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擺在案上的木盒被袍袖一拂之下摔落到地上,雕翎箭散在地上,趙破奴留意著將軍的臉色,頗識實務地斂起面上笑意,連喘氣聲也略略控制了下。
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霍去病深吸口氣,試著平復心情,終歸還是惱怒,叱道:「子青才多大,根本還是個孩子,簡直是瞎胡鬧!」
趙破奴小心翼翼道:「他就是生得嫩些,其實也不小了,將軍您在他這麼大的時候,早就……」
話未說完,霍去病瞪過來一記惡狠狠的眼神,趙破奴趕忙收聲。
「他們去了何處?」他咬著牙問。
「這個……詳細的我不知道,我也就是昨夜裏聽他們順口那麼一說,說不定只是說著玩的,未必就來真的。」趙破奴試著安慰他。
霍去病掃了眼銅壺沙漏,此時才未時三刻,距離規定的歸營時辰還有兩個多時辰,心中愈發得煩躁難耐,皺緊眉頭,在帳內來回踱了兩個來回,猛得抬頭吩咐道:「派人到各個營口守著,人一回來就來見我!」
「諾。」趙破奴遲疑了一下,「是子青?還是方期?」
「全部,一塊兒出去的人全都給我叫過來,一個不許拉下。」
「諾!」
趙破奴快步退下,一出帳便暗自長吐口氣,心下滿腹疑惑,這種事在軍中也不算稀罕,將軍怎得這般大的怒氣?
獨自一人在帳內,霍去病只覺得胸中憋悶難當,低頭時一眼瞥見地上散落的雕翎箭,微怔了怔,忽得意識到自己這股子怒氣的由頭著實有些莫名其妙。
子青,幼樹般的身影在腦中愈發清晰,他焦躁地轉了個身,卻仍是揮之不去。再往深處,去想子青與女子的纏綿姿態,卻怎麼也想不出來,倒弄得心情愈發不適。那麼個乾淨的孩子,怎能帶他去沾惹風月,他思量自己的怒氣該是由此而來,遂在心中又將方期叱駡了好幾回。
銅壺沙漏,細細小小的沙線往下流動,似比平常還要慢上好幾倍。
拿了冊書簡強逼著自己坐下來,霍去病仍是忍不住時而便抬頭看一眼,無奈沙漏慢得讓人著惱,讓人很是疑心它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在最後一次看沙漏,發覺居然還未到申時,他終於忍無可忍地丟開書簡,躍起身來,掀簾走到帳外,日光刺目,天色尚早,而並非是沙漏壞掉了。
不遠處士卒們三三兩兩走過,他眯起眼辨認了一刻,並未看見子青的身影。
「將軍,公孫將軍抱怨天氣太熱,問軍中可有冰塊。」
一名軍士小跑著過來,向他稟道。
霍去病面沉如水道:「你去找柄扇子給他,一柄不夠就多拿幾柄。」
「這……」軍士僵在原地,顯然這不會是公孫敖想聽的話。
利眼一掃,霍去病不耐煩道:「他若還嫌熱,就讓他哪里涼快哪里呆著去!」
「……諾。」
此時此刻,軍士看得出將軍心緒不佳,沒敢再問下去,抬腳欲走。
「等等,」將軍喚住他,稍稍收斂了些許怒氣,淡淡道,「……你去問趙破奴吧。」
「諾。」
稍遠處圍了一座鞠城,是幾名未出營的校尉叫上三五士卒,正一塊兒蹴鞠,玩得正在興頭上。
霍去病信步踱過去,圍觀的士卒們見是將軍,自發自覺地給他讓出一條道來,又連忙躬身行禮。他僅僅隨意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免禮,只立在場邊觀戰。
「將軍,一塊兒下來耍!」
場上的屯騎校尉,並其他幾名校尉都停下來,笑著招呼他。
他淡淡一笑,搖了搖頭,讓他們繼續。
校尉們自是不好,也不敢勉強他,呼啦一下各自散開,繼續蹴鞠,也因有將軍觀戰而興頭更濃,蹴鞠時分外賣力。
瞧著一個個絳紅身影在場中奔跑跳躍,他腦中不期然又浮現出那個少年在鞠城之中的飛揚之姿,靜若處子,動若脫兔,靈氣逼人……只是這麼想著,他的唇邊便不自覺地泛起一絲笑意,而眼前的蹴鞠究竟踢得如何,他卻是半分也未看入眼中。
酉時初刻,子青與方期等人剛進南營門,便立即被人上前告知將軍召見。不知所為何事,他們忙急急往將軍大帳,卻又被告知將軍不在帳內,經人示意,才知將軍在鞠城邊,忙又尋過來。
「卑職參見將軍!」
方期立在霍去病身後,朗聲道。子青稍後於方期,也垂目施禮。
霍去病慢慢轉過身來,面無表情地將他們打量了一番,一言不發,弄得眾人惴惴不安,腦筋急轉,思量著自己近來有沒有做什麼觸犯軍規的事情。
半晌未聽見將軍開口,子青不免詫異,抬眼望去,正碰上將軍惡狠狠盯住自己的目光,驟然一驚,忙垂下雙目,心中愈發疑惑不解。
霍去病重重哼了一聲,也不搭理他們,自行往大帳走去,經過子青身邊時,腳步一滯,俯身過來在她脖頸旁聞了聞,眉頭皺得更緊,沉聲問道:「你喝酒了?」
「……喝了幾杯。」子青只能如實低道。
「還喝了幾杯!」霍去病怒氣漸盛,轉頭看向方期等人,厲目一個個掃過來,眾人無不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吐一口,「誰帶他去喝酒……說!誰的主意!」
一時無人敢說話,眾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估摸著將軍是惱怒他們不該帶子青去喝酒,可說到底,這也不算是個事,為何著惱至此。
「是我自己喝的酒,與他們沒關係。」
子青低低解釋道。
「哼!你真是越來越出息了!」霍去病重重道。
子青自覺理虧,深垂著頭,沒敢再說話。因為低頭的緣故,露出脖頸後一小塊肌膚,白皙粉嫩,倒像是剛剛出浴一般,霍去病看在眼中,忍不住要去想他方才做下的事,怒氣更盛,喝道:「你隨我進帳來!我有話要問你!」
轉而又朝其他人道:「你們侯在此處,若無我吩咐,不許挪一步!」
「諾!」
方期等人忙應了,眼睜睜看著子青隨著霍去病離去。
直到此時,避在一旁觀望的趙破奴才自旗礅後轉出身來,慢慢踱到方期等人跟前搖頭歎氣。
「鷹擊司馬,您別光歎氣啊!倒是說說,我們這是招誰惹誰了?」方期焦急問道。
「你們帶子青去找姑娘了?」趙破奴問。
「是啊。」
「他……那個……開葷了?」
「那當然,」方期壓低聲音笑道,「……真是人不可貌相,那姑娘對他戀戀不捨,說他是難得的好男人,又溫柔又體貼,直要他下回再去呢。」
趙破奴愣了楞,轉瞬歎了口氣,未再理他們,竟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