容印之突然想起小字始終沒有摘下來的圍巾,還有陸擎森剛才那個模稜兩可的回答——

  「你打了他?」

  「算吧。」

  不,陸擎森不是會動手打人的人。

  男人站在爐灶前,久久沒有回身。

  容印之彷彿在哪裡看過他這個背影——是了,在醫院的那一次。映在自己視線裡的那個肩膀、脊背,就像現在這樣被一種巨大的情緒籠罩著。

  陸擎森在壓制著它。

  可他轉過身慢慢走過來的樣子,又彷彿已經支配了它。

  「印之,你怕我嗎?」

  慢慢攪動著碗裡的熱粥,陸擎森看著自己握著勺子的手。容印之還沒注意到,他的手上有傷。

  這雙手,曾經扼住別人的喉嚨,企圖置人於死地。

  陸擎森並不相信小字真的想死,他太瞭解小字的脾氣了。

  小字對他的執著更像是一種報復,對一個曾經被自己甩了好幾次、對自己言聽計從的人,竟然膽敢反過來甩了自己的報復,對自己竟然不能挽回區區一個陸擎森、彷彿被輕視了的報復。這個恥辱不能消解,他自己不會好過,更不會讓陸擎森好過。

  陸擎森以為時間久了他的怨氣總會過去的,小字總是能很快遇到下一個喜歡的人開始下一段感情,然後把自己忘了。

  哪裡會想到他能找到容印之頭上。

  為什麼要找印之呢?

  想如何報復我都可以,為什麼要找印之?

  我小心謹慎地守著他讓他安心地接受我,為什麼你要來破壞?

  陸擎森活到這麼大,沒對什麼人什麼事執著過,除了容印之。拚命想要讓他眼中只看著自己,讓他覺得只有自己是最好的,決不允許任何人來傷害他。

  你怎麼能呢,小字。

  那一刻,陸擎森心裡那團被他壓抑很久的,讓自己跟「好好先生」差了十萬八千里的黑暗,被小字解放出來了。

  「小字,你真的想死嗎?」

  直到被自己的雙手攏住脖子,小字依然不相信他會對自己怎麼樣,昂著頭看著他的臉,說:「你來啊,反正沒有你我也不活了!」

  「你試過死嗎?」他問。

  即使害怕,感覺到脖子上的手在慢慢收緊,小字也覺得陸擎森不過是嚇唬自己罷了。

  是的,陸擎森開始也是這麼想的。

  可小字說:「我還知道他住哪裡呢!」

  你還想繼續是嗎?

  你還想騷擾印之嗎?

  你怎麼敢呢!!!

  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膨脹的殺意已經讓他把小字掐得雙腳離地,雙手拚命抓撓他的手臂。

  他鬆開手,看著小字跌在地上大口呼吸、咳嗽,憋得淚水鼻水都流了出來。

  小字蜷在地上使勁兒往後退,滿臉驚懼,說不出話,但陸擎森知道他想問什麼。

  你真的想殺我?

  「還想死嗎?」他很輕鬆地抓住了小字的腳將他扯回來,看著對方眼中的恐懼不斷加深,「怎麼會殺你呢,只是想告訴你,不要隨便說死。」

  小字一直哭。

  「擎森……你變了……你太可怕了……!」因為喉管被掐,小字發聲有些費勁。

  他搖搖頭:「我沒有變,我一直很可怕。」

  何止小字會怕呢,他自己也怕。

  他第一次認識到,原來他對容印之的執著可以到這個地步。他對容印之的慾望有多強烈,對小字的殺意就有多兇猛。

  「陸擎森!我最後問你一次!你是一定要跟我分手,還是讓我報警!」

  小字到底是小字,找到機會奪門而出把他鎖在房間裡,氣急敗壞地跟他下最後通牒。

  如果說現在唯一的後悔,大概就是在這個時候吧。

  在警察到來之前,他是有機會通知容印之的,可他沒有——唯獨不想讓容印之發現自己做了這麼可怕的事。

  你會怎麼看我呢?

