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家今日並無訪客,寧宏和柳氏去探訪好友了,寧如玉還在家中,正覺無聊,聽見阿月過來,歡喜的出去迎她。剛見面就拉住她要一起去玩,阿月也想四處走走,便一塊出了門。
從寬敞的巷子出來,就是街道。過年餘韻未散,如今還張燈結綵,家家戶戶門前貼紅,頗有年節喜慶。
寧如玉拉著阿月走走看看,說道:「這幾日可把我煩的,去哪都得規規矩矩,還不如平日來的自在。」
這點阿月頗為贊同,末了笑笑:「可是可以領到好多壓歲錢。」
寧如玉哭笑不得:「阿月還是一如既往沒志氣。」
阿月笑笑:「要是一直有壓歲錢領,那一直沒志氣也無妨。」她這才想起正事來,「對了,我來找你是想告訴你,我二哥來信了。」
寧如玉一頓,直勾勾瞧她:「你怎麼現在才說?」
「我一進門你就拽我出來,看見好玩好吃的就忘了。」阿月見她著急,笑道,「快說,我是不是有個有志氣的姑娘?」
寧如玉很沒骨氣的屈服了:「當然是,快告訴我,信上說什麼了?」
阿月說道:「跟長輩問了好,說軍營很好玩,在那學了許多東西。」
寧如玉還想等著她繼續說,結果見她停下,愣了愣:「說完了?」
「說完啦。」
寧如玉揉她的臉:「平日你背書的功夫都去哪了,快一五一十跟我說清楚,一字不差才好。」
阿月滿面無辜:「信在長輩手裡傳來傳去,我就瞧了一次,想著你多次催問,就趕緊跑來告訴你了。只記得大概,沒記全。」
好友看信後馬不停蹄來告訴自己,寧如玉也不好再問,悶聲:「他就沒說說在那可好?」
阿月揉著自己的臉:「沒有。哥哥在那住的一定很不錯,過的很開心。」
寧如玉搖頭:「天真,太天真了。」那時爹爹知道慕長善跑去邊城了,還詫異的讚歎他勇氣可嘉。從那語氣聽來,就知道不是易事。
慕家裡外事分明,慕家祖輩所經歷的戰事無一不殘酷,因此有條不成文的規矩,不在孩子面前說邊城戰事。阿月雖然長在將軍府,但聽的反倒不如寧如玉多。她依舊堅信哥哥過的很好,平平安安的。
兩人閒逛了會,快到午時,各自回家。
阿月從陸家經過時,見門開了條縫。她頓步認真往那看,剛要邁步去瞧,就被朱嬤嬤拉住:「這大過年的不比往日可隨性拜訪,萬一進去了人家正在招呼貴客如何是好。」
阿月問道:「可方才去阿玉家不也是這樣。」
朱嬤嬤說道:「姑娘說是急事,急事和路過可不一樣。」
阿月點點頭,收回步子:「那我過了元宵再去。」目光收回,見自家門口有幾輛馬車停在那,不由好奇是誰。不可能是客人,否則馬車早領到馬廄那邊去了。進了院子,見到有十幾個穿著下人衣裳的人站在兩旁,面生得很。往大堂看去,長輩竟都在。
一進門就先見著一個圓乎乎的身體背對自己,髮梳的齊整,全套在頭頂的玉冠裡。似乎是聽見動靜,轉身看來,那臉更是圓潤紅通,但因眉毛上揚,看著十分滑稽。阿月一瞬想到了白髮公公不倒翁,差點笑了出來。
方巧巧已走到女兒身邊,攜她說道:「阿月,快見過你祖姑父。」
阿月恍然,原來這就是姑奶奶的丈夫,之前聽大人說祖姑父怎的還不來還不來,這會終於來了。彎身問好,待他點頭,又往前走同曾祖母、祖母問安。
慕琴一直沒正眼瞧他,偏身往外看著,一句不語。
宋萬成剛到不久,茶都還沒上來。老太太擺手說道:「千里迢迢過來為難你了,快坐吧,光站著做什麼。」
聽了這話宋萬成並未立刻坐下,往旁看看,示意下人端了東西上來,揭開紅布現出個玉如意,彎身笑道:「一直不得空來看您老人家,趕巧過年,取個吉祥,還請母親收下。」
老太太年前年後沒少收禮,這會稍稍推辭,就收下了。宋萬成又給孩子封了壓歲錢,連沒在場的都托當娘的給了。雖然他不多來,但來之前也打聽清楚了這事。
方巧巧在旁看著,心想這姑爺不知是心思細,還是心機深。
老太太沒得禮也決意要幫著這女婿說話,更何況是剛收了,更不能坐視不理。見女兒還頭往外看,皺眉說道:「阿琴,你夫君在此,怎麼像沒瞧見似的。」
宋萬成笑道:「許是不舒服,無妨,無妨。」
慕琴這才看他,但仍不言語。她不怕他怒,她倒希望他怒,免得別人說她無理取鬧。但以宋萬成的脾氣,怎麼可能當眾鬧起來。他好面子,有外人在就絕不翻臉,但進了屋,什麼氣都亂發。上回呵斥她的時候可不要太得意。
