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嬰靈(四)

  齊小異邁著小碎步,幾乎是小跑著跟在任同身後,此時她才充分體會到了腿長的優勢,他看上去步子邁的也不是很大啊。

  齊小異一心要趕上任同的腳步,一不留神又差點撞上已經停下的任同,急忙踮了下腳尖穩住身形。

  任同回頭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上車。

  齊小異看了看眼前高大威猛的路虎,感覺她的腸子打了好幾個結。

  一個腸子拖在地上,只有半個腦袋還完好的男人正蹲在後車輪旁邊,似乎正在研究輪胎的紋路和他傷口的痕跡是否一致。

  已經坐上駕駛座的任同降下車窗,一臉探詢地看向僵立不動的齊小異。

  齊小異苦著臉看回去,不是她不想上車,而是她不敢啊。那個男人就擋在後車門前,她從這邊上車肯定會穿過他,到時候又要被迫看到他的記憶,而從另一邊上去就明擺著是告訴那鬼她能看見他,這種死狀淒慘的鬼魂一看就不好擺脫,萬一又要找她做替身怎麼辦?

  就在齊小異猶豫的當口,本來聚精會神研究輪胎的男人猛地一回頭,腦漿混著鮮血從開瓢的腦袋上淌過僅剩一半的臉上,倖存的左眼在一片紅白相間中分外醒目,看向齊小異的眼神中透著滿滿的凶光。

  齊小異一個激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拉開副駕駛的車門跳了上去。上車後她也不敢再回頭看,嘴裡一迭聲地催道:「快開車快開車!」

  任同側目奇怪地看著她,卻沒有動作。

  齊小異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但餘光還可以在後視鏡裡感受到那男鬼不死心的目光,她冷靜了一下又說:「不,還是不要開太快,安全第一。」

  半天沒見任同有回應,她才想起回過臉看他一眼。

  「你還沒告訴我你家住哪。」任同的語氣中沒有太多情緒,只是淡淡地陳述。

  齊小異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報上她家的地址,卻還是不見任同開車,就又疑惑地側臉看著他。

  兩人對視了片刻,任同深邃的眼眸中忽然閃過一絲無奈,他輕嘆一聲,伸手解開自己的安全帶,探身湊到齊小異這邊。厚重的男人氣息一下包圍了她,淡淡的菸草味混著陽光的味道讓她一時有些迷亂。齊小異看著近在咫尺的任同,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

  「不是安全第一嗎?」

  任同將齊小異的安全帶扣好,面不改色地坐了回去,留下臉還有些泛紅的齊小異呆愣地附和著點頭。

  她到底在想些什麼?從失態中緩和過來的齊小異懊惱地用頭輕輕磕著車窗,又在男鬼忽然將臉扁平地貼上來時猛地彈開,左右為難地縮在位子上。

  任同見她舉止怪異,就分神瞥了她一眼,正好看到齊小異口袋裡露出的鹽,以為自己看錯了,便揚了揚首問道:「那是什麼?怎麼長得那麼像鹽?」

  齊小異一聽,哭笑不得地扯著嘴角,將鹽往口袋裡塞了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任同。

  什麼叫長得那麼像鹽?因為那就是鹽啊!

  一失足成千古恨啊,本來想帶著鹽可以抵擋一下鬼魂,誰知道沒派上用場就算了,還被任同發現了。她的形象本來就夠奇怪了,現在還要加上隨身帶鹽這一條,她真是要無語凝噎了。

  「那個,是我媽讓我出門帶一包鹽回去炒菜用。」齊小異靈光一現,想到了這麼個理由,她簡直要為自己的機智點一萬個贊。

  晚上九點指使女兒出門買鹽來炒菜,真是好興致。

  任同像被噎著了一樣吸了口氣,點點頭沒再說什麼。他覺得這個對話再進行下去,很有可能會以他們撞上電線杆而告終。

  任同不再開口,齊小異也希望他集中注意力開車,因為外面的男鬼正死死地貼著車窗不肯走,虎視眈眈地看著他們,黏稠的腦漿混合物隨著他的動作蹭得滿窗都是,一截白花花的腸子還因高速移動而在空中自由飛翔。

  就在齊小異實在噁心的不行,想對他撒鹽的時候,邊上忽然傳來一陣大功率摩托車呼嘯而過的排氣聲,一群飛車黨大聲喧嘩著在車道上飛馳。

  男鬼倏地將頭扭了180度,又扭回來盯著齊小異看了半晌,突然不再貼著路虎的車窗,轉而纏上了其中一個飛車黨。齊小異見男鬼四肢並用趴上那個飛車黨的後背,不由小聲驚呼了一下。

  齊小異看著他們從車窗外一閃而過,只來得及看清那被男鬼纏上的人整張臉都罩著一層灰暗的死氣,就明白這人大概是在劫難逃。就算她能幫他這一次,恐怕也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便抑制住了想要任同追上他們的衝動。

