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可遇害的時間是前天晚上。
齊小異在網上看到相關新聞時,雖然每句話都能看懂,但就是無法把裡面的內容和她所認識的任可和趙子明聯繫起來。
新聞的標題是富二代痛下殺手,無辜女友慘遭剝皮。
報導中稱趙某與任某是一對即將結婚的情侶,但由於觀念不和發生口角,趙某一怒之下向女友任某施暴,致任某當場死亡,之後不知是出於遺棄屍體的目的還是仍未解恨,又對任某的屍體進行了剝皮。由於兩人起爭執時引起了鄰居的注意,趙某未及拋屍便被上門詢問的民警當場抓獲。
任可不僅被趙子明殺了,還被剝了皮。
新聞中的信息量齊小異實在消化不了,她雖然總共只見過趙子明三次,但他對任可充滿愛意的語言動作不像在作假,或者即使他不像他所表現出來的那麼愛任可,也不像是會做出這麼喪心病狂的暴行的人。
齊小異又看了一眼趴在紙箱裡的豆豆,它雖然閉著眼睛但還是有淚珠順著眼角往下淌。豆豆這一身傷大概也是為了救任可才落下的,如果趙子明知道這只阻止他殺任可的黑貓其實是他的孩子,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齊小異倒回新聞的開頭,注意到裡面說兩人即將結婚,難道是因為任可不想嫁給趙子明,向他坦白了對任同的感情,所以趙子明因愛生恨?
對於任可,齊小異要說沒有心結肯定不可能,即使任同的言行一直在告訴所有人他並不接受任可的感情,但誰又知道他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也許他不是不喜歡任可,只是因為被社會倫理道德約束而口是心非。
不過不管是兄妹之情還是男女之情,他們畢竟朝夕相處了二十年,現在任可死得這麼慘,又和任同脫不了關係,他肯定不會好受。
在齊小異自己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撥通了任同的電話。心跳在意識到這點時迅速加快,她甚至都沒想好應該怎麼開口。
冰冷的電子提示音解決了她的窘境,任同的手機關機了。
齊小異躊躇了幾秒,又打給了齊曉。
先含糊了幾句,齊小異雖然有些不好意思,還是問道:「我聯繫不到任同,他現在還好嗎?」
齊曉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疲憊,嘆了口氣說:「他自己是說沒什麼問題,但王奕傑說任同從得到消息起就沒合過眼。晚上我們準備去他家看看他,你要不一起吧。」
晚上齊曉和王奕傑加完班已經快九點了,到S大接上齊小異,再趕到任同家時已將近十點。按了門鈴後沒多久,便聽門內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後也沒聽任同問是誰,門便猛地在他們眼前打開了。
齊小異上一次和任同見面大約在開學前一週,他和那時候比起來似乎沒什麼不同,除了眼睛有些充血以及下巴上冒出了些青色的胡茬。從他的表情中看不出多少悲傷,但撲面而來的酒氣讓齊小異三人都皺了皺眉頭。
任同和三人打了個招呼,卻沒有直視他們,將他們迎進門便轉身去拿拖鞋。
除了客廳茶几上幾個凌亂的空酒瓶,任同的家裡乾淨得有些過分,顯出幾分寂寥的空曠。他隨手將那些空酒瓶收了收,示意幾人坐下後說:「你們先坐,我給你們倒點水。」
王奕傑看看茶几上的酒瓶,正色道:「任哥,你這樣可不行,任可的事我們都很難過,但是你首先要保重好自己的身體。」
「我沒事。」任同扯了下嘴角,笑得有些勉強。
「那你下午怎麼不開機?沒事為什麼要躲著我們?」
「我真的沒事,下午我有一台手術,沒注意到手機沒電了。」
王奕傑似乎被氣笑了,「你都兩天沒闔眼了,你們主任也敢安排你主刀?膽兒是不是有點大啊?」
任同搖了搖頭,沒有回應王奕傑,起身要去廚房,經過齊小異身邊時搖晃了一下,「啪」地一聲扶在沙發上才穩住。
被籠罩在任同高大的陰影下的齊小異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嚇了一跳,任同皺眉揉了揉太陽穴,向幾人表示他沒事,又想去廚房。
「你不會是還沒吃飯吧?得了得了,你還是坐下休息吧。」王奕傑望瞭望另一頭空無一物的餐桌,上前將任同帶到沙發旁,又拉過齊曉,「我倆給你弄點吃的去。小異,你看著他點,可別讓他再喝酒了。」
齊小異趕緊接手,攙著任同的手臂讓他坐下。
王奕傑和齊曉都去了廚房,一陣翻箱倒櫃的動靜後王奕傑回到客廳又好氣又好笑地說:「你這除了酒是不是就沒有其他可供人類食用的東西了?你這是要成仙吶?算了,我們下樓給你買點夜宵。「
王奕傑和齊曉關門離開後,屋裡頓時陷入了一片寂靜。
在聽到任同的手機關機時,齊小異設想過很多任同由於太過悲傷而可能出現的糟糕狀況,但看到他這麼冷靜的時候又覺得這樣才更像是任同,她想像中的失聲痛哭確實不太可能出現在他身上。