她偏不怕他,只因她的兒子女兒都有出息,他敢休自己,子女第一個不同意,宋家族人也不會由他胡來。而且兩人都六十上下,活了大半輩子,他丟不起這人。
自己忍讓了幾十年,他倒以為自己好欺負,不敢訴苦。自己待人走時,他還以為自己開玩笑,否則也不會這麼久才尋過來。
老太太見兩人如此,說道:「女婿你也累了,進屋歇著吧。」
阿月一直看著那圓滾滾的祖姑父,見他和祖姑母離開,還瞧了好幾眼。等長輩都走的差不多了,她笑笑說道:「祖姑父像個不倒翁。」
宋氏抿嘴笑笑:「嬸嬸瞧著,更像陀螺。」
慕韶華本來還想對阿月搖頭不許她說胡話,見弟妹也說了,也不好當面說。只能對阿月笑笑,待會回去再說罷。
慕紫下意識就往那父女倆看了會,心裡到底還是羨慕的。不願羨慕至嫉妒,乾脆挪開視線。這剛偏身就聽見伯父喊自己,微微吐納一氣,才轉身:「大伯喊我?」
慕韶華笑道:「元宵你可要去哪裡玩?你祖姑母昨夜說了,想去芳華園游玩,要我們陪同。你若得空,也一塊去吧。」
慕紫還未說話,宋氏哪裡會錯過這親近他們的大好機會,當即笑道:「哪裡會有什麼事,元宵不都是自家人一起過的,自然是要去的。」
「那待會讓你嫂子去問問姑姑時辰。」
慕紫點了點頭,十分順從。
方巧巧想著姑父姑姑兩口子肯定不會那麼快消停,便和宋氏先去打點午食,等午歇後再去問。
如她所料,偏房確實不太平。
慕琴隨宋萬成進了屋裡,這下人一退,房門一關,果真見他沒了方才和顏悅色的模樣,只是滿目痛心:「夫人你這玩笑開大了。」
「玩笑?」慕琴抿高唇角,不以為然往裡走,端坐下身瞧他,「你要逼妾的事才是真正的玩笑吧。」
見她又將這事堵自己,果然就是放不下這心結。宋萬成坐在一旁說道:「為夫都給你添了幾個妹妹了,你都不曾說,為何這次死活不願,倒沒主母風度。」
慕琴冷笑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用了什麼手段,那姑娘的爹媽都跪在我前頭了。你若要抬她進門,那就從我休書上踏過去。」
宋萬成不曾被她這樣頂撞過,氣的肺疼:「養尊處優久了,倒成了個刁婦。」
慕琴見他仍沒有鬆口,悠悠道:「這娘家我住的舒服,也不打算回去了。」
宋萬成也是個硬脾氣,誰叫那姑娘太合他心意,他都拉下老臉讓那些酸秀才作詩打趣了,事到如今,哪裡肯放手,冷笑:「那就別回來了。」
宋萬成想,不信她能死皮賴臉一直住在娘家。
慕琴想,不信他敢一直在這胡攪蠻纏。
兩人互相膈應,各自想法,也再不搭理對方。
這是夫妻間的事,也不是不懂事的小輩,老太太這回也不好說話了。想著以三日為限,若是女兒還不鬆口,她只能把她趕出去,那時就不得不回夫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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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用飯,阿月見著那不倒翁姑父,便覺喜感,他要是一直住在這,那她肯定每日都歡歡喜喜的。還未吃完,管家送來一封拜帖。上頭寫著是慕韶華的名,便由他拆來看。
眾人對這事也習以為常了,慕宣走後,他就是主心骨,客人來訪,自然是尋他的,除非是婦人。
慕韶華一看帖子,稍有意外,片刻笑道:「隔壁陸家明日來拜新年。」
阿月豎起耳朵,沒好意思問陸澤會不會來。
老太太對那和睦鄰居頗有好感,兩家又同為大琴國左右手,難得沒有絲毫厭惡,囑咐道:「阿柔,待會你親自領人去裡外看看,可有什麼失禮的地方,早早收拾妥當。」
丁氏如今已經不大管事,老太太也少吩咐她做事,讓她動手去做,可見她極為重視。丁氏應了聲,也知道陸家臉面大。
翌日上午,陸家登門拜訪。陸常安膝下子女眾多,夫妻二人領著孩子過來,慕家大宅也瞬間重回過年氣氛。
