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在前頭的可全是振武營的弟兄們,蒙唐急怒攻心,朝霍去病吼道:「將軍!」
霍去病神色專注,只當充耳不聞。
軍規明令——如鼓聲不絕,便前面是水火,也須跳入;如鳴金該止,就前面有財物可取,亦不准動。
趙鐘汶把令旗攥得死死的,腦中一片空白,唯有鼓聲穿透而來。
「完了,我不會水,這樣去見我爹娘也太冤了!」
締素哀號道,他為能贏得霍去病的注意,故意行在隊伍前頭,此時深悔卻也來不及。不過號歸號,鼓聲不絕,他斷不能去勒馬。
易燁今日未來,子青就行在締素身旁,聞言並沒吭聲,她雖不能相信霍去病當真如此草菅人命,但也不由自主地慶倖易燁崴了腳,不必來受此折磨。
兩丈。
「將軍,將軍,將軍……」蒙唐連疊聲地喊著。
僅餘一丈。
馬蹄已踏上淺灘,前方便是河水。
沖在最前頭的士卒們全身繃緊,子青夾緊馬匹,締素喉嚨幹啞。
鼓聲催命般在身後緊迫著。
……
浪頭滾滾而下,前頭的馬匹天性使然,驚恐不已,再顧不上馬背上的人。後腿急刹,前蹄高高揚起,沖勁尤在,頓時甩出去好幾個人。
眼看締素雙手脫韁被甩出去,子青眼疾手快,忙探手拽住他衣領,另一手緊拽住韁繩,隨締素同時跌入水中,水花四濺。
——直到此時,霍去病的手方自空中狠狠斬下,催命般的鼓聲立止。
除了前面被受驚馬匹弄得手忙腳亂的,其他人紛紛緊急勒馬。自馬背摔落在水中的士卒們幸而平日操練有素,人雖摔出去,韁繩卻大都都還緊攥著,前前後後硬是讓馬給拖上岸來。
子青緊拽著締素,被馬匹拖著,也爬上淺灘來。
全身濕透,締素直喘大氣,胸脯劇烈起伏,扳著子青肩膀想說話又說不出來,只能略抬了抬下巴,目光中的含意無疑是——多謝了,兄弟!
子青苦笑,伸手撫了撫受驚不小的馬匹。
後來就地宿營的時候,締素卸了甲,便去拿了鼓槌直敲徐大鐵的腦袋,後者抱頭動也不敢動。
「我都快掉河裏,你還在那敲敲敲,也不知道停一停!」締素沒好氣道。
徐大鐵解釋道:「我沒留意,我只能看著總旗,總旗揮了我才能停……」
「差點害死我!……你個木頭腦袋……」
雖知道他也只能聽令行事,締素還是不解氣,拿著鼓槌一通亂敲。子青坐在地上,低頭脫靴子,把裏面的水倒出來,她知道締素不會真傷了徐大鐵,倒也不去攔。
「行了、行了、差不多就行了……就知道欺負老實人。」趙鐘汶看締素不依不饒的,乾脆搶了鼓槌下來。
締素沖著他來:「老大,你也是,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我沖進河裏!」
「我有什麼辦法……」趙鐘汶對霍去病這種練兵方子雖不能苟同,卻是無可奈何,「軍令如山,他才是將軍。」
「還好我和子青命大。」締素歎道。
子青微微笑了笑,只淡道:「幸而馬兒機靈。」
締素只低落了一會兒,便複又得意起來,瞧瞧不遠處的虎威營,道:「不過這回咱們可沒給蒙唐丟臉,那真是不要命地往水裏沖,我看他們虎威營也未必敢這般。」
「那是,你拿命來換面子,誰比得過。」趙鐘汶笑道。
締素抬頭挺胸道:「要不怎麼說,是騾子是馬,就得拉出來溜溜……對吧,鐵子?」
猛然問到自己身上,徐大鐵反應不過來,撓了撓頭,沒頭沒腦問道:「該吃飯了吧?」
「你怎麼就惦記著吃?!」
締素抬眼,見日當正午,頓時也覺腹中饑餓,轉頭去問趙鐘汶:「老大,該吃飯了吧,吃什麼呀?」
趙鐘汶沒好氣:「我哪里知道。」
正說著,傳令兵過來了——「將軍有令,河中有魚,肉質鮮美,各營下河抓魚,就地烤炙果腹。」
抓魚!
