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天眼難通(十)

  唐柚對花千樹的話不為所動,甚至沒有多看一眼地上那個人,「要怎麼樣你才肯放我走?」

  花千樹臉上的笑意褪了幾分,微微蹙眉,潤澤的雙眼中似閃著盈盈的水光,表現出一副無辜中帶著委屈的模樣,困惑地自言自語道:「你不想吃嗎?為什麼呢?」

  他彎腰扯起腳邊之人的頭髮,讓那人的臉面對著唐柚。

  那是一個年輕男人,流裡流氣的打扮和嘴裡不乾不淨的粗口均表示出他不會是什麼正經人。

  「我X你媽X的,趕緊放開老子,不然有你這孫子好看的!」

  那年輕男人雖然渾身沒一塊兒好地方了,但嘴上仍不服輸。

  花千樹對他問候他母親的話置若罔聞,做恍然大悟狀,「我明白了,你是嫌他髒是不是?忘了你們有精神潔癖了,不過我這次太匆忙了,所以你暫且將就一下吧,等以後我再給你抓乾淨的人。」

  唐柚對花千樹裝傻充愣的本事真是無話可說,問題不在於他抓的是什麼人,而是她根本不吃人。

  她已經很久沒有正經吃過東西了,雖然腹中飢腸每一分每一秒都似火爐在灼燒她的身體,但尋常食物在她口中味同嚼蠟,每一天體內都好像有一隻困獸在咆哮著讓她去撕開看見的每一個活人的喉嚨,似乎只有感受到噴射出的熱血濺到臉上和嘴裡塞滿鮮活有彈性的人肉才能平復她這種飢渴。

  這兩天她已經虛弱得連走路都費勁了,但相應的那種強烈的灼燒感也減輕了不少。只是在那個年輕男人傷口淌出的鮮血的刺激下,唐柚覺得身體又開始發燙,「你別白費力氣了,我不會吃的。」

  「是嗎?」花千樹看著唐柚,臉色陡然一冷,指尖一劃,只見陰暗的倉庫中幽芒一現,隨後便聽地上的年輕男人發出一聲淒慘的尖叫。

  「啪」的一聲悶響,年輕男人的左臂劃出一道血線落在唐柚面前。

  噴湧而出的鮮血很快將整個倉庫都籠罩在一股濃郁的血腥味中,唐柚彷彿聽見了自己嚥口水的聲音。她要花極大的力氣才能將視線從那條手臂上挪開,身體裡的困獸在叫囂著要奪取主導權,她又有一種發燒的感覺,背上一陣一陣地冒冷汗。

  花千樹看到唐柚的狀態又笑了,不過不同於他以往偽裝出的孩子氣的笑,是一種冷靜中帶著瘋狂的笑容。他湊近唐柚,細細打量著她因為與蠱毒反抗而逐漸變紅的皮膚,聽到唐柚喉嚨裡無意識地發出野獸般的嗚嗚聲,他的眼神爆發出狂熱的精光。

  「哈哈哈哈哈,你說如果唐橘發現他的小妹妹也變成了殘害人類的怪物,他會是什麼反應?哈哈哈哈哈,不行,想想就覺得太好笑了。」花千樹捂著肚子笑得前仰後翻,就連本來仍沉浸在喪臂之痛中的年輕男人都被他嚇得忘了哀嚎。

  唐柚渾身都在打顫,她覺得自己的體溫似乎已經超過了以往任何一次發燒,甚至可能已經超過了人類身體所能達到的最高的溫度。她艱難地抬起手,視線也因為發熱而變得模糊,但勉強能看出她的手紅得像被燙傷了一樣,還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水泡。

  脊背猛地傳來一陣劇痛,唐柚被迫用雙手撐在地上,還沒緩過來,又是新一輪抽痛。她的骨頭好像全被打散了,發出嘎崩嘎崩的聲音,疼得她冷汗如漿。突然她的額頭突起了一塊,尖利的骨頭刺破皮膚戳了出來,這個過程雖然只有幾秒但唐柚卻覺得好像經歷了一輩子那麼漫長,然後像是打通了關節,疼痛的感覺忽然消失了,唐柚眼睜睜地看著一層黑色的鬃毛迅速覆蓋她的全身,接著是她的雙手化蹄。

  一隻形似麒麟的獨角獸出現在花千樹面前,烏黑油亮的鬃毛無風自動,額前的角尖利異常,在黑暗中泛著森森寒光,直直地指向花千樹。

  花千樹看著眼前的異獸止了笑聲,似乎也沒想到事態的發展居然會變成這樣,有些忌憚地盯著獬豸血統覺醒的唐柚,不知道她下一步會有何行動。

  唐柚看出花千樹眼中的顧慮,她能感覺到體內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漫無目的地流竄,但她還控制不了這股力量。看了一眼已然驚呆的年輕男人,唐柚腦中居然如電光火石般閃現出一連串畫面,全是年輕男人平日所為的惡行。她對不能救下他的愧疚感立時消失了,她不再猶豫,轉身衝破倉庫的牆壁,腳下生風,如一道黑色的閃電般消失了。