  你會怕我,會想要逃開我。

  只有這一點,絕對不行。

  陸擎森只打給了老趙,隨後就在派出所被沒收了手機。

  辦案民警聽說兩人爭執的原因,露出了非常玩味的笑容。輕蔑也好、獵奇也好,用嘲諷的口吻說「你們這還得算是家暴唄」。陸擎森並不在乎,可小字受不了這種態度,當場跟民警罵了起來。結果倆人一起被判了行政拘留。

  小字早他兩天出來,認為對陸擎森判罰過輕,要求以刑事案例處理。給老趙嚇得四處找人找關係,最後把拘留日期又給延長了才算完事。

  雖然是多關幾天,那也比留下案底強啊。

  現在想起來,小字出去第一件事,恐怕就是去見了容印之,聽到了他的那番話,下定決心要把陸擎森徹底扔到監獄裡去。

  小字終於怕了。

  他再怎麼作天作地,也從來沒想過會因為自己的作差點把命搭進去。像陸擎森熟悉他一樣,他也自認為熟悉陸擎森。可他萬萬沒想到,那個從未對自己發過脾氣、承受自己所有任性妄為的老好人,會變成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索命鬼。

  他將永遠都記得陸擎森那張即使正在將自己推向死亡,卻一絲表情都不曾出現過的臉和冰冷的眼睛。

  「跟你一樣,印之。我也希望你覺得我不自私,不善妒,希望你跟我在一起不覺得沉重。」

  陸擎森將粥碗再次放到容印之面前,哪怕知道他可能吃不下去了。

  「可是我做不到。

  「還記得我說『會嚇到你』的那些過分的事情嗎,印之?」他伸手輕柔地拂開容印之的頭髮,將它們掖到耳後,「我想把你關起來。

  「回來發現你不見了,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個。」

  容印之微微張大了眼睛。

  「關到一個小小的房子裡面去,就像我們那個家一樣。誰都看不見你,你也不會看到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你只能看著我,只關心我,眼裡只有我。

  「你不能回父母家,我甚至覺得很開心;我說希望你一個朋友都沒有,你以為我在開玩笑。」陸擎森緩緩地搖頭,「我根本就不希望你有朋友,最好只能依賴我。

  「我介紹你給別人認識,想讓你開心,可我又嫉妒他們能讓你開心,嫉妒你稱讚他們。

  「我希望你二十四小時都在我的視線裡,在我身邊,哪兒都別去。

  「我差一點,就把他殺了。我甚至連罪惡感都沒有,只是想到如果殺了人,就沒辦法見到你了。」

  陸擎森的語氣緩慢卻吐字清晰,偶爾停一停,彷彿還沒想好怎麼表達。一向不善言辭,第一次講這麼多話,大概也是憋了很久。

  容印之似乎忘記了呼吸,聽他講完才輕輕喘了一口氣。

  「如果我說害怕,說分手,你會同意嗎?」

  陸擎森看了他半天。容印之似乎又在他眼中看到那些兇惡的、不良善的東西,彷彿要把自己吞進去似的洶湧而來。

  「不行。」

  容印之向後靠在沙發背上,把他的手抓過來墊在自己臉頰下面,彷彿疲勞一般閉上眼睛。

  「那就不要只是講這些好聽話讓我開心,如果做不到,我會怨恨你的。」

  是的,在容印之聽來,這些可怕的心裡話就是最美妙的告白。

  他們兩個多奇怪啊,簡直像變態一樣要靠著這些近乎兇惡的,像詛咒一樣的獨佔欲來確認彼此的心意。

  「我說了我跟一般人不一樣,我不堅強……你要用力地抓緊我,一刻都不要鬆動,我才會覺得安心。

  「你可以關著我,但你要保證你也在。」

  他睜開眼睛,看著陸擎森。

  「這麼簡單的事,你怎麼就是不懂……?」

  如果你懂,你就不會隱瞞,如果你不隱瞞,我就不會這麼痛苦。

  對不起,容印之聽見一聲低低的道歉。陸擎森把他拽過去,擁抱和親吻一同降臨。

  有點粗暴,卻是最溫柔的撫慰。

  去附近的醫院掛了急診,大夫檢查了下容印之的情況,不需要點滴,重要的是臥床休息和營養攝入,開了點藥就回家了。

  回他們一起住的家。

  陸擎森怕他太折騰,容印之不幹,非要收拾東西回去。

  「會總覺得你還沒回來。」裹緊大衣垂著頭,把下巴都埋進圍巾裡,容印之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陸擎森能懂,卻依舊只能回答「對不起」。