阿月站在母親一旁看著幾乎有十天沒見的陸澤,好像也沒變。過年去哪多多少少都要吃些肉,她都覺自己圓了些,他倒是一點沒變化。看了好一會,才覺有哪裡不同——衣裳是新的,不見褶子,頭回穿。
陸澤早就瞧見阿月了,見她一個勁的朝自己看,已被看的不好意思。真怕她在大庭廣眾叫自己,然後奔過來。
阿月有這想法,但沒這膽子,長輩在這,她得乖乖的。好不容易大人讓他們孩子出去玩了,她這才小步小步的往外挪。陸家的孩子比慕家多的多,但因平日有一塊玩,這會也不生分。
阿月挪到陸澤一旁,抬頭看他,微微擰眉:「陸哥哥你是不是長個子了?」
慕長青恰好在一側,聽後笑道:「阿月是十日未見,如隔三秋嗎?」
陸澤低頭看看自己,說道:「聽說人瘦了會顯得高些,許是我少穿了一件棉襖,看著拔高了。」
阿月點點頭,又問道:「陸哥哥去哪裡探親了,一去那麼久。好玩嗎?這幾天還走嗎……」
一段話四五個問法,陸澤笑笑,十日未見,阿月依然嘮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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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萬成和慕琴人前和和氣氣,但在房裡共用一條被,卻不是一條心,仍未和解。聽見小輩說慕琴想元宵時節出去玩樂一天,便厚著臉皮一同去了,想著她高興了,解開心結,也好早日回去。
他們一走,家中就只剩老太太和丁氏。
兒媳伺候在旁,老太太說道:「你也越發不愛和小輩玩了,不到半百的人,性子卻愈發沉,整日跟我這老太婆一塊,你倒不悶。」
丁氏笑道:「陪著母親說話,哪裡會悶。他們要玩一日,我吃不得苦,只怕喊累,壞了他們興致。」
老太太說道:「阿琴比你還年長些,你瞧他們兩口子樂呵呵的,你倒說自己比不過他們。」
說到這小姑子的事,丁氏有話想同她說,到底不宜長留。只是轉念一想,老太太說管不了他們,實則是變相要留她多幾日吧。但面上不好說,她這樣拆穿倒也不好,便將話藏在心裡,沒有多言。
老太太自個嘆氣:「雖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但我這身子骨一年不比一年,再過兩年都八十了。這身邊的人是看一眼少一眼啊。」
丁氏更是確定老太太在旁敲側擊,不捨得慕琴離家。難得她不顧外人的閒言碎語,要留她住下。若這事放在自己身上,只怕早就被她說教了。說老太太母慈也好,說她自私也罷,丁氏都不願多說。
要怎麼做好老太太的兒媳,這點她早已知曉。
婆媳倆正說著話,秦嬤嬤聽見外頭有人敲門,過去一問下人,片刻又回屋說道:「是二少爺攜二少奶奶回來了。」
丁氏蹙眉說道:「先前也沒聽說要回大宅,莫不是有事。」
老太太說道:「這家也沒分,玉瑩已送去南山,你這做母親的倒是一臉不樂意他們回來。待會見了縣主,可不能如此,好歹人家是沾點皇親的。」
丁氏應聲,心裡仍覺奇怪。
雲羅進了大宅,也覺有些不對勁,等走了幾步,才知道哪裡不對,今日家裡沒什麼人在。隨丈夫進了裡屋,立刻見婆婆笑道:「你們來的倒不趕巧,方才你姑父和姑姑才領著他們小輩去芳華園了。」
雲羅聽了心裡有些不適,住在外宅,都不被當做一家人了。慕立成笑道:「姑父也來了?倒是更熱鬧了,我們果真來的不巧」
老太太讓他們坐下,見雲羅氣色比上回來好多了,原本有些削瘦看著沒福氣的臉也圓了些,不由說道:「女人家的,到底是要豐盈些才好,指不定這養著養著,就能給慕家再添子嗣。我差人送去的藥可都有吃?」
偏是提雲羅最痛心的問題,但礙於是長輩關懷,只能認真應答。
丁氏說道:「這事兒不急,反正奉行已有子嗣,不必太過急切。」
雲羅聽聞,感激看了看她。
慕立成也笑道:「確實不急。今日我們夫妻二人過來,也是有事要同老太太和母親說。」
老太太正愁沒人說事,說道:「且說就是。」
停了片刻,慕立成說道:「我經常早出晚歸,小宅裡的人輩分都比雲羅小,不敢同她親近,在那住的有些清冷。因此斗膽求祖母同意,讓我們搬回大宅。必不會用家裡一針一線,一切用度孫兒自己扛。只為給雲羅求個安穩地。」