  花千樹也沒有追上去的意思,只是眼中又泛起了瘋狂的喜色,「有趣有趣,真有趣。但你還是得死,因為你還不夠壞。」

  年輕男人傻愣愣地被洞開的牆壁上透進來的陽光包圍,抬頭看了看突然轉向他說話的花千樹,根本反應不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下一秒他的頭顱就從牆壁上的洞飛了出去。

  齊小異知道唐柚失蹤的時候是在第二天,那時飛來人頭的微博熱門話題已經引起了數以萬計的討論,當中還有人目擊到在人頭從廢棄倉庫飛出前有不明飛行物從案發地點掠過,又引發了是否是外星人作案的熱議。

  只是現在和任同一起散步的齊小異還不知道這一切的聯繫,也沒有想到那所謂的外星人就是他們後來想要尋找的唐柚。

  一和孫之康三人道別,齊小異就主動交代了她當時去醫院抓殭屍貓巧遇任可的事。任同聽完之後倒也沒生氣,只是嘆了口氣,無奈地看著齊小異說:「雖然以前問過你,但我還是想說,你其實可以少管點閒事的。」

  齊小異眨眨眼,抱著任同的手臂搖晃道:「我也不想的,如果我看不見也就算了,可我偏偏看得見那些東西,難道看到它們害人也不管嗎?而且我要是不多管閒事,也不會認識你了。」

  任同竟然無法反駁,確實最開始他們的每一次相遇基本都是起因於齊小異的多管閒事。如果她無視李佩雲,他們就不會在那天深夜初遇,如果她不去追謝雨薇的鬼魂,他也不會在地鐵站救下她,而如果她不願意出面幫助任可,他們連相識的機會都不會有。可能就會和路上每一對陌生人一樣擦肩而過,也許會多看對方一眼,然後在下一瞬背道而馳,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齊小異偷偷打量了一下任同的臉色,從他的表情中她仍舊看不出他的喜怒,心裡又產生了一些挫敗感,於是戳了一下他的手掌,把她這幾天一直想問的問題說了出來。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啊?又為什麼會喜歡我呢?」從任同承認他的感情開始,齊小異雖然很開心,但也一直有隱隱的憂慮。她說不上來自己具體是什麼時候喜歡上任同,也許是他將她從鬼門關救回來時就動了心,也許是從想在他那裡找到認同感時開始,總之齊小異能確定她很喜歡任同。但任同向來喜怒不形於色,也不解釋為什麼有段時間他要逃避對齊小異的感情,有些話如果不聽他說出來,齊小異就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任同愣了愣才開始思考齊小異的問題,他是從什麼時候起喜歡上她的呢?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大約是在地鐵站她從他掌心接過碎玉時吧。那時候不知道齊小異有陰陽眼,雖然覺得她不太懂事,甚至是有些麻煩,但在那之後卻無法控制地上了心。

  之後他就只記得他一直在掙扎,掙紮著告訴自己他們兩個的年齡差距太大了。他不是不想親近齊小異,只是不能跨越自己設下的心理障礙,可是每多和齊小異見一次面,他築下的防線就潰敗一分,但仍強迫自己以守禮的方式對待她,甚至考慮過一直默默陪伴在她身邊直到她遇到更合適的人。而就算是和齊小異在一起之後,他也常常被這道枷鎖困擾,甚至開始在意別人的目光。

  想到於思夏在臨走前特意跑來問齊小異到底多大,得知齊小異只比他大十一歲的時候,於思夏立刻高興地笑了,「太好了,原來只差十一歲!小異姐姐,你等我長大,長到……長到和任叔叔這麼高的時候,你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雖然說完這話後在於如英的呵斥下道了歉,但於思夏卻又偷偷向齊小異表示他不是在開玩笑。任同當然不會和一個九歲的孩子計較,但於思夏的話卻讓他茅塞頓開。

  對啊,不過是十一歲,連一個孩子都不在意,他為什麼又一直耿耿於懷?至少和齊小異在一起的時候他很開心,比他獨自掙扎的任何一天都開心。而齊小異也恰好喜歡他,這就足夠了。

  齊小異等了半天沒得到回應,正低頭躊躇,任同突然停下了腳步。她疑惑地抬頭看他,任同扶住她的肩膀,低頭在她唇上輕輕印上一吻,然後在她耳邊說:「我喜歡你的一切,包括你的多管閒事,而且一定比你想像的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