  容印之的這份恐懼和憂慮,需要足夠的陪伴才能逐漸淡化。

  從重新進家門到整理完最後躺到床上,小半個晚上就過去了。可是誰都睡不著覺,胸貼背地摟著互相攥著手,好像怕對方跑了。

  「陸……」

  「嗯?」

  「你真的想殺他?」

  陸擎森抱著他的手臂緊了緊:「想聽實話嗎?是的。」

  容印之很艱難地翻了個身跟他面對面,手指摸上他下巴,彷彿檢查剛才泡完澡有沒有刮乾淨鬍鬚。

  「想想就行了,不要動手。」

  陸擎森低著頭親了他手指尖一下:「只是想嚇他罷了,突然間就——」

  誰讓小字查到了容印之的電話號碼呢?一想到以後恐怕會讓容印之面對小字無盡的侵擾,他就控制不住「讓小字徹底消失」的念頭。

  容印之是亮在他心裡的光,暖在他心裡的溫度,是不能被任何人奪走的希望。

  「他是不是找過你很多次啊?」容印之現在回想起來,小字怕是陸擎森那裡沒有了希望才想到打電話給自己的。

  「嗯,還找過老趙。」

  如果不是今天主動問起,容印之恐怕永遠都不會從陸擎森嘴裡聽到這些事。

  「渾蛋,你應該告訴我。」

  容印之知道自己會抱怨、會慌亂,還可能會跟陸發脾氣,可是也好過這突然的打擊和等待的絕望。

  「對不起。」確實沒想到前後會耽擱這麼久讓容印之如此崩潰,陸擎森後悔不已:至少應該讓他知曉自己對這件事情上的態度和打算,不要讓他摸不清自己是不是還對小字餘情未了。

  把容印之摟緊了,陸擎森再次小聲地不斷道歉。

  「你看冰箱了沒有?很多菜都壞掉了……還想等你回來一起去買酒,現在店都關門了……」雖然在抱怨,卻是放鬆的表現,「還買了禮物——已經不想給你了。」

  陸擎森忍不住泛起微笑,又怕容印之生氣,趕緊收回去了。

  「我也給你準備了。」

  「……不要。」

  「這裡是菱形的那款。」陸擎森單手描摹著他的後背,「上次說過的那個。」

  「……不穿。」

  「你的背部很好看。」末了又加一句「哪裡都好看」。

  容印之憋了半天沒有說話,最後還是沒忍住:「……渾蛋。」

  好好休息加上心理安定,容印之的身體很快恢復了許多。雖然除夕當天沒能實現「你要禮物還是要我」的情趣計畫,但交換完禮物之後依然開心得彷彿發燒都低了兩度。

  初一各自打了一圈電話給朋友,陳自明還在問「你倆怎麼回事能不能讓人好好過年了」,陸擎森又一句「沒事」就岔過去了。被拘留這事他叮囑了老趙誰都別講,講了也沒用,不是什麼好事還白白讓人操心。

  容印之想著父母家這幾天來往的學生們不會少了,於是特意遲了幾天把電話打給了父親。父親好像有很多話想說,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既沒有問他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也沒有說他該不該變成這樣。

  沒什麼營養的寒暄過後,他說:「印之,你這麼大了,想怎麼生活就怎麼生活吧。」

  那一刻,容印之突然意識到:拋開作為父親的身份和責任不談,這個男人才是永遠都無法脫離母親掌控的那個人。不管他年輕時代做過何種形式的反抗,最終依然是失敗。

  然後,他放棄了。

  一生中也只有這一句話能夠送給曾經跟他一樣掙扎過的孩子們。

  放下電話的容印之反覆思考,這個家裡,到底誰錯了?母親?還是她賦予家人的愛的形式?什麼才是正常的親子關係?什麼才叫作溫暖的家庭?

  他一概不知。也深知沒有人能給出答案,這種問題哪有標準,哪有樣本呢?

  每一個人,每一個家庭,都以各自的理由存在這世界上。人類這一生短暫,能感受到的東西注定有限,有的人幸運一些,有的人不幸一些。

  可是幸與不幸又怎麼定義呢,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容印之打完電話,陸擎森剛好洗完澡出來,正往身上套T恤衫。肌理起伏的背部上還有沒擦乾淨的水珠,把剛穿好的衣服都洇濕了,本人絲毫沒在意,卻不忘提醒容印之「病剛好不要著涼」。

  「陸。」

  「嗯?」

  容印之走過去拉住他的T恤下襬,順手伸進去在腰後撫摸,一點點往上。被陸擎森扣住了手。

  這種有挑逗意味的身體接觸,現在對陸擎森而言是極其危險的。

  從他回來這麼多天,因為容印之生病身體虛弱,兩人僅僅是接吻和擁抱,還沒有過一次性愛。

  「幫我,」容印之抬臉看他,「除毛。」

  除毛,意味著他要穿最近一直沒穿的女式睡裙;穿女式睡裙意味著他想要釋放;意味著他現在想要做愛,想要穿著最棒的紅色跟他最喜歡的人做愛。

  容印之在向他求歡。

  「好。」陸擎森輕輕地回答。

  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可是這次似乎又有哪裡不一樣。

  容印之毫不羞澀地張開腿,任陸擎森用剃刀一點點地劃過皮膚,清理掉他私密處的毛髮。

  陸擎森不在的那幾天,他當然也就沒有心思處理體毛。最初幾天難以忍受的毛茬,一點點生長起來後不再摩擦皮膚,當然也就忘記了。本來想著年後上班就不再剃了,可是他買的那些個小配件實在太複雜,胯下的部位一定要乾乾淨淨才好穿又好看。

