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山村鬼話(六)

  唐柚費力地抬起頭,清晨的陽光並不刺眼,卻還是給站在枝椏上的人臉上罩了一層逆光的陰影。花千樹穿著一身飄逸的玄色廣袖長袍,頭髮乾淨利落地束起,身姿挺拔地立在單薄的枝頭,恍如仙人下凡。唐柚只看了一眼,隨後又低下頭艱難地挪動。

  花千樹足尖輕點,飛身穩穩地落在唐柚面前。

  「你聽到我的話了嗎?把你的同伴丟給他們吃,你不就有時間逃跑了嗎?」

  唐柚繞開他,卻因重心偏向鄭麗娜而踉蹌了幾步,左右□□替不及,受傷的左腳一軟,險些跪倒在地,勉力掙紮了一會兒才重新站穩,而村民已離她們只有幾步之遙。

  塌了一半臉的少婦拖著她不動彈的兒子的右腿想要撲上來,卻忌憚地看著花千樹不敢上前。花千樹回眼一笑,慢慢往後退了幾步,將衣袖一擺,優雅地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少婦和其餘村民見狀不再顧忌,爭先恐後地向唐柚二人撲來。唐柚要護著鄭麗娜,躲避都很困難,更沒有辦法還手,很快就被村民們拉扯住手腳。

  唐柚被拖倒在地,她趴在地上將鄭麗娜護在身前,雙臂都被村民咬住,所幸冬天的棉襖厚並沒有傷到皮肉,使勁一拽衣袖雖然破裂了但手臂總算掙脫出來。她掙紮著想站起來,忽然左腳腳腕一陣劇痛,唐柚差點痛呼出聲,一看原來是萬奶奶咬住了她衣物遮擋最薄弱的腳腕,鮮血立時滲透褲腳淌了出來。

  唐柚忍痛想踢開萬奶奶,無奈被咬的死死的,根本使不上勁,又有一個村民撲上來想咬她的脖子,腥臭的氣息撲面而來,她下意識地閉眼想躲開,卻聽一聲極輕的喘息,又好像是刮過一陣微風,束縛著她的數股力量突然就消失了。

  唐柚睜開眼,方才還抓著她不放的村民此時皮肉迅速風化消褪,露出筋肉下的枯骨,而失去支撐的骨架也很快傾塌,有些在她眼前辟啪落了一地,有些則砸在了她的身上。唐柚怔怔地保持著單膝跪地,手肘撐地扭頭的姿勢,一隻白皙修長的手伸到了她眼前,玄色的廣袖袖口裡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小臂。唐柚看也不看手的主人一眼,狼狽地翻身站了起來,又架起鄭麗娜,單腳跳著四下張望辨認方向。

  「我戲拍到一半就跑來找你,你連句謝謝都沒有,真的讓我很傷心。」花千樹緊跟在唐柚身邊,語氣裡卻一點也聽不出傷心的感覺,反倒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

  「謝謝你見死不救嗎?」

  「怎麼叫見死不救?那些噁心人的東西難道不是我幫你解決的嗎?」花千樹閃身擋在唐柚面前,表情很是無辜。

  唐柚懶得理他,想推開他卻被一把抓住了手。

  「那個村子裡大概還有十幾個這樣的怪物,你覺得你親愛的同學們能全身而退嗎?還是說你真的覺得報了警,就能救得了他們嗎?」

  唐柚的手被花千樹攥得生疼,她卻沒有急著抽回來,「那你能救他們嗎?」

  花千樹看著她認真的表情很開心地笑了。

  「我當然可以,但是我不想。」

  齊小異將手中的符紙向空中一拋,同時一點熒熒鬼火從夏欒指尖竄出,「噌」的一聲點燃了緩緩飄落的符紙。青中透白的鬼火在幽深的墓道中亮得耀眼,忽然一張同樣由鬼火組成的猙獰人臉從其中怒目而出,直要撲到齊小依眼前。

  齊小異被驚得倒退一步,夏欒在一旁道:「看來你朋友的道符也不能突破他的結界。」

  鬼火轉瞬即逝,燃盡的紙灰隨之如翻飛的蝴蝶翩然而落,齊小異見狀心頭一涼,她本想試試點燃秦錚給的尋蹤符,如果秦錚能趕來最好,就算來不及救他們,用尋蹤符也能報個信,以秦錚剛正不阿的性格,發現世間竟有這樣一個可怕的地方,一定會竭盡全力剷除這個食人村。

  但萬萬沒想到,她連留下最後的訊息都做不到。

  忽然翻轉落下的符紙灰燼朝反方向一旋,帶起一陣小小的氣流,微芒乍現,化作一隻輕靈的半透明蝴蝶撲扇著翅膀,那張火焰狀的猙獰人臉又憑空出現,凶狠地向蝴蝶咬去,蝴蝶靈巧地上下飛舞,突破了人臉的攻擊,轉瞬間便帶著微光消失在了墓道里。

  人臉失去了目標,又不甘心地在空中來回飄蕩了一會兒才再度隱沒於黑暗中。

  齊小異這才不敢相信地露出了一個笑容,她這是成功了?

