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青與面前的匈奴大漢已拆了十幾招,那人氣力頗大,每一下都打得虎口發麻,一時難以取勝。眼角餘光似瞥見了締素,她不禁有些心焦起來,便想要速速取勝。那匈奴大漢是盧侯王身旁的頭號勇士,見子青瘦小,又是帶傷之人,原想著三招兩式就結果了她,見久戰不下此時也有些焦躁,一對鐵錘挾著風舞得愈發急促。
「哐當!」
鐵錘砸落,短鎩一架,三指初的木杆被砸斷。
子青俯身躲過,鐵錘正落在馬身上。馬匹椎骨被擊得粉碎,痛嘶悲鳴,四蹄茫然無助地踩踏了下,身軀軟趴下來。
手中無兵刃,為了躲開重錘,子青在血水中就地打了幾個滾,仰面而躺,重重地喘息著,右手正好摸到一柄長矛。
頭頂處,匈奴大漢所騎的棗紅馬高高揚起前蹄,鐵蹄正待落下……
「啊!……」
子青嘶聲呐喊著,力貫雙臂,用盡全身氣力,將長矛刺向馬胸。
長矛穿透馬身,直直刺入匈奴大漢咽喉!他的雙目尚圓睜著。
前一刻還如雷霆般舞動的雙錘,驟然停滯在空中,然後重重落地,濺起血水無數。
「勒比!」
盧侯王看著他自馬上栽倒,痛失愛將,如斷一臂,立時怒不可遏,接連砍出七、八刀,趙破奴躲閃不及,胳膊上立時挨了一刀,再舞起長戟便有些滯停。
霍去病解決掉另外兩名匈奴近身侍衛,轉頭看見因耗盡氣力而靜靜躺在血水中的子青,一時也不知他是死是活,胸口似有某物在內扭轉撕裂,幾乎喘不過氣來。
一聲嘶吼自趙破奴那裏傳來,他驟然回神,長戟一攥,策馬朝盧侯王而去,堪堪擋住劈向趙破奴的一刀。
見是這位霍姓將軍,盧侯王唇角泛起笑意。這場仗打到此刻,漢軍愈戰愈勇,愈戰愈不要命,他都是看在眼中的,最終的結果,他已隱隱看見,雖然他極不願意承認。
既然結果已定,那麼他希望能與這位年輕的漢軍將領來進行最後的對決。
長刀迎風一擺,血滴無痕,盧侯王正襟危坐在馬上,傲然注視著霍去病。
不需要言語,霍去病已然明白他的意思,朝趙破奴沉聲道:「老趙,伯顏身上有傷,你且助他,這裏交給我。」
「諾。」趙破奴雖不甚情願,但他從來未曾違抗過將軍的命令,惡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血,壓根沒去管胳膊上的傷,策馬去尋伯顏。
霍去病揚手扔掉長戟,僅餘長劍持右手,輕拽韁繩,靜靜看著盧侯王。
王不見王——盧侯王雙目深藏著悲慟,他仿佛已經看見這場對決的結果,這一瞬稍縱即逝,他厲聲叱馬,長刀寒光勝雪,朝霍去病沖過來……
刀與劍狠狠地撞上。
兩者相抵,劍自刀鋒上一路刮下,濺起長串火星,發出刺耳的摩刮聲。
刀似蒼龍,劍似游龍。
兩人對拆幾十招後,盧侯王故意賣了個破綻,引霍去病上鉤,卻被霍去病識破,將計就計,佯裝中招,側身險險躲過致命一擊,由得他將自己的長劍擊飛。
就在盧侯王警戒之心稍鬆之際,霍去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自馬鞍上躍起,單手撐在馬背,飛足踢向盧侯王面部,眼見他向後仰躲,左足一勾一挑,將他手中長刀高高踢向空中……
待刀再落下時,已被霍去病穩穩持在手中,刀刃雪亮,正架在盧侯王的脖頸之上。
「降吧!」霍去病沉聲道。
刀鋒所依處,冰冷徹骨,盧侯王冷然而笑,道:「要大漠上的蒼鷹向你們低頭,休想!」說罷引頸向前,鮮血自脖頸噴湧而出。
霍去病雙目暗沉,手上使力,頓時將盧侯王的頭顱砍了下來,滾落到一地的血水之中,再拾回長戟將頭顱高高挑在戟尖處……
「盧侯王已死!」他用幾乎幹啞的嗓子高聲吼叫,「漢軍威武!」
「漢軍威武!漢軍威武!……」
趙破奴、伯顏等人見到盧侯王頭顱,心中均是狂喜,也跟著吼起來。
吼聲一波波地傳出去,排山倒海一般,勢不可擋!
戰至此刻,折蘭王、盧侯王相繼戰死,匈奴大軍潰不成軍,或死或逃,再無力與漢軍抗衡。
聽見周遭呼嘯聲一波波地襲來,皆是漢軍的聲音,透著難以言表的興奮,子青想起身,身子卻沉重如鉛塊,竭盡全力也不過才動了動手指頭。
「子青!」有人俯身將她拉起來,焦切地喚著她,「你沒事吧……咱們勝了!勝了!你聽見了麼?咱們勝了!」
看著締素血污狼狽的臉,子青遲緩地片刻,才明白他所說話的意思。
勝了?!