  陸擎森卻不知為何顯得緊張又有點急躁,剃刀微微一偏,容印之「嘶」的一聲呼痛,陰莖附近的皮膚被刮出一道細微的紅痕。容印之偏著腦袋,輕聲罵他「渾蛋」。陸擎森從喉嚨裡嘟囔一句「對不起」,眼神卻凶得要把他當場吃了一般。

  剃完了把陸擎森趕出浴室,容印之開始把那些小配件往自己身上穿戴。

  脖頸、胸部、腰腹、腿部、兩腳,那個牌子著名的捆綁系列紅色款,整齊的扁平編織線條日式結和可多種鏈接的結構,透出強烈的SM感。

  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全身上下竟然沒有一樣是為了遮羞而存在的。

  父親,假如你們看到我這副模樣,大概會覺得我瘋了吧。可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的一部分,無論什麼羞恥的樣子,我都可以展現給另一個人看。

  我極盡所能地去誘惑一個人,我也知道他會極盡所能地回應我的誘惑,他想要的是我想給的,他給我的又是我想要的——我也許終究還是無法得到母親的肯定,也許這一生在她定義裡只是個垃圾,也許我不會變得更好,可是我想就這樣活著。

  我想要愛我自己,因為我愛的那個人也愛著這樣的我。

  容印之把這些誘惑暫時藏在寬大的紅色絲質睡袍下面,細細地塗指甲油,哪怕知道陸擎森就在門外等,也堅決不允許有一個指甲塗不勻。

  最後一道工序之前,浴室門到底被拉開了,鏡子裡映出陸擎森沉默卻寫滿情慾的臉。

  「還差一點兒……」容印之舉著唇膏說。

  似乎覺得他太慢了,陸擎森奪走他手裡的唇膏,扳過他肩膀捏住他下巴,稍嫌笨拙地將膏體塗上那兩片薄薄的嘴唇。

  「都塗出來了。」不用看都知道,反覆塗了好幾次,唇角肯定塗多了。

  陸擎森還是捏著下巴不讓動,看了一會兒,低頭親了上去。

  親得粗暴又野蠻。

  「白塗了……」親完了,容印之看到男人嘴巴附近染滿了淡淡的紅色,想必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他把唇膏從陸擎森手裡拿回來,重新塗了一遍。

  扣好,放到一邊。

  捧著陸擎森的臉再次親了上去。

  沒繫腰帶,容印之一直單手攥著身上那件和式睡袍的衣領,因為擁抱對方衣襟也大敞四開。身體完全暴露在陸擎森視線中的那一刻,容印之清楚地看到對方眼中毫無掩飾的露骨神色,似乎要將他拆吃入腹一般兇惡。

  選擇那件低腰的吊襪帶,他就放棄了要穿內褲的打算。調整了一下大腿兩側連接部分的長度,讓下面的空當剛好可以繞過性器根部。雖說陰囊的部分還是有一點點摩擦感,但那個微妙的不適反倒有點刺激。

  「想看後面嗎……?」容印之幫陸擎森抹掉他嘴邊染上的唇膏,問道。

  陸擎森沒有回答,眼神卻已經表明了意願。容印之轉過身,讓那件柔滑的睡袍從肩膀上像水似的流瀉下去,露出被紅色線條捆綁住的背與臀。

  他聽見身後的呼吸聲變得壓抑,伸展雙臂將睡袍又穿好,轉過來說道:「都怪你,本來這個才是……新年禮物。」

  陸擎森從喉嚨裡發出的「嗯」已經有些困難。

  「跟我道歉……」他低聲說。

  回應容印之的是又一個親吻和摟抱,接著被抱出衛生間扔在臥室的床上。寬大的睡袍在他身下鋪開,紅色襯得他白皙的軀體彷彿要被獻祭一般充滿儀式感。

  陸擎森的「對不起」是跟他的插入一起到來的。經過簡單潤滑就迫不及待進入到他的身體,也不知道這個「對不起」到底是指哪一邊。

  容印之仰著脖子叫起來,頸項間那個紅色項圈上的金屬環因此而微微擺動,好像在召喚著,應該有一根繩索連上它。

  「嗚啊……!」

  許久沒有結合過,脹痛讓容印之很難過。可是在他張開的腿間,陸擎森那根凶器卻絲毫沒有停歇地開始抽動,雙手還牢牢地握住了他的膝窩。

  他的痛苦清晰地傳遞給了陸擎森。

  緊皺的眉頭、因為疼痛而大張的雙唇、抓著身下睡袍的五指、難以忍耐的鼻音,全身更像是被冷雨敲打的花朵一般不斷顫抖。

  可他不會說「停下」「不要」。

  他毫不掩飾地表達「痛」;