任同沉默了一會兒,一言不發地拿過茶几上喝了一半的酒,仰頭猛灌了一口。
齊小異先前才得了王奕傑不讓任同再喝酒的囑託,此時立刻急了,伸手就想搶酒瓶子。任同對齊小異突然湊過來的動作有點意外,下意識地側了下頭,鼻尖擦過齊小異的臉頰,兩人同時愣了一下。
齊小異嗖的一下縮了回去,然後有些怨念地看著仍在任同手中的酒瓶。
任同也沒說什麼,又默默地灌起了酒。
「你別喝了,你要是不開心為什麼不說出來呢?這樣喝悶酒什麼都改變不了。」
任同躲開齊小異又伸過來奪酒瓶的手,側目看了她一眼,充血的雙眼中似有不解,「你難道不是也認為說出來並不會有什麼幫助嗎?否則為什麼寧願整晚整晚地做噩夢,也不願意和任何人說你到底在害怕什麼。」
齊小異語塞,奪酒瓶的動作也停下了。
原來任同每次默默陪在她身邊時是在以他的方式安慰人。這麼看來,他們兩個還是有共同點的,就是都喜歡把事憋在心裡。不過齊小異是不想關心她的人擔心,而任同可能單純是覺得把自己的煩惱告訴別人也無濟於事。
「我害怕很多東西,我說出來你不准嫌我煩。」齊小異瞪了又喝了好幾口酒的任同一眼,「我怕鬼,怕抓鬼的鬼差,怕高,怕蟲子,怕蛇……」
齊小異絮絮叨叨地說了一通,突然發現她害怕的東西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她怕死。
「我怕死怕得要命,一想到那些鬼都盼著我去給他們做替身,或是會被鬼差帶走,我就害怕得想哭。」可是每次有人或是有鬼找她幫忙的時候,她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和腿,想想就覺得不爭氣得讓人想哭。
「我說完了,換你了。」
任同沒想到她會直接說出這些話,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將目光從齊小異身上移開,他又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可可從小就是一個很倔的孩子。」
「她剛來我們家的時候我不太喜歡她,不讓她跟著我,但她認死理,不管我去哪裡她都跟著,後來沒辦法,就算被同伴取笑我也只能到哪都帶著個小尾巴。」任同似乎是回憶起了小時候的事,眼神中帶上了一絲笑意,「再後來也許是習慣了吧,我有時候竟然覺得有個妹妹也是件挺好的事。每天接她上下學,保護她不受人欺負,為她趕走她不喜歡的追求者,所有親哥哥該做的事我都盡力去做,但不知道是不是這樣給她造成了錯覺。在十八歲的時候她交了第一個男朋友,但是很快他們就分手了,然後有些事就不太一樣了。」
任同頓了一下,眼神和表情都黯淡下來,「如果我那時候能及時發現她的心思,也許事情不會發展到今天這一步。」
任可在二十歲生日時向任同表了白,一直把她當親妹妹的任同當時的震驚可想而知,他果斷地拒絕了任可,並認為這只是她不成熟的表現,她是錯把對親人的依賴當成了愛情,鼓勵她多和其他男生交往,然後就會發現她愛的人並不是他。
任可當時安靜地聽完任同的開導,並沒有過激的反彈,任同便以為她接受了自己的說法,還是按原來對待妹妹的態度對待任可。後來任可接受了從小愛慕她的趙子明,任同更是覺得她已經走出了不正常的幻想。但幾次醉酒時的痴纏讓任同驚覺任可其實從來沒有放棄和他在一起的想法,任同本就是個悶葫蘆性子,這事如果說出來不僅會傷害到趙子明,更會讓他們的父母難堪,他只好冷下心腸,用強硬的態度對待任可,希望她有朝一日能想通。
但就像他說的,任可從來都是一個很倔的人,縱使前方是萬丈高崖,明知會粉身碎骨仍不回頭。
「我後悔沒有在她還活著的時候對她好一些,更後悔以前對她太好了。」任同確實是把任可的死歸咎到自己身上了,不過說完這一切竟然意外地覺得胸口沒有那麼苦悶了,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仰頭又欲喝酒。
齊小異本來以為他終於肯傾訴,應該不會再喝悶酒了,誰想到他又來這一套,一怒之下猛地奪過他的酒瓶,見任同有要搶回去的意思,情急之下捧起瓶子就是一陣猛灌。辛辣的液體洶湧地衝進齊小異的口腔和鼻腔,激得她險些眼淚都出來了,她鼻子眼睛皺成一團,好一會才緩過勁,睜開眼正對上任同微微挑著眉,有些吃驚的表情。
「看什麼看,我,我已經二十歲了。」齊小異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心裡發虛,「我可以喝酒了。」
任同臉上驚訝的神色褪去了,看著齊小異的眼神有些複雜,深邃的雙眼忽然微眯了一下,接著他長手一伸,按住了齊小異的後腦勺,覆上了她被酒濕潤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