竟然勝了!
這樣實力懸殊的仗,竟然真的讓他們打勝了!
因氣力耗損過度,她的身子打了下晃,映入眼簾內遍地的屍首迅速把她自喜悅中拽了回來。她搖搖晃晃走了兩步,目光四下急切地張望著:「我哥呢?我哥呢?……哥!哥!哥!」
沒顧得上再理締素,她也不知從哪里來的氣力,踉蹌著往前走去。
締素立在當地,默然地看著自腳下一直延伸到黑暗之中的屍山血海,怔怔站了片刻之後,驟然也跟著喊起來:「老大!鐵子!……」
「哥!哥!……」
眼前漢卒與匈奴人的屍首重重疊疊,似乎無邊無際,子青茫然行走其間,這樣一場混戰下來,壓根不知該到何處去尋易燁,聲音有著禁不住的悲鳴之聲。
驟然臉上火辣辣一疼,竟是被人重重扇了一耳光!她還未來得及看清誰打的,便先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他娘的,你嚎什麼嚎!」是蒙唐粗嘎的嗓子,「還沒死絕呢!」
子青眼冒金星,緩緩抬起頭看向蒙唐。
長戟拄地,蒙唐拖著傷腿半依著,雙目充血,沖著眼前這片殘軀斷肢啞聲吼道:「沒死的都動起來!老子帶你們回家!聽見沒有,老子帶你們回家!……」話到尾稍,他嗓子已受不住的猛烈咳嗽起來。
不遠處,一人抬起一隻鮮血淋漓的手,示意自己還活著。
子青辨不清他是何人,心裏只盼著他就是易燁,跌跌撞撞地行過來,才看清此人卻是公孫翼。
一隻胳膊齊根而斷,傷處猶在冒血,公孫翼艱難地喘息著,伸手死死攥緊子青:「救我,救我,我不想死……」
子青什麼都沒說,先替他卸了血跡斑斑的鎧甲,又用匕首割下旁邊馬屍的一大塊肉,將帶血的馬肉徑直貼到他斷臂處,讓他自己按住。
「我的藥包尋不見了,這個也能止血。」她虛弱地朝他道,「你按住了。」
見她又站起身來,公孫翼痛得面色蒼白,急道:「你這就不管了?!」
「我得去找我哥……」
子青繼續搖晃著往前走去,迎面而來的是三三兩兩相互攙扶的漢卒,她不停口地去問:「看見我哥了嗎?振武營的易燁……看見我哥了嗎?振武營的易燁……」
得到的是搖頭,再搖頭,沒有人回答她。
她接著磕磕絆絆地往前走,口中不住地呼喊著:「哥!哥!哥!」
忽地上傳來微弱的迴響,有人扯了扯她的一方衣角,子青後知後覺地低頭望去,待看清此人,呆楞一瞬之後,眼淚在頃刻間滾落。
「老大!老大!……」眼見老大當下的情形,她滿臉淚痕,抬頭盡力高呼道,「締素,老大在這裏!在這裏!」
趙鐘汶已然是氣若遊絲,只是心中尚有牽掛,強撐著一口氣不散。他身上幾處傷口不提,尚有一柄長戟當胸穿過,將他與馬匹牢牢釘在當地。
締素狂奔而至,隨著他而來的還有蒙唐。
兩人看見趙鐘汶這副模樣,締素怔在當地,遲疑了良久,呼吸艱難,已不知究竟該說什麼做什麼。
倒是蒙唐,蹲下身來,硬是抑制住喉頭千斤重壓,朝趙鐘汶沉聲:「你放心,有我!」
「我……我兒子……」趙鐘汶微不可聞道。
「我知道,你放心!」蒙唐重重地點頭,「他們娘倆兒都不會受委屈。」
聽到他這句承諾,趙鐘汶再無所牽掛,眼中滿是感激,然後光芒漸漸黯淡、消散……
蒙唐輕輕合攏上趙鐘汶的雙目,緩緩起身,拔出那柄長戟。血並不像料想中那樣噴射出來,而只是緩緩流淌出一點點,大概是因為趙鐘汶體內的血早已所剩無幾。
最後,他拉開趙鐘汶的衣襟,取了那塊標明身份的小木牌。
小木牌將代替趙鐘汶回到漢朝疆土。
而趙鐘汶,他則要永遠的留在這片異域。
淚水在子青臉上沖刷出兩道痕跡,她最後望了眼趙鐘汶,舉袖胡亂抹了抹眼睛,讓視線清晰一些,繼續踉蹌往前走去。
「哥!」
她惶惶不安地四下搜尋著,微微發抖的雙手洩露出心底的懼怕。若是易燁也同趙鐘汶一樣,又或是更甚,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