  毫不掩飾地表達「你讓我這麼痛」;

  毫不掩飾地表達「我允許你讓我這麼痛」。

  容印之把自己當成祭品,驕傲地獻給陸擎森。

  陸擎森俯下身再次吻住了他的嘴唇,哪怕他嘴巴上的唇膏已經所剩無幾。容印之立刻將雙臂緊緊地纏住他的脖子,抓住他身上的T恤衫。

  順著臉頰親到耳後和脖頸,然後啃咬,陸擎森聽到容印之因自己的粗暴而不斷發出哀鳴,動作卻始終沒有變得溫存。

  「啊!啊……!啊啊!」

  身體熬過了最初的疼痛,抽插逐漸變得順利,容印之很快就迎來了陸擎森更加激烈的攻擊。雖然不那麼難過了,可想要在這種幾乎只有單方面發洩性慾的行為裡面得到快感,也有點困難。

  然而容印之一點都不想要停止。

  他實在太喜歡了,喜歡陸擎森為自己失控的樣子。彷彿為了證明自己的魅力一般,容印之用盡渾身解數撩撥著對方,回應越是強烈,於他而言就越是感到安心。

  這大概也是陸擎森第一次在性愛上完全沒有克制,不冷靜也不理智,更沒有顧及容印之。或者說,如果不是容印之,他也不會變得這麼狂躁。

  「啊啊……!」下身被猛地一撞,引得容印之一聲低叫,他知道陸擎森要高潮了。隔了這麼久又肆無忌憚的第一次,作為主動方來說高潮自然來得很快。陸擎森的性器深深楔進容印之身體裡,將精液留在裡面。

  可容印之別說高潮了,連勃起都還沒有,這情形在他倆之間已經不是第一次。

  緩慢地退出來,陸擎森就勢趴在他身上。容印之伸手環抱住他的背部,聽他在自己耳邊平復粗重的喘息。凶暴彷彿跟著精液一起被射出去了,陸擎森躺倒在床上,側過身體跟容印之臉對臉。

  「印之……別太縱容我。」

  容印之也花了半天才找回自然的呼吸,把手從他T恤下面伸進去,撫摸他肌理分明的背部。湊近了親上嘴唇一口,輕輕一笑:「我樂意。」說完跨上陸擎森的腰,幫他把T恤衫脫了。坐在他身上把男人的兩隻手放在自己胸口,讓他摸那些紅色的線條。

