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詭異的狀況下,說不好來人究竟是人是鬼,又是何來意。齊小異在聽出腳步聲並非來自秦錚時,便抱著豆豆輕輕推開手邊教室的門,閃身從門縫裡溜了進去,弓著身子扒在面對走廊的窗檯下,決定先靜觀其變。
腳步聲距離她越來越近,齊小異屏息凝神地等待著來人出現。這時從另一頭傳來一陣吹拉彈唱的樂曲聲,先是飄飄忽忽的很不真切,她還以為是自己幻聽了,但聽了一會兒聲音不僅不見減弱反而愈發清晰,甚至能分辨出其中嗩吶和二胡哀戚的音色。反應了兩秒,齊小異忽然意識到她為什麼會覺得這樂聲悲傷了。
因為這壓根就是葬禮上演奏的哀樂啊。
齊小異緩慢又小心地將頭往上探了探,遠遠看見走廊另一頭黑魆魆一團,落日的餘暉在照到那個角落時被無盡的黑暗所吞蝕。哀樂正是從那片黑暗中傳來,此時已近在咫尺,似乎隨時都會從裡面走出一支抬著棺材的送葬隊。
腳步聲與此同時也停止了,齊小異還有些忌憚那哀樂,目光流連地從另一頭的黑暗移向離她較近的拐角處,昏黃的光線下她只大概辨出個輪廓,但已足夠讓她認出來人的身份。
齊小異在認出任同的一瞬間猛地將頭縮了回去,用額頭頂著牆壁做了一回鴕鳥,然後想想又覺得不對,她躲個什麼勁?在這種明顯不對勁的情況下,能遇到認識的人她應該高興才對。於是她又猛地從窗口下站了起來,將正好走到窗前的任同嚇了一跳。
他雖然面上沒怎麼表現出來,但對憑空出現的齊小異還是回以一個挑眉,似乎在質疑她不靠譜的行為。
齊小異訕訕地從教室後門走出來,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任同見她低著頭一副做錯事的模樣,不動聲色地翹了下嘴角,但很快又移開目光,看著傳來哀樂的方向說:「那邊是有社團在排練嗎?」
齊小異先是下意識地搖搖頭,想說她也不清楚,抬眼的一瞬間卻看見幾人踩著哀樂的節奏從黑暗中走了出來。為首的兩人頭戴高帽,身著廣袖長袍,衣袂無風自動,周身好似被霧氣籠罩,無法辨出他們的面目,其中白衣的那個手持招魂旛,黑衣的則牽著墨黑的鐵鏈,後頭跟著幾個喉嚨被鐵鏈鎖住的鬼魂。再後面還影影綽綽有些模糊的人影沒在黑暗中,齊小異一個激靈,將跟著她出來的豆豆又趕回教室,同時一把拉過任同的手臂將他也拖了進去。
任同不明就裡地被她拖到窗檯邊蹲下,正要開口詢問,齊小異將食指放到唇邊對他做了個「噓」的口型,他便皺了皺眉沒有說話,只是微微探了探頭,目光一直盯著走廊上那隊古怪的人。
被縛的鬼魂排成一列,低著頭從窗前徐徐而過,鐵鏈隨著他們的動作嘩嘩作響,在空蕩的走廊上混著哀樂的聲音迴旋不止。在鬼魂後面跟著幾個青面獠牙的夜叉,大的約和常人一般體型,或是手捧嗩吶吹得正歡,或是拉著二胡自我陶醉,幾個小的則只有一米來高,伴著節拍在隊伍的最後蹦躂。
夕陽已徹底西沉,使週遭的一切都像被籠上了一層暗紗。走在最前面的鬼差此時已來到方才任同出現的拐角處,白衣鬼差揮舞了幾下手中的招魂旛,只聽一陣讓人牙酸的吱呀聲過後,牆上原本掛著的一幅畫從中心開始現出一片黑暗的混沌並不斷擴張,兩名鬼差便押著身後的鬼魂一一進入無盡的混沌中。
最後幾名夜叉也走過了窗口,任同緊皺著眉頭,似乎無法接受他所看到的景象。
「這是……」任同剛出了個聲就被齊小異眼疾手快地摀住了嘴。
隊伍最後的一隻綠皮小夜叉還沒進入畫中,聽到人聲立刻朝他們的方向看過來,兩隻大眼睛在黑暗中灼灼生光。
齊小異右手捂著任同的嘴,左手按住他的脖子,兩人頭碰頭地貼著牆蜷在窗檯下,正好處於小夜叉的視線盲區。
另一頭似乎有人在催促小夜叉,小夜叉嘰裡呱啦地說了一通,便見一隻大夜叉有些不耐煩地探出頭來四下打量,卻什麼也沒發現。大夜叉就呼了小夜叉後腦勺一巴掌,嘴裡嘰嘰咕咕地說了些什麼,就見小夜叉眼淚汪汪地又往齊小異兩人的方向看了看,委屈地跟著大夜叉走了。
任同和齊小異低頭縮在窗檯下看不到外面的情況,也不知道那小夜叉走了沒有,還是大氣不敢出地躲著。
蜷在齊小異腳邊的豆豆忽然站了起來,抬起頭對她「喵嗚~」一聲,意思是危險已經解除了。
齊小異被它這麼一提醒,這才反應過來她剛才情急之下的舉動有些不妥。兩人幾乎是臉貼著臉,她一抬眸便對上任同深沉不見底的目光,也不知道他這麼看著她有多久了,頓時覺得掌心像被刺了一下,熱得發燙,連忙將手收回來,迅速地站起身,卻因為蹲的時間太久而頭暈目眩,眼一花卻是被一雙有力的手扶住了雙臂。