  在夏欒的指引下,齊小異從考古隊挖掘的通道回到了地面上。雖然葉相宜很想來幫她,但那些村民根本不是跆拳道能解決的,齊小異還是說服她留在古墓裡保護其他人,而現在一是白天,再加上夏欒這些鬼魂在村裡也會遭到人臉的捕殺,所以上來之後她就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齊小異準備先去之前那個盜洞那找丁倩儀三人,誰想走到那卻遍尋不見三人的蹤影,她本以為可能是她們等得不耐煩了便去別的地方晃悠,於是在樹林裡一邊喊人一邊搜尋,漸漸卻覺出不對勁。

  照道理來說還有好些同學不知道真相,應該還在尋找崔潔等人,但齊小異在樹林裡走了半天也沒聽到其他人的聲音,更沒有遇上任何一個同學。

  最好的情況是大家找累了回去休息,最壞的可能是他們都被村民抓了起來,不管是哪種情形都需要回村裡才能確定,齊小異幾乎沒有猶豫就加快腳步繞回了村裡。

  進村的時候四周也是靜悄悄的,看不到她的同學也看不到村民,齊小異不自覺地放輕了步子和呼吸,思索了一下,小跑著來到之前看到何朗誠進去的村頭屋子,扒在屋後的窗沿上往裡看。屋裡沒有開燈,齊小異看不太清裡面的情況,但似乎一直有人在走來走去。

  「你在看什麼?」

  何朗誠的聲音突然從緊貼著齊小異脖子根的地方傳來,陰寒的氣息讓她忍不住一抖。

  「沒什麼。」齊小異轉身站直,看著何朗誠乾笑了兩聲。

  「哦。」何朗誠似乎接受了她的回答,語氣裡聽不出什麼異常,但還是讓齊小異膽顫心驚,「你不是應該和湯露她們在一起嗎?事情說完了嗎?她們人呢?」

  「她們還在山上,我這就要去找她們。」齊小異朝山上一指,作勢就要開溜,卻被何朗誠一把拉住了。

  「你們找到崔老師他們了?」

  「沒有,我們還在找。」齊小異雖然害怕,但還是強裝冷靜,對何朗誠露出了一個微笑。

  「丁倩儀可不是這麼說的。」何朗誠一直偽裝出來的和煦笑容此時褪了個乾淨,抓著齊小異的右手好似鐵鉗一般,他冷冰冰的眼神掃了一眼邊上的屋子,「你不是想看看那屋裡有什麼嗎?我這就帶你去。」

  齊小異被何朗誠半拖半拽地帶進了那間屋子,一進去便被甩在了地上,隨後便聽見落鎖的聲音。

  屋裡很暗,耳邊傳來砰砰的剁案板的聲音,還有一股濃郁的腐臭味和血腥氣,齊小異雙手撐在地上只覺得異常黏膩,拿起來時還沾了不少黏稠的液體,撲鼻而來的腥味讓她一陣陣犯噁心。

  眼睛適應了黑暗的環境,她終於看清了屋裡的情況。

  原來她在外面看到晃動的人影並不是有人在走動,而是一具具被剖開了脊背、掏乾淨內臟,用鐵鉤穿破脖頸掛在天花板上的人屍,一瞬間讓齊小異有了一種身處屠宰場的錯覺,只不過這次被毫無尊嚴地屠殺的對象換成了人類。

  她胃裡一陣痙攣,伸手想捂嘴,卻又被滿手黏稠的紅色液體噁心得直接吐了酸水。

  何朗誠揪著齊小異的頭髮將她往裡間拖,砰砰的聲音震耳欲聾,齊小異疼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又聽到周圍一陣騷動,淚眼朦朧地看過去,發現她那些不明真相的同學都被堵上嘴捆在了一起,此時正嗚嗚呀呀地向她叫喊。

  剁案板的聲音停了,一張黝黑粗糙的臉湊到她面前,用同樣粗糙的手捏住齊小異的下巴左右擰了幾下,力道大得她覺得腮幫子都要被捏碎了。

  那個高壯的屠夫鬆開齊小異,面色不虞地搖了搖頭,「太瘦了,到時候分給老人或者小孩吧。」

  何朗誠聳了聳肩,「你別看我,我也想吃五花肉,但現在就流行這種身無二兩肉的類型。」

  齊小異被何朗誠用同樣的方法堵上嘴捆住了手腳,扔到了女生堆裡,她這才看清丁倩儀三人被擠在最靠牆的角落。丁倩儀的兩個室友只是看上去嚇壞了,但丁倩儀的情況看上去卻不太妙,臉白得像刷了一層牆灰,額上一層細密的冷汗,半閉著眼依靠在她一個室友身上,好像隨時會昏過去。

  齊小異的視線往下移,找到了丁倩儀這麼虛弱的原因。

  她的手上裹了一層髒兮兮的布,本應是手指的位置塌陷了下去,此時正汩汩地冒著鮮血。

  齊小異不敢想她到底遭遇了什麼,但想到萬奶奶啃剩下的人類手指,胃裡又開始一陣翻騰。

  何朗誠居高臨下地站在他們面前,身後是光著膀子揮舞大刀剁肉的黑面屠夫,伴著砰砰的聲音他開口道:「其實你們本來不用受這麼大罪的,本想好好招待你們,偏有人不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