  「……什麼感想?」容印之問,「實話。」

  陸擎森的手指順著結構撫摸過去,從胸到臀,偶爾伸進縫隙中感受彈性。

  「想幹。」

  接著一把拉住胸口的部分把容印之扯向自己,壓低了聲音補充道:「想幹死你。」

  「嗚……!」

  嘴唇再度貼在一起,容印之覺得胸口微微一痛,是陸擎森捏住了他的乳尖。

  於是一邊持續著親吻,容印之一邊伸手握住了自己的陰莖。

  「想幹,想幹死你」—— 這是陸擎森第一次對容印之說這樣的下流話,下流得讓他興奮起來了。

  感受到他的興奮,陸擎森把手探向他身後,像安慰一般輕輕撥弄著剛才被自己粗暴蹂躪過的穴口,伸進去尋找讓容印之感受更多快感的地方。

  如果說容印之的興奮來自陸擎森的下流話,那令陸擎森覺得血脈賁張的就是正在自慰的容印之了。

  被慾望驅使著去渴求更多刺激,拋棄所有羞恥,卻又楚楚可憐。

  「陸……」好像迎合著他的呼喚,陸擎森的性器很快就再一次硬挺起來,叫囂著要再次進入那個柔軟的腸道裡,要把那具身軀從裡到外都變成它的奴隸。

  容印之抬起腰坐上去,好像主動地要幫陸擎森實現「幹死你」的願望。

  一旦性愛開始美妙起來,身體會自動地去尋找讓自己更加愉悅的方法。

  容印之微妙地調整著搖晃腰部的節奏和角度,讓體內那根性器能觸碰到引發快感的地方。他的呻吟聲裡逐漸充滿享受,於是又稍微增加了一點幅度。

  作為騎乘位裡的主動方,容印之實在沒有太多經驗。光是動了一會兒腰和腿,一急起來頻率就亂了,膝蓋似乎也因為撐不住如此頻繁的起落而顯得有點力不從心。

  「陸、陸……!」

  幫我。

  他的神情在這樣說。

  這時,他這一身捆綁風格的配件便格外顯示出便利之處來:陸擎森抓住他勒在臀和胯上的吊襪帶,把他狠狠地扯回到自己身上來,然後接管了他的身體。

  結合的地方已經變得無比順滑,源源不斷地將快感輸送給任意一方,似乎想讓他們持續著這種行為直到精疲力盡。

  陸擎森坐起來,將容印之摟在懷裡。不同於以往那樣寬鬆柔軟的上裝,緊緊箍在身上的線條纖細卻結實,讓他更方便地掌握了容印之。

  扯住背部的肩帶一用力,容印之就不得不挺起胸部來,讓陸擎森咬住了他的乳尖。牙齒毫不客氣地啃嚙著乳肉,吸吮、舔舐,用褻玩一般的方式讓那個本因為功能退化而比女性小巧得多的器官,呈現出異常的紅腫、脹大。

  容印之因此而不斷發出抽泣一般的鼻音。

  他這件根本不能稱之為上衣的上衣,刻意突出女性胸部的設計被完全沒有胸部的男性穿起來,就讓那兩粒被玩弄過的乳頭被突顯出來。

  「啊、啊啊啊——!」

  容印之在猛烈的撞擊和揉搓乳頭的雙重壓搾下,被推上了第一次高潮。而已經射過一次的陸擎森,在明顯延長了過程的第二次來臨之前,又將容印之操得陰莖硬挺起來。

  愛撫、插入、高潮,這一過程不斷重複,直到盡興之前誰都不想停止。明明都已經決定去洗澡了,卻又在浴室裡做了一次。只是讓陸擎森幫忙解開背後的搭扣,就被他壓在洗臉台上再一次從後面進入了。

  容印之一邊罵他「渾蛋」一邊轉頭去跟他接吻。

  洗臉台上方,面積不大邊緣已經氧化的鏡子裡,清晰地映出兩個人正在交合的身影和面容,甚至因為距離太近而讓呼吸的熱氣模糊了一塊鏡面。

  容印之在那裡面看著自己,也看著陸擎森,也看著正在看著自己的陸擎森。

  留在對方身上的牙印、指痕、抓痕;腿間淋漓的體液;沉浸在愛慾中的神情——無論哪個,都是最毫無遮掩的真實。

  這才是我想要的。

  所以千萬不要放鬆,陸,千萬抓緊我。

  容印之第二天很難得地賴床了。

  不是不想起,是實在起不來:腰疼、腿疼、屁股疼,渾身上下就沒有不疼的。那套配件穿了太久,過去一夜了還滿身都是印子。陸擎森也很不客氣地留下了一堆痕跡,沒有十天半個月都消不乾淨。

  他拉起睡裙前襟,低頭看乳肉周圍,還留著一圈牙印紅腫著呢。

  陸擎森走進來把水杯放在他手裡,容印之一口氣喝完大半,懶洋洋地又躺回去了。陸擎森坐在他身邊沒動,掀起他的裙襬露出下面的裸體來。

  容印之將雙臂攏在頭頂,一動不動地任他這麼做。

  從小腿到大腿、從小腹到胸口,像他之前曾經做過的那樣一點點摸過去。只是並沒有問「疼嗎」,指腹摸到某個地方容印之「嗯」了一聲,他就俯下身直接親了一下。

  是被他昨天用剃刀刮破的那個地方。感受到陸擎森的舌尖舔過去,容印之小腹抽動了一下,不知道是因為疼痛還是興奮。陸擎森覆在他身上,一邊躺倒一邊跟他四肢交纏在一起。抱著人轉個半圈,就變成容印之在上面了。

  安安靜靜地接吻,安安靜靜地互相撫摸。

  陸擎森一手摟著他的腰,一手從大腿往上摸到臀部,不輕不重地抓著臀肉揉捏——沒穿內褲,裙子又給撩到那麼高,整個屁股就露在外頭了。

  陸擎森的手法色情有餘,說前戲又不太夠,倒是有種「很想摸很愛摸就要這麼摸」的光明磊落。

  雖然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要做,容印之也絲毫沒有阻止的意思,哪怕明知道這麼短的時間裡再插入會給自己的身體造成不小的負擔。