齊小異站穩後感激地對扶住她的任同笑了笑,任同卻沒有立即鬆手。
「你之前說的都是真的?」任同垂著眼沉默了一會兒,目光複雜地抬眼看向齊小異,雙手微微用力將她往身前帶了帶,迫使她不得不也抬頭看著他。
「呃……」齊小異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關於鬼怪嬰靈的部分確實是真的,關於她夢遊的部分卻不是,只好愣愣地看著任同。
兩人對視了片刻,任同看著她不斷撲閃的眼睛失了神,反應過來後趕緊鬆開手,有些抱歉地說:「對不起,之前沒有相信你。」
齊小異覺得兩頰燒得厲害,也趕緊揮了揮手表示沒關係,這種怪力亂神的事確實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正常人都不太會相信。
任同聽了她的話又將目光轉向走廊,問道:「剛才那些是什麼?」
「應該是陰兵過路吧。」
陰兵過路是鬼差在押解鬼魂去陰間的途中,現出原形被生人看到的情況。齊小異從小到大也只見過兩次陰兵過路,第一次是初中的時候,第二次就是今天。但初中那次只見到了一個鬼差,勾走的鬼魂也沒有這麼多,更沒有夜叉組成的儀仗隊,大概今天看到的是黑白無常,出行規格比較高吧。
任同聽完有些自嘲地失笑出聲,搖了搖頭說:「倒是我以前太狹隘了,我看不見的東西還真不一定不存在。」
齊小異沒有接話,卻暗暗用目光對任同表示佩服,世界觀都被刷新了居然這麼快就接受了,她初中時看到陰兵過路還後怕了好幾天,生怕那個鬼差半夜回來找她。
兩人走出教室,不約而同地在那幅畫前停住了腳步。齊小異腳尖踢到了一個方形物體,她一手抱著豆豆,蹲下身撿起來一看,發現是一塊小木牌,上面刻著個繁體的二,下邊掛著一個晶瑩的琉璃珠吊墜,還沒想明白這是什麼,站起來時正對著畫上一個舌頭被拔出老長、面容痛苦猙獰的人,再一晃眼就看到邊上一個青面小鬼用鐵鉗夾著這人的舌尖,於是驚得連連後退。
之前沒有注意這畫的內容,現在一看居然是一幅地獄眾生相,描繪了罪魂在不同的地獄中所受的刑罰。齊小異掃了幾眼,又看到了刀山油鍋、鐵樹血池,便不忍再看。任同也皺眉不止,低頭看了一眼齊小異的神情,便伸手攬過她的肩膀,輕輕推著她往外走。
齊小異在任同的推動下先是渾身一僵,隨後反應過來他也是不想再看這幅畫了,便主動往前走。
這次兩人倒是很順利地找到了出口,走出教學樓的範圍,任同突然開口道:「天黑了,我送你回去吧。」
齊小異連連擺手說:「不用了不用了,我學校離這裡很近的,而且我室友就在那邊體育館看比賽,我和她們走就好了。」
任同聞言沒有再堅持,兩人一起往體育館走,走到體育館前時齊小異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奇怪他為什麼還一直跟著。
「我是A大跆拳道社的顧問。」任同感受到齊小異的目光,自然地答道。
倒是齊小異臉一紅,覺得自己又自作多情了,趕緊點點頭表示明白,任同不動聲色地瞥了她一眼,又接著道:「先前忘了問你,那個跟著你的人是誰?我看他打扮有點奇怪,擔心不是什麼好人,就跟著你們進了那棟樓,原來你們認識嗎?」
也就是說,他出現在教學樓裡不是巧合,而是因為擔心她。
齊小異覺得她的臉此時一定紅得像蘋果,不僅臉熱,腦子也熱,語無倫次地解釋了一下秦錚的身份以及為什麼會找上她,最後說完自己都理解不了她說了些什麼,挫敗地垂下了頭。
卻聽任同忽然笑了起來,聲音沉沉的很好聽,她抬起頭,在路燈昏黃的光線下看見他嘴角上揚,笑彎了眼,便也忍不住臉紅紅地笑了。
任同見到她的笑容後眼神一滯,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毛茸茸的手感和他想像中一樣,回過神後順勢掩飾性地將她鬢邊的碎髮掩到耳後。
齊小異感受到耳邊任同手指熾熱的溫度,動了動唇想說些什麼,體育館的門卻在這時被打開了,一群看完比賽的學生吵嚷著如潮水般湧出,瞬間便將她的勇氣淹沒了。
「以後有事可以找我幫忙。」任同在幾名A大學生的簇擁下離開了,臨走前遞給齊小異一張名片。
齊小異摸著發燙的臉,看著手中的名片出神,至少他們現在不算陌生人了,而且也許有那麼一點可能,也不是她在自作多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