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過後,漢軍複再出發。
祁連山脈的匈奴部落基本都已被肅清,漢軍現下所做的也不過是追擊一些殘餘剩軍罷了。而接連幾次大破匈奴部落,已讓大多數匈奴人對漢軍已到了望風而逃的地步。故而所謂的追擊也頗為輕鬆。
身為醫士,子青一路都隨行在霍去病身畔,饒得是知曉背地裏有不少閒言碎語,卻是無法。還有件事讓她甚為頭痛,將軍昏厥時倒還肯喝藥,可到了清醒之時卻全然換了一個人。
藥碗端過去,他總是先讓她放在一旁,只道湯藥太燙,須得涼一些再喝。初始子青不疑有他,依命退下,待她在回來時,碗中皆已空空,自然以為將軍已飲下。直到一日,子青偶有事不得不折回,正好撞見將軍正將湯藥傾倒在地上,頓時愣在當地……
沒料到子青會折返回來,霍去病也愣住,端著藥碗不動彈。
「將軍,這藥有問題麼?」子青詫異問道。
最初的呆楞過後,霍去病迅速回復了常態,點頭道:「有。」
子青大驚,以為藥中被人下毒,飛快回想著:「這藥是我親自煎熬,中間並不曾過他人之手,難道……是藥草有問題?」
「……應該是。」
霍去病順著她的話,徐徐點頭。
「若是藥草被人下了毒,那其他將士豈不是也……」子青越想越急,欲拔腿就走。
「你等等,等等。」霍去病喚住她,遲疑片刻,稍稍壓低了聲音,如實道,「不是草藥問題,這藥太苦,以後莫再端來。」
子青看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之前就知道將軍不喜吃藥,可怎麼也未想到他居然會悄悄把藥倒掉。身上還帶著傷,又不肯吃藥,這該怎生是好?
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她微歎口氣,只得將藥碗端回:「明白,卑職告退。」
霍去病本就有些理虧,瞧見她轉頭間眉間微顰,神態無奈而憂慮,心中便不自在起來,想追上她,偏偏有軍士前來稟報軍務,只得暫且作罷。
「啟稟將軍,聖上遣平寇校尉送來勞軍的幾十車牛羊,此時已到四十裏外。」
「衛伉,是這小子!」衛伉是衛青的兒子,自小一塊長大的表弟,聽聞是他來,霍去病自是覺得分外親切,笑了笑,「讓趙破奴去接,帶一個營去,不許有閃失。」
「諾。」
軍士依命退下,飛奔著去找趙破奴。
子青到溪邊汲水,溪水甘冽,清澈見底,尚可見魚兒蝦兒在其中遊戲。
「這水叫金泉,是祁連山上十七處泉眼所彙集而成,當真是好水。」
阿曼在她身旁蹲下,雙手掬了水,撲打到臉上,炎炎酷暑之中,能得片刻清涼,著實快活。瞧子青心不在焉的模樣,便笑著順手撥弄了些水,水花四濺,雨點般灑在子青身上。
子青忙縮頭舉袖躲閃。
「祁連山脈,漢軍大勢已定,從此以後匈奴人怕是難以再踏上漠南了。」阿曼笑著替她拭了拭水珠,「我想,也是我們該走的時候了。」
子青怔了怔,似乎剛剛才意識到這件事。
「你……還想向霍將軍辭行?」阿曼問,「他若不放你走怎麼辦?」
「將軍傷還未好,能不能等他傷勢好轉一些再走?」子青終是不放心將軍的傷勢,遲疑問道。
阿曼靜靜地看她一會兒,轉而微笑點頭:「好,其實我還得去一趟長安,我們與漢軍一同回朝也是可以的。」
「長安?」
「嗯,我兄長在長安。畢竟他為長,我為幼,樓蘭王位的順位繼承人該是他才是對。不管怎樣,此事我須得親口問過他。」阿曼笑著歪歪頭,「再說,萬一兄長他想明白了,他要繼承王位也說不定。到時候,我就解脫了!」
「也對,」子青點頭笑道,「說不定他會想明白。」
「方才你在想什麼呢?呆呆的?」阿曼問道。
「我在想,該加些什麼才能讓湯藥變得不那麼苦,又能不改起藥性。」
阿曼挑眉,很快就明白了怎麼回事,嗤之以鼻:「是霍將軍嫌藥苦?」
「你也知道?」
「我看見他好幾次偷偷把藥倒了。」阿曼不在意道。
子青睜圓眼睛:「你看見了,怎得不告訴我?」
阿曼理所當然道:「他身上的傷,他自己都不在乎,我替他著什麼急。再說,你喝藥都比他痛快,他到底還算不算男人?」
話音剛落,他身後便傳來幾聲刻意的重咳。
子青轉頭,忙起身行禮:「將軍。」
阿曼慢吞吞地轉過身來,面上似笑非笑,誠懇道:「身為將軍,背地裏偷聽人說話可不是什麼好習慣,得改。」
霍去病望著他,淡淡道:「還是你先改了這個背地裏議論人的習慣吧。」
「不急,等你改了,我再考慮。」阿曼嬉皮笑臉。
「阿曼……」
子青輕輕地拽他的袍袖,示意他莫與將軍頂杠,然後轉向霍去病,認真道:「將軍,此時正值酷暑,傷口極易發炎反復,雖然日日都有換藥,但還是需內服外敷雙管齊下方才能儘快痊癒。良藥苦口,煩請將軍勉為其難,還是喝湯藥吧。」
霍去病皺皺眉頭,看了半日溪水,仍是道:「……太苦。」
「我再多放些甘草,也許會好一點。」子青試探道,「或者到庖廚那邊討些糖塊來?」
「要我說,直接把他打暈了豈不方便,他暈的時候喝藥還是很老實的。」阿曼出主意,隨即被霍去病狠狠瞪了一眼。
遲疑片刻,霍去病才不甚情願地問子青道:「真的非喝不可?」
「這幾日換藥,我發覺傷口處恢復甚慢,一不小心便可能會化膿。」子青實話實說。
霍去病躊躇良久,又道:「一日要喝兩次,我不喜歡。」
「這樣也能當將軍?!」
阿曼直咋呼,立刻挨了一記白眼。
自家將軍如此孩子氣,子青無法,只得再讓一步,點頭同意:「一次就一次,只是將軍你不能再偷偷倒掉了。」
霍去病沒吭聲,算是同意。
總算……子青輕呼口氣,低首微笑道:「多謝將軍。」
看著她的笑顏,霍去病唇邊也不由自主地逸出笑意,想來喝藥也不算什麼太為難的事情,能讓她歡喜起來就好了。
倒是阿曼一臉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拿肩膀輕撞子青:「他自己身上的傷,反正疼起來也是他自己,你謝他做什麼。」
「我既身為醫士,病者肯配合,我自然該感謝。」子青笑道。
「瞧你這點出息!」
阿曼伸到溪水中一揚手,水珠點點飛濺向子青。
「我去煎藥。」
子青躲開,帶著笑意返身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