  陸擎森並沒再深入,扯過被子把兩人蓋住了。親完了嘴又抓過了手來親,親完了看他的紅指甲,好奇地摸一摸。

  「不能撕的。」好像知道他想知道什麼似的,容印之說。

  「我以為你喜歡那樣的。」

  「邊緣總會捲起來,不好打理。」普通的指甲油,塗完了稍微有點多餘也不要緊,洗洗涮涮過個一兩天就都掉了變得剛剛好。

  陸擎森似懂非懂地「嗯」,跟他十指扣在一起,轉過臉又去親他。

  親得容印之咯咯直樂:「你昨天吃了我半支口紅。」

  陸擎森:「啊?」

  塗完了親親完了塗,倆人下巴上都跟喝了對方的血似的,後來容印之幫他擦半天也沒擦乾淨,最後陸擎森終於有生以來第一次用上了卸妝液。

  「賠我一支。」

  陸擎森說「行」,接著咬他的嘴:「都給我吃,幾支都行。」

  「嗯……」舌頭再度交纏在一起,容印之摟住了他的脖子,長腿攀上他的腰。反正現在不做,晚一點也會忍不住。剩下的假期,怕是就要這麼黏黏糊糊、膩膩歪歪地過下去了。

  現在的陸擎森,無論慾望還是喜愛,都再也不肯有一星半點兒的隱藏。他依然沉默寡言,行動卻格外積極,堂而皇之地,明目張膽地,向容印之索求、掠奪,任性地在他身上滿足自己所有的要求。