雲羅也開口道:「還請祖母允了我們。嫂子和弟妹都在大宅,我在外頭不能常見,除夕那晚已覺生疏。」
老太太看了一眼丁氏,丁氏知道她這是把話丟給自己,便才說道:「這事還不好立刻答覆,等你們大哥大嫂回來再說。」
雲羅小心問道:「這事老祖宗做不了主麼?」
老太太心頭咯登,這簡直是蔑視自己一家之主的權威,沉了沉氣,說道:「玉瑩被送走後,我倒是不反對你們回來住,也有利一家和睦。但你婆婆的說的也不無道理,這事還得大家商議商議。」
慕立成自知方巧巧和宋氏都不願二房回來,若是換做他來想,也不樂意有人來分一杯羹。只是這一商議,就等同被拒了。雲羅大了膽子說道:「前日回娘家,父王母妃問起妯娌關係,孫媳只覺羞愧,仔細一想,才驚覺進門以來,還沒有同嫂子弟妹好好說過話。還說其他皇族新婦都同夫家處的好,孫媳當時敷衍了過去,就怕日後爹娘再問,露了餡。」
軟硬不行,激將法也不行,雲羅迫不得已將皇族搬出來,心已跳個不停。
老太太受夫家影響,一直覺得君君臣臣界限分明。雖然縣主只算是在皇室邊緣,但好歹也是姓雲。聽了這話,已是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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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已無雪飄,稍見初春,但也寒冷。
阿月抱著暖爐從馬車下來,迎面就刮來一陣冷風,吹的她哆嗦,急忙往母親懷裡躲。
方巧巧摟著她,將她的帽子拉低了些,把耳朵遮個嚴實。
宋萬成同慕琴走在前頭,進了滿是梅樹的芳華園,見妻子心情甚好,說道:「這元宵也過了,你氣也消了,明日隨我回家吧。」
慕琴說道:「我哪裡氣消了。」
宋萬成莫名道:「一路見你笑吟吟的,又不是見了這梅花才歡喜,難道不是同為夫出遊,心緒平復了?」
慕琴輕笑一聲:「你倒想得好。你若不逼那姑娘,我立馬跟你回去。只怕我留的越久,幾個孩子就問的越緊。」
宋萬成見話已至此,她當真不會退讓。衡量再三,重嘆一氣:「罷了罷了,一個姑娘而已,犯不著搭上我全部臉面。」
慕琴一頓:「這話的意思是……」
宋萬成臉色沉沉:「你曉得,明日可安心跟我回去了。」
慕琴這才對他露了笑顏:「日後再不會這樣忤逆四郎。」
宋萬成已極為不滿,有了第一次,千次萬次都有可能。只是這次是他理虧,下回她再如此,族人也會說她無理取鬧,哪怕他真要休,阻力也小了。但到底是四十年的夫妻,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願撕破臉皮。不想再說這事,便扯開話題:「剛才既不是為了那事,那你傻樂什麼?」
慕琴笑笑:「我做了一件好事。」她瞅瞅後頭,見慕韶華幾人跟的遠,才說道,「前些日子,我那二侄子侄媳約我喝茶,聽他們說了些話,可把我這做姑姑的心揪的。獨獨一家在外頭過日子,怪可憐的。」
宋萬成見她還想著管娘家事,笑意頗輕:「所以你幫了他們在岳母面前說好話了?」
「我倒是想,可他們說不必麻煩,自個去同我娘說。只是他們說有大侄子他們在不便說,拉不下臉。但我娘不愛外出,所以我給他們想了個法子。」
宋萬成也是在官場摸爬滾打好些年的,這一聽就聽出門道了,恍然道:「所以你今日領了一大家子出來玩,實則是為他們避開耳目?」
慕琴得意道:「我這做姑姑的,總要為一家和睦做點事,方能安心和你回去。」
宋萬成搖頭笑笑,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若慕家三房當真和睦,不用慕立成去求,慕韶華和宋氏也會主動去接二房回來。他的妻子卻看不透,還跑去胡亂幫忙。
不過這事他不想摻合,哪個大宅會沒些雞飛狗跳的事,反正明日他們就走了,日後有什麼爛攤子,也怪不到他們頭上。
想罷,便仔細看梅園景緻,只覺寒天雪地裡的梅花,分外妖嬈。