  任同察覺到齊小異身上的氣壓忽然變低了,似乎十分低落,但並沒有傾訴的意思,便皺了皺眉,也沒有多問。

  「叮叮」一聲,是齊小異的短信提示音。

  她拿出手機一看,發現是任可發來的消息,大意是剛才不方便問齊小異應該怎麼處理嬰靈,現在希望她能在短信裡說一下。

  齊小異正心煩著,看到這條消息更是頭大如斗,無意識地嘆了口氣,撐著頭閉目靠在車窗上。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任同低沉的聲音一下把齊小異從自己的世界裡拽回了現實,她立刻正身坐好,睜著一雙澄淨無辜的大眼睛搖了搖頭,表示她健康得很。

  任同看到她在黑暗中熠熠生輝的雙眼先是一愣,又低頭看了眼時間,發現已經過了十點,語氣中不由自主地帶上了關心:「你要是困了就睡一會,到了我再叫你。」

  「不用了不用了,我不困。」齊小異笑著搖搖頭,盯著手機打起精神,思索該怎麼給任可回短信。

  「在車上不要玩手機了。」任同見她又開始低頭玩手機,皺眉教訓道。

  齊小異覺得自己躺著中槍了,她明明是在幫他妹妹,怎麼就變成她在玩手機了呢?於是申辯道:「我不是在玩,我在回任可的短信,她問我……」

  齊小異忽然住了嘴,因為她意識到任同並不相信這些,用這個理由回擊根本沒有意義。

  「算了,反正你也不信我。」

  任同看了眼將頭偏過去看窗外的齊小異,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沒有親眼見過的東西我都不相信。」沉默了半晌,任同開口辯解,但連他自己都覺得這話蒼白無力,卻不知為何又補充到,「我沒有不信你。」

  他確實覺得齊小異在騙人,她這個年紀說小不小,但說大卻也沒有到成熟的地步,想要顯示自己與眾不同,說些大話引起旁人的注意也很正常,但他也不覺得有必要把話說太明白,一是他們沒有熟到這個地步,二則再過兩年她自然會意識到現在的行為有多幼稚。

  齊小異微微側目看了看任同的表情,在窗外掠過的路燈昏暗的光線下,他的眼神專注而深沉,鼻樑與下巴的弧度在堅毅中摻雜著些許冷酷,非常英俊,卻沒有流露出任何對她的信任。

  也是,她有什麼資格要求他一定要相信她的話?他們不過是見過幾面的陌生人而已。

  到齊小異家的時候將近十點半,一個高壯的身影正在冷風中跺腳,原來是齊爸爸在接到齊曉電話後,算好時間下樓來迎接女兒。

  齊小異估計如果任可的事解決得順利,這可能就是她和任同最後一次見面,便也不吝惜笑容,下車後笑的格外燦爛地向他道謝加道別。

  齊爸爸也向任同道完謝,父女倆就一前一後跑回了樓裡。

  「女兒,今天是什麼案子啊?」齊爸爸是推理小說愛好者,常說當年如果沒學做廚子,現在他就是當代福爾摩斯,所以對齊小異能參與到案件調查中十分開心。

  「原來你是為了這個才來接我啊,我還不如案情重要,真是太受打擊了。」

  齊小異噘嘴表示不滿,齊爸爸趕緊哄了兩句。其實她也知道爸爸是關心她才會大晚上跑下來,只不過這次在案子上他注定是要失望了。

  果然齊爸爸聽齊小異一說這次嬰靈的事就表現得興趣缺缺,只是感慨了幾句諸如世風日下,怎麼會有這麼狠心的父母之類的話,末了說了一句:「你怎麼知道那個嬰靈是在害人呢?說不定它是在救人呢?不過它媽這種人換了我也不會放過的。」

  「呸呸呸,哪有說自己是嬰靈的。」

  「本來就是嘛,哎對了剛才那個小夥子是誰啊?看上去人還挺正派的,就是對你來說年紀大了點,和曉曉的年紀倒是正合適。」

  「爸,曉曉姐有男朋友了。」

  「我知道,我就是說說嘛。」

  齊小異對齊爸爸抓不住重點的本事一直十分欽佩,話題跑偏得有如脫韁的野馬狂奔不回頭。

  第二天一早齊小異就上網瀏覽前一天有關車禍的消息,昨晚S市發生了好幾起交通事故,其中比較嚴重的有兩起,一起發生在那家商場附近,是一名年輕女性開的轎車與一輛大貨車相撞,女司機當場死亡,貨車司機輕傷,另一起就是本市飛車黨在高速公路上飆車時出現事故導致三人死亡,兩人重傷。

  飛車黨出事故齊小異並不意外,但是另一起事故卻讓她有種很不好的感覺,卻又抓不住腦中靈光一現的頭緒,說不清為什麼這麼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