  年後放假結束,第一件事就是先去把容印之的那套公寓給退了。陸擎森不允許容印之還有其他的「藏身之處」,更何況還是自己不知道的。

  為了答謝前些日子對自己的照顧,容印之訂了些茶點,下班後跟陸擎森一起送到風景那裡去,又買了套彩妝送給他個人——即使如此,在面對風景的時候也還是很不好意思。

  「哎呀你拿這些幹什麼?!」風景瞧著那些包裝就價值不菲的各色禮盒說道。陸擎森往吧檯上一摞,人在後面都看不見了。

  「聚會的時候請大家吃好了。」容印之說道,「抱歉,總是給你添麻煩。」

  不是假日的晚上,人不多,風景也是普通的裝扮,在吧檯後面熟練地調了兩杯無酒精的飲料給他倆。

  「這有什麼的,人沒事就行了。」風景在容印之和陸擎森之間看了看,又不放心,悄聲地問他,「雖然我也不知道什麼事情,解決了?」

  容印之點點頭:「是。不是大事,以後……有時間跟你講。」

  風景笑一笑:「行,你願意說我隨時願意聽。」

  話音剛落,吧檯另一邊傳來一聲脆響,有人拿手機敲擊著吧檯桌面:「喲,還活著哪?」

  容印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誰,也懶得搭理。

  「老子最美」今天倒是沒穿裙子,從上到下一身黑,指甲油也是黑的。坐下脫了大衣先點一支菸,風景都不用問就上了一瓶常喝的酒。

  最美趴在吧檯上單手支著頭,看向最裡面的陸擎森,嫵媚地一笑。

  「你還不跟他分手呀?」

  「最美!」風景敲桌子。

  「你挺合我胃口的,不想跟我試試?」

  「有完沒完了啊!」

  看風景生氣了,最美才轉過頭去:「幹嗎呀,不是你說讓我找對象的嗎?我這好不容易看上一個,還不得爭取一下啊!」

  「去去去別添亂!」風景白他一眼,回頭又看容印之和陸擎森,「別跟他一樣的,他嘴欠。」

  「知道,沒想理。」容印之冷著臉淡淡地說。

  最美跟他天生犯沖,互相看不上對方身上任何一點。容印之不想給風景添麻煩,也就不想搭理他。

  他不想,最美可想,特意挪個位置坐在容印之身邊:「您這回鬧完了,下次什麼時候啊?我看您也別折騰好人了,讓給我得了。」

  「滾開。」

  「就不!」越過他看陸擎森,「這位高個子哥哥,我上次就跟你說啦,你不考慮考慮?」

  陸擎森的「不考慮」被容印之的一聲大喝掩蓋過去了:「你是不是有病?!」

  「這都被你看出來了,你給治治?」

  容印之的酒還沒喝上一半,往吧檯上一撂:「風景,我們先走了,改天清靜的時候再來。」說完也不等風景留人,拿了外套就往外走。

  等陸擎森經過身邊,最美拿酒瓶朝他比畫了一下:「下次不潑你了,咱喝酒,單獨,好吧?」

  容印之耳朵多尖,聲音立刻拔高了:「潑你?!什麼意思!」

  陸擎森攬著他肩膀連說「沒事沒事」,連拉帶抱把容印之拖下去了,身後最美的笑聲哈哈哈個不停。

  「你給我說清楚!!!」容印之立馬就不幹了,一到車上就發飆,「他為什麼潑你酒,什麼時候的事情?!」

  陸擎森也知道瞞不過,老實回答道:「第一次來這兒找你的時候。」

  「為什麼潑你?無緣無故的他憑什——」說到一半自己突然就反應過來,停住了。

  怪不得那天聞到他的T恤上有酒味。能想到的理由,也就只有自己潑最美的那桶水了。只是他萬萬沒想到,最美會當晚就在陸擎森的身上討回來,而陸擎森竟然就那麼替他受著了。

  在他們還什麼關係都沒確定的情況下,在自己跟他毫無道理地發了一通脾氣之後……不,自己一直在毫無道理地跟他發脾氣。

  「為什麼不跟我講?!要他來潑我啊!」

  容印之說著就要開門下車找最美理論,被陸擎森趕緊按住了:「印之!都過去那麼久了,再說沒什麼大不了的。」

  容印之一把就把他手甩開了:「什麼叫沒什麼大不了?!我不樂意!我沒有要你幫我吃苦頭!你覺得我會高興嗎?!」

  「我知道,印之我都知道。」

  陸擎森乾脆把他抱住,撫摸著他氣得不斷起伏的脊背:「當時只是想趕緊接你走,再說我根本就不在乎。」

  「我在乎!」容印之低聲吼。

  陸擎森花了很長時間安撫他,可是整整一路容印之都還是不肯跟他說話,自己一個人扭臉看著窗外,玻璃上映出的面容還是緊皺眉頭的。

  到了小區停車場,容印之氣呼呼地解開安全帶下了車,胳膊底下夾著一直都沒穿的外套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陸擎森默默地跟在他身後,走到一半冷不防被他轉身叫住。

  「陸。」

  幾步之外,容印之並不看他,微微垂著臉,挽著大衣的手攥緊了邊緣,似乎有什麼話想說。陸擎森因此而站住了。

  「我知道我這個人講話很討厭……刻薄又難聽,口不對心,我連自己是到底在生誰的氣都搞不清楚……所以你……」他慢慢抬頭看陸擎森,不知為什麼看起來竟然有點無助。

  「所以你不要總是忍我……我缺點很多,又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改掉!」他簡直像請求一樣地說,「你什麼都不講,悶不吭聲因為我而吃了苦頭,我一點都不會高興!」

  是呀,他今晚哪裡是在跟陸擎森生氣,他分明是在生自己的氣。

  跟別人的爭端無辜牽連陸擎森的氣,明知道他無辜卻依然控制不住自己任性的氣,或許,也有一點明知道無辜卻任由自己遷怒也不生氣的陸擎森的氣。

  他講自己有多少優點,又講許多條件要陸擎森承諾,又講陸擎森要緊緊抓住他,卻忘記了還有那些明晃晃的缺點在自己身上改都改不掉。

  陸擎森看到他的好,並不證明能容忍他所有的不好。

  陸擎森大步跨過去,抽出容印之手裡的外套披在他肩上,把他攏進懷裡。容印之繼續喃喃地說:「……我只會難過。」

  「我知道了。」陸擎森撫著他的頭髮,貼著耳郭親了一下。

  「你沒有什麼要改的,你是不是在生氣,生誰的氣,我分得清。

  「所以儘管生氣,沒關係。

  「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會跟你講。

  「你也要跟我講,好嗎?」

  容印之靠著他的肩膀,聽他在耳邊的聲音和呼吸,像往常一樣沉穩有力,溫柔卻不容反駁。他輕輕地呼了口氣:「好。」馬上又補充道,「最美那個神經病,我可以對付的。」

  陸擎森輕輕地笑,胸腔裡傳來振動。稍微放開容印之幫他攏了下衣襟,低頭親上他的嘴唇。雖然是晚上,老舊小區裡也經常會有人經過。可容印之沒有阻止他,也不想阻止他。

  親完了,陸擎森牽著他的手,朝家裡走去。

  「回家吧。」

  有點餓,有點累,還有點情話想說,還有點抱怨想說,不管怎麼樣,總之先回家吧。他們有很多時間,在他們小小的房子裡,做很多事,說很多話。

  實現很多夢。

  《白日夢之家》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