眼睜睜地看著水流湍急的河,眾人皆呆楞住,手中無釣竿,也無漁網,人下去連站都站不穩,如何能抓得到魚。
「老大,怎麼辦?!」締素把濕漉漉的襦衣也脫下搭在樹枝上晾曬,「反正我不會水,要不咱們餓一頓……你怎麼連甲都不卸,快脫下晾晾?濕衣裳穿著不難受啊?」後一句卻是對子青說的。
「還好。」子青只肯把靴子脫了晾。
締素不可理解地搖了搖頭,接著也脫靴子。
趙鐘汶犯難地看著河水,其他士卒已有起身往下遊行去,搶先去找水流平緩些的河段。
「別晾了,咱們也往下游去。」趙鐘汶喚他們。
子青依言起身,打著赤腳去拎靴子。
締素卻起得不情不願:「那麼多人都擁到下游去,咱們去了也沒地站。再說了,這河裏到底有魚沒魚,誰也不知道!冒冒然就下去,傻不……哎呀!」他被一個松果砸中腦袋,惱道,「哪個沒長眼的崽子砸得我?」
他才回頭,便看見霍去病半靠稍遠處的一株老松下,手上尚拋著一個松果,臉色掛著輕鬆的笑意。締素楞了楞,暗忖:難道是將軍?應該不會?……
正自想著,霍去病朝這邊招了招手,締素又是一楞,左右張望,不能確定將軍喚得是自己。
倒是子青在旁提醒他道:「將軍好像是在喚你。」
締素猶在遲疑中,悄聲問道:「我能過去嗎?沒令旗,沒金鼓,我就這麼過去算不算是違反軍規?他會不會是在故意誆我?」
趙鐘汶與子青皆是一臉無奈。
「摔傻了吧你,現在又不是在操練,你還不快去!」趙鐘汶推了他一把,緊接著又把他拎回來,「等等、等等……穿成這樣怎麼去!」締素光著膀子,僅著大胯,著實是不規整。
子青飛快取下樹枝上的襦衣塞到締素手中。
締素急火火地邊穿襦衣邊往霍去病這邊飛奔過來,單膝跪地行軍禮:「將軍!」
看他衣裳不整的模樣,霍去病用腳隨意踢了下他,道:「起來吧,先把衣裳穿好。」
「諾!」
締素急忙起身,手忙腳亂的去系襦衣的系帶,越是慌亂越系不上。趙鐘汶在遠處看得直搖頭,不解道:「這小子平常看著挺機靈,怎麼這時候倒慌成這樣。」
子青淡淡一笑,沒接話。
「將軍不會為難他吧?」趙鐘汶轉念又替締素擔心起來,「這小子可千萬別再亂說話。」
此間,締素忙亂了一陣,總算把襦衣系好,腦門沁出細細密密的汗珠,等著霍去病的吩咐。
「你怎麼不下河抓魚?」霍去病問道。
締素緊張,忐忑回道:「稟將軍,卑職不會水。」
「哦……」霍去病不在意地點了點頭,奇道,「你善尋水源,怎得不會水呢?」
締素聞言驚喜過望:「將軍、將軍認得卑職?」
「締素,你是我特地從羌騎營挑過來的,怎麼會不認得。」霍去病笑了笑,打量了下,朝旁邊趙破奴問道,「你看看,他是不是長個了?」
趙破奴笑道:「比起年初那會兒,好像是長了點。」
未料到將軍竟還看得出自己長高了,締素受寵若驚,一時手足無措,都不知該往哪里擺才好。
蒙唐到下游轉了一圈,疾馳過來,翻身下馬,朝霍去病稟道:「將軍,下游處河水頗深,士卒中善水者寡,是不是也可以讓他們打些野雞野雁?」
「也行!」
見霍去病答應得痛快,蒙唐頓鬆口氣,招來旗手讓他傳令下去。而後才發覺締素站在眼跟前,他皺了皺眉頭,問霍去病道:「將軍,這小子是不是闖什麼禍了?您盡可交給我處置。」
「那倒沒有。」霍去病懶懶笑道,「這小子不會水,倒敢往河裏沖,著實給你長臉。」
手下兵卒如此剛強,蒙唐心中自是十分得意,面上卻只作無表情,道:「軍規明令——如鼓聲不絕,便前面是水火,也須跳入。他們本該如此,將軍不必誇讚。」
連締素都能看出蒙唐面容下強制冰凍的笑意,更別提霍去病與趙破奴。趙破奴笑著問締素道:「你不會水,方才跌入水中,不怕麼?」
霍將軍,鷹擊司馬,蒙校尉都在眼前,締素自覺要爭口氣,咽口唾沫道:「回稟鷹擊司馬,我自馬背上摔出去的時候,手裏還拽著韁繩,所以並不害怕。」他頓了下,「……我同伍的兄弟,還是讓我給拽回來的,要不然他差點讓河水卷了走。」為了給霍將軍留下個好印象,他故意把這事倒著說,反正子青也不在跟前。
霍去病眉毛微挑,下巴朝稍遠處努了努:「你同伍的兄弟,是渾身濕透的那個吧?」
締素回頭望去——只能看見子青的後背,他單膝半跪著,似乎正在修整弓弦,時不時抬頭與趙鐘汶商量著什麼。
「你瞧瞧,都濕透了,卻連甲都不卸?」霍去病淡淡笑了笑,朝蒙唐道,「你去把他喚過來。」
「諾。」
蒙唐果然過去把子青喚了過來。
「卑職參見將軍。」子青規規整整行軍禮。
「免禮。」霍去病轉頭問趙破奴,笑道,「你還記得他麼?」
趙破奴盯了子青一會兒,想了起來,笑道:「記得記得,很有些氣力,所以將軍才留他下來。」
子青只垂目靜靜站著。
「這鎧甲浸了水倒有平常兩倍重,你穿著不嫌沉?」趙破奴朝子青奇道。
子青答道:「不嫌。」
霍去病打量她片刻,問道:「締素說你差點讓河水卷了走,幸而是他把你拽了回來?」
子青微微怔了下,隨即答道:「是,幸得他援手,卑職才免一難。」
生怕被拆穿,締素正自緊張,聽見子青這話才鬆了口氣,悄悄朝她投去感激一瞥。
聞言,霍去病目光有些異樣,深深注視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