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落空地上,霍去病淡淡地掃過地上跪得密密麻麻的匈奴俘虜,來回踱了幾趟,似乎並不甚滿意。
趙破奴疾步過來,低低向他稟道:「問出來了,休屠王與休屠王子日磾前日就去了渾邪王部,正好都不在。」
霍去病用手指推了推額角,目光望向周遭,皺眉道:「也不說悠著點,帳篷燒了快有一半吧?老趙,你把能吃的都找出來,全軍原地修整,兩個時辰之後出發。」
「諾。」
趙破奴領命,轉身正碰上迎頭過來一臉陰鬱的蒙唐,緊接著便又看見後頭的子青、紮西姆、曲長等人。
「你們這是……怎麼了?」趙破奴眼看著蒙唐徑直朝霍去病過去,便問後頭的那名曲長,「郭鳴,出什麼事了?」
郭鳴先朝趙破奴行了一禮,才朝子青努努嘴道:「我不過玩玩那個匈奴女子,那小子就跟瘋了一樣,我才發覺那小子原來和這個匈奴女子是認得的,他有私通外敵的嫌疑,所以我特來稟報將軍。」
「不能吧……」
趙破奴看他指得那小子正是子青,心裏就直搖頭。
這邊,蒙唐已經將事情向霍去病稟明,末了硬邦邦地補上一句:「子青雖是我振武營的人,倘若他當真有私通匈奴嫌疑,我必親手斬了他。」
霍去病聽罷,先掃了眼紮西姆。
紮西姆鬢髮淩亂,赤足站在冰冷的地上,袍角在風中翻飛,隱約可見裏頭白皙的腿。她靜靜摟著懷中的孩子,溫柔地看著孩子每一下呼吸,似乎周遭一切全都與己無關。
「子青,這孩子就是上回你所救的那個孩子吧。」他幾乎是即刻就明白了整件事情
子青點頭:「是,她便是孩子的母親紮西姆。」
「紮西姆,休屠王的王妃。」幾乎是轉瞬之間,霍去病雙目寒光乍現,轉而盯住郭鳴,冷冷道,「你,竟然對王妃無禮!」
「卑職、卑職……」郭鳴有點蒙,將軍與子青的對話他全然聽不懂,「卑職以為她只是個普通匈奴女子,匈奴人進犯邊關時,辱我漢家兒女,卑職也是想以牙還牙……」
「軍法明令,不得奸犯婦孺,違令者斬。」
霍去病壓根不去理會他說什麼,只淡淡陳述道。
「將軍恕罪!卑職知錯!」郭鳴忙求饒道,「將軍恕罪!將軍恕罪啊!」
出征匈奴,所獲財物,連女人在內都算是戰利品,按說應等漢廷明令配賞,但他們身為軍士,先嘗口鮮,這原是軍中舊例,向來是不會被深究的。他是頭遭跟隨霍去病出征,著實沒想到這位年輕將軍不僅練兵與眾不同,連賞罰也是如此嚴苛,一絲不苟。
趙破奴在旁看了片刻,見郭鳴求助地望著自己,便湊過來在霍去病耳邊嘀咕了句什麼。
「哦,你說他爹是郭進,」霍去病轉頭,盯了趙破奴一眼道,「……不認得。」
見將軍決心已定,裝傻充愣到底,趙破奴只得退到一邊。
郭鳴失望萬分,跪在地上只道:「卑職知罪,還請將軍給卑職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卑職便是肝腦塗地也心甘情願。」
「軍令如山。」
霍去病望著他,只說了這四字。
郭鳴腦袋轟得一聲,便知難逃一死。子青在旁,也未料到霍去病竟能當真做到執法如山的地步。軍中雖有條令,擒獲賊婦,未奉明文配賞而奸犯者,以軍法論處。但當真執行者,卻是少之又少,一方面自是軍法有馳廢之處,另一方面是匈奴人長年進犯中原,民怨極大,士卒中有此等舉動,一般為將者亦不會過分追究。
「將他綁了,軍前問斬。」霍去病道。
火把高舉,將空地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郭鳴被捆著,跪在冰冷的地上,一動不動,漠然地盯著前方。雖然即將問斬,但他骨子裏仍是個軍人,哭號求饒這等事情再不會做。
趙破奴上來,將一碗酒湊到他嘴邊,郭鳴沒有推脫,大口飲下,溢出的烈酒順著下巴直淌到衣袍內。
「有什麼話要留下麼?」趙破奴低問。
「沒有,我既然做了,就敢認。將軍拿我來殺雞儆猴,我也沒什麼可冤的。」郭鳴已想明白這事,啞著嗓子道。
趙破奴默然,再無話要說,便退到旁邊去。
眾人皆已聚齊,整個空地上鴉雀無聲,不僅漢軍,連同身為俘虜的匈奴人都在靜靜地等著……
霍去病寒著臉,朗聲道:「犯卒郭鳴,奸犯婦女,違我軍令,軍前問斬,以儆效尤!」簡短的一句話說罷,再無絲毫猶豫,朝行刑手微一點頭。
刀光閃過!
人頭落地,郭鳴身子重重栽倒。
「眾將聽令,再敢有違軍令者,嚴懲不貸!」霍去病沉聲道。
「諾!」
齊刷刷的聲音,猶如悶雷滾過一般。
子青又回了殘破的帳篷,拿來紮西姆的靴子,又替她披上一件披風,自始至終都沉默著。面對紮西姆,她心中只有愧疚,但她知道,愧疚是這世上最無用的東西,她什麼都做不了。
匈奴俘虜中一位老嬤嬤戰戰兢兢地出來,服侍著紮西姆穿上靴子,又想替她抱過孩子。手剛觸及孩子,紮西姆便猛地一驚,本能地將孩子死死摟在懷中,直到看清眼前的人,才鬆懈下來,方由著老嬤嬤將孩子抱過去。
指尖輕輕撥弄著孩子的烏黑頭髮,她萬般眷戀不舍地望著這個孩子。子青在旁看著,心中不好受,想出言安慰,卻也不知該說什麼,猛地轉開,走開來去。
「子青。」將軍在不遠處喚她。
子青快步過去,抱拳行禮,靜候將軍吩咐。
「這女子和她的孩子甚是重要,你之前救過她的孩子,方才又救下她,她必定對你甚為感激。」霍去病道,「你去好言安慰她,讓她不必害怕。告訴她,漢廷對於俘虜總是寬待的,定不會傷害她和孩子。」
「諾。」
子青領命,轉身欲走。
「等一下……」霍去病喚住她,盯著她半晌,皺了皺眉頭,手伸過來,啪啦啪啦在她臉頰上連拍數下,「打起點精神來,這仗才剛開始,愁眉苦臉地怎麼能行!」
他拍得不重,臉頰不覺得疼,倒是熱乎乎的,子青勉強扯出一絲笑意,道:「諾!」
忽然身後傳來驚呼之聲,子青轉身望去,看見幾名軍士驚慌失措地指著一處火燒得正烈的帳篷驚叫,僅能堪堪看見一角披風自帳簾閃過,正是她方才替紮西姆披上的披風。
「那女人、那女人沖進去了!」有人在大叫!
老嬤嬤抱著孩子,立在當地,佈滿褶皺的臉上老淚縱橫。
火在帳篷上熊熊燃燒著,時而傳來支架燒斷的劈啪之聲,眼看著整座帳篷就坍塌下來……
一人飛奔疾沖入內!
霍去病定定看著那個幼樹般的身影消失在火中,頭一遭,